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空相沙漏[刑侦]   本书作者: 初禾二   本书简介: 8岁的海姝在老厂河边奔跑,得意洋洋地对小男孩说,她会成为国际巨星。   夏天的尾巴,她不舍地与小男孩道了一路的别,可直到被小男孩送到家门口,他们才真正说了“再见”。   她以为他们很快就会重逢,可在她离开老厂的那一天,厄运的翅膀扇起风暴,将他们,以及被他们遗忘的人卷入其中……   28岁,海姝在调任灰涌市刑侦一队队长之前,参加一名线人的婚礼,谁料婚礼当天,惨案撕开了小镇的伤口,骇人的秘密从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挤出。   疑云之下,海姝与那双熟悉的眼睛再度视线交汇。   “你没有成为国际巨星吗?”   “……你不也没当成美猴王?”   备注:   本文是言情向的刑侦文,单元剧+主线,主角是女主海姝。   刑侦队长女主×特勤男主   架空都市,警察全员正义   内容标签: 强强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刑侦文。在时间的欺诈里找到你。   立意:战胜时间的是真相与正义。 第1章 凶喜(01)   01   冬天的天像一块即将落下的铅,镇里的路弯弯曲曲,导航失去作用。   海姝开得很慢,放下车窗问尹家怎么走。空气里刺鼻的硝烟味和熏腊肉味顿时涌进来,海姝笑着向指路的大婶道谢。   尹家明天嫁女儿,院门外已经停满了车,道旁挂着大红灯笼和彩灯,打扮喜庆的小孩在鞭炮的红纸屑中跑来跑去。   海姝将车停在半公里开外,步行过去。   尹灿曦远远看见她,立即高声喊着跑来,“海总,你真来啦!”   海姝打量眼前穿高领毛衣和牛仔裤的女孩,“几年不见,更漂亮了。”   尹灿曦高中没读完就离开家乡讨生活,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她救过尹灿曦,尹灿曦洗心革面,随即做了她的线人。两人合作,解决过不少案子。   两年多以前,尹灿曦决定回老家——灰涌市下头的周屏镇,人一走,就几乎和海姝断了联系。   一周前,海姝接到尹灿曦的电话,说结婚了,要赶在春节前在周屏镇办婚礼。言语中希望海姝来的意思十分明显。   但海姝真来了,尹灿曦又很意外,眼眶都红了一圈,拉着海姝说:“海总,你居然有时间!”   海姝只道:“去年一年太忙,领导给我补了小半个月的假,正好就补在春节前,顺道来看看你。”   尹灿曦亲昵地抱住海姝,在她肩头蹭了蹭,“你能来我太高兴了。你不知道,那时候要不是你,我已经毁了。”   海姝拍拍尹灿曦的背,安抚:“都过去了,做新娘子的要往前看。还有,别再叫我海总了。”   “那……海队?”   “这儿没有什么队,只有新娘子的姐妹。”   尹灿曦笑靥如花,“好好好!”   一个个头不高,显得单薄的男人走来,他长相普通,笑容局促,“曦曦,这位是?”   尹灿曦擦掉泪花,一把挽住男人的手臂,幸福地依偎上去,“姝姝,这就是我要嫁的男人,广军。他爸是我们玻璃厂的副厂长呢!老公,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在滨丛市打工时的朋友,她帮了我很多忙。”   广军连忙朝海姝点头,肩膀微微含着,有着镇里小男人常见的窘迫,“你,你好,谢谢你能来,曦曦经常提到你……”   寒暄一番,海姝催着尹灿曦夫妇回院子里去准备明天的婚礼。结婚是件麻烦事,婚礼虽然只办一天,但前期准备能磨死人。海姝虽然没结过婚,但也略知一二,越知就越排斥这种事落在自己身上。   尹灿曦去忙之前硬是给海姝安排了住处——今晚和她一起住在尹家。海姝原本打算住镇里的招待所。动不动就到乡镇查案,她住招待所早就住出心得了。   尹灿曦跟她撒娇,“我结婚呢,你当办案呐?”   海姝一想也是,这会儿住招待所多少有些不吉利,遂从了尹灿曦的安排。   看过晚上要住的房间,海姝准备去镇里转转。周屏镇是灰涌市比较富裕的乡镇,但离主城区较远,她刚调到灰涌市,下周要去市局报到。来都来了,不如先熟悉熟悉环境。   尹家的房子盖在镇中心,东边就是镇里的支柱企业——灰涌玻璃厂。海姝站在黢灰的厂门口,忽然感到一种旷远的熟悉感。   周屏镇说是镇,其实更像是半封闭的厂区,大部分镇民都在厂里当工人,剩下的从事保障工人们生活的工作。   海姝眯了眯眼,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陈旧,那时她才8岁,被父母送到小姑家过暑假。小姑是炮弹厂里的工人,她初来乍到,和谁都不熟。厂区小孩们用稀奇的目光打量她,做游戏几乎不会带上她。她也懒得追着人家跑,只和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小男孩处成了好朋友。她过惯了寻常城市里的日子,厂区的生活泼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夏天结束,离开厂区时,她和小男孩约好春节见,再不济明年暑假总得见。小姑笑盈盈将她送上车。可第二年,之后的许多年,她未能再见到他。   因为那件事,那桩至今未能侦破的案子。   三轮车的铃声在耳畔响起,海姝猝然回神。车上的大姐护着三个大桶,桶里的香肠腊肉塞得太多,掉了下来。   海姝捡起,给人送了回去。   “谢谢你小美女!”大姐一口乡音,却要学着城里人说些“洋气”的词,看海姝长得漂亮,于是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叫她“小美女”,非得让她上车,和自己去镇外熏腊肉。   “小美女,你是外面来的吧?我们这儿腊肉好吃得不得了!你帮我捡回来三块,大姐送你三块!”   海姝哭笑不得,群众盛情难却,她只得跟着大姐去熏腊肉。   大姐说的镇外,便是周屏镇的西南角,那儿靠着山,实际上是荒郊野外,海姝初到镇里闻到的熏腊肉味便是从这里散发的。   林子里有很多熏桶,说不清是哪家哪户的,大家都能用。熏桶是铁皮做的,比人还高,大的得三人合抱。年轻人早就不会用这玩意儿了,目之所及全是中年人和老年人。他们边唠嗑边往熏桶里添枝条,烟熏火燎,呛得人眼泪直流。   海姝跟着大姐,看着熏桶上方垂着的树干,忍不住问:“熏桶和树挨在一起,万一烧上去,不是很危险?”   大姐愣了下,显然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危险……不危险,我小时候我妈就在这儿熏,多少年了,从来没出过事!”   海姝担忧地抬头,发现一些镇民还将待熏的香肠腊肉挂在树干上。这不出事倒好,一出事就是严重火灾。思索片刻,她打算跟当地消防反映一下情况。   大姐见她一脸凝重,好笑道:“小美女,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爱瞎操心,还嫌我们老一辈啰嗦呢!不会出事的,在这儿熏啊,是祖宗传下来的智慧,熏前熏后往枝头上一挂,看,多方便!”   海姝一个客人,真要辩也辩不过这些大姐大爷,此时也不是来执法的,开玩笑似的唠叨了大姐两句注意火灾,大姐也没听进去。   天越来越阴,大姐把熏好的腊肉塞给海姝,“小美女,带回去尝尝!大姐不骗你!”   海姝得了好处,也担心这里的情况,索性留下来给大姐打下手。   大姐聊起天来就停不住,问海姝从哪儿来,做什么工作,有没结婚。海姝避开不想回答的私人问题,单说自己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   周屏镇就那么大一点儿,一户结婚全镇喝喜酒,大姐一听就说:“尹闺女那家?”   海姝点点头。   “那你明天可得多吃点腊肉!他们家比我家还好吃!”大姐夸起别人来也毫不吝啬,四处一看,指着右手边的一群人说:“喏,那就是尹家的桶子!他们这不办婚礼吗,熏得最多,买肉都花了上万块呢!”   海姝看过去,熏桶边气氛热闹,居然还有几个青年。其中一人大冷的天只穿一件T恤,干活干得满面红光,踩在熏桶上,大着嗓门招呼下面的人给他递钩子。   大姐笑着喊:“宇子!尹家给你多少钱,你这么卖命?小心掉进去把你熏成腊肉!”   大伙哄笑。被叫做“宇子”的青年擦着脸上的汗,笑得开怀,“说这些!我跟军子啥关系!他娶老婆,我能不帮忙吗!”   海姝又看了青年两眼,他和广军年纪相近,但魁梧得多,也更加外向。大姐跟海姝八卦,说这宇子是个人来疯,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小时候调皮,人嫌狗厌,成年了倒变成个热心小伙,谁家有需要,他都能去搭个手。   海姝闲着也是闲着,一边听大姐历数别人祖宗十八代,一边观察周围的镇民。这时,又一辆三轮车停下,下来的是一对夫妇模样的人。因为要干活,他们穿得比较单薄,带的腊肉香肠也不多,去了林子边上的一个小熏桶。   “哟!模范家庭来了!”大姐抻长脖子瞅了瞅,“只熏这么点儿啊?”   海姝只待小半个下午,就发现镇民们在熏肉这件事上也形成了鄙视链——做香肠腊肉花了大几千的,对只花了一千出头的嘲讽两句,站在鄙视链顶端的是花了上万的大户,当然那种家庭很少,除了要摆席,也没人做这么多。   那对夫妇只带着一个塑料桶,看样子里面的香肠腊肉不到千儿八百。但他们推着一个小巧的推车,上面放着需要的工具,那推车和买菜用的还不太一样,像是改装过的,或者自己做的,轻便而灵活。   大姐奚落完了,又开始为别人唉声叹气,“他们这样也挺好的,家庭小,做多了也吃不完。两个人,够够了。”   那对夫妻看上去四十多岁,没有小孩吗?   海姝还没问,大姐就自己倒出来了,“他俩感情好,又都在厂里,哪年评模范都有他们。不过这人吧,不能太顺利,太顺利了老天就看不过去,这不,不给孩子!”   天色将暮,熏好了的镇民满载而归,海姝也随大姐一同撤离。尹家的桶还在烧,那个叫“宇子”的青年又往桶上翻。“模范夫妇”来得晚,还剩下半桶需要熏。   海姝叹了口气,心道这人间烟火美好是美好,但火灾风险得尽早解决。   傍晚,镇里零星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放出了一个小高潮。所有街灯都亮起来了,霓虹璀璨。婚礼前夜,尹家照例办娘家宴,招待亲朋好友。尹灿曦累得眼下都有了青黛,还强露着小白牙,在席间穿梭。   海姝在席上又看到了宇子,他和男宾坐在一桌,广军也在那边,一群人大口喝酒,颇有告别单身的意味。   “结婚好累!”夜里12点,娘家宴都还没告一段落,尹灿曦和海姝一起回房,趴在海姝床上不想起,“天哪我只能睡三个小时了!”   海姝拍拍她的手,“快回去休息吧,半夜还得起来化妆。”   尹灿曦忽然撑起来,“姝姝,要不你给我当伴娘吧!你最漂亮!”   海姝愣了下,刚想拒绝,尹灿曦就钻进她怀里,“姝姝……我真的把你当做亲人,要不是你那时候帮我……”   海姝想起那段日子,她还是个愣头青新人,尹灿曦在灰色地带走向歧途,她帮了这个迷茫的女人,也是这个女人让她在从警路上走得愈加顺利。   她们怎么不算相濡以沫。   海姝低头笑笑,温和地哄道:“化妆的时候叫我一声,我陪你。”   尹灿曦眼睛明亮,晃着泪花,“好!”   黑夜静谧,海姝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窗外的彩灯还在闪烁,像极了8岁那年亲手挂在送奶自行车上的彩灯。   海姝眼皮开始打架,在那一闪一闪中,回到了长大之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姝姝!起床啦!”凌晨5点,尹灿曦穿着婚纱敲响海姝的房门。   海姝猛然坐起来,眼中还残留着一抹仓皇的神色。她四肢发冷,尹灿曦的声音像隔着水面,沉闷而不真实。她捂着眼睛,半分钟后,手脚的麻意终于退去,她从梦里回到了真实世界。   这也是厂区,但不是当年的炮弹厂,她是来参加尹灿曦的婚礼,并且答应给尹灿曦当伴娘。   门打开,海姝带着一丝疲惫出现在门口,右手一捋额发,“我马上来。”   早起化妆也许是每个新娘的美梦与噩梦,海姝如今也体验了一把。天边浮现晨曦,鞭炮声已经响起。接新娘的流程在周屏镇格外繁琐,新郎广军还没见到老婆,就已经被砸得满头包。   海姝觉得无趣,职业病上来,开始观察满院子的人,借以打发时间。广军的兄弟团里有十多个一米八往上的大个子,坦克一样撞着闺房的门,也有一帮还在上学的孩子,忙不迭地捡红包,求着尹家人开门。   忽然,海姝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个据说最热情的宇子居然不在?   新郎那边也为此着急,海姝不断听到有人喊:“宇子怎么还不来?没他不行啊!谁去叫一下!”   “去了,家里没人!”   “怪了,说好8点集合,这么大个事他能忘?”   闹了一上午,新郎总算抱得美人归。海姝看了看其他伴娘,有的和伴郎团打架,弄得妆都花了。她还好,也许在面对男人时自带一股凛然气场,没人敢闹她。   婚礼在中午举行,全镇都来了,尹灿曦双眼哭成核桃,欢声笑语充斥镇里最大的酒楼。   海姝不习惯浓妆,结束了伴娘任务,就去卸妆。看着镜子里美艳的女人,海姝觉得有些陌生。她长了一双圆眼睛,刚成为刑警时,这双堪称可爱的眼睛让她的干练形象大打折扣。于是她学会了一种眼妆,将眼睛勾勒得冷锐。渐渐地,她和周围的一帮同事,都习惯了锋利的她。   但这次,化妆师将她眼睛本来的特征极限放大,浓妆的衬托下,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美人面,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将当初的可爱雕琢成风流和妩媚。   海姝看了会儿,笑了笑,毫不留恋地卸掉这张美人面。   宴席仍在继续,男人们不少还在喝酒划拳,女人们去棋牌室打牌,海姝打算找尹灿曦说一声,自己这就回去了。   但从卫生间出来,海姝一时没找到尹灿曦。遇到尹家人,这大喜的日子,对方脸上竟有一抹忧色,说广家那边好像有人出事了。   广家?谁出事了?   海姝下到酒楼门口,看见已经将婚纱换成旗袍的尹灿曦。她和三个男人站在一起,脸色不好看,听不清在说什么。海姝上前,“怎么了?”   尹灿曦皱着眉,“姝姝,军哥有个兄弟莫名其妙不见了。大家都在找。”   旁边的男人安慰道:“宇子这么大个人了,不可能有事,肯定是昨晚喝醉了乱跑,等他回来我揍他去!”   尹灿曦拉着海姝的手,“姝姝,多谢你能来,咱俩的感情我记一辈子,今后有任何需要,你都找我!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海姝本就是来告辞,点头,“我今晚赶回市里。”   “知道你忙,我不留你。姝姝,谢谢。”   海姝抱了尹灿曦一下,“你们那朋友,找不到尽快报警。”   一听报警,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没什么报警的意识,觉得一旦牵扯到警察就是大事。   尹灿曦当线人时见过世面,“我有数。”   海姝又陪了尹灿曦一会儿,正要去取车时,突然看见广军急匆匆跑来,声音发抖:“林子,林子里有,有死人!”   海姝神色一紧,也不顾此时还未正式在灰涌市上任,立即道:“带我去看看!”   广军说的林子正是熏腊肉香肠的地方,今天镇里有婚宴,所以上午没人去熏肉,熏桶孤孤单单地立着。宇子大半天不见人,家里厂里都找过。他不是一声不响闹失踪的人,加上又是兄弟生日。大家都有些不安,十多人吃完席,没留下来喝酒,到处找人,找到了林子里。   结果没找到宇子,却在一个熏桶上看到了……   海姝站在熏桶边,抬头看向上方的枝条。这一幕简直悚然,即便是她,也顿觉头皮抓紧。   林子里挂着不少腊肉香肠,黑黢黢的看不出形状,所以这些被肢解的手臂、腿骨挂在其中,乍一看并不显眼。   海姝瞳孔骤然变深,没想到她来参加前线人的婚礼,竟然撞上一起如此残忍的命案! 第2章 凶喜(02)   02   更惊悚的一幕出现在海姝将男人们拦住,在熏桶边蹲下的一刻。   熏桶下方开着一个方门,供人们添干枝柴火、挂腊肉香肠。桶底堆积着不少灰烬,灰烬簇拥着一团庞大的物体,像疯狂汲取养料的爬山虎。海姝视线寸寸向上,瞳底映出一片血红。她看清了被灰烬裹挟着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躯干!   没有四肢——或许挂在枝干上飘荡的正是他的四肢,也没有头颅,血在灰烬中已经凝固,发出和熏肉极其相似的气味。   海姝站起来,背对熏桶,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冲进肺部,将强烈视觉冲击带来的混乱稀释些许。她重新睁开眼,只见广军等人正在十多米之外,恐慌又紧张地看着她。   “里,里面有,有什么吗?”   海姝出示证件,让男人们立即通知派出所,并以刑警身份暂时接管现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林子里发现尸体的消息迅速传遍周屏镇,婚礼的喜气顿时被搅合得一干二净。还在喝酒的男人全清醒了,吵嚷着要去林子里看看是怎么回事,打麻将的女人也不打了,有人担心,有人对尹、广家的婚事阴阳怪气。   “尹家那妹子一看就不是个好过日子的,结婚居然遇上这种事,什么兆头啊这是?”   “上午他们不还说宇子丢了吗?死的会不会是宇子?”   “有可能啊!要说这宇子也是,人家结婚,他那么积极干啥!”   ……   尹灿曦蹬掉高跟鞋,穿着运动鞋跌跌撞撞跑来,精心做的头发已经乱了好几捋。她站在海姝临时用塑料绳拉起来的警戒带外,焦急地喊:“姝姝!是宇子?”   海姝摇摇头,目前缺乏勘查工具,刚才她粗略对现场做了个勘查,地上布满枯枝烂木,足迹很难留存,熏桶外和内部都有血迹。   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暂时无法凭借一具躯干判断被害人的身份。熏桶上的四肢虽然很可能属于桶中的被害人,但也不排除是假象。   大好的日子出这种事,兄弟还不知所踪,广军已经晕了过去,被抬回家中,尹、广两家长辈也是方寸大乱。最镇定的是尹灿曦,她脸上也挂满焦愁,但还强撑着守在林子边,帮海姝维持秩序。   等待派出所民警赶来的间隙,海姝凝视着被挂着的躯干,斟酌之后,决定给灰涌市市局打个电话。   据她的经验,这样诡异残忍的现场,最终都需要市局出马。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楼。海姝人还未到,关于她的传说就已经散开了。   灰涌市是大城市,犯罪层出不穷,警方长期与犯罪分子拉锯,几个分局的中队和市局的支队都堪称精英团队。其中尤以市局刑侦一队为最,它的前身是灰涌市重案组,专门侦查重大且棘手的案件。这些年犯罪形式不断变化,重案组涉猎的案件更加复杂,为了整合尽可能多的资源,整合为刑侦一队。   两个月前,刑侦一队人事调整,一时没了队长。分局许多人盯着那个位置,从市内调任何人去,都难以服众。   老早就有人传,局里领导向上级要了一位“镇得住”的大佬,等到调任通知下来,大家却傻了眼。   来的居然是位不到30岁的美女!   “海队长,滨丛市的警花。”法医温叙这两天闲着没事,老爱往一队的地盘跑,“我有个同学就在滨丛市,说这位姐最拿手的不是破案。”   “那是啥?”   温叙嗖嗖比划两拳,“是打架!”   几名男警作怕怕状。   隋星身为一队目前仅有的女队员,在他们脑袋上一个来了一下,“阴阳怪气什么?有工夫叭叭咱未来的头儿,不如看看案子?大学生连环失踪案再不破就要烂在我们手上了!”   众人一通哀嚎,温叙吃瓜不怕事大,右手隔空嗖嗖两下,怂恿道:“瞧你们那怂样儿!星星打你们,你们不知道打回去啊?”   大家正要做鸟兽散,内线座机突然响了,所有人都一咯噔,这内线响准没好事,莫不是有重大案件?   隋星接起电话,“刑侦一队隋星……啊,乔队,什么事……”   温叙一伙围上来,试图偷听支队长乔恒交待了什么。   隋星一边听一边进入内网,蹙眉道:“周屏镇还没有将这案子转过来,我们真要立即出发?”   温叙抄手:“噢!我们头儿都还没来!等头儿来了再接任务!”   乔恒听见温叙的声音,道:“你们头儿已经在现场,你猜为什么周屏镇还没通报到内网,我就得到消息了?”   温叙:“这就在现场了?新队长事业心这么强?”   一队炸锅,还未报到的新领导率先驾临现场,点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和胜负欲,隋星挂断电话,立即收拾装备,“还愣着干嘛?别在新队长面前丢我们灰涌市局的脸!”   周屏镇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不出海姝所料,来的人里甚至没有一个法医,外勤也青黄不接,老的老,小的小,能维持现场秩序、做点基础的排查工作已经不错了。   “这位海,海队……”老辛是民警里的负责人,一看熏桶里外的情况,马上冒出一头冷汗,“我们周屏镇治安不错的,我从来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海姝安抚两句,让老辛立即安排两拨人,一拨以林子为中心,搜索失踪的头颅,一拨对林子外的群众做一个简单问询。老辛立即照办。   此时“死的是宇子”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老辛把人撒出去之后,赶回来局促地问:“海队,要不我去宇子家看看?”   海姝正想打听宇子的情况,不久前她在桶里找到一些衣物的残片,被熏烧过,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质地和宇子昨天穿的T恤有点像,而从躯干的比例推算,也和宇子的个头差不多。   老辛说,宇子大名万泽宇,30岁,在周屏镇大小算个名人。海姝想起昨天从熏肉大姐那儿听来的话,问:“因为他经常帮别人的忙?”   老辛点头,又说不止,万泽宇上一辈就挺有名的。   生活在周屏镇的大多是灰涌玻璃厂的工人,而这灰涌玻璃厂之所以不叫周屏玻璃厂,是因为三十多年前,它是建在灰涌市的,后来随着大量工厂撤出市区,它才搬来这里。   万家不是玻璃厂的工人,靠着玻璃厂做运输生意,比很多工人都有钱。万泽宇十多岁时就是个“天棒”,十处惹事,九处都有他。大伙儿对他避之唯恐不及,都叮嘱家里孩子别和他玩。   但在万泽宇成年那年,万家出了事,家里的男人在拉货途中出了车祸,他的父亲、小叔死在特别惨,身体被玻璃扎穿,尸体奇形怪状。   从那以后,万泽宇一夜长大,成了万家的顶梁柱。因为惨烈的车祸,万家后来没有再跑大型运输,万泽宇把货车处理掉,开了一家惠民店,又在玻璃厂谋了个后勤工作。   这些年快递、团购在乡镇发展迅猛,万泽宇的惠民店就是做这些的。万家的日子重新走上正轨,惠民店成了周屏镇最大的团购中转店。   万泽宇惦记着车祸后工人们对他的帮助——惠民店起初能做起来,是托了大家同情他、踊跃下单的福。现在万泽宇请了不少伙计,自己没那么忙了,哪家需要帮助,他便跑得飞快。   广军说宇子是自己兄弟,其实不准确,万泽宇和镇里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海姝不禁想,如果被害人的确是万泽宇,那究竟是谁要以如此恐怖的方式置他于死地?   警戒线之外传来叫喊和哭声,海姝立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在人们的搀扶中悲痛倒地,尹灿曦一边拉她一边说着什么。   “那就是万泽宇的妈。”老辛叹气,“这怎么受得了?”   民警们未能搜到头颅,却在林子的东北方向发现大量血迹,地上有踩踏痕迹,但足迹被破坏,难以提取。海姝来到血迹最重的地方,蹲下来仔细查看。那里的土壤有轻微下陷,树叶草木被压,上面全是血。   这里很可能就是案发现场,凶手不仅在这里杀了人,还在这里分尸。   海姝看看时间,如果她未来的队友行动迅速的话,很快就要到了。   果然,五分钟后,两辆警牌车停在林子外的乡道上,第一个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名女警。她的身后,拿着勘查装备的队员迅速跟上。   海姝远眺,和女警对上视线,低声自语:“隋星。”   来灰涌市之前,她已经看过刑侦一队所有人的资料。美丽的女人在哪里都引人关注,在海姝这儿也不例外。隋星毕业于名校,实打实的学院派,擅长网络技侦,爽利泼辣,弱点是打斗不太在行。   眨眼间,隋星已经来到海姝跟前,两道锐利的视线交锋试探。   如果不是在犯罪现场,这应当是一道颇为华丽的风景,两位女警一个长发披肩,穿着参加婚礼的私服,一个挽着高发髻,戴着金丝边眼睛,皆是眉目如画,气质却又各不相同。   隋星人如其名,像一盏寒星,海姝的妆容还未卸得干净,浓烈灼然。   “海队,我们来迟了。”隋星笑起来时,眼角的冷意便散去几分,她向海姝伸出手,“灰涌市局刑侦一队,隋星。”   海姝握住这只有着不少老茧的手,“不迟,来得正好。”   突如其来的汇合打乱了新队长入列的节奏,此时挨个打招呼很不现实,海姝直接讲起发现尸体的经过。法医和痕检师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躯干从熏桶里转移出来。   和海姝当时的反应一致,见惯各种命案的刑侦一队对这次的案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海姝俯身问:“足迹我看过,应该是采集不到。熏桶上找不找得到指纹?”   痕检师叫程危,比温叙年纪小,老被温叙使唤,性子温温吞吞,回头看着海姝的眼睛说:“没有发现,凶手很谨慎,作案时穿着鞋套,熏桶上方有半枚戴鞋套的足迹。”   这种足迹没什么用处,海姝看向枝干,挂着的四肢已经被取了下来。凶手上去必须踩住熏桶,就像万泽宇昨天做的那样。   勘查仍在继续,温叙将躯干、肢体带至殡仪馆进行解剖,程危则在东北角提取血迹。随后,样本被第一时间送回市局做DNA比对。   稍晚,比对结果出炉,无头的被害人正是万泽宇,东北角的血迹也属于他,然而悬挂的肢体却并非万泽宇的肢体。 第3章 凶喜(03)   03   深夜,刑侦一队临时征用周屏镇派出所的会议室,温叙站在投影仪边,一张张播放着现场勘查细节和解剖细节。海姝坐在第一排,眼底映衬着光线的冷意。   “我们从万家收集到万泽宇的DNA检材,根据这些检材,确认熏桶中的被害人是万泽宇。他的躯干上共有九处砍伤,生活反应极其微弱,判断是死后伤。”   温叙小范围地走了几步,“凶手在杀死万泽宇之后,迅速进行了分尸。经过对血液和肝肾的化验,确认万泽宇在死亡前饮过酒。”   海姝说:“我昨晚在尹家的娘家宴上见过万泽宇,我离开时是11点20分左右,万泽宇那一桌已经喝了不少酒。”   温叙点头,“检测到酒精,万泽宇是酒后遇害,他不一定喝得人事不省,但酒精影响了他的行动和判断。除了酒精,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他的颈部、腰部有两处针孔,体内检测出了兽用麻药成分,并且是高剂量。他正是在药效下失去行动能力,继而被杀害。”   海姝拧着眉,“凶手有麻醉.枪?”   温叙说:“针头已经被取出,到底是什么麻醉.枪,还需要进一步分析。总之兽用麻药和麻醉.枪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海队,昨晚万泽宇有没有什么失常?”   海姝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想了会儿,“当时大部分人已经离席,剩下的几乎都是喝酒的青壮年男性。他们没人知道万泽宇夜里出了事,到今天中午,才发现他不见了,开始找他。也就是说,万泽宇也许是在男人们散席之后,独自回家,或者去到哪里的途中出了事。”   海姝抬头,视线和温叙对上,“温老师,悬挂的四肢无法确定被害人?”   温叙耸了耸肩膀,“系统里没有相应的DNA记录。”   海姝又问:“那尸检发现了什么细节没有?”   温叙微笑着观察这位新队长片刻,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满意,“肢体多处骨折,与高坠的特征吻合。而肢体的截面没有生活反应,且分尸的工具和万泽宇一致,都是剁骨刀。家庭一般没有这种剁骨刀,菜市场比较常见。从肢体的腐败情况来看,被害人X的死亡时间比万泽宇更早。”温叙顿了顿:“海队,你猜这意味着什么?”   队员们都看向海姝,海姝松开双臂,十指相叠,“凶手先杀死被害人X,再在娘家宴后在林子里杀死落单的万泽宇,然后同时将他们肢解,并且组合在一起,误导警方。”   说完,海姝皱了皱眉。凶手这样做只是为了误导警方?万家和尹家就在一条路上,如果万泽宇喝得烂醉如泥,自然有一帮兄弟送他回去,如果还能走,那更是正好自己走回去,住得更远的兄弟还能陪他走到家门口。   那为什么万泽宇会落单?他在告别所有人之后,主动去了某个地方?这与被害人X有无关系?   海姝轻轻摇头。不行,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还太少,贸然做出判断势必影响接下去的侦查。   “我比你们早一天来到周屏镇,间接接触过万泽宇,也听说了一些他、他家的情况。我说下我的思路,大家有想法也欢迎补充。”海姝站起来,面向其他人。   “万泽宇现在是周屏镇的红人,但在他成年之前,是镇里的恶霸,被他欺辱过的同龄人不少,也许还有妇女和老人。这些人是不是在多年以后仍然对他怀恨在心?这些动机构不构成杀人的理由?需要一一排查。”   “万泽宇是个体户,很早就开始做团购、快递生意,还混进玻璃厂,吃下了厂里的份额。往好了想,是他自己努力、有眼光、会做人的结果。但往坏处想,他有没有用什么损坏别人利益的手段?生意到底是竞争,有没有人因此记恨他?这是第二个应该排查的点。”   “万家在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车祸,万泽宇的父亲死得很惨。车祸本身似乎只是一个意外,和万泽宇遇害我暂时想不到直接联系。但这一点我还是得提出来,也许对调查有用。”   海姝停下两秒,“现在另一位被害人身份不明,侦查只能围绕万泽宇展开。早期排查很繁琐,辛苦大家了。”   会议室里响起翻动纸页的声响,海姝视线一扫,等待着其他人提问。她查案从来不搞一言堂,甚至渴望有人来挑刺。   这时,隋星清了清嗓子,“但我觉得,这些都是比较普通的动机。”   海姝挑起眉峰,示意隋星继续说。   “万泽宇当小霸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当时把某个人整得很惨,那人恨他恨得想将他剁烂,但仇恨能持续到现在吗?”隋星说完自己先给出答案,“仇恨也许能持续到现在,动机充分,但那种杀人方式配合这样的动机,我觉得不正常。”   海姝说:“四肢和头颅都砍掉,只留下躯干,还要把躯干塞进熏桶,这是天大的仇怨,而这种仇怨,忍不了十多年。”   隋星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同理万泽宇因为抢人生意被竞争对手杀害,这就更不至于造成那种现场。”   会议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思索。海姝低着头,手指无声地在桌上敲了敲。隋星提出来的正是她觉得矛盾的地方,还有一点,如果万泽宇的死和他霸凌别人、垄断生意有关,那另一位被害人又是怎么回事?   但即便疑点重重,这两方面还是必须去排查。   隋星忽然问:“海队,你是来参加朋友婚礼?”   海姝不想说私事,但隋星这话让她灵光一现,万泽宇和新郎广军关系要好,得知被害人可能是万泽宇,广军急得晕了过去。万泽宇在广军婚礼当天遇害。为什么必须是这一天?难道万泽宇的死和婚礼有什么联系?尹灿曦说过广军的父亲是玻璃厂的副厂长,万泽宇的父辈是给玻璃厂工作时遇难,万泽宇后来又得到玻璃厂的照顾……   思路更多了,也更加杂,海姝回过神,“我和新娘尹灿曦以前都在滨丛市工作。”   隋星眼里流露出探寻的神色,但没有继续问。   这不过是命案发生后的第一次碰头会,线索有限,散会后大家各自回到派出所安排的住处,明天一早还有硬仗。   海姝刚下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尹灿曦裹着黑色的长羽绒服,在路灯下来回走动,双手不时放在嘴边呵气。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她浑然不觉。   海姝心中也有些无奈,昨天的这个时候,尹灿曦还幸福地笑着,邀请她做自己的伴娘,不过是一天时间,尹灿曦的脸上便只剩下愁容。   “海总!”尹灿曦换回以前的称呼,匆匆向海姝跑来,“他们都在传,说真的是宇子。到底是不是啊?”   天亮后就要进行排查了,这时候隐瞒没有意义,海姝说:“是。”   尹灿曦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右手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怎么会……”   海姝扶住她,“你家里人呢?太晚了,快回去吧。”   尹灿曦蹲在地上,肩膀抽搐,“我这结的是个什么婚啊?出这种事……我们家完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疾步跑来,搂住尹灿曦,接连跟海姝道歉。海姝认得他,是尹灿曦的弟弟。   弟弟将尹灿曦劝回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海姝陷入思索。   “海队,你想问题时眼神都这么冷的吗?”一道女声响起,海姝侧过脸,看见隋星。   棋逢对手。这词语在海姝脑海中一闪而过。   刑警队伍中男性居多,在滨丛市她与不少优秀的男刑警不打不相识,但像隋星这样有趣的女刑警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免生出一丝惺惺相惜。   “观察我多久了?”海姝问。   隋星坦荡道:“从见到你开始。”   海姝笑了声,尹灿曦和弟弟已经转过前面的拐角,看不见了,她潦草地抬手指了指,“刚才那位就是我朋友,接她回去的是她娘家人。”   隋星看出海姝有话想说,偏头凝视着她。   “你猜我在想什么?”海姝说:“我在想,她大晚上守在派出所,就为了问我被害人是不是万泽宇。自己的婚礼当天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她的行为很正常。但是……她的丈夫为什么不陪着她?不来接她?”   隋星一言不发,也在思考。   海姝瞥向隋星,“广军,也就是新郎,白天晕倒在现场,晚上让新婚妻子独自来派出所,有点意思。”   隋星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灯光在镜片上闪过,“海队,你是我见过的,较为有意思的头儿。”   次日,排查逐步展开,调查可能造成高坠伤的楼房和万泽宇的人际网络成了重中之重。   周屏镇公共监控很少,但尹家院子装着监控。隋星调出视频,万泽宇是在1月7号凌晨0点20分离开尹家,外套挂在肩膀上,笑着跟送客的广军等人道别,和他一同离开院子的还有七个男人。   隋星又调取所有可用的公共监控,没有发现万泽宇的踪迹。   海姝来到万家,万泽宇的母亲已经因为悲痛过度被送到医院,家里只剩下一群给万家打工的人。   工人们支支吾吾,都说自己只是干活的,搬货送货,拿应得的工资,万泽宇生意上的事,他们都不了解。   海姝锁定一个叫豪子的工人,这人二十出头,长相老实,在娘家宴上,海姝瞥见他和万泽宇坐在一桌。这人也是和万泽宇一起离开尹家院子的七人之一。   面对问询,豪子很紧张,“我,我和宇哥一起回来的,我们都喝了酒,我有点醉,回家就睡了,宇哥酒量好,还送我到房间。”   海姝说:“你确定他和你一起回家?”   “确定啊,他还笑我酒量不行。他本来叫我给他挡酒,结果我喝得还没他多。要不是宇哥送我,我可能就躺路上了。”   “他叫你挡酒?”   豪子眼珠子乱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就,就是他不想喝太多,但那个场合,别人肯定要灌他。我们店里我年纪最小,挡酒的肯定是我。”   豪子越说声音越小,低下头,“但我也没挡个啥。都怪我,我帮宇哥多喝点,宇哥肯定就不会出事了。”   不对,和酒没关系。海姝想了想问:“以前他叫你帮忙挡酒吗?”   豪子擦掉眼泪,“没有,就这一次。”   海姝向其他工人求证,都说万泽宇没请他们挡过酒。而其他六人也说,他们看见万泽宇回了家。   这七人是最后见过万泽宇的人,作案的可能也最大,但警方暂时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动机,且他们都说万泽宇回家了。   痕检师程危没有在万家发现血迹、打斗痕迹。万泽宇是在回家之后,避开所有人悄悄外出?   海姝踢着万家门口的小碎石,联想到万泽宇反常要求豪子给他挡酒。他在为半夜要做的事做准备?   正想着,海姝听见一道沙哑的,不辨男女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阿婆。   阿婆双手颤抖,浑浊的眼中布满恐惧,“这娃子该死啊!” 第4章 凶喜(04)   04   调查进行到现在,警方接触的所有镇民,别管是本着“死者为大”,还是真心实意,都说万泽宇少时虽然顽劣,但早已痛改前非,这十几年来不光自己事业有成,还尽力帮助大家,瑕不掩瑜,是个顶顶的好人,也是年轻一辈的榜样。   唯有这位看上去疯疯癫癫的阿婆,说万泽宇该死。   海姝连忙将阿婆扶到一边,想请她坐下慢慢说,但路上没有凳子,队员从万家搬出椅子,阿婆一见是万家的什物,连忙惊恐地摆手,“不坐!不坐他们家的东西!”   巷口冲来两个中年男人,皆是满头大汗,“婆!您又乱跑!”   中年男人将阿婆扶住,一人数落,一人忙不迭地朝海姝道歉,指着自己脑门说:“警察同志,这我家婆子,九十多了,当老祖宗的人了,这里不清醒,打搅你们查案,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海姝将人拦下,“阿婆,您为什么说宇子该死?”   没人想卷入案子,中年男人连忙说阿婆脑子坏了,说的话信不得。   海姝笑道:“没事,我跟阿婆随便聊聊。”   阿婆年纪太大,糊里糊涂,虽然被家人照顾得不错,但已经没人再听她说话了,海姝愿意和她聊天,她跟个小孩似的弯起嘴巴,嘿嘿直乐。   “万家那娃子,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去踩树林里的阵啊!”   这话把海姝都说愣住了。阵?什么阵?她以为阿婆会说起万泽宇小时候的斑斑劣迹,就算不构成关键线索,或许也能让警方掌握更多面的万泽宇。   “阿婆,您说的阵,是什么阵?”海姝耐心地问。   阿婆浑浊的双眼看向林子方向,伸出干瘦的手,指得颤颤抖抖,“那些桶子,都是阵。”   中年男人一直跟在海姝和阿婆后面,焦急道:“警察同志,我婆爱搞封建迷信!”   海姝想起一事,前天她看到林子里的熏桶和正好就在熏桶上方的树枝,顿时觉得有火灾风险,也感到古怪离奇,熏腊肉香肠通常选择在空旷开阔的地方,为什么要离树这么近?当时她还打算联系消防,命案一来就给忘了。   “阿婆,您说那些熏腊肉香肠的桶是阵?是要镇住什么吗?您去那里熏过肉没?”   阿婆拍着海姝的手,像跟孙女闲话家常似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年要灌一箩筐的香肠呢!”   海姝笑笑,“您真厉害。那阵是怎么回事?”   阿婆说了一个故事。在她年轻的时候,熏肉的地方其实不在林子里,而是更往南,那里平坦,没有树林遮掩。三十多年前,镇里人丁稀少,各家各户都忍受着贫穷,难得得到肉,舍不得吃,做成熏制品,能够保存得更久。   罗家大儿子娶了个媳妇,叫采妹,采妹是从外面的村子嫁来的,时常抱怨饭里没有油腥,总是馋别人家的香肠。几年后,采妹怀孕,却失足落水,一尸两命。当年死人很正常,大家也没当回事。   然而那年的春节,镇里接连出现怪事,先是罗家的大儿子,也就是采妹的丈夫在荒郊野外暴毙,眼睛都被野兽吃了。之后是罗家的当家、二儿子、二儿媳妇,他们挨个死亡,死因都很离奇。   人们开始说,采妹的死有隐情,她和她的孩子是被罗家害死,采妹变成怨鬼,回来报仇了。   罗家的人死光,但怪事竟然没有停下,先后又有两户人家出事,死的是家里的青壮男人。阿婆这样的老人家们请了“神仙”来算,说是要安抚采妹,就必须在树林里搭一个阵。   那时破除封建迷信的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镇民们不敢堂而皇之地搭阵,“神仙”便建议用家家户户都有的熏桶,又说采妹是半个饿死鬼,在熏桶上悬挂腊肉香肠,她满足了,便自会离去。   并不是所有镇民都知道“神仙”说的话,阿婆等一众年长的人背着年轻人,将熏桶转移到林子里,偷偷祭祀着采妹,提防被年轻人举报。   自从有了阵,奇怪的死亡再也没有发生,阿婆们更加相信“神仙”,笃信采妹的冤魂曾经作乱,祭祀得愈加虔诚。   转眼三十年过去,老人凋零,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在林子里熏肉。当知道内情的老人全都离去,秘密就会永远封存。   海姝认真听完,问:“那这阵和万家娃子有什么关系?”   “他踩了阵!是对阵的不敬!我说过他,但年轻人,不听老人言呐!”阿婆捶胸顿足。   海姝眼前浮现出第一次注意到万泽宇的画面,熏桶虽然很高,但旁边都放有高凳和梯子,不少人踩着梯子上去挂香肠腊肉,而万泽宇却是直接踩在熏桶上,似乎非常熟练。   其他人不踩熏桶,大约不是因为敬不敬,而是踩在上面很危险,有掉进桶里的风险。   海姝问:“您经常见他踩上去?”   阿婆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和孙媳妇去熏肉,看见他爬桶,就教训过他,但他哈哈大笑,着实顽劣。   海姝又问采妹一死两尸的细节,阿婆却说不上来了。告别阿婆后,海姝独自往派出所走去。   镇民们在林子里熏肉的习俗和三十年前的多起死亡有关,迷信色彩浓厚,而在相信阵的老人心中,万泽宇的死是冒犯阵的结果。   这当然不可信,可为什么万泽宇正好死在所谓的阵中?砍掉头颅和四肢,将躯干用熏桶中的灰烬覆盖,将另一名被害人的肢体悬挂在熏桶上方,就算不听阿婆说的话,也可知这种杀人方式有强烈而诡异的仪式感。   熏桶、阵、迷信、采妹和罗家离奇的死亡……难道万泽宇这起案子还牵涉到了三十年前的迷案?   有人在利用过去的迷信?那么动机又是什么?   网变得更大,海姝兴奋地战栗,她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头发,正要上楼,忽然听见一楼的走廊传来一阵喧哗。   根据昨晚开会理的思路,队员们将和万泽宇关系比较紧密的人请到派出所做笔录,包括娘家宴上与他同桌的人——全是青壮年男性,也包括和他一起离开尹家院子的七人。广军作为娘家宴的主角之一,自然也被请来。   发出喧哗的就是广军一家。   海姝闻声走去,接待室的门开着,广军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他的母亲、叔伯、兄弟跟着来了五人,此时正颇有气势地和派出所民警理论。   “这案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是受害者!谁家结婚能遇到这种事!看看我们家孩子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不能等几天再问吗!”   海姝看了一圈,没见着尹灿曦的身影,而广军面如土色,要说是在为兄弟难过吧,好像又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海姝走进门,翻了翻笔录,上面几乎都是广家人在抱怨这门亲事,抱怨尹灿曦,而广军本人没有开口。   “各位,让我跟广先生聊聊。”海姝一出声,闹嚷嚷的广家人就安静下来,他们狐疑而警惕地看着这温声细语,却隐有威势的女人,片刻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想让别人说几句抗议的话。   海姝微笑,转向广军,广军正愣愣地看着她。广母缓过来,挡在海姝面前,“问什么问?他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改天再问!”   海姝不退,拍了拍本子,“那行,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们对这门婚事好像不怎么满意,那为什么又同意他们结婚?”   广母五官挤了又挤,恨铁不成钢,“还不是他喜欢,现在又不是旧时代,我还能干涉他娶老婆?”   “新娘子是哪儿惹了你不满吗?”海姝说:“我看她挺漂亮的,又能干。”   “呵!尹灿曦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婚礼闹成这样,广母也懒得掩饰了,“我们镇里的闺女都老实,就她十几岁就敢往外面跑啊!她家里人都管不住她!这才回来呢,还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想找个婆家赖上!”   海姝听得厌烦,原来广家人是这么看尹灿曦。然而她知道尹灿曦回老家结婚时也有过疑惑,尹灿曦以前说过看不上老家的男人,怎么转眼就成了广军的小媳妇?   “妈,您别说了!”广军终于开口,“您别这么说曦曦!”   广母翻了个大白眼,冷嘲热讽,“哟,喊得这么亲切!有了婆娘忘了娘!白眼狼!早说这种人招惹不得,你不听,结婚就死人,我看你们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一地鸡毛,但鸡毛纷飞的时候,真相或许就藏在纤毫中。海姝强硬地将广家人请出去,只留下广军。   广军缩着肩膀,病恹恹的,“我昨天把宇子送到门口,就回院子里忙去了。婚礼前要准备的事太多,我和十多个朋友几乎没睡觉,快天亮时才眯了半小时,也没怎么睡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出事。”   海姝盯着广军的脸,半分钟后才接着问:“你和那十多个朋友都住在你家?就像我住在尹灿曦家?”   广军接连点头。   “他们都是本地人吧?”   “是。”   “那为什么你没有留万泽宇?按理说,以你们的关系,他也会陪你去抢亲。”   广军愣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我,我跟他说过!但他说家里老母亲这几天有些感冒,想回去看看,第二天肯定准时!”   这又是一条万泽宇主动避开人的证据,但现在海姝更在意的却是广军的反应。他在现场晕倒就是一个稍稍过余的反应,现在的难过和迟钝更像是为了掩盖真实的情绪。万泽宇的死让他感到恐惧?这恐惧从何而来?   海姝将笔放在一旁,换了个话题,“你和尹灿曦是怎么好上的?” 第5章 凶喜(05)   05   广军绷得僵直的肩背在听到海姝新的问题时,缓慢地放松下来,脸上颤抖的筋肉线条也趋于平顺。他双手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声音带着颤栗之后的回响,“曦曦,对,我和曦曦……”   海姝主动说起尹灿曦在滨丛市的事,“尹灿曦很聪明,虽然只读完了初中,但各方面不比念了高中大学的差。我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她跟着一位臭脾气化妆师,别人都忍不了,但她可以,还把那化妆师的本事全都学了去,后来自己开店。”   广军点点头,笑得有些难为情,“我对她一见钟情。”   海姝兴致浓厚,“哦?”   “她回来卖化妆品,店就开在商业街上,开业时免费给人化妆,阵仗很大。”广军说,虽然尹灿曦是周屏镇人,但在那之前,他没有注意过她。商业街上热闹,他朋友一听说有家新开的化妆品店,就拉着他同去。尹灿曦身为老板,自然化着精致的妆。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   海姝心中冷笑,广军说的这朋友,应当是他当时的女朋友。   广军似乎察觉到自己不该提什么朋友,尴尬地瞄了海姝一眼,喝过水后继续道,他心里装着尹灿曦,隔三差五往店里跑,尹灿曦还揶揄他,“你一个男人,也想化妆?”   为了照顾尹灿曦的生意,他买了不少店里的香水。别的都是女士用品,不好买。尹灿曦一天换一个妆容,俏皮、娇美、成熟、可爱,什么风格都能驾驭。   他终是没忍得住,买下了店里的口红套装。尹灿曦笑着问:“这是送给哪位女朋友?”   他借机向尹灿曦告白,“我想送给你。”   尹灿曦没有立即答应,经过一段时间的你来我往,两人才成为男女朋友。   听上去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海姝琢磨了会儿,又问:“我刚看你家的意思,他们不喜欢尹灿曦?”   广军叹息,支支吾吾道:“曦曦工作不稳定,在外打工的那几年也不说到底做了什么,只说给警察帮过忙。”   海姝仍觉得广军身上问题不少,他似乎不太像尹灿曦能爱上的男人。尹灿曦就像张扬飞舞的彩蝶,广军只是地上木讷的混凝土。   如果非要找出广军值得嫁的理由,那只有一点——广家在周屏镇很有地位。   周屏镇的支柱是灰涌玻璃厂,广军的父亲广永国是玻璃厂的副厂长。   现在这种以厂为中心的小社会虽然没落了,但在本就相对落后的乡镇,副厂长还是有相当高的话语权。   广家所有人都在玻璃厂的肥差上任职,广军自己就在住房科。那可是最闲又最有钱的岗位——厂里修房子分房子都是住房科说了算,工人们为了房子挤破脑袋,住房科一个小科员都能吃满嘴油。   海姝觉得在滨丛市打拼的尹灿曦不至于为了这些嫁给广军,可回到老家的尹灿曦就难说了,尹家也是一大家子,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尹灿曦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婚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广军有些坐不住了,试探着问:“我可以回去了吗?来这么久,我不太舒服。”   海姝再次与广军对视,“对了,尹灿曦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广军不自在,“她,她昨天没回来。可能在她自己家。”   “她昨天来找我了,一个人,大晚上的。”海姝边说边观察广军的表情,“她问我死的是不是万泽宇。”   听到万泽宇三个字,广军又紧绷起来,“哦,她也很关心。”   “万泽宇是你的好兄弟,你居然没有陪着她一起来。”海姝说:“她回去的时候,你也没来接她,是她娘家人带她回去。”   广军着急,“我昨天完全消化不了!我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你今天消化了,但你也没操心尹灿曦在哪。是心里占着其他事?海姝没直接问,却站起来,俯视着广军,“你在怕什么?”   广军瞳孔骤缩,嘴唇失去血色,“我……我怕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宇子死的时候我在家,那么多人都能给我作证!”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广家人又冲了进来,广母骂骂咧咧,护着广军离开。“无法无天了!抓不住犯人,光找我们这些老百姓麻烦!我要举报你们!”   刑侦一队部分队员此时在二楼,将一楼的动静听了个去头掐尾。温叙笑道:“看来咱们这新头儿是个带刺儿的,一来就把群众给惹毛了,走,去擦擦屁股?”   隋星扫他一眼,“就你?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温叙开起玩笑:“怎么跟师哥说话呢,小星星——”   隋星放下手上的活,下楼,恰好在楼梯上遇到海姝。隋星:“打起来了?”   海姝嗤了声,“那你是下来拉架还是看热闹?”   隋星:“下次打久一点,不然我想加入添点火都赶不上。”   海姝一合掌,“你提醒我了!”   “嗯?”   “消防!”   消防中队的队长赶来,海姝提到林子里熏肉的安全风险。队长也是一脸无奈,说他也没啥好的办法,这属于是周屏镇的传统了,一定要在那儿熏,七老八十的人根本不听劝,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有点不对劲就赶紧出动。   海姝又问队长知不知道镇民们为什么要在林子里熏,队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一句传统走天下。   海姝说:“有个阿婆给我说,林子里的熏桶,等于一个祭祀冤魂的阵。”   队长吓一跳,“不可能吧?我们镇早没封建迷信了!”   正好派出所所长副所长也在,海姝话锋一转,“赵所,王所,今天排查时,有位上了年纪的阿婆给我说,三十年前,镇里发生过一连串多人遇害的案子,你们这儿有没有记录?”   赵所五十来岁了,闻言愣了会儿,“你是说那件事。我有印象,分来的时候听老警察们说的,那件事邪门啊!”   派出所的档案室有一股陈旧的气味,光线照下来,看得见很多飘浮的尘埃。赵所叫来好些年轻队员帮忙,半小时后找到了当时的记录。但由于时隔久远,当时侦查手段非常落后、警力不足,许多内容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都是残缺不全的。   海姝一边翻看,一边听赵所回忆。警方的记录和阿婆讲述的有不少相同之处——   案子发生在三十年前的冬天,第一个遇害的是罗家的长子罗大丰,被发现死在镇外的废墟中,被捅七刀,两个腰子都没了。之后罗家老父、次子夫妇都被杀死,后面三起是入室杀人。他们的腰子都不翼而飞。一个月内,罗家仅剩下五十多岁的罗母,等于是绝了后。   那时全国都有割腰子的案子发生,镇民们非常恐慌。但警方很清楚,凶手割腰子的手法十分粗犷,割走的腰子没有任何用途,只能作为纪念,或者是凶手的某种标记。   查罗家的案子,就必然查到罗大丰在三年前从外地娶回一个媳妇,采妹。采妹在罗大丰遇害前半年的夏天,溺水身亡,怀中的孩子都快九个月了。当年镇里还未实行火葬,家家户户死了人,也不兴让派出所开死亡证明,摆完酒就下葬。   罗家接连死人,人们开始说,是采妹作乱。警方当然不能相信这种说法,但还是查了采妹的背景。这一查,才知道采妹根本没有在户籍上,她也没有和罗大丰登记结婚。罗家人都快死没了,没人知道她到底姓什么,是哪里人。   恐慌情绪下,一群男人挖开了采妹的坟,里面竟然空空荡荡!   一时间,周屏镇流行着两种说法,一是采妹没有死,和罗家有仇怨,将罗家杀了个干净。二是采妹死了,冤魂带走身体,向罗家复仇。   紧接着,死亡从罗家蔓延到相邻的两户,李家老三、徐家老大老二都被捅死,手法一致,也被割了腰子。他们与罗大丰关系很近,早些年一起辗转外地打工。   罗家唯一活着的罗母已经疯了,一句话说不出。李家徐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采妹在罗家发生了什么,已经被死亡带入坟墓。   档案只有薄薄的几页,海姝很快翻完,“这案子一直放着?”   赵所叹了口气,“除了放着,还能怎样呢?找不到凶手,是一丁点儿线索都没啊。奇怪的是,开春之后,凶手就收手了,类似的案子再也没有发生过。”   海姝耳边浮现阿婆的话。镇里笃信鬼神的中老年请来“神仙”,以设阵的方式安抚采妹的魂灵,她终于安息,所以不再有人因此死亡。   但迷信终归是迷信,凶手不再杀戮,很可能是已经杀完了想杀的人。   在凶手眼中,采妹和腹中胎儿是被罗家、李徐两家的某些人害死。   时至今日,罗母早已去世,李徐两家在二十多年前先后搬离,不知所踪。这陈年旧案恐怕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海姝收回思绪,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万泽宇案上,问:“赵所,阵的事你听说过吗?”   赵所沉默片刻,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当年的警察拿不出办法,那是群众们病急乱投医的自救。”   海姝说:“但我待这几天,感觉大家都忘了阵不阵的。”   “老一辈不想让子辈知道,觉得他们会害怕,也很不吉利。当时请‘神仙’来看风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悄悄做的。时间一长,大家都不说,老的去世,慢慢也就淡忘了。”赵所还提到后来玻璃厂搬来,带来新的血液,更是不知道采妹和阵的往事。   说着,赵所一惊,“海队,现在这两桩案子不会和罗家的灭门案搭上关系吧?” 第6章 凶喜(06)   06   这问题就算是海姝,也无法立即作答。   采妹的来历是个谜,她和罗家的往事、她的死因全是谜。她的尸体被谁带走了?谁为她复仇?老一辈镇民设阵祭祀她,刚好在那时,凶手完成复仇,又或者凶手因为某个客观原因,无法再复仇,于是周屏镇的恐怖冬日告一段落。三十年后,年轻人们早不记得熏桶为何要摆设在林子里,以为只是传统,而乐于助人的万泽宇一脚踩上熏桶,最后被熏桶“吞噬”。   迷信的阿婆说这是不敬采妹的惩罚。   可真相一定不是这样。   然而灭门案发生时,万泽宇刚出生,怎么可能沾上关系?   忽然,海姝脑中闪过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荒诞的想法——采妹当年怀孕九个月,溺水而亡,一尸两命。但其实没有人给她做过尸检,草草下葬。她是不是溺死,都要打个问号,而她的孩子……如果这孩子没有和她一起溺死,那么现在的年龄就与万泽宇差不多,一两岁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好巧不巧,采妹的尸体被人转移,那里面真的曾经放过一个女人和一个胎儿吗?   海姝冷静下来,将想法记在笔记本上。不管它荒诞与否,既然它出现了,就值得作为一条思路。   经过大半天的排查,刑侦一队再次集中,汇总线索。采妹这条线无疑是最神秘的,流逝的时间就像硫酸,腐蚀了曾经存在过的关键线索,刑警们面对它,如同面对一堵布满脏污的玻璃,玻璃的另一面也许有重要的东西,但是他们看不清,也抓不到。   海姝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条线假设的情况居多,暂时不能落在实处。反而是广军,他莫名其妙的恐惧可能有问题。”   温叙架着腿,坐得很没坐相,“海队,你谨慎了,你想说的其实是,广军和万泽宇不是表面上的好兄弟,他们私底下可能共享某个秘密,一起做过某件见不得光的事。现在万泽宇死了,广军为什么害怕?因为他觉得,下一个说不定是他。”   海姝微微抬起下巴,好奇地打量温叙??????。这位法医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看上去是摸鱼躺平的高手,但是那双桃花眼里分明透着精明冷沉的光,披着玩世不恭的皮囊,悄咪咪地洞察着周遭。   不得不说,这位法医老师不仅擅长与死人交流,也很擅长与活人过招。   海姝微笑,“那温老师来推理一下,如果广军和万泽宇之间有龌龊,可能涉及什么方面?”   温叙装糊涂,“我只是一个技术队员,侧写啦推理啦一窍不通。”   不等海姝开口,隋星已经响亮地啧了声。   温叙举起双手,投降似的,“好吧好吧,非要听我胡说八道。广军和万泽宇十多岁时是彼此的反面,万泽宇霸凌同学,广军是个老实人,按理说这种老实人最容易被万泽宇霸凌,但我们摸排下来,这不没有吗?而且在万泽宇还没洗心革面之前,就和广军称兄道弟。为什么?”   海姝说:“万泽宇在十几岁时就懂得看人下菜,广军的父亲是玻璃厂的副厂长。”   温叙打了个响指,“对!万家的运输生意依托于玻璃厂,万泽宇在家耳濡目染,知道老实的广军不是欺负对象,得是巴结对象。那么长大后的万泽宇要从头拉扯起万家,他最早能够拉拢的很可能就是广军。在乡镇里,有关系有门路的人搞点金钱交易不奇怪,但随着交往密切,他们做的事会逐步升级。”   海姝对广军的怀疑正是在温叙提到的这一点上,广军也许与万泽宇遇害本身无关,但他知道些什么,警方有机会从他身上取得线索。   今日着重排查的是万泽宇的人际关系,海姝看向程危,“程老师,你那边呢?”   程危正在喝水,听见“程老师”,眼睛都呛红了。温叙笑得很夸张很不给面子,还学海姝的调子,“程老师您怎么了?”   程危缓过来,“海队,叫我名字就好。”   海姝这两天虽然心思都在案子上,但还是分心琢磨了一下新队友。这位话不多的程危是痕检师,也是出众的外勤队员,年龄在刑侦一队算小的,但老成持重,起码比轻浮的温叙看着可靠。   “万泽宇的妈刘琼我觉得值得留意,不是说她参与犯罪,和广军一样,她对万泽宇遇害的反应也不正常。”程危去了两趟医院,第一次,刘琼在昏睡中,无法接受问询。程危便和医护人员聊了聊,他们说刚才刘琼还醒着,只是双眼无神,谁都不搭理,如果有人进入病房,她就会显得十分惊恐。   很显然,刘琼知道警察来了,所以装睡回避。   老年丧子是巨大的打击,程危过去接触过不少和刘琼遭遇相似的老人家,他们中的大部分会非常激动地向警察倾诉,要求严惩凶手。并且这一辈人比年轻人更加信任警察。   程危在三个小时之后再次来到医院,刘琼没能装睡,但始终不与程危对视。程危问,是否有怀疑的人,她突然哆嗦得病床都开始抖。   听到这儿,海姝拧眉,“刘琼和广军都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愿意说?不敢说?”   程危又道:“还有一点,刘琼似乎很怕万泽宇,他们的关系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母慈子孝。”   刘琼的躲闪是一方面,但这更多是程危的主观判断,对痕检师来说,痕迹才是最可信的语言。程危检查过万家的房子,那是带院子的三层小楼,修得十分华丽。因为找了不少人来惠民店做工,这些人都住在这栋楼里,男人多,卫生不怎么好。   刘琼的房间在一楼,是最大的一个房间,不细看的话,会认为万泽宇很会照顾母亲,老年人嘛,爬不了楼梯,住在一楼最好。   但是那间房的采光却很差,对着院子里的垃圾桶,比较潮湿。外面就是大厅,男人们干完活在大厅里打麻将、喝酒,能吵到深夜。   刘琼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但在冬季十分重要的浴霸坏了,没有安装空调,屋子里只有一个时坏时好的取暖器。   “万泽宇不大可能是个孝子,他很会粉饰他和他妈的关系,我问过住在他们家的工人,都说母子俩关系很好,万泽宇下班回来很累了,还会去房间里和刘琼聊天。”程危说:“但这都是表象,他根本不在意他妈生活在什么环境里。”   海姝说:“也有可能不是忽视,是故意为之。”   程危睁大双眼,与海姝对视。海姝在笔记本上记录,“很重要的线索,程老……小程,辛苦了。”   温叙:“噗——”   散会前,海姝对隋星说:“查万泽宇个人通讯、账户的许可下来了,加个班?”   隋星扬眉,“OK。”   昨天是没有线索,今天是一股脑涌来大量线索,侦查初期就是这样,方向太多,稍不注意就会阵脚大乱。海姝想出去走走,吹点冷风,顺便买点吃的填肚子。   周屏镇的餐馆大多集中在商业街,派出所就在商业街东边。海姝心里过着线索,只想着往商业街走,没怎么看路,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时才回过神,一看,竟是停在尹灿曦的化妆品店门口。   门面不大,一眼就能看全,尹灿曦穿着毛衣裙和围裙,在店里清点货物。   全镇都知道她办婚礼时,新郎的好兄弟死了,多少觉得膈应,店里没有客人。海姝也有些意外,尹灿曦再怎么忙事业,也不至于今天跑来营业。   放在门边的招财猫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尹灿曦直起身子,正要说“随便看看”,一看是海姝,话便堵在口中。   “海总,你怎么来了?”   “不休息一下?”海姝随手拿起一只口红,看了看色号。   尹灿曦哀愁地叹了口气,擦擦手,坐下,“在家老胡思乱想,待不下去,忙点时间过得快。”   海姝说:“广军没陪着你。”   尹灿曦默然许久,摇头,“这婚可能结不下去了。”   海姝在手机上点外卖,“还没吃饭吧?豆花,辣子鸡米线,好久没吃了。一会儿一起吃。”   尹灿曦愕然,旋即笑道:“对,你老爱点这两样。”   “还没问你,怎么看上广军?”海姝抱住沙发上的靠枕,不考虑身份的话,真有点闺蜜闲话的意思。   “你觉得他不行啊?”尹灿曦自嘲道:“但他家里好啊,我家没啥钱,这年头,玻璃厂也不景气,我堂哥差点丢工作。广军喜欢我,觉得我漂亮,带出去有面子。我嫁给他,我家里人以后都不用操心工作。”   海姝说:“我记得你跟我说,大城市比小地方好,没那么多裙带关系。你当初走的时候,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尹灿曦无奈地抿着唇,“海总,我跟你不一样,我身无长物,混了那么多年也没混出名堂,家里父母年年催,月月催,我……我没那个心气儿了。”   海姝点点头,以示理解。这时,外卖送来了,两人靠在柜台上分享晚餐,热气腾起,海姝看见尹灿曦睫毛滢湿,也不知道是水雾还是泪水。   另一边,隋星干起活来就废寝忘食,生人勿近。她查到万泽宇的账户给一个叫卢旭的人转过三笔账。而这个卢旭……隋星立即翻开记录,确认正是那位白天在派出所大呼小叫的妇人,广军的母亲。 第7章 凶喜(07)   07   灰涌玻璃厂在周屏镇修了不少房子,内部价卖给工人住,这些房子挨着玻璃厂,工人们生活十分便利。这几年,玻璃厂在离厂子稍远的地方修了标准更高的商业住房,广家有一套房子就在那。   卢旭白天从派出所回来,就骂骂咧咧,没停过气,骂完警察又骂尹家。晚上好不容易消气,听见有人敲门。   “这深更半夜,谁这么没眼力见!”卢旭差保姆去开门,保姆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姐,警察来了!”   卢旭正在蒸脸,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像铜铃,“还有没有王法!警察就能强闯民宅?上午你们还没问够吗!”   海姝出示紧急申请到的许可证,“卢女士,我这不叫强闯民宅,而公民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   卢旭狐疑地看着许可证,瞪着她和紧随其后的隋星,又往门口看了看,确认来的只有两个女人,松了口气,“到底还有什么事?”   海姝迅速扫了眼室内的结构。这套房子很大,上下两层,鞋柜里男鞋女鞋众多,应当住了一大家子人。广军是广家的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和大嫂很可能也住在这里,不过此时在楼下露面的只有卢旭一人。   “是这样。”海姝说:“我们在调查万泽宇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他去年三次给你转账,总共八万。”   卢旭方才还满脸厌恶,听到转账,立马变得惊慌,“什么八万?我,我不知道!”   海姝向隋星扬了下手,隋星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流水放在卢旭面前,“这是你的Z行借记卡,没错吧?”   卢旭抻长脖子,囫囵看过,居然一把抢过来,撕成碎片。   隋星露出讶异的神情,没来得及抢回来。海姝则是看好戏似的立在一旁,根本没打算去抢,“卢女士,难道你以为撕掉它,我这儿就没记录了?”   卢旭这完全就是本能举动,撕完才发现那个女警正一脸冷沉地看着自己,好似将她的内里观察得一清二楚。卢旭背脊窜上一片凉意。她,她是不是做错了事?   “反应这么激烈,我反而对你更好奇了。”海姝说:“卢女士,你和万泽宇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向你转账八万?”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你们污我清白!”卢旭突然大哭起来,“老头子!你不来管管!”   楼下的动静其实早就传到了楼上,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楼上的各扇门直到尖锐的哭声响起,才挨个打开。   广永国沉着脸下楼,“喊什么喊!闹了一天你还没闹够!”   海姝第一次见到这位在周屏镇地位很高的副厂长,他头发花白,面容威严,有着这一辈人惯常的刻板。呵斥完妻子,他转向海姝,镜片后的目光充满审视和戒备,“两位警察,客观来说,你们正在调查的命案,我们家也算是受害家庭。”   地上撒满纸屑,海姝弯腰捡起几片,“广厂长,我也不愿深夜打搅,但查案就是和犯罪者抢时间。正好,万泽宇向你夫人转账的事,你知情吗?”   广永国眼神顿了下,反应远没有卢旭激烈,“什么转账,你们之间有业务往来?”   自从广永国下楼,卢旭就像吃了定心丸,慌张收敛为刻薄,“当妈的跟干儿子,互相之间转点钱,算什么业务往来?”   海姝:“干儿子?”   这女人变脸的速度太快,上午还当着警察的面抱怨万泽宇毁了她儿子的婚事,现在万泽宇就成了她的干儿子?   “怎么?不行啊?”卢旭扭着腰身坐下,拖鞋将脚下的纸屑扫开,“小军和泽宇是同学,他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家出事后,我们老广没少关照他。过年过节我也请他来我们家吃饭,他叫我一声干妈,给我当干儿子,没错吧?”   广永国睨了卢旭一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楼的栏杆上出现另一个身影,海姝余光掠去,是广军。此时,广军穿着居家服,神色凝重地盯着卢旭,没人知道他正在琢磨什么。   “泽宇这几年生意做得好,都快成咱们镇最有钱的人了,他感念我对他的照顾,给我点零花钱,有什么问题吗?”卢旭冷笑两声,“也就是我死活不愿意收他包的红包,他才往我卡里转账,不然能让你们查到?”   广永国终于出声,“解释清楚就行了!”   卢旭悻悻地住嘴。   广永国摆着上位者的气势,“转账的事就是这样,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夫人从厂里退休之后赋闲在家,也多亏有小万那一群孩子来陪陪她。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卢旭一口咬定八万块是万泽宇孝敬她的,这一下子就不好查了。   回派出所的路上,海姝开车,隋星看着窗外的夜色道:“那八万不可能那么简单。”   海姝说:“广永国知情,广军也知情。”   “广家现在除了卢旭,都在玻璃厂。玻璃厂有四个厂长,正厂长不管事,三个副厂长里,姓广的权力最大,在那位置上也待得最久。”隋星边思考边说:“万泽宇要请广家帮忙,钱打在广家其他人的卡上都说不清,只能打在退休的卢旭卡上。不过……八万块能干什么?”   海姝说:“别忘了这是乡镇,周屏镇的经济体量本来也不大,帮点小忙的话,八万块也不少了。我看那广永国的脸色,好像很不乐意卢旭提到万家出事时,他们对万家的照顾。万泽宇有今天,说不定早就和广家有灰色利益网。”   隋星转过脸,看着海姝,“这和我们之前的推断也算吻合,万泽宇一定获取了某些不正常的帮助。”说完她又有些烦躁,“找不到其他证据的话,卢旭还真能把八万说成是孝敬钱。”   下车时,海姝说:“你有没注意到广军在楼上看我们的眼神?”   隋星:“广军?他什么眼神?”   这就是没注意到了。海姝没继续说,往派出所旁边的招待所走去。   隋星赶上,“你们滨丛市查案,队长说话只说一半?”   海姝笑道:“是我很主观的臆测,既然你没注意到,就算了,我说出来难免影响你的判断。”   隋星有时理性得就像她手上的代码,“那行吧,我不问。”   两人走了一截路,隋星忽然说:“跟你合作,比和那些臭男人合作有趣。”   “是吗?”   “你是那种有案必破的人,和我一样。”   海姝微笑不语。   隋星又看她,“你以前有过没能侦破的案子吗?”   海姝摇头,“交给我的案子,我百分百侦破。但是……”   “嗯?”   “有一起案子至今还是悬案,没人能够侦破。”   “那你还说百分百。”   “因为那不是我的案子。”   隋星被绕得有些晕头,正想提问,海姝却先她一步,“你在这种地方生活过吗?”   隋星:“小乡镇?生活过啊,我虽然在灰涌市长大,但我老家就在小乡镇。”   海姝:“不,我是说厂区,一半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个小社会。”   隋星扁了下嘴,“超纲了。”   海姝笑笑,“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万泽宇的惠民店,很大一块业务与玻璃厂挂钩,他和他的帮手都能自由进出玻璃厂,送物资、材料。因此要查清楚万泽宇的关系网,就少不了到玻璃厂。海姝的计划是乘此机会,找到万泽宇与广家更深入的关系。   刚到玻璃厂,海姝就遇到了熟人——那对在林子里见过的“模范夫妇”,尹灿曦婚礼当天,他们也来吃过席。   男人是厂里的文员,过节发福利、采购、人事档案等杂事他都得做。女人是检验员,不像车间工人那样忙碌,一周一半时间都无所事事,所以经常帮男人干活。   海姝来调工人资料,这对“模范夫妇”就在办公室,办公室的徐主任对其他人呼来唤去,对他俩却特别客气,“梁老师,赵老师,这份年货单麻烦你们核对一下。”   男人沉默地走过来,头都没抬,接走单子,向女人招了招手,女人离开座位,两人一起出去接货。   这样的老厂人际关系复杂,自有一套规矩,徐主任很油滑,处处和海姝打官腔,“不知道不清楚”走四方。   万泽宇案实际上的被害人有两人,刑侦一队和派出所民警的搜查并未放松,海姝来这一趟,除了查万泽宇和广家,还有个任务,就是查玻璃厂近来有无人员失踪。   后面这个问题,徐主任想了会儿,找来两名文员,“我最近怎么没见着袁衷,你们谁见过他?”   大家都说没看见。   海姝问:“袁衷是?”   徐主任眼神不屑,“嗐,一个电气工。经常早退迟到。”   海姝拿到所有工人的名单,袁衷的表格上贴着一张登记照,年纪和广军、万泽宇都相仿,但看上去很邋遢,头发油腻,挡着眼睛,胡子拉碴。   电气工按理说在工厂里不算闲工,要是几天不见人,同事肯定会找。海姝问了几个工人,要么对袁衷没印象,要么露出和徐主任差不多的表情,“他啊,咱们厂又不差他一个电气工,谁知道他上哪去了。”   海姝直觉这人值得调查,想回头好好梳理一番,迎面却见广军匆匆赶来。   住房科也在厂里,广军这是来上班。   广军在海姝面前停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海警官,你现在有空吗?”   海姝:“广先生有线索要提供给我?”   广军咽了口唾沫,“是!我想了一晚上,觉得不应该再隐瞒。宇子已经死了,那些事情我藏着不说,只会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那八万块钱,不是他孝敬给我妈的钱!” 第8章 凶喜(08)   08   广军这一声,在陪同海姝查案的队员听来无异于惊雷,海姝却用一种略显寡淡的目光端详他,片刻,回头往成片的厂房扫视一圈,“找个地方说。”   “当年万家出事,我父亲一直耿耿于怀。车祸谁也不想看到,但他们确实是给我们玻璃厂送货才会出事。”广军坐在海姝临时找到的会客室,脸上写满悲痛和悔恨。   玻璃厂搬迁到周屏镇之后,做配套运输生意的其实不少,但最后万家做到了最强,不是因为他们和厂里谁谁关系好,更没有昧着良心行贿,他们只是比其他任何司机都要勤劳。别人跑一趟,他们跑两趟、三趟,说好多少时间送到,他们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玻璃厂最愿意合作的司机。那一年,玻璃厂的生意好到惊人,越来越多的货需要送出去,急件是常有的事。一家运输公司说好了按时来拉货,中途却变卦,玻璃厂加钱都没用。广永国那时正好分管渠道这一块,货出不去就完蛋,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时,万家兄弟说他们能接。   广永国顿时像看到救星,千恩万谢。万家兄弟只说没事,清点完毕就上了路。   惨烈的事故就是在那次送货时发生的。他们本来不必走上那条死路,他们已经完成了计划中的任务,休整两天,才会有新任务。   万家剩下孤儿寡母,万泽宇一夜长大,广家深感愧疚,在万泽宇创业之初就想要帮助他。而广军和万泽宇本就是要好的同学,更是愿意倾全力相助。   让万泽宇搞惠民店是广永国的主意,不然万泽宇一个混子,怎么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广永国经常在市里开会、调研,知道快递代收代送、团购已经逐渐成为发达地区新的业态。万泽宇起初什么都不会,连惠民店第一个门面都是广家靠地位和面子帮忙拿下的。   万泽宇很聪明,洗心革面后,迅速让生意走上正轨。但他不满足于开一个惠民店,他想包揽整个周屏镇的快件业务。而这时,不少个体户看到了惠民店的甜头,也开始效仿。他们有的有关系,有的人多势众,某一段时间里,竞争激烈,万泽宇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万泽宇想到了给与自己帮助的广家,找到广军,旁敲侧击寻求更多的帮助。   在周屏镇,生意要想做大,没有关系基本不可能。已经不再是毛头混子的万泽宇这次准备了现金和礼品,满面堆笑地给广永国点烟。   海姝说:“行贿?”   广军长叹,“我父亲起初不愿意收钱,但确实利用权力帮他搞定了几个竞争对手。那些礼物,都是他后来想方设法硬塞到我们家里。”   海姝说:“那八万块钱也是?”   广军擦了擦汗水,说前年万泽宇把团购算盘打到了玻璃厂里,玻璃厂确实需要一个长期合作的团购商,除了万泽宇,还有其他竞争者。广家再一次给他开了绿灯。   “宇子的钱,我父亲一分没动,礼品我回去清点一下,会全数交给你们。”广军垂下头,“我们有错。”   海姝看着广军的头顶,一种异常矛盾的情绪在心中酝酿。不久前,当广军表示要坦白时,她就隐约觉得古怪。现在,这份古怪被放大了。   海姝问:“为什么突然想起对我说这些?”   广军张了好几下嘴,像是在斟酌台词,“宇子死了,还死成那样,我觉得是恨他的人干的。既然你们已经查到那八万,我再隐瞒就猪狗不如。”   海姝说:“所以你猜,凶手可能是被万泽宇抢走生意的人?”   “是,是。”   “你之前的恐惧,也是因为你也间接帮过万泽宇,你害怕被迁怒?”   广军嘴唇颤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住,“海警官!请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我们广家做错的,我来承担,我绝不逃避!”   这番话竟是有些慷慨激昂的意思,广军离开后半个小时,海姝还低声学着最后一句。   “背台词?”隋星提着电脑返回派出所,听见海姝的嘀咕,忍不住揶揄:“不当刑警,准备当演员去?”   海姝:“我像演的?”   隋星:“还是演技特别捉急的那一挂。”   海姝:“我也觉得。”   隋星:“……”   她有些诧异,索性放下电脑,“怎么回事?”   海姝将去玻璃厂调查,广军跑来真情流露的过程说了,又道:“他承认广家受贿倒是说得过去,而且这差不多也能解释他为什么看到万泽宇的尸体那么害怕,但他做戏的感觉太强了,像是排练了一晚上。还有一点,就是时机,他一说要交待八万块钱,我就觉得不对。”   隋星坐下来,灌了半瓶凉水,蹙眉回忆昨晚在广家的一幕幕,“我们查到八万块,卢旭装疯卖傻,广军躲在楼上不敢下来,广永国一出面,卢旭马上说万泽宇是她干儿子,钱是万泽宇孝敬她这个干妈……她其实已经堵掉了我们的一条路,要继续查的话,就需要更多证据。那……”   海姝说:“对,就是这里。太近了。只过了一个晚上,我们没有任何新线索,广军昨天还唯唯诺诺,今天怎么就突然交待八万块钱的来历和用处?他这是不管不顾打他妈的脸。”   隋星眉头皱得更紧,“他在讨好警方?”   海姝说:“我觉得有种可能是,他在掩饰他和万泽宇真正的关系。”   “真正的……关系?”   “而且他很急,不惜亲自拆穿卢旭的谎言。一旦他交待广家收万泽宇的钱,给万泽宇的生意开绿灯,我们的调查方向必然往这里偏移,而某一个他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真相,恰恰藏在另一条路上。”   隋星嘶了声,“那这个真相会是什么?”   海姝遗憾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确实得按广军的方向去查。”   广家。   卢旭尖叫着扑向广军,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长指甲留下一道血痕。广军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卢旭看到血痕,又大哭着抱住广军,又气又急,“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我和你爸已经解决了,那些警察根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跑去多嘴!”   比起卢旭的暴怒,广永国镇定许多。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母子间的这场闹剧,瞳孔就像一片浓雾重重的谜沼。   “妈,警察早晚都会查到我们为宇子做的事。”广军半边脸已经肿起来,“我打听过,这次来的不是普通警察,是灰涌刑侦一队的人,那个带头的女人,是刚从滨丛市调来的。新官上任一把火,我们撞在枪.口上了。”   卢旭不懂这些,“那又怎样!你爸爸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市里还有好几个项目,你这是要毁了他!”   广军不安地觎了广永国一眼,“我会跟警察说,收钱办事的是我,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卢旭哭得更厉害,“你怎么承担!你才三十一岁,你还没成家!”   “够了。”广永国站起来,目光森寒,不像是看自己的至亲,反而像看两个不相干的人。他走过去,冷瞥广军,露出一个没多少感情的笑,“小军没做错,这时候阻碍警方调查,更是得不偿失。”   卢旭:“可是!”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广永国呵斥道:“警方很快会再次找到我们,到时候都说实话!”   隋星给广家众人做笔录,比起上次在广家,他们的态度温顺了许多,承认收钱收礼,但也都说没有动过一分,对万泽宇的帮助不图财,只是为了弥补他缺失的家庭。   同一时间,一辆警车停在玻璃厂三村,海姝和程危从车上下来。   玻璃厂早期修给工人们住的房子叫做多少村,一村和二村因为过于老旧,已经拆除,目前最破旧的房子便是三村。失踪的袁衷就住在这里。   老房的过道里散发着一股潮湿霉味,走廊上堆着不用,却也舍不得扔的老家具。程危不看路,被绊了好几回。   袁衷家大门紧锁,海姝正在开锁时,住在旁边的妇人问:“你们是谁?干啥开人家的锁?”   海姝出示证件,妇人吓一跳,万泽宇案传得沸沸扬扬的,她没想到今天居然查到自家门口了,“跟袁衷有关?”   锁已经打开,一股馊味儿传了出来,程危立即穿上手套鞋套,进去勘查。妇人往里探头探脑,海姝见她是个健谈的,干脆和她聊起来,“姐,你和袁衷做多久邻居啦?”   妇人五十来岁,被年轻美女叫姐,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是玻璃厂的老职工了,袁衷还是个娃娃时,我们就住一层。哎,厂里都嫌他,我看这娃也没啥不好,你喊他做事他也做,就是不爱说话。”   “厂里嫌他?”海姝说:“他跟厂里工人处得不好啊?”   妇人谈性渐浓,“他们说他不合群,阴沉沉的,看着不好相处,还说他经常旷工啥的。这娃苦,小时候就没了爸,还没长大呢,妈也没了。一个孤儿,你说,能活泼到哪儿去?”   “海队!”程危喊道:“你来看看,我找到点东西!” 第9章 凶喜(09)   09   海姝踏入房内,回头就看到靠门那一片墙上的诡异污迹。   老房子的墙壁早已不是雪白,变成发霉的灰黄,上面的褐色线条格外引人注目。那颜色轻易不会让人想到血,但海姝见得太多,那是人的手指涂上去的血!一些只是线条,一些印着整个手掌,还有一些是奇怪的块状,就像一个人将流血的伤口怼了上去。   什么人会在墙上拿血来涂鸦?袁衷独自住在这里,这是他的血?他主动将血涂抹在墙上?被什么人强迫?还是别人的血?袁衷强迫了别人?   “海队,诡异的地方不止这里。”程危站在厨房,本该放着家用厨具的地方,密密麻麻摆着二十多把刀,有水果刀、菜刀、剔骨刀、砍刀、户外刀,其中四把绝非家用,而是屠场宰杀猪牛的刀。   寻常人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刀!   水池里放着一个生出薄霉的面碗,地上丢着两个装菜的塑料口袋,大蒜和姜的皮满地都是,又脏又臭。袁衷绝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海姝拿起其中一把砍刀,眸光凝住,“分尸工具……”   程危说:“对,可以用来分尸,但我粗略估算过,这里的刀和两名被害人身上的截面都不太吻合。”   海姝视线迅速在厨房扫过,“但这里的刀具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袁衷和案子有关。”说着,海姝快步走到靠近冰箱的一侧,那里有个柜子,打开,里面又有一排刀,但有四个刀槽是空的。   程危蹲下,查看后说:“都是砍刀,而这些砍刀丢失了。”   海姝:“袁衷带着这些砍刀失踪……或者别人带走了砍刀?”   程危准备采集痕迹,“那就要看看这里有没有除了袁衷的物证了。”   勘查的过程很枯燥,工作量也很大,海姝虽不是痕检科班生,但在这一行干得久了,痕检师和法医的活儿她都能做一些。采集墙上血迹时,她找到一把掉落在柜子底下的匕首,那匕首有血槽,里面还有凝固的血。   墙上的线条、手掌给人一种从容的感觉,不像是在扭打中被强行印上去的。难道袁衷有自残的癖好?没事就在家中用匕首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再用血来作画?   按照旁人对袁衷的形容,这不是不可能。   程危本以为能够在屋里找到第二人的痕迹,但竟然没能找到,地上没有头发丝,这很不正常。也许有人进来过,但在离开之前,抹除了自己的痕迹。因为袁衷本人没有理由这么做。   程危带着样本先一步离开三村,他要马上对DNA、指纹等做比对。海姝暂时没走,看见刚才那妇人正大声跟邻居们说警察来查袁衷,于是凑过去,和他们聊天。   老房子隔音不好,有人说,袁衷家里有时会传出奇怪的声音,像在砸东西,但大家都习惯了嘈杂的环境,并不在意。   海姝问及袁衷死去的父母,大家七嘴八舌,说袁父当年还是厂里的生产标兵,但年纪轻轻染了病,拖了不到半年人就没了。袁母呢,性格强势,那些年经常听得见她大骂袁衷的声音。   但这也是棍棒底下出好人,谁都知道袁母是爱袁衷的,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疼他还能疼谁?   袁母也是病死,这一家的命都不好。袁衷身体似乎也不怎么样,瘦得跟猴儿似的,一到冬天经常咳嗽。好在玻璃厂优待工人子女,袁衷上了几天培训班,就顺利进厂。   海姝特意问:“他爸妈真是得病?什么病?”   “肯定啊,这还能假?就死在咱们厂医院,一个肺癌,一个心脏病!”   海姝记下,又问:“平时看没看见谁来找过袁衷?”   大家齐齐摇头,说袁衷从小就没朋友,性格太孤僻了,还特别邋遢,女孩儿尤其讨厌他。   袁衷现在已经确定失踪了,并且很可能和万泽宇的死有关。海姝再次来到玻璃厂,找到袁衷所在部门。   一听袁衷失踪,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第一个说话。一个大个头被推出来,不情不愿地说:“袁衷这人,咱也不熟,我们都当没这个人。”   海姝:“没这个人?但他也来上班吧。”   “谁知道他来不来?迟到旷工也不请假,有事老是找不着人。前几年我还跟他好好商量上班的事,他倒是会答应,但下次还是找不到人。这不是坑我们吗?后来我们也懒得管了,爱来不来,排班也不排他。”   海姝疑惑道:“那等于说他只拿钱不工作?”   “也不是完全不工作,有时他在,叫他干活他干得也还行,他这人有技术,没出过错反正。”   海姝:“可是既然这么不守纪律,为什么不辞退他?一而再再而三,领导忍不了吧?”   那大个头抓抓头发,“嗐,我们这也不兴什么领导,我就是组长,我又没开除谁的权力,也不是我发工资,管呢!”   海姝遂找到之前见过的管人事后勤等一干杂事的徐主任,对方也说袁衷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他也没接到开除袁衷的通知,他为啥要去主动当恶人?   这便有趣了。海姝想,一个孤僻、古怪、邋遢,又总是迟到旷工的员工,为什么能常年留在岗位上?袁衷技术不错,但其他人技术就差吗?袁衷死去的父亲是标兵,父母早亡,太可怜,但玻璃厂已经在他进厂时给与了优待。   他也许和某位能拍板的人物有关系,所以才能长久留下。并且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开除,所以有肆无恐。   这人是谁?   多次与广家人接触,海姝无可避免第一时间想到他们。   犯罪的网络变得更大,也更加复杂。万泽宇、广家、袁衷。   海姝向电气工们打听最后一次看到袁衷是什么时候,有人说是1月4号,袁衷在食堂打了份烧白。   厂里的监控比镇上多,海姝调出视频,果然看到袁衷在4号中午12点50分出现在食堂。   这个时间对午餐供应来说已经相当晚了,食堂没几个人,菜也没多少了。袁衷打好菜,在靠近门口的桌边坐下,5分钟后,那位说看到袁衷的电气工从他身边经过。他抬起头,和对方打招呼。   海姝敲下暂停,问:“他主动叫你?”   电气工愣了下,后知后觉地也觉得稀罕,“啊对,是他主动叫我!我就说怎么还记得他吃了烧白,当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袁衷从不主动叫人,其他部门的人有的不知道他是这种性格,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也顶多嗯一声。那天他为什么叫住同事?   还有,他选择的是挨着门的位置,他是故意想要叫住经过的人?   海姝问:“你们聊了什么?”   电气工紧张地回忆,“我们……我们没聊啥啊!”   海姝让视频继续播放,电气工确实和袁衷说话了,而且看上去不止一句,在寒暄之后,他们还说了别的话。   电气工急得一头汗,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大个头拍他的背,“慌什么!这才几天,你又没得老年痴呆!聊了什么就跟人家警察说!”   “我他妈真忘了!”电气工举起手,“海警官你别逼我,你让我回去想想,我这紧张啊我!”   海姝明白这种感觉,有的人一着急就啥都忘。她弯出一个笑容,“行,别着急,有啥好急的,想起来了联系我。”   程危完成了DNA比对和指纹鉴定,在袁衷家中采集到的所有检材,与熏桶上悬挂的四肢吻合。四肢几乎已经确定属于袁衷,而截面没有生活反应,分尸的时间与死亡时间有一段间隔,袁衷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程危提取到的检材不属于袁衷,但客观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此外,墙上血迹和匕首血迹的DNA与四肢一致,匕首上还有指纹,与断手的指纹一致。厨房的所有刀柄上,都有相同的指纹。   目前第二位被害者身份基本确定,但队员来坐下来分析,又都觉得和预计的差了太多。   海姝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隋星说:“袁衷很可能是凶手,但他居然死了。”   在发现袁衷这个失踪者时,刑侦一队立即着手,从他家诡异的血迹、过多的刀具,以及周围人对他的描述来推断,这人或许有反社会人格,乐于自残,也有充足的作案准备。他的失踪可以看做畏罪潜逃。   只是在调查万泽宇时,警方并没有发现万泽宇和袁衷有什么交集。假设袁衷是杀害万泽宇的凶手,动机就成谜。   然而现实是,万泽宇死了,袁衷也死了,万泽宇的头颅和四肢不见踪影,袁衷只剩下四肢,他们一个挂在熏桶上,一个被藏在熏桶的灰烬中,形成恐怖而渗人的仪式感。   隋星摇摇头,“我得冷静想一下。”   海姝仰靠在椅背上,怀里抱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袁衷的“身份牌”从疑似嫌疑人变成被害人,与万泽宇死在一起,他们不是表面上那样毫无交集,相反有很深的联系?   万泽宇和谁都热络,唯独与袁衷没交集,这本身就很奇怪。万泽宇是故意与袁衷拉开距离?他们曾经一起干过某件事,这件事就是他们双双遇害的理由?   袁衷破天荒和同事打招呼,因为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有预感,于是想要留下什么线索?   “呼——”海姝吐出一口气,在亢奋中感到一丝疲惫。 第10章 凶喜(10)   10   两名被害人的身份确认后,排查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刑侦一队临时办公室的白板上,最中间写着万泽宇和袁衷的名字,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关系者。   隋星调取了整个周屏镇的公共监控,天亮时,她画出了一张袁衷在1月4号的疑似行踪图。   海姝将给她买的早餐放在桌上,接过图,“袁衷出现在监控中的次数居然这么多!”   隋星一边喝奶茶一边吃米线,“是,和万泽宇完全不同。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万泽宇半夜离家后去了哪里。镇里哪些地方有监控,他们比我们熟。万泽宇是故意走监控的盲区,袁衷给我的感觉是,恨不得让每个监控拍到自己。”   海姝放大地图,“这和他失踪前反常和人搭话相符,都是为了留下点什么。”   隋星道:“说实话,查之前我没想到能画出这幅图。袁衷这个人……”   海姝会意,“对,以他的个性和对周屏镇的了解,他完全不用出现在监控中。”   灰涌玻璃厂在周屏镇东边,工厂加上生活区,几乎占了周屏镇一半的地盘。监控中,袁衷出厂,经过生活区的住宅楼,在厂区车站停顿五分钟,然后穿过商业街,向镇的西北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选择的都是较为热闹的地方,下午3点,进入游戏厅,傍晚6点才出来。   袁衷最后一次被摄像头捕捉到是在西北方向的二鸡巷,再往北,就算出镇了,没有人住了。   海姝眼神一深,“那里是……”   隋星点头,“他如果一直往北走,就会走到玻璃厂最早的车间。那个地方听说早就废弃了。”   海姝在隋星肩头按了按,“吃完了眯一会儿,我去看看。”   “不需要我了?”隋星眼睛都快睁不开,但还有点不服气。   海姝笑道:“都快停电关机了。”   袁衷的行踪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海姝立即通知程危,还有玻璃厂的徐主任。   徐主任一听要去老车间,一百个不愿意,“那里有啥去头啊,早没人留在那边了!”   路上,海姝问:“你们建车间有什么要求?我听说建一个车间还是挺费钱,怎么大费周章建好了,又重建?”   徐主任显然不愿意说,“这跟袁衷也没关系吧?”   海姝轻松道:“反正咱车开过去还得有一会儿呢,闲着就聊聊天呗。”   徐主任一副苦瓜脸,被警察夹在中间,不得不说:“我们搬迁过来时,领导想的是不要把工厂建在镇里面,尽量和镇子隔点距离。你们知道我们是为啥不能待在灰涌市的吧?就因为市里要发展得好看,就不能有车间。当时我们选的那块地,其实是最好的,但建好就出事!”   程危:“啊?死人了?”   徐主任缩了缩脖子,说是接连有工人掉进熔炉里。   海姝前两天才在派出所查过各种死亡事件,没有这项记录!   徐主任接着说,他们刚到周屏镇时,听说有过冤魂作乱的事,心里本来就有点怵,哪知又有工人接连死去,领导都害怕了,好在厂区才建一小半,索性重新选址,这才有了现在占据镇东边的玻璃厂。   海姝问:“掉进去的工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徐主任说:“我要是当时知道是谁,那我肯定记得,问题是我不知道啊!”   海姝心里疑问更深,玻璃厂的那一连串事故没有报给派出所?连工人的名字都隐瞒了?   “出这么大的事,大家不打听是谁吗?”海姝问。   徐主任嗐了声,“打听不到,没人知道!”   海姝:“这就离奇了。”   徐主任忙解释,说当时刚搬过来,一边建设厂区一边生产,原本的工人根本不够,所以还招募了临时工,以前管理也不规范,有时根本不知道旁边的工友是谁。   海姝:“那总有人看见是谁掉进去了吧?”   徐主任:“没有!是工人发现里面有人骨头!”   此话一出,程危猛然看向海姝。   海姝心脏也是一通狂跳,但面上维持着平静,“那谁说一定是工人?”   徐主任愣了愣,“大家都这么说啊。本来在熔炉车间操作,失误的话确实会出事。”   车停下时,海姝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车门一开,一阵狂风袭来。海姝往前方看去,只见一栋相当于住宅楼五层高的建筑矗立在烟灰色的天空下,周围杂草横生,像是被遗忘了几十年。   但它显然并没有被遗忘,不久前有人造访了它。   车间外围有一圈院墙,还有铁门,但都形同虚设,铁门锈蚀不堪,朝两边打开。   程危说:“5号下过雨。”   那么存在于4号晚上的痕迹,也许已经被冲刷掉。   海姝走进厂房,里面没有通电,光线阴暗,早已不用的锅炉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可怖怪物。整栋楼是中空的,四周有之字形楼梯和三层办公室,可以上到楼顶。   海姝来到锅炉跟前看了看,它锈蚀不堪,没有供它启动的能源。   海姝沿着楼梯往上走去,尽管穿的是运动鞋,脚步也很轻,但仍发出沉闷的声响。   顶楼被雨水冲刷过,灰尘很少,程危也上来了,仔细地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有血。”海姝弯腰,注视着栏杆上干涸的污迹。   不仅是栏杆,地上的缝隙里也有,雨水无法将它们完全冲刷干净。   海姝从顶楼探出头,绕着栏杆走了一圈,“小程,我先下去,你采样完了跟上。”   “明白!”   顶楼的多处血迹说明那里曾经发生过冲突,而袁衷四肢骨折,是生前伤,有高坠的可能,队员们已经在镇内的高楼周围排查过,没有发现异常。海姝转过厂房的两面时,发现地上有一片很容易被忽略的痕迹,颜色比周围稍深。她抬头,看向顶楼,几乎是直线位置,几分钟前她还在那儿站过,那里有大量血迹。   海姝思索,上面发生过打斗,大概率用到了锐器,然后被害人被推下来,尸体被转移之后,或者就在转移的途中,开始下雨。   老车间的规模虽然比不上现在的玻璃厂,但勘查清楚里面的所有可疑痕迹,仍旧需要不短的时间。程危立即将血迹样本带回去,下午比对结果出炉,属于袁衷。   “所以袁衷的遇害地点找到了……”隋星已经满电,“他主动来到老车间,和凶手在顶楼打了一架,被捅刀,被推下去。然后在7号凌晨,万泽宇也死了。万泽宇会不会也死在老车间?”   勘查还未结束,海姝摇头,“不确定,那儿暂时还没找到万泽宇的血迹。而且我觉得,凶手不大可能在老车间杀死万泽宇。”   隋星问:“为什么?”   “因为时间。”海姝说:“袁衷4号晚上到5号凌晨遇害,足够凶手处理尸体,将四肢带到林子里。但万泽宇遇害前几个小时还在娘家宴上,时间太紧。”   隋星揉着太阳穴,“这案子最让我头痛的是,动机太难想了。尸体被分解成那样,复仇的可能性最大,那就等于万泽宇和袁衷合谋干了什么给某人带来巨大伤害的事。可我们查到的线索,要么是万泽宇和广家合谋,要么是袁衷有一个庞大的靠山,而这靠山最可能是广家,他俩之间是半点联系都没。”   海姝已经走到白板前。在一众关系者中,广军的名字写得最大最显眼,海姝盯着这个名字,忽然说:“是啊,万泽宇和袁衷,共同的交点就是广家,广军。”   广军突然找到警方,坦白8万块的阴私时,海姝就觉得他想掩盖和万泽宇之间更深的牵连。这份牵连的另一方是袁衷?   海姝出发再探广军,隋星留在白板前,蹙眉看了会儿,自言自语:“广军是凶手,广军和万泽宇互相利用,袁衷是听话办事的狗,所以迟到旷工也有人保,但广军现在要杀人灭口?但现场又那么像复仇……”   玻璃厂住房科,广军得知海姝上门,立马紧张地将她迎到单人办公室。   “袁衷?”听到这个名字,广军惊讶:“我知道他,那个孤僻的电气工,但我和他根本没说过话!怎么,另一个死的是他?”   海姝等广军惊讶完才慢慢说:“你和袁衷真不熟?”   “我怎么可能和他熟?厂里没人能和他熟吧!”办公室开着空调,广军额角落下汗水。   海姝观察片刻,决定主动出击,“死者身份我都已经确定了,你还跟我装和袁衷不熟?”   广军猛地站起来,“我装什么了我?”   海姝进一步,“袁衷在电气工的岗位上混吃等死,长期旷工,有活儿时找不到人,你说他这样的工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被开除?”   广军愣了半天,好似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认为是有高层保他?是我们广家?”   海姝说:“从已有的线索出发,我很难不这样分析。当然你可以反驳解释。”   “不是我!也不是我们广家!”广军前所未有地激动,语速飞快地撇清自己与袁衷的关系。   海姝盯着他,渐渐不确定起来。她今天是来试探广军,而广军的反应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很多被怀疑的无辜者的正常反应,他们愤怒、害怕、激动,非常亢奋地为自己辩解。   和此时相比,过去躲躲闪闪的广军才更加可疑。   难道她的判断错了?袁衷在厂里被厚待确实和广家,起码和广军没有关系?   突然,广军停下争辩,眼睛里迸发出雀跃得有些诡异的光,“海警官,袁衷是和宇子一起被害死的是吧?”   海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暂时没回答。   他却像终于松了口气般,缓缓坐下,表情和刚才、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好像一下子平静,他的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很浅的笑容。   “海警官,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是无辜的,但我愿意配合调查。” 第11章 凶喜(11)   11   “……他这什么反应?突然被夺舍了吗?”隋星看完海姝给广军做问询时的录像,疑惑得差点爆粗,“他刚才还激动辩解,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淡定?”   海姝也很不解,广军变了语气后,整个人的气场随之变得平和,耐心地解释自己和袁衷唯一的关系是,他们都在玻璃厂工作。他听大家说过电气工里有一个怪人,但不清楚袁衷经常迟到旷工。他也觉得袁衷这情况应该是在上面有什么关系,但他敢保证广家绝对不是袁衷的关系。   海姝离开住房科时,广军甚至还拉起家常,说婚礼被搅合,自己在家庭和尹灿曦之间也很难做,彼此之间已经冷了好几天,希望海姝作为好姐妹,能向尹灿曦传达他的心意:我爱你至死不渝。   海姝走了一段路,想到广军说那话的神态,后知后觉有些想吐。   这几天醒着就为案子奔忙,海姝没顾得上关心尹灿曦,如今广军言行陡变,她打算抽空再去找找尹灿曦,打听更多和广军有关的细节。   不过广军的事暂且需要放一放,那位在食堂被袁衷叫住的电气工在紧张导致的“短路”后,终于理顺了和袁衷的对话。   他回忆,他从过道走过去时,袁衷是背对着他的,所以应当是他先看到袁衷。袁衷什么性格,电气工们再清楚不过,他根本没有打算叫袁衷,可就在他走到袁衷的桌边时,袁衷叫住了他。   “说实话,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是懵的,他怎么会主动叫我?他平时不说话,声音很陌生。但我和他对上眼,那确实是他!”   海姝看视频时就发现一个显得奇怪的地方,袁衷没有回头,他是在同事还在他身后时就抬头叫人。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同事已经走过他,他看见了,才开口。   电气工的说法佐证了海姝的猜测,袁衷进来就看见了同事,坐在离开食堂的必经之路上,虽然没有回头,但一直注意着同事的动静。   电气工接着说,反应过来之后,他有点悚然,但既然袁衷叫他了,他总不能不理,于是停下来找话说。他看见袁衷吃的是烧白,所以随口说:“今天这时候了还有烧白?咱食堂烧白好吃啊!”   袁衷说:“你也吃的烧白?”   电气工说:“我昨天吃了,今天吃的红烧肉。”   这位电气工是所有电气工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话多,说完了也没走,继续唠叨:“你怎么也来这么晚?加班啊?”   袁衷说:“嗯,上午多做了点,下午有事。”   “啊,你要早退……”电气工想起袁衷的散漫,有点尴尬,“那我先走了。”   袁衷却忽然说:“不是早退,是去给宇子帮忙。”   在周屏镇一说宇子,所有人都知道是万泽宇,电气工好生奇怪,“宇子?他啥需要修?”   袁衷说:“不知道,叫我去看看。”   听到中途,海姝瞳孔就轻微一缩,等电气工说完,海姝问:“你确定袁衷提到了万泽宇,而且是主动提到?”   “对啊!宇子就是万泽宇,不可能是其他人。”电气工解释,万泽宇几乎每天都会进厂送货,给工人们的福利也多,以前惠民店有个什么需要修理的,电气工们确实去帮过忙。   袁衷在撒谎,他离开玻璃厂之后的轨迹很清晰,没有去过万泽宇的任何一家惠民店。   但保险起见,海姝还是和隋星各自去惠民店核实,顺便查了万泽宇在4号下午的行踪。万泽宇当天上午去玻璃厂送货,下午到过一家惠民店,然后去了广家,帮忙筹备婚礼,看不出与袁衷有什么交集。而在晚上7点,万泽宇离开广家,之后的行踪无法确定。   海姝见缝插针,向派出所年长的民警打听玻璃厂老车间工人被烧死的事。   民警:“不可能!我那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没有听说过!”   海姝问:“那车间转移的事,当时是怎么说的?”   民警说,据他所知,玻璃厂说车间修在镇外西北,工人们生活太不方便,而且管道铺设的成本太高。在东边重建时,镇里本来的群众也没什么不满,因为玻璃厂提供了大量工作机会。   海姝只能再去找广永国。   玻璃厂虽然不算什么大厂,但是实权副厂长的办公室却很是气派,实木桌椅,一整面玻璃书柜,墙上挂着不知哪位大家的墨宝。   海姝提及从徐主任处听来的消息,广永国陷入沉默。当海姝认为他要否认时,他却站起身来,负手叹气,“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做出决定的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们厂以前的厂长,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那时,广永国是玻璃厂重点培养的中干,在老厂长李云手下做事。老车间就是在李云的主持下建设。为了早日将生产搞起来,广永国可谓是废寝忘食,吃睡都在车间。工人不足,便四处招工,李云很信任他,钱款批得很快。   但就在即将走上正轨的节骨眼上,熔炉出事了。有工人发现残渣里面有骨头,一看就不是动物的骨头,再说,也不可能有动物会钻到里面去。   唯一的可能是,工人在作业时操作不当,掉了进去。   看到骨头的人很少,广永国当机立断,用钱封了工人们的口。那年头工人老实,中干的话不敢不听。   人命关天,广永国请示李云,李云说他处理得好,夸他机警,这事要让警察知道了就麻烦了,必然抓他们的漏洞,这检查那报备,生产进度会遭到严重影响。   李云示意广永国去调查死的是谁,给与其家属一定补偿。但直到又有人掉进去,广永国也没查到死者的身份。   巧合的是,这第二名死者,也查不到是谁。   之后,工人又发现了两次骨头。依旧是不知身份。   这下,连李云也慌了。当年采妹冤魂作乱的传言虽然已经平息,但还是传到了李云耳朵里。广永国相信只是生产事故,查不到身份是因为有太多临时工。可李云觉得选址有风水问题,继续死人的话,一定兜不住。   “我是不信那些的,但转移之后,果然没有再出过事。”广永国从容道:“我承认,没有报警是我们的过失,但那是老厂长做出的决定,也确实是生产事故。”   时隔久远,当事人已不在人世,自然是广永国想怎么粉饰就怎么粉饰。而警方现有的证据,并不能将他和任何广家人拘留起来。   与此同时,程危和温叙经过一番繁复的勘查,在老车间的楼梯上找到了两组足迹,一组足迹很可能属于袁衷,鞋纹和袁衷出现在监控中时穿的鞋一致,而另一组与万泽宇车上、店里的一致。   “当时和袁衷一同出现在顶楼的是万泽宇。”程危说。   顶楼的足迹被冲刷,而楼梯上仅有这两组足迹,意味着袁衷遇害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万泽宇。   会议室陷入片刻沉寂,隋星深呼吸,“看来我们以前的推断得全部推倒了。”   最早发现万泽宇的躯干和身份不明的四肢时,警方的思路便是这两名被害人先后被同一个凶手,或者同一个犯罪团伙屠杀,浓重而残忍的仪式感指向深仇大恨,很可能是一起复仇案。   而此后查到行为古怪的袁衷失踪,家中砍刀消失,这条思路便更加清晰——袁衷也许是杀害万泽宇和被害人X的凶手。   DNA和指纹却给了另一个答案:他正是被害人X,且在万泽宇遇害前遇害。   真凶还未露出水面,警方的推断转回原点。   而新出炉的证据让人不得不思考,原点又一次错了,杀害袁衷的凶手是万泽宇。   “我有个想法,你们先听一听。”海姝起身道:“早前我们判断的也不是全错,袁衷和万泽宇确实有某些联系,而万泽宇的面子很大,袁衷能一直保着电气工的工作,说不定是万泽宇在背后使劲。但因为一个原因,万泽宇必须除掉袁衷,可能是灭口。”   “而袁衷很清楚万泽宇要对他做什么,4号去老车间,他抱着必死的准备。他可以死,但万泽宇也别想有好果子吃。所以他故意告诉同事,万泽宇找他,又故意多次出现在监控中。”   隋星打断,“等一下,这里说不通。既然袁衷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为什么还要去?他可以躲。”   海姝说:“这是正常人的想法,但袁衷这个人并不正常。别忘了他在家里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对自己的血、疼痛好像十分着迷。他并不排斥死亡。”   “我继续说。在老车间顶楼,袁衷和万泽宇发生打斗,最终是万泽宇赢了,袁衷不仅受伤,大量出血,还坠楼。但袁衷真的认为自己是输家吗?不一定。”   “再说到广军,他的改变我突然找到了一个解释。”海姝眼神越来越锋利,“那就是,他和万泽宇有阴私,但和袁衷没有。那天他得知死的是万泽宇,为什么那么害怕?因为他以为是他和万泽宇做的某件事败露了,现在是万泽宇,马上就是他。可当我告诉他,另一个被害人是袁衷,他在短暂的激动后明白过来,万泽宇的死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他根本不在那张网上。”   隋星低喃,“因为与我无关,所以突然坦然吗……”   海姝点头,“如果这个推断接近真相的话,我们正在查的案子就不止一桩了。这很可能是两起独立的案子。”   温叙插上一嘴,“独立的话,杀死万泽宇的凶手为什么要把两具尸体凑到一块儿?”   海姝沉下一口气,“误导,并且在死亡的呈现上,有两次误导。” 第12章 凶喜(12)   12   隋星说:“把万泽宇和袁衷的尸体放在一起,还放得很有仪式感,任何刑警在看到之后,都会下意识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这个误导我能想明白,但还有一点是?”   海姝将现场照片钉在白板上,“我现在不能确定,但从第一点延伸,杀死袁衷的是万泽宇,他们之间曾经合作,如今因为什么纠纷、不和,万泽宇想要灭口,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激情作案,两个人都早有准备。而在万泽宇杀了袁衷之后,另一个势力要杀死万泽宇,这里有两条支路,第一,为袁衷复仇,第二,万泽宇被杀,和袁衷毫无关系,甚至袁衷和这个隐身的凶手也无关系,只是万泽宇在他那里有必须死的理由。”   在海姝稍作停顿时,隋星反应很快地说:“不对,第一条支路不符合逻辑!”   “没错!”海姝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被肢解的不仅是万泽宇的尸体,袁衷的四肢也挂在熏桶上!做这一切的人对袁衷毫无感情、毫无尊重,他只是在利用眼前的尸体。”   隋星低声道:“所以是第二种情况,那这就是两起都和万泽宇有关,但实质上互不相关的案子。那我们最初的判断复仇就……”   海姝点点头,“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点误导,那样的尸体展示形式,会让警方掉入‘凶手向两人复仇’的思维陷阱。凶手在掩藏真正的动机。”   然而现在,就算是刑侦一队的精英,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关乎动机的答案。   散会前,海姝正色道:“各位这几天辛苦了。但我们不得不继续坚持,在有的方面甚至得重头再来。”   温叙笑道:“不存在,海队,可以废寝忘食的不止你的老东家滨丛市局,我们灰涌的兄弟……兄弟姐妹,也一样。”   海姝露出感激的神色,又道:“接下去我想把重点放在两名被害人和广军的少年时代。这条思路以前查过,但还不够深入。广军的反应虽然暗示他和这次的案子无关,但也恰好暗示他和万泽宇之间一定有问题,那杀万泽宇的凶手是不是和他也有关系?”   海姝顿了下,“另外,广军的妻子尹灿曦和我比较熟,我还会去找她了解情况。”   听到尹灿曦的名字,隋星挑眉,会后来到海姝跟前,“在滨丛那种大城市,又是给你这样的警察当线人,为什么会跑到周屏镇结婚?那个广军除了家里有点钱,也没什么优点了。他连滨丛市有钱公子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吧?尹灿曦长得那么漂亮,在滨丛市找不到?”   海姝下意识想为尹灿曦辩解两句,但隋星说的也正是她的疑惑,并且随星还说出了一点她之前忽略的——以尹灿曦的长相和化妆本事,在滨丛市绝对能找到家境不错的男人。   “她说周屏镇是她老家,有一些现实问题。”海姝给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回答。   隋星昂起头,睨着眼端详海姝。   海姝:“嗯?”   隋星笑了声,有点冷,“海队,你还没真的把我们当自己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你那个线人也有怀疑,但你用‘现实问题’来敷衍我,你不想我和深聊。”   海姝正要解释,隋星摆摆手,“不说算了,反正我和你也不是很熟。”   会议室只剩下海姝一人,她放空片刻,又想起隋星刚才那有点耍脾气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冷静下来,翻开笔记本。   在万泽宇案之前,周屏镇看似平安祥和,但其实早已笼罩着犯罪的阴云。   海姝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查案期间获取的大量也许与案子本身无关的线索,但是在案情尚不明朗之前,它们的某一条枝蔓都可能构成此次案件的导火索。   海姝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夹着笔,文字映在她眼中,在脑海里具象成一个个场景。   广军主动揭穿其母关于8万块的谎言后,广永国似乎毫无动作,他也许是支持广军的,甚至广军的行为可能是他授意。   他也在隐藏什么?   当年老车间发现四个人的骨头,广永国将事态压下来,把责任推给已经不可能开口说话的老厂长李云。这事能瞒过警方,有个很关键的点是,那四人也许是孤家寡人,无人在意他们是不是死了。   可为什么四个人都是如此?太巧了。   在重新建厂区这件事上,广永国说是李云听到采妹冤魂复仇的迷信后,吓得赶紧叫停老车间??????,搬到东边。   采妹……   海姝立即往前翻,采妹这个人,身份完全是一团疑云,没有户籍,现在的老人们只记得她和罗家老大罗大丰一起回来。关于她的死亡,也是简单两个字:溺亡。   所谓的冤魂复仇时期,罗家死了四人,隔壁李家死了一人、徐家死了两人。罗家死的人加起来正好和熔炉里发现的人数一致。   这两条线连接在一起的一刻,海姝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但再一想,时间对不上。   玻璃厂搬迁到周屏镇的时间,比罗家被灭门晚了一年,而且警方当时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   海姝用笔敲着纸页,思维跳回熔炉里的四人。   四个人都是无人关心死活的人,当时老车间临时工虽然多,但临时工也有工友、亲人,概率上说,极难找到四个这样的人。   但本就死了的人,死活当然无人关心!   难道是有人在被害人死去一年后,盗走了他们的尸体,投入熔炉中?   采妹的尸体当初也是被盗走了的!   海姝跑出会议室,找到派出所的赵所长。那未能找到凶手的灭门案始终让赵所心有不甘,他神情苦楚,道出当年的情况。   因为一直没破案,所以被害人的尸体暂时存放在殡仪馆,可三家的家属每天来派出所静坐,要让家人入土为安。尤其是失去所有亲人的罗老太,哭得好几次晕死过去。   警方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实在无法在尸体身上找到更多线索,最后只能在未结案的情况下,把尸体还给他们,由他们各自土葬。   海姝问葬在哪里,赵所说在北边的集体土葬山上。   海姝想立即去土葬山核实推断,如果是以前的她,恐怕已经这么做了。   此时,夜色浓稠,她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将车启动。   她还没有拿到挖人坟墓的许可,且灭门案、熔炉里发现的尸骨和现在的案子没有明确关系。   片刻,她从车里下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眶,提醒自己明日调查的重点。   温叙在招待所的阳台上抽烟,看见海姝匆匆上车,不久又下车的全过程,靠在栏杆上自言自语道:“要出去查什么吗?”   翌日,排查再次展开。   周屏镇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没有高中,但有一所技校。大部分人在读完了初中后,都不会去县里市里念高中,直接去技校读两年,然后进厂。   退休老师们都还记得万泽宇和广军,这俩无论在哪个年级,都是各自班上最有名的人物。万泽宇是以混账出名,他那做运输生意的父亲根本不管他,他的母亲则是管不住。广军本身倒是没做过什么破坏纪律的事,但他有个风光的老爸,有的小孩私底下叫他少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阿谀奉承那一套。   至于袁衷,老师们也记得,一是因为他性格阴郁,不合群,二是因为他太惨了。所有老师都说,想不起袁衷和万泽宇、广军说过话。   “万泽宇是我班上的学生,广军在上面一个年级,他们那时应该不算朋友。反正我每次逮万泽宇,他都没跟广军在一起。”万泽宇在初中时的班主任回忆,“广军比万泽宇安分得多,他们是在毕业后,关系才拉近的。”   这是一条和之前的排查不太一致的信息,广家人都说他们看着万泽宇长大,广军说自己和万泽宇自幼是好兄弟,年轻人们也都说广、万读书时就是好朋友。   只有教万泽宇的老师,说至少在初中时,万泽宇和广军很少在一起。   是谁的记忆出现误差?是谁在故意混淆事实?   班主任精神矍铄,不像有记忆退化的问题,她还拿出当年的教学笔记,上面记录着万泽宇每一次打架、欺辱同学之后,被她逮住批评的事。   海姝认真看着这份笔记,忽然,注意到一个眼熟的名字:许巧。   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到处都有人叫许巧。但海姝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有人向她提过。   是谁来着?   班主任记录得并不详细,只写了某年9月12号,万泽宇和许巧在学校后门厮打。   其他记录都是万泽宇单方面恃强凌弱,这是唯一一次与人互殴,对手居然还是一位女学生!   海姝连忙指着这条记录问,“张老师,您还记不记得起这件事?”   班主任戴上老花眼镜,却在看清许巧的名字后愣住,随即摘下眼镜,布满皱纹的手按住眼眶。   海姝:“张老师?”   班主任叹着气摇头,“这个姑娘我没有带过,但全校的老师都知道她品性优良,可惜啊……”   海姝意识到了什么,“她出事了?”   “她从我们学校毕业之后,考到了县城读高中,还考上了大学,就在灰涌市。我们都以为她会有大好前程,可谁知道,她不明不白就自杀了。” 第13章 凶喜(13)   13   万泽宇的班主任到底没有教过许巧,知道的消息几乎都是二手,加之过去太多年,班主任能够给出的,其实只是感性上的判断,说来说去,也没说清楚许巧自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姝告别班主任之后,脑中徘徊着两条线,一是万泽宇和广军到底是在哪一个节点上成为兄弟,二是在这排查过程中突然撞进视野的许巧。   海姝更倾向于相信班主任的记忆,万、广早年并没有现在这样紧密,万家出事后,广家对万泽宇的关照,更多是上一辈的原因。万泽宇洗心革面之后,与广家交集加深,这也可能是他和广军日渐要好的原因。   许巧,出现在万泽宇班主任的记录本中,和万泽宇闹过一场不小的矛盾。可她自杀了?为什么自杀?最引人关注的一点是,许巧似乎是唯一一个敢于对抗万泽宇的人。   海姝当即决定,完整地了解许巧其人。   周屏初中的老师们说起许巧,都唏嘘不已——   许家父母是跟随玻璃厂搬迁的工人,但不是在生产线上工作,而是在职校带学生。许巧在周屏镇长大,虽然长相十分秀气,性格却张扬霸气,念小学时就热衷打抱不平。   二十多年前,周屏镇还保留着重男轻女的观念,女孩子自从出生,就比男孩子矮一大头。许家是少数认为生男生女一样好的家庭。许巧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长大,十分看不惯男孩欺负女孩。   她很喜欢锻炼,加上女孩发育时间比男孩早,上初中后,她已经比班上大部分男生高了。男生欺负女生的事时有发生,比小学时更加恶劣。男生们你说他啥也不懂吧,其实这个年龄,该懂的他都懂。他拿他懂的那一套去轻薄女生,把女生欺负哭了,却要说我只是看她长得漂亮又可爱,想和她玩。   一些老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羞于拿生理健康那一套来教育学生,和和稀泥也就算了,反正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也觉得男孩才是宝贝疙瘩,女孩生来就是该受委屈的。   这时,许巧成了女孩们的保护神。她个头高,成绩好,还漂亮,又矮又龊的男生幻想她,却不敢招惹她。被欺负的女生来找许巧,许巧一定会替女生出头。被许巧揍,后来也成了男生们的乐趣。   但万泽宇似乎从来就对许巧不感冒,许巧当时初三,他初二,他俩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初三一个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到了万泽宇,被万泽宇抽了两巴掌。   听到这儿,海姝问万泽宇是否是追求那女生无果,所以才动粗。老师们很确定地说,不是。万泽宇十几岁时是个恶霸,但从未和哪个女生谈朋友,他似乎还没有生出那根神经,并且在他眼里,打女生和男生没有区别。   海姝沉思了会儿,继续听老师们说。   许巧得知同年级女生被万泽宇打,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万泽宇班主任记录的那一幕。两人在校外互殴,万泽宇非常罕见地挂了彩,而许巧手臂也受伤,还闹到了派出所。   隋星在派出所找到了当时出警的记录,两人在民警的劝说下互相道歉,因为都有伤,进医院的钱两家各自承担。   这事没有后续,万泽宇依旧在学校称王称霸,但据老师们回忆,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近过女生,打的全是男生。而许巧大概是即将参加中考,被家长管束起来了,毕业之前没再打过架。   许巧考上县里的高中和市里的大学时,许家父母都在周屏镇摆了宴席,谁也想不到,上大学后,那个自信明媚的女孩会出事。   许巧出事时因为没有在周屏镇,大家也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传得最多的有两个版本,一个是许巧上大学后掉入花花世界,和有钱人你来我往,最终被富豪玩弄,郁郁自杀。另一个是当年许母身患重病,一家人到市里治病,许巧为了救母亲,一边读书一边出去工作,不仅被骗,还失身,绝望自杀。   老师们不信第一种说法。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在周屏镇似乎找不到答案。海姝回到派出所,民警们也知道许巧的事。海姝和他们聊了会儿,有意提到万泽宇,他们都说在许巧毕业后,没听说过她还和万泽宇有任何往来。   许巧的自杀和万泽宇现在遇害似乎只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海姝靠在桌边,捧着一杯咖啡,摊在桌上的笔记本在空调的热风扫过时,哗啦啦地响起来。纸页停在写着尹灿曦名字的一页。   这时,隋星风风火火走来,“我找到了一些许巧的照片,一起看吗?”   海姝立即合上笔记本,来到隋星身边。   周屏镇初中其实有许巧的照片,但那都是登记照和毕业照,看得出许巧的确漂亮,但缺少生活味。隋星这次找到的照片一些是从县高中网上扒拉的,一些是在灰涌大学社团网站上扒拉的,是许巧参加校园活动时留下。   照片保留了那个已经香消玉殒女孩的容颜,她确实如老师们形容的一样,热烈、美丽、自信。上大学后她烫了头发,但没有染色,俏皮地扎着两个丸子,时尚又可爱。念高中时的她更显清纯靓丽,短发和长发都留过,马尾高高地束着,似乎是要表演节目,穿的是英姿飒爽的古风红绸劲装。   隋星说:“许家已经从镇里搬走了,找不着人,我们要查这女孩儿的话,得回市里一趟。”   海姝盯着照片,却走了神。   隋星没得到反应,扭过脸看海姝,伸手一晃,“喂,发什么呆?”   海姝皱着眉,看完这些照片后,她忽然想起在万泽宇班主任的记录本上看到许巧的名字时,那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的确是个大众的名字,她觉得熟悉是因为刚认识尹灿曦那会儿,遇到一桩利用美色行骗的案子,尹灿曦看着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说了句“赶许巧差得远”。她问许巧是谁,尹灿曦却像说错了话一般,敷衍了过去。   海姝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许巧眼尾天生有个上扬的弧度,笑起来明眸皓齿。   尹灿曦的长相和许巧并不相似,虽然都是美女,但尹灿曦美得更妖一点。尹灿曦精通各种妆容,清纯少女妆不算适合她,但海姝数次见过她化少女妆,故意将眼尾用眼线拉起。   那样的尹灿曦,与照片里的许巧有了一丝相似之处。   如果只是这微妙的相似,那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尹灿曦无意间提到了许巧。海姝心跳渐渐加快,昨天她还与隋星讨论过尹灿曦这样性格的女人,为什么要离开滨丛市,嫁给广军这样平平无奇的男人。   “喂!”隋星碰了碰海姝的手肘。   海姝喝完咖啡,定了定神,“昨天你说我还没把自己当成刑侦一队的人。”   隋星大无语,“所以你现在跟我生气了?”   海姝摇头,“不是,我现在开始融入,来得及吗?”说完,她将自己刚才的思路告诉隋星,隋星懵怔几秒后迅速消化,“你的意思是,许巧是尹灿曦非常重要的人?她在许巧自杀后多年,都在模仿许巧的妆容?”   海姝又回忆起尹灿曦的自述,她离开家乡的时间正好是在许巧自杀后。   “这……”隋星按住太阳穴,“尹灿曦是许巧的学妹,许巧初三和万泽宇打架,闹得那么大,她应该知道。现在她嫁给了万泽宇的好兄弟广军!”   顿了顿,隋星激动起来,“我就说,尹灿曦回家嫁广军真的很蹊跷!”   海姝说:“我想知道许巧自杀的真相是什么。你方不方便回去一趟?”   “我这就回去!”隋星说完,却皱了皱眉。   海姝问:“怎么了?”   隋星摇头,“没什么。”   海姝拦住她,学着她昨天的语气,“都是一个队的了,不拿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当自己人?”   隋星愕然,“你是鹦鹉吗?”   “快说,有什么难处?”   “不是难处,我就想到市里还有更麻烦的案子……”   海姝还没去灰涌市局报到,自然不知道隋星说的是什么案子,“你这是往我心里丢只猫,抓痒呢,行了,给我说个大概,不然我这惦记着,耽误后面的侦查。”   隋星一想也是,便说:“从7月份开始,市里已经发生三起大学生失踪案了。”   失踪案一般不会由刑侦一队负责侦查,直到12月,分局的调查毫无进展,案子才转移给刑侦一队。初步侦查下来,失踪的三个学生不是同一个学校,年纪也不相同,性格迥异,但共同点也不是没有——他们家境都不错,父母有经商的,也有走仕途的,他们都是俊男美女,并且很擅长打扮自己。   分局的调查难以推进,因为从他们的人际关系出发,实在是找不到失踪的理由,他们的家庭也没有接到任何勒索信息。他们像是凭空蒸发了。   刑侦一队接手后,暂时也没有找到突破口,要不是周屏镇突然出事,隋星此时还在为失踪案忙碌。   海姝将隋星送到楼下,隋星开车回市。海姝趴在车窗边说,“咱们一件案子一件案子来,解决了这里的,回头就去找大学生。”   隋星刚走,海姝就看见温叙。温叙朝她扬了扬一份文件,“走吧,去合葬山。”   海姝一怔。   温叙笑道:“你不是想去合葬山看看?喏,许可我申请到了。”   那是一份市局开具的协查通知,有了它,就能去开棺。   海姝讶异,“你怎么知道?”   温叙神秘地说:“你猜?”   三小时后,刑侦一队和派出所部分民警站在掘开的罗家棺材边,坟墓早已被破坏,四具棺材空荡荡的,扔着锈迹斑斑的镣铐。 第14章 凶喜(14)   14   警方上合葬山起坟的事瞒不住,就在罗家的坟还未打开时,就有镇民跟着上了山。人们的传统思想信奉入土为安,葬下去就不能挖出来,对祖先的坟墓更是看得比家里的宅房还重要。早年警方去乡下办案,不得不开棺时,通常会和当地人爆发激烈冲突,甚至有流血事件发生。所以这次海姝也十分谨慎,确认手续齐全才动手,并且叫上当地民警陪同。   民警回头看了看远远围观的镇民,跟海姝解释说,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大家都是讲理的。随后民警又退回去安抚镇民。镇民没有干扰,但也不肯离开。   于是在几十双眼睛下,罗家棺材里没人的事被看得清清楚楚。   民警愕然:“怎么可能?谁会偷罗家的尸骨?”   海姝小心翼翼地将棺材里的锈蚀镣铐取出来,封进物证袋中,问:“放镣铐在咱这儿有什么说道?”   民警脑袋还是懵的,直摇头,“谁会在棺材里放镣铐啊?”   温叙开始对坟墓内外做勘查。随着消息传出,赶来的镇民越来越多。年轻一辈很多都不知道罗家的灭门案,但老一辈印象深刻,阿婆阿公们回忆起采妹的尸体后来也找不到了,越想越觉得这片合葬山蹊跷,担心自家祖宗的坟也出问题。   一户要开自家的墓,这就像传染病一样,周围的人看到了,也都抄起工具。   一个个坟墓被打开,里面的棺材没有任何被打开的迹象,一些特别倔的人干脆把棺材翘了,过世的人已成白骨,好端端地沉睡在里面。   只有罗家的尸体不翼而飞。而那个恐怖冬日遇害的另外两户三人,尸骨仍在棺材中。   海姝忽然想到罗家没有遇害的那位母亲,问她被葬在哪里。民警答不上来,倒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大爷解了惑,“她是嫁到我们镇的,罗家出事后,她就疯疯癫癫的了,儿子儿媳下葬之后,她娘家的弟弟还是侄子把她接回去了,没葬在我们这儿。”   海姝视线转回罗家坟墓,几十年来无人扫墓,它们看上去比周围的坟墓都要荒凉凄惨。而采妹的墓在不远处,温叙不放心,也一同打开,老得佝偻的镇民围着确认,采妹的墓当年就是这样,尸体不翼而飞。   海姝眼前浮现着那些镣铐。目前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出现在老车间里的四具骸骨属于罗家遇害的四人,并且“有四人掉进熔炉”也只是广永国等人的说法,人都成了骨头,外行能判断吗?   然而罗家四人的尸骨不在棺材里,这也太巧合了,时间虽然有一定的间隔,但并不冲突。   凶手杀死他们是为了复仇,浓烈的仇恨下,不能忍受他们入土为安,于是掘出尸骨,抛入烈火——对,烈火在大众眼中有酷刑的含义。   留下镣铐则是表达罗家四人被永远拘禁,不得自由?   另外两户的尸骨没有被动,是因为凶手对他们的仇恨没有那么深?   如果广永国、李云、知情的工人没有撒谎,那么能够将尸体抛进熔炉的一定是当时能够轻易进出老车间的人。但快三十年前的事,现在太难核实。   不过开棺之后,警方多了一件能够现在来核实的证物。   海姝带着镣铐,来到上了年纪的镇民中,问他们以前见没见过类似的镣铐。大多数人都摇头,只有个阿公说,以前南边的孔云镇家家户户都生产锁链,这镣铐看着像从孔云镇过来的。   孔云镇和周屏镇中间隔着山,且不归灰涌市管辖,过去现在都没有什么交集。海姝记下这条线索。   稍晚,程危带着报告来找海姝,“罗家的墓至少二十年没有动过了,尸骨不是近期才被盗走。还有棺材里发现的镣铐,从锈蚀程度来看,很可能是接近三十年前放进去。”   海姝喃喃道:“那就确实和熔炉发现尸骨的时间一致。”   程危点头,“关于棺材里放镣铐的说法,我问了位了解这个的同学,说是在孔云镇那一带,这代表让死去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采妹溺亡、罗家灭门、熔炉尸骨被一条线串在了一起,广家又在其中隐约充当了某个角色。然而现今证据不足,很多想法都还停留在推理阶段。至于这条线和万泽宇、袁衷的死有无关系,答案还远离警方的视野。   小镇难得有新闻,案子虽然已经发生多日,但商业街的人们仍旧讨论着那“吃人”的熏桶。   海姝带着外卖,来到尹灿曦的化妆品店。这次店里终于有了生意,人们虽然还是觉得尹灿曦和命案沾边,晦气,但年轻人想要在过年前买点口红眼影,来请尹灿曦化妆的中学女孩也有几位。   尹灿曦和请的帮手都在忙,海姝将外卖放在柜台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尹灿曦看见她,眼神略微一顿,但很快笑道:“这个妹妹想化个烟熏妆去开同学会。”   海姝洗手、围围裙,对女孩说:“我给你化好吗?”   女孩有些紧张,看向尹灿曦。尹灿曦正在给另一位女孩化妆,“这位姐姐是我的好姐妹,最擅长烟熏妆。”   女孩不大相信,因为海姝不施粉黛,不像是会化妆的人。但她等太久了,能立即化也行。   海姝选来一套眼影盘,打底后熟练地在女孩脸上操作。一刻钟后,女孩看着镜子中突然变得妖艳成熟的自己,惊讶地看向海姝。   尹灿曦说:“没骗你吧!”   女孩满意离去,海姝又帮尹灿曦化了几位客人,但她只化浓妆,清纯的少女妆不太会。   有个女孩问:“姐姐,你自己都不化妆,怎么会烟熏妆?”   海姝说:“姐姐也化,但今天不是要来帮你们灿曦姐姐吗,来不及收拾自己。”   忙到中午,店里终于清闲下来,但外卖也凉了。尹灿曦说没关系,腾出来放微波炉里加个热就好。   “海总,今天来帮我这么大半天,有事要问我吧?”   海姝说:“也不是什么事,调查没进展啊,出来走走散个心,顺道来看看你。”   尹灿曦说:“我听说你们在合葬山挖出几个空坟,这还叫没进展啊?”   “你消息倒是灵通。”   “灵通啥,全镇都在说。”   “那广家呢?他们说没说?”   尹灿曦筷子一顿,“我这阵子和他们没联系过。”   海姝正在给自己化妆,化了又擦,白皙的皮肤都被擦红了,随口抱怨道:“想化个喜欢的妆,怎么这么难?”   尹灿曦看了看,不解,“化妆对你来说哪儿难了?你那烟熏妆技术可是滨丛市一绝。”   “我一会儿还回派出所,都一帮新同事,我化烟熏妆吓死他们吗?”海姝叹气,“想化个简单点的日常妆。”   “你哪需要日常妆?素面朝天就够了。”尹灿曦说的是事实,海姝其实很会化妆,但那都是查案需要,上班时不太爱化妆,天生丽质。   海姝今天却和日常妆较上劲,“想化个清纯的。你吃完帮我化吧。”   尹灿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神有轻微躲闪,却笑着说:“好啊。”   两个漂亮得各有特色的女人面对面坐着,旁边摆着一堆化妆品,尹灿曦在海姝眼睑勾勒,海姝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这里再高一点吧。”海姝左手拿着小镜子,“眼尾往上翘。”   尹灿曦说:“你要的是日常清纯妆,这样圆圆的就好。”   海姝与她四目相对,“但是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把眼尾拉得很长。”   尹灿曦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海姝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反应,自顾自道:“你那个妆我印象深刻,本来是很学生气的少女妆,但眼尾上扬,一下子就和普通的少女妆不一样了。”   尹灿曦站起来,收拾化妆品。   海姝开玩笑,“那是你的特色,所以不能给我化是吗?”   尹灿曦转过来,笑得很无辜,“说什么呢海总。”   海姝继续照镜子,“你那个妆的灵感是来自许巧吗?”   听到这个名字,尹灿曦肩膀一僵,海姝在镜子里看到她绷紧的唇角。   尹灿曦:“什么许……巧?”   “不是吗?她的眼尾天生上扬,平时却很少化妆,像自带了眼线,很漂亮。”海姝放下镜子,“我记得你提到过她,你说谁都没有许巧漂亮。”   尹灿曦睁大双眼:“我说过吗?”   “嗯,我们一起在滨丛市查案的时候。”   尹灿曦抓住额发,用夹子别住,“我记不得了,可能是顺嘴一提。许巧早就没了吧,怎么突然说起她?”   “调查万泽宇的人际关系时,发现他们念初中时有过一次冲突。”海姝平静地说:“看到许巧的名字,我觉得有印象,后来想起,是你给我说过。”   尹灿曦坚称记不得,“我怎么会说她呢?我和她不是同一个年级,她大我几岁,我跟她都没说过话。”   海姝退了一步,“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记得也很正常。”   店里安静了会儿,海姝换了话题,“和广军的婚还结吗?他让我给你传句话,说还是很爱你。”   尹灿曦眉宇间流露出不屑和嫌恶,“案子没破,他们家觉得我不吉利,暂时就这么着吧,我有住处有店,也不吃他们家大米,先忙忙事业。”   海姝说:“其实我有一点很不理解。”   “嗯?”   “忙事业的话,为什么要离开滨丛,以你的本事,在滨丛开工作室也不是不可能。”   尹灿曦将所有化妆品都收好了,转身直视海姝,“海总,你是不是怀疑我啊?”   海姝说:“你现在怎么我不清楚,但在滨丛市,你是我优秀的线人。”   这时,新的客人来了,尹灿曦爽朗地欢迎,在经过海姝时轻声说:“优秀的线人现在只想在老家讨一份生活。”   隋星回灰涌市后,在分局、市局、灰涌大学之间奔走,许巧自杀的真相像是从一团迷雾走进了另一团迷雾。 第15章 凶喜(15)   15   灰涌市,陈湾区分局。   刑侦中队队长老徐翻出当年的调查记录,“星子,你们刑侦一队怎么干起积案队的活儿了?我听说那些大学生失踪案转你们队去了,已经查出眉目了?”   隋星和老徐挺熟的,“你很闲啊?关心起我们来了。”   老徐:“哈哈!你们队来了新队长,咋样啊?”   隋星没工夫跟他闲扯,“你给我说说许巧的案子。”   老徐脸色一变,“那案子……”   隋星道:“怎么?”   老徐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也好,能一起破了最好。”   隋星说:“不是自杀?”   老徐瞪眼,“谁跟你说是自杀?是失踪!一直没找到人!”   隋星头皮顿时绷起,“失踪?可许巧家乡的人都说她是自杀!”   “这事有点复杂。是失踪,但当时确实有人传她是自杀。”老徐起身,“你等我详细给你说。”   隋星跟随老徐来到档案室,老徐说,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许巧的父亲慌张地去灰涌大学旁的派出所报警,说已经三天联系不上许巧了,她手机关机,学校也找不到人。   民警了解到,许巧大三,就读于灰涌大学网络工程学院,这学院女生很少,许巧长得又漂亮,入校之后就被男生们视作“女神”。她性格豁达爽利,起初和同寝女生相处得也很不错,室友们说,大一时她们经常结伴逛街。   但到了大二,许巧在学校的名声开始变差。她时常缺课、夜不归宿,早上赶回来上课时显得疲惫苍白。但即便如此,她的成绩也没有落下。   逐渐有人在背地里说,许巧在外面做“那种事”。男生们不再把她当纯白无瑕的“女神”,经常将不入流的笑话放在她身上,部分女生看不惯她,和男生沆瀣一气。   但和许巧亲近的室友知道,事实并不是同学间传的那样。大二之后,许巧的母亲得了肾病,一家人到市里来治病,换肾需要一大笔钱。许巧为了挣钱,在外面连轴转打工。   面对流言,她连反驳的精力都没有。   室友为她辩解,但没有用。一些人就是想要看到“女神”跌下神坛。   而一个大学生打工赚到的钱实在是杯水车薪,母亲的病又是个无底洞。大二下学期,许巧不得不利用自己的外貌,开始当车模、去会所卖酒。   调查记录中,许父和室友都反复解释,许巧没有出卖过身体。   警方根据许巧的收入记录、通讯、上网记录,找到了和她有关系的老板。他们也都说联系不上许巧,并且极力撇清自己和许巧失踪有关。   许巧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其打工的茵云会所,没有离开会所的记录。而警方走访得知,茵云会所老板对许巧有意思,给许巧开的工资高于职位本身的工资,且几次三番对许巧表白。   茵云老板激动地为自己辩白,说自己那天根本不在会所,的确追过许巧,但绝没有强迫许巧。   会所内外有监控盲区,许巧到底是怎么离开会所的,无人知晓。   调查期间以及之后,许巧的流言在灰涌大学传得沸沸扬扬,最过分的一条是说她因为出卖自己,和很多男人不清不楚,染上了X病,选择自杀。一个“女神”在死后被羞辱成了“□□”。   隋星咬牙,“是谁在说她染病?”   老徐说,当时警方调查时,发现许巧在茵云会所的同事确实有人在从事非法交易,甚至有人染病。茵云会所管理者为所有陪酒员工都发了相应的药物,也会带去做检查。许巧的宿舍就发现了部分药物。但没有人证物证显示,许巧也出卖过身体,也染上了病。   但人们总是热衷于发挥想象,大学并不比市井更加纯粹,很快就有学生知道了许巧宿舍有治疗X病的药,旋即“许巧染病”在校园里疯传。传到后来,八卦者甚至给许巧的失踪下了定义——她是不检点,病入膏肓后自杀了。   隋星太阳穴直跳,“我在周屏镇所了解的许巧,不应该因为钱和病自杀——即便她真的染了病。”   老徐继续说,就这么查了半个月,重点查那些觊觎许巧的老板、客人,还有可疑的学生,都没有收获。倒是在排查中听说许巧几次上了同一辆车,但没人记得车牌,监控也没拍到。   老徐叹气,“你知道查大学的难处吧,我们成天去学校晃,大学不满了,说他们的学生没有问题!”   隋星哪能不理解,在老徐肩上拍了拍,“难为你们了。”   老徐苦笑,“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案子没破,我心里也不舒服。这不,去年其他三个学校又发生了失踪案,还都是大学生。”   隋星难以平静。许巧失踪虽然已经有十年了,但她失踪时在灰涌大学读大三,也是大学生。而最近困扰灰涌市警界的正是三起大学生失踪案。   许巧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死,这些年来,她都在干什么?躲在哪里?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她的死是否和大学生失踪案、周屏镇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隋星要了许巧部分同学、老师的联系方式,又打听到许父在许母过世后,似乎一个人在城中村做点小生意。   隋星暂时不回周屏镇,和海姝打视频电话交流线索。   “你化妆了?”隋星啧了声,“你这新队长……”   海姝说:“我找尹灿曦去了,顺便化一下。”   听完海姝和尹灿曦的交锋,隋星说:“她听到许巧的名字后情绪就不对,她在故意隐瞒和许巧之间的关系。”   海姝点头,“但确实还没查到她和许巧有交集。你那边什么情况?”   “许巧根本没有找到,很可能不是自杀……”隋星说了和老徐沟通的事,“她要是活着的话,我们的调查方向就要改变。”   海姝消化了一会儿,“那就查下去。许巧就算在外打工,她的名声也不该坏得这么快,可能有人故意在校园里造她的谣。”   隋星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但目的是什么?”   挂断电话后,海姝坐在车里,看向热闹的化妆品店。尹灿曦也许知道真相,当许巧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成了堕落、肮脏的代名词时,她仍旧相信她的完美。   怎么才能让尹灿曦说出知道的一切?   调查推进,越来越多的线索从迷雾里吐出来,但是也不断有路径被堵上。海姝开着车在镇里游荡,一遍一遍地梳理各种可能,当车经过医院时,她忽然想到有一位很关键的人物,自己一直没有亲自接触过。   万泽宇的母亲刘琼。   刘琼在得知万泽宇遇害后,就情绪崩溃,住进医院。此后,温叙程危他们几次想要从她这里问出万泽宇的交友情况,她都神志不清,未能提供任何线索。   但并非只有语言才能成为线索,生活痕迹是更加重要的线索。那日海姝在万家,看到刘琼的生活环境并不好,万泽宇也许没有真正孝敬她,给与她的是漠视。   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万家出事之后,万泽宇与母亲相依为命,万泽宇在外面也很注重自己的孝子形象,这是个城府很深,心也很细的人,他想对母亲好,就没道理给母亲那样的居住环境。   只可能是他不想母亲过得好。   海姝在转盘绕了个圈,将车停回医院门口。   刘琼的病房外有民警正在值班,说刘琼的远房亲戚来了,在里面探病。海姝等了会儿,听见病房里传来没听过的方言。   房门打开,四个五十来岁、穿得很俭朴的人走出来,眼睛都有些红。   海姝问:“你们是?”   为首的男人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说自己叫张刚,刘琼是他表姐,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来看看。   海姝随口道:“你们这是从哪儿赶来啊?路上累着了吧?”   张刚忙说不打紧,他们搭老乡的车,从南边孔云镇来的,临到春节,路上堵,开了六个多小时。   海姝眼睫一颤,孔云镇?   “你们是孔云镇人?”   张刚局促地笑着,“没你们这发展得好,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攀亲戚的!”   海姝脑中陡然闪过一簇光亮,万泽宇的户籍上只写着周屏镇,他们之前也没有往万家的祖籍上去考虑,派出所明确万家兄弟的车祸就是一场单纯的事故,她更是没去查万家兄弟的户籍。   原来万家来自孔云镇吗?和放在罗家棺木里的生锈镣铐来自同一个地方?   海姝假装问当年的车祸,“你们姐夫过世时,你们也来过吧?”   张刚憨厚地说:“万大哥太可惜了,我们一起长大,肯定要来的!”   病房里突然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是杯子、输液杆翻倒的响声,海姝立即赶进去,只见刘琼竟是从病床上摔了下来,披头散发,正在痛苦地唉声叹气。   她的几个兄弟立马冲进来,张刚把她扶到病床上,“姐,你这是咋了?咋掉下来了?” 第16章 凶喜(16)   16   刘琼不说话,光顾着摇头,视线从蓬乱的头发中透出来,躲闪地瞥着海姝。   护士闻声赶来,刘琼刚才那一摔,手上的输液针把血管戳破了,满手是血。护士给她包扎好,叮嘱不要太激动,又说病房不要聚集太多人,探完病的就回去。   刘琼忧愁地看着自家兄弟们,像是想要挽留。但海姝看得出,那并不是对于亲人的挽留,而是她知道,一旦他们从这间病房出去,她就必须独自面对刑警。   她为什么这么排斥警察?她的儿子遇害了,警方明明正在竭尽全力寻找凶手。她难道就不想让凶手落网吗?   亲戚们在护士的劝说下还是离开了,海姝将他们送到门边,又给温叙打电话,让温叙接他们去派出所聊一聊。大家一听,一下子着急起来。   海姝说:“不是怀疑你们,这不来都来了吗?正好我们也在调查万泽宇的案子,孔云镇也算是万泽宇的家乡对不?我们对那边不了解,大哥,帮帮忙。”   她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警察的威严,大家听着没那么紧张了,不久就被温叙带走。   和他们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琼,她的紧张和她兄弟的紧张完全不同,后者只是没接触过警察,觉得那是“官老爷”。她呢,则和海姝接触过的那些有秘密的人相似。秘密见不得光,尤其不能见到刑警这束光。   海姝关上门,没立即开口。她想起刘琼摔下来的情形,一个人好好躺在床上,不可能说摔就摔。当时门外正说到万家的老家孔云镇,刘琼想要打断对话?   警方围绕万泽宇查了这么久,线索里一直没有出现孔云镇。几十年前的户籍管理并不规范,万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的来处?所以在很早之前就刻意不提孔云镇?所以警方的排查才听不到孔云镇!   海姝坐下来,平视刘琼的眼睛,但刘琼很快移开视线。   海姝问:“你们是从孔云镇搬过来的?”   刘琼开始哆嗦,头幅度极小地摇了两下。   海姝:“但你的表弟是这么说的。”   刘琼终于挤出一句,“他们是他们,我们早就不在孔云镇了!”   海姝:“那就是老家在孔云镇。正好,我这儿有个东西想麻烦你给看看……”说着,海姝点开相册,找到镣铐照片,照片并不血腥,也看不出是在棺材里,“我听说这是你们孔云镇盛产的镣铐,你见过类似的没?”   刘琼不愿意看,海姝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她犹豫着瞥去一眼,旋即像是触电一般,险些再次从病床上摔下。   海姝立即扶住她的肩背,“没事没事,你先冷静。”   “我……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刘琼语无伦次,眼眶很红,却落不下眼泪,“我早就不在孔云镇生活了,你,你去问别人!”   海姝已经将手机收起来,她给刘琼看镣铐,是很不确定的试探,刘琼的反应不是正常人的反应。但这到底说明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海姝不敢做出判断。   “我是这次侦查的负责人。”海姝拿出自己的证件,“我的同事已经来看望过你几次了,但你不太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你是万泽宇最亲的亲人,我们很希望你能提供帮助我们破案的证据。你也希望为儿子讨回公道吧?”   刘琼的头埋得很低,轻轻上下晃动着,像是在点头,但海姝觉得这是一种乞求。她乞求的是什么?   “为了找到凶手,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条思路,遗憾的是都错了。”海姝语重心长,“前几天我去过你们家里,发现……也许真实的万泽宇并不像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样。”   刘琼突然停止哆嗦,像一尊被施了法的雕塑。   海姝接着说:“在你面前的他,似乎才是真的他。”   “不!”刘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他在外面什么样,在家里也是什么样!”   “是吗?”海姝说:“可是万泽宇在外面是有名的孝子,在家里,却把你的房间安排在最吵闹的大厅旁,没有空调,取暖器时灵时不灵,窗外是丢垃圾的地方。”   刘琼讶异地望着海姝,眼中是震惊、恐惧,就像疯长了几十年的霉菌终于被人发现。   “不,不是……”她摇着头,“我年纪大了,爬楼梯累,只能住,住一楼。”   海姝:“但一楼有更适合你住的房间,你的取暖器也早就该换了。”   刘琼紧紧抓住棉被,“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我不知道!”   海姝看了眼刘琼的手臂,她惊恐万状,手上的纱布渗出血。现在不能继续问了,海姝温声宽慰刘琼,离开时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女性,你冷静下来之后,如果想要依靠我这个女警,我随时都在。”   海姝回到派出所时,温叙已经和刘琼的亲戚们开起茶话会来了——地点是刑侦一队的临时办公室,茶叶由派出所友情提供,最绝的是桌上那个年代感十足的大圆盘,里面摆满了瓜子花生和糖。   大家就像在农村老家过年似的,围着桌子一边嗑瓜子一边拉家常。   海姝:“……”   这情景是她没想到的。   这时,程危提着一口袋糯米麻花急匆匆赶来,海姝一把将他拦在门口,往里指了指,“搞得还挺热闹。”   程危:“海队,不是你让开茶话会?”   海姝好笑,“我让温老师带人回来先聊聊。”   她也想明白了,温叙这人是个交际花,比她还会聊天,办个茶话会也不错,气氛放松,比在问询室能问出来的线索多。   只是这怎么连热乎的糯米麻花都买来了?   程危说,现在不是要过年吗,外面多的是批发糖果花生的板车,温叙回来时就在地摊上买了那个九十年代大花盘子,又指使他去买瓜子。   海姝:“那麻花呢?”   程危:“啊?”   海姝笑道:“麻花是你自己想吃吧?”   程危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被发现了。”   里面聊得正欢,海姝没进去打搅,就在走廊上听着。温叙的确是个很会引导话题的人,身上又没有什么警察的气质,大家伙儿渐渐将他当做异乡的自己人,说了很多万家当年的事。   孔云镇是个小地方,现在在城市经济圈的辐射下发展五金业,大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但是在二三十年前,孔云镇就是个贫穷村子。周围的村镇地势条件好歹不差,年轻人能出去务工,回馈老家。但孔云镇群山环抱,只有一条路况极差的土路,很难出去。   因为穷,有的家庭孩子生得多了,就只能送给别家,可别家也没有余粮,冻死饿死、去向不明的小孩很多。   刘家和万家离得很近,两家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万家起初是孔云镇最穷的,但万家儿子多,又都是能吃苦的性子,那些年县里筹划给孔云镇修路,从外面来了很多工人,万家的男儿也全去了,路修好,他们又马不停蹄出去打工,万家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   刘琼和万家的大儿子万家勇好上,两家都觉得这门亲事好。那时在政策的倾斜下,孔云镇生产的锁链已经有了销售渠道,刘家就是做这个的,而万家跑运输。   但张刚他们至今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年,万家执意要离开孔云镇,刘琼当然嫁鸡随鸡,和家里大吵一架,断绝了关系。   往后多年,他们没有回过孔云镇,直到长辈过世,刘琼才回来奔丧。她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在孔云镇的痕迹被飞快蒸发。   万家兄弟车祸那年,刘琼的亲戚第一次来周屏镇,他们的印象里,万泽宇是个很“不懂事”的孩子,眼神吓人,不把他们当亲戚。   那之后,两边又几乎断了联系。刘琼好像很不喜欢他们这群穷亲戚。   温叙开玩笑道:“那你们还惦记他们一家?”   “这个,血缘关系在那里嘛!”张刚憨厚地说:“而且不管万泽宇那小子怎样,琼姐和万大哥当年在老家时,对我们,对乡亲们是真的好!有什么忙,万大哥二话不说就帮!”   茶话会快要结束时,温叙问了个咋听很突兀的问题:“你们镇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采妹的女人?”   大家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   人都走了后,会议室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瓜子花生壳,海姝和温叙一块儿打扫。   “在刘家亲戚心中,万家勇和刘琼以前待人热情,那么他们就不大可能是离乡打拼后就瞧不起老家亲戚的人。”温叙直起腰,杵着扫把,“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得不与老家切割。”   海姝说:“还有离乡的原因,张刚说不出,刘琼不愿意说。当年也许发生了一件事。”   “采妹的尸体和她夫家四口人的尸体都不见踪影,罗家棺材里有来自孔云镇的镣铐。”温叙难得地皱了皱眉,“我以为采妹可能和孔云镇有关,但看他们的反应,是完全对这人没有任何印象。”   查到现在,警方好似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是蒙在眼前的那片白障却怎么都撕不开,令人焦灼。   此时在灰涌市,隋星和许巧失踪案杠上了,辗转多人,找到了许巧曾经的室友。 第17章 凶喜(17)   17   在网络企业扎堆的科技园, 人们正在为年前最后一波业绩加班加点。户外寒风嗖嗖,吹皱了人工湖里?快干枯的水。   这时间在外面散步的人不多,湖边的小路上站着两个穿羽绒服的女人。   “你真的是警察?”小青反复确认隋星的身份, 有点疑神疑鬼和神经?质。   隋星做出再次拿证件的动作, “你要再看?看?吗?”   小青连忙尴尬地摆摆手,“不是, 抱歉,我有点紧张, 没,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 还是刑警。”   隋星问:“那刑警该是什么?样子?”   小青盯着人工湖看了会儿, “男的吧,嗓门大,凶, 吓人。”   隋星笑了, “女的不能当刑警?”   “我可能说错话了。”小青摇摇头, “你别介意,女警也挺好的。”   从灰涌大学毕业后?, 小青成了一名?程序员,一晃就三十多岁了,看?似事业稳定, 身上却总有一种漂泊感?。   “我们这行, 年纪上去了, 职位却没上去, 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了。”小青苦笑着说。   隋星在陈湾区分局虽然拿到了不少许巧失踪案的调查资料, 也和老徐等经?手了失踪案的警察聊过,但真相似乎已经沉寂在转述又转述中。她和海姝商量, 决定直接和许巧的同学、打工结识的人见面。但很多人得知警察想知道的事和许巧有关,便直接挂断电话,拒绝露面。   而许巧失踪已?久,隋星现有的手续无法强行让他们配合调查。找来找去,只有小青没有表现得特别排斥。   隋星说:“我看过你当?年的笔录,校园开始有流言传出时,你为她解释过几回。”   小青露出惋惜的神色,“是,也不止是我。许巧大一刚进校就很受欢迎,男生把她当?‘女神’。你们可能觉得这种女生在同性里?被?排斥,但其实不是,她人很?好,热情?,起码我愿意和她做朋友。”   小青回忆起大一的文艺表演、运动会、辩论、朗诵比赛,许巧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也很乐意将光芒分享给周围的女生,从来不独占锋芒。   “她很?要强,我们寝室也误会过她,因为她那阵子缺了太多课,晚上也不回来,我们给她打电话叫她回来,她也不听。有人说她被有钱人包养了,不瞒你说,我信过。”   “但是后?来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直接发烧了。人在生病时总是比平时柔软一些。我给她打来饭,问她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她才终于哭着说,她妈妈病了,要换肾才能活,她没日没夜打工,也赚不够医药费。”   这一段隋星在调查报告中看到过,但听亲历者说出来,仿佛看?到了那个本该光芒万丈,却扛着生活重担的女孩。   小青停下来,露出困惑的表情?,“其实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想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骂许巧,说她死得好,说她活该。她不是为了救妈妈吗?如果是我,我能用身体?去换钱,我也会去。她也不想被?传染上那种病,谁想啊?”   “等一下。”隋星说:“许巧她亲口告诉过你,她拿身体?去换钱?”   小青愣住:“她……”   围绕许巧有很?有传言,传得最多的就是她不检点、和多人发生过关系。但隋星详细查看过调查记录上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个人提到,是从许巧的口中听到此事。   全?是猜测,全?是流传,但有时候,时间和不断的语言洗礼,会影响一个人的记忆。   小青回过神来,“不,她没有对我说过,但她得病了,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如果不那样……她怎么会得那个病?”   隋星问:“得病的事她说过吗?”   小青再次陷入思考,“也没说过,但是宿舍里?有那种药,警察找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   隋星接着问:“你刚说,不止是你,还有别的女同学为她辟谣,可是校园里还是充斥着许巧的流言?”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在乱说。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药的存在?”小青有些气愤,“后?来毕业后?开同学会,还有男生觉得是我们女的嫉妒许巧,到处传她的闲话。但根本不是,据我所知,女生基本都和许巧站在一起。但我们人太?少了,没人听我们解释,搞得像是我们这些室友在传她的坏话。”   同学会不欢而散,小青再未去过同学会。   隋星一点点捋着其中的隐层脉络。她在看到调查报告时,也以为流言是从许巧身边最亲近的同学传出来的,但小青的反应不像是在撒谎。如果她们几位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女生声援了,可是流言还是愈演愈烈,还栽赃给小青等人,那幕后的人想达成什么目的?   隋星又?问:“对了,我听以前办案的警察说,有学生反映,看?到许巧几次上过一辆车?你知道这事吗?”   小青神色忽然变了,抿着唇,不说话。   隋星停下脚步,“你知道车上的是谁?”   小青马上道:“我不知道!”   隋星看?着她,缓缓道:“来见你之前,我找过很?多人,他们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我很?感?激你,你同意和我聊聊许巧。”   “我……”小青很挣扎。   隋星说:“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想既然你愿意见我,那内心?深处,应该有想要告诉我这个警察的话。”   风将小青的一缕额发吹起来,她眯着眼,双手在眼睑上覆盖了很?久。   “当?年,警察……那个姓徐的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小青轻声说:“他好像很?确定,我既然是许巧的好朋友,我就一定该知道许巧上了谁的车。”   “我没有告诉他,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沉默。我们……我们不是故意隐瞒,是真的不知道。许巧从来没有说过。我只是,只是有一些猜测。我不敢说,她们也不敢说。我们大三了,辅导员和我们单独谈过,话里?话外,要我们别节外生枝,别影响自己的前途。”   在那个蔓延着血腥味的初夏,缄默成了校园的主旋律。蝉鸣格外嘈杂,就像不能被?听懂的呐喊。失踪的许巧已?经?没了前程,而剩下的人们,还有必须去奔赴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青蹲下,“同学会我和男人们吵架,也许不是因为他们给我们泼脏水,只是因为我一直无法面对我没说出口的事。”   隋星拍着她的背,“现在你说,我听,一切都还不晚。”   小青冷静下来,说出自己的猜测,“车上的人很可能是许巧的老乡,和她差不多大,读中学时是同学。”   隋星问:“为什么?”   小青说:“大一期末考试之前,我们全?寝室出去聚餐,那时许巧妈妈还没生病,许巧提过,她有同乡也在市里?上大学,对方来过我们学校几回。”   “是追她?还是别的事?”隋星问:“许巧说没说他叫什么??”   小青摇头,“名?字不知道,许巧也没明说追不追的,但那个意思我们都听懂了,对方对她有意思,但她觉得烦。”   许巧失踪之前一个月,曾经?非常焦虑,小青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许巧捂住脸哭,说那些烦人的东西什么时候能从她的世界消失掉。   可小青问是谁时,她又?沉默了。   “其实徐警官第一次问我看?没看?见那辆车,知不知道车上的是谁时,我就想到了许巧的同学。”小青说:“别看传言里说许巧勾搭了多少男人,实际上她跟我抱怨过的就只有她那个同乡。她不是轻易抱怨的人。所以我只能想到那个人。”   “可我不能说啊。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吧,许巧那样的人都被?烦得崩溃,我要是被?缠上了怎么?办?”   隋星送小青回到办公楼,小青已?经?整理好情?绪,涌起过泪意的双眼变得明亮,好似将生活的茫然和疲惫都带走,“警察里?面多一些女人就好了,徐警官也很?负责,但和你们聊天,我觉得更放松。”   隋星说:“你们?除了我,还有哪位女警找过你?”   小青怔住,回想片刻,自语道:“我以为你们是同事?”   隋星追问是怎么回事。小青慌慌张张地回忆——一年多以前,有个女人向她打听过许巧在大学的事。她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想被?纠缠,就敷衍过去了。今天和隋星聊完,想到那个女人,潜意识里以为对方也是警察。   女人没有留下姓名?,但小青记得她长得很漂亮,眼尾上扬,和许巧的眼睛很?像。   电话会议,海姝的思绪迅速从万家、镣铐调整到许巧案上,“去找小青的女人不会就是尹灿曦吧?”   隋星说:“她是你的线人,你应该很了解她收集情报的能力。”   海姝沉默了会儿,“但现在我觉得我不够了解她。”   当?疑云笼罩向尹灿曦,这个美丽女人的容颜就像是被?遮掩住了。海姝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是自己将尹灿曦从迷途中拉回来,让她成为自己的线人。   但事实也许不是。尹灿曦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从周屏初中毕业后?,别说出去上大学,就是上高中的人都很少。”海姝转向另一个重点,这阵子为了调查万泽宇在少年时期作的恶,刑侦一队几乎把周屏初中的学生查了个遍,“我没记错的话,也在市里?读大学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广军。” 第18章 凶喜(18)   18   和许巧先考上县高中, 再考去市里读大学不同,广军因为家里有?钱有?关系,高中就在市重点“买”了个位置。   隋星来到灰涌市实验三中, 广军的班主任起初都想不起这个人, 后来翻纪念册时勉强想起来,说广军高中三年都很老实, 存在感很低,学习好像挺努力的, 但天赋一般,始终徘徊在班级中下游。   班主任只回忆起一件稍显特殊的事, 就是广军几乎每周都来找她开回家的假条。在重点高中, 家不在市里的学生很少每周回家,因为这太浪费时间,即便是家在市里的, 也?更?愿意周末留校。   “我提醒过广军, 尤其是上了高三之后, 但他总说家里有事。他又是那种特别老实的孩子?,平时也?够勤奋了。我也?不能不让他回去是不?哎, 就是个恋家的孩子?。”   广军恋家?隋星想,不可能,他有?别的目的。   广军考上的是灰涌翻译学院, 在市里所有?大学中, 这是最差的几所之一。从实验三中毕业的学生几乎不会落到这么差的学校。毕业之后, 似乎没?有?高中同学再与广军联系。   隋星直接从实验三中开车到灰涌翻译学院, 故意绕了个大圈, 从灰涌大学经过。这两所大学在不同的区,开?车通畅的话需要二十多分钟。   翻译学院早就放假了, 有?少量老师留守。隋星跟他们打听广军,没?人记得,但一见来的是警察,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抱怨起来。   说的是这些年招的学生越来越差,没?有哪个老师管得住。全市最没?组织没?纪律的学生都往这儿来。不上课,光会打?架,和体院的打?,和技校的抢男女朋友,整一个社会垃圾回收场。   隋星在校园里观察了一会儿,得知?即便是现在,几个校门也?是大敞着的,进出?完全没有阻碍。可想在广军读书?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在周屏镇,海姝来到万家院子。万家那些工人在警方的要求下,暂时不能离开?,此时还全都住在万家。他们中有最近才给万泽宇干活的,也?有?“元老”。   海姝单独和他们聊,得知?当年人手不够时,万泽宇经常一个人开车去市里进货。   “咱们做的其实就是倒卖的生意嘛,货从其他地方?拉到县城,咱们从县城拿货,那就贵得多,种类也?是挑剩的,最好是自己去市里看。”   “元老”说,万泽宇经常在市里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光在灰涌市,有?时还得去别的地方进货、谈生意。也就是现在铺货网络已经建设好了,万泽宇才歇下来,大部分时间待在镇里。   海姝提到广军。“元老”先是愣住,之后说,广军比他们更?熟悉市里,万泽宇好像每次去灰涌市都要找广军帮忙。但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海姝和隋星对了对时间线,广军在灰涌市念大学的时候,正是万泽宇去灰涌市特别勤的时候,而且当时万泽宇手上还没?有?那么多工人,所以?独自上路的时间不少。   海姝来到白板前,盯着上面潦草的名字、线条,感到血液的流速正在加快。连起来了,万泽宇、广军,还有失踪但很可能已经遇害的许巧。   他们曾经同时生活在灰涌市,而当许巧在县高中读书?时,并不恋家的广军反常每周请假回家。许巧和广军初中同年级不同班,许巧和万泽宇打?过架,但万泽宇似乎对女人不感兴趣。许巧向?室友抱怨过的“烦人同乡”是否就是广军?再加上万泽宇?   如果许巧已经在十年前死亡,自杀还是他杀,染病还是没?染病,这些对于死亡这个既定事实来说,都已经不重要。那么现在万泽宇的遇害,根源是否在许巧身上?   死人开?不了口?,但广军还活着。海姝翻线索记录时,突然想起广军最初的慌张,和在得知?另一名死者是袁衷后的释然。那时她就推断出,广军和万泽宇之间,一定存在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广军以为万泽宇是因为这个秘密而被杀,所以?惊慌失措,后来多出?袁衷,他顿时明白万泽宇的死与他无关。   现在线索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广军和万泽宇的秘密,或许正是许巧!   “又有什么事吗?海警官?”广军从容地坐在问询室,整了整衣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向你们交待的了?”   海姝说:“我们在调查万泽宇时,发现他和一个名叫许巧的学姐打过架。而许巧和你在同一个年级,你们年级一共只有?三个班,而许巧是风云人物。你应该认识她吧?”   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广军的唇角就不受控制地抽动,他似乎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但这使他的面部肌肉变得异常僵硬。   “我……她……对,我知?道她,许巧吧,很出?名,老师都喜欢,还考上了大学,但我听说她不,不检点,早就死了。”   海姝凝视着广军,“广先生,你很紧张?”   广军立即否认,“不是,只是你突然提到这个人,我没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她和宇子?的案子?有?关?”   海姝说:“这不正在调查吗,可能有?关,也?可能还有人和他们的死有关。”   广军后背挺直,用?一种想要试探,却又退缩的语气问:“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也?不是完全无关吧,我的队友在灰涌市了解到一些东西,我今天这不是想找你核实吗?”海姝说:“你和许巧是老乡,又同岁,周屏镇的大学生不多,你们又都在灰涌市,没?有?出?来见过面,吃吃饭什么的?”   广军说:“我和她在初中时就没说过几句话,她是那种女人,我们没?有?联系。”   海姝蹙眉,“那种女人?哪种女人?”   广军尴尬地笑道:“不就那种擅长对付男人的吗?我应付不了她这种,而且她眼光在市里,我们这些乡镇出来的,就算是同学,又怎么样呢?”   海姝说:“你和她不熟,上大学后没?见过,倒是很清楚她学校的人是怎么议论她。”   广军略显激动,“那不是传得挺大吗?那时是个大学生都在议论,传到我们学校来了而已。海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和其他在灰涌读大学的同乡有联系吗?”   “没?有?。”   “那真可惜,许巧当初提过,有老同学经常缠着她,甩都甩不掉,我本来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许巧说的是谁。”   闻言,广军的瞳孔猛然收缩。   海姝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道:“有人见过她上了一辆车,说不定就是她的那位烦人同学。广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没??”   广军此时已经有?些乱了,“我……我怎么知道?我的学校离她的学校很远!”   “我们换一个话题。”海姝不给广军喘息的时间,“你在上高中时,每到周末,就要拿假条回家。从市里回来花费的时间不少吧?你就读的又是市重点,有?什么非回来不可的理由吗?”   广军??????站起,胸膛起伏不定,“你们到底怀疑我什么?死的是万泽宇!不是我!你们查他去啊,查我大学,查我高中,你们想抓一个无辜的人顶罪吗!”   海姝眼神冷下来,“怀疑你什么?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怀疑你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害人?”   广军:“你说什么?”   海姝:“目睹万泽宇的死相,你很害怕吧?你和他做过某件事,现在有?人复仇,你一看到万泽宇死了,就以为你们的秘密败露。”   广军破口:“你胡说!”   海姝避开?他的唾沫星子?,“你说不出?为什么请假也没关系,我会向?你的父母求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必须回家的理由。这期间,就请你好好待在派出?所。”   “你这是滥用职权!我要举报你!”广军喝道。   海姝指了指录像机,“对着它喊,喊得再响亮点儿!”   此时,刑侦一队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许巧死亡时,另外两名在灰涌市读大学的周屏学生的近况,他们一人是女士,一人保研到其他城市,现在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你们搞错了!什么每周回家?小军很努力,很少回家,都是我们去市里看他!”广军的母亲卢旭冲海姝大喊:“你们怎么又查他?他高中老师都夸他!”   海姝说:“但我了解到,广军经常在周末拿假条,说是家里有?事,老师记得清清楚楚,你真的没?印象?”   卢旭咬定:“不可能!我的儿子?回没?回来我还不知?道?”   同样的问题,广永国在听过之后沉默半分钟,起身说:“我很忙,不常住在家里。”   离开?广家之后,温叙笑道:“其实广老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他在回避,想将?自己?摘出?来。”   海姝赞同,但又不仅如此。广永国身上或许有比广军更?多的秘密,但她一时还无法?驱散所有?迷雾。   “广军当时很可能没有回周屏镇,只是回到了县城,在县高中读书?的许巧是他的目标。”海姝说:“温老师,麻烦你跑一趟。”   温叙说:“没问题。”   海姝又与还在灰涌市的隋星沟通,目前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没有找到——许巧的父亲许修。从镇民们的说法?看来,许家两口子都是善良朴实的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他们也?把许巧当做宝贝养大,许巧失踪后不久,许母就病情加重去世了,许修强撑着协助警方?调查,却没?有等来结果。当时他一定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警方?了,但人的思维有?盲点,他也?许遗忘过什么他以为并不重要的东西。时隔多年,不知?道他能否想起来。   隋星说:“我已经查到他在哪里谋生,等我的消息。”   海姝短暂地放了会儿空,抬眸看见一道倩影。   她接下去要找的就是尹灿曦,而尹灿曦自己?来了。 第19章 凶喜(19)   19   尹灿曦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长大衣, 披着?头发?,没有用眼线眼影来?修饰眼尾,却?涂了红得浓烈的口红。此时她绝不像那个早已过世的“女神”, 她只像她自己。   海姝丢掉手中的纸杯, 上?前,“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尹灿曦脸上挂着遮掩不住的鄙夷, “卢旭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把她儿子关起来?了, 求我来?打听一下风声。”   海姝露出好笑的神色,“啊?”   “可笑吧?”尹灿曦挽住海姝的胳膊, “那老女人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 嫌我不是个良家好?女,嫌我们家没他们家有钱,没给我说过一次‘请’, 婚礼搞砸了也是我的错, 现在居然来?求我!”   海姝:“你一个普通群众, 能打听什么?风声?”   尹灿曦:“对啊,我也是这么?跟她说, 但她说,你是我姐妹。”   海姝转过脸,看着?尹灿曦的眼睛, “姐妹也有纪律。”   尹灿曦俏皮地笑道:“知道知道!我给你当了那么?久的线人, 还不懂这个吗?”   海姝若无其事地说:“那你还来??”   尹灿曦的笑容微微一顿。   海姝却?依然笑着?, “这阵子我经常想, 其实并不是我让你当上线人, 是你自己想要接近警察。”   尹灿曦唇角抿住,很快又?扬起, “海总,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当时误入歧途,是你把我拉出?来?。”   海姝说:“我也觉得我越来越不懂人心。卢旭求你来?,你就会来?啊?你自己想知道,警方调查到哪儿了。”   派出?所办公楼门口,警员进进出?出?,两?个女人站在一旁,看不出任何剑拔弩张的味道,她们都面带微笑,似乎正说着什么贴心的话。   尹灿曦的眼神渐渐静下来?,不是冷,只是安静,和她总是表露在外的气质南辕北辙,“那海总,你们调查到哪儿了?”   海姝说:“进来说吧。”   刑侦一队临时办公室暂时没有别人,海姝把门关上?,接水,从隋星的位置上?拿了条红枣奶茶粉兑上?,放在尹灿曦面前,“懒得叫外卖,凑合凑合。”   尹灿曦没动?,“这是那个女警的?看不出?,她居然喜欢喝这种甜腻的东西。”   海姝说:“那你觉得她该喝什么?”   “反正不是这种兑的奶茶,她凶巴巴的,你拿她东西,她不跟你急?”   “急不了,她现在回灰涌市了。”   尹灿曦转着纸杯,“嗯。”   “我手上?的线索也是从凶巴巴女警那儿来的。”海姝说:“她刚才找许巧的父亲去了。”   尹灿曦手指用力,掐得纸杯突然晃动?,奶茶溢出?来?,落在她精心制作的美甲上。   “烫着了?”海姝推来一盒抽纸,“你想打听的风声我告诉你了,我们查到万泽宇、广军可能和许巧的失踪有联系,还在继续求证阶段。”   尹灿曦擦着?手,“真给我说啊?海总,这违反纪律吧?”   海姝淡淡道:“不算,我还可以给你说更多我的推测,就像当初你还是我线人那样。”   尹灿曦将湿掉的抽纸捏成一团,沉默。   “我不知道广军是以什么为契机盯上了许巧,但他很可能从高中开始,就时不时出?现在许巧身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但从许巧优异的高考成绩来?看,广军的存在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影响。”海姝说话时,视线若有似无地观察着尹灿曦,她几次吞咽唾沫,秀美的脖颈紧绷。   “但到了大学之后,这种情况改变了。许巧在灰涌市最好?的大学,而广军在最差的那一所,当时万泽宇也经常因为生意到市里去。这两?个人有很多机会出现在许巧的世界里。”   “许巧母亲生病之前,也就是许巧不得不翘课打工之前,许巧就抱怨过身边有烦人的同乡。她失踪之后引出一条推断——她自杀了,但警方并未确认这种说法。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被人杀害。仔细想想,这两条却也殊途同归,因为无论哪一种,在在乎她的人眼中,她都是被害死了。”   办公室陷入一段沉默。须臾,尹灿曦扬起脸,“海总,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海姝视线向下,看到了她放在裙子上的双手正攥成拳头。   “多吗?还不够。”海姝说:“警方当年做得不够,后来?似乎也被人抢了先?。在我们关注到许巧案之前,有一个女人,早就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尹灿曦一动不动地坐着,像精美的娃娃。   海姝上?前两?步,“你猜,如果这个女人想为许巧做点什么?,而当她查到万泽宇、广军对许巧做过的事。她会怎么?做?”   气氛有些紧致,尹灿曦笑着?说:“海总,你怀疑我就是那个女人?万泽宇是我杀的?我不仅杀了万泽宇,广军也是我的目标?”   说着?,尹灿曦摇着?头,表情显得匪夷所思,“但是我和许巧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啊,就因为我化的妆有点像她,我就成你的嫌疑人了?还有,万泽宇死的时候,我和那么?多伴娘在一起,那其中还有你!海总,你记不得了吗?”   海姝下颌略微一收。她对尹灿曦的怀疑,实际上?还没有进展到认为尹灿曦是凶手的那一步。她只是觉得,尹灿曦嫁给广军别有目的,而尹灿曦有远多于?警方的时间,也大概率有警方尚未掌握的线索。   “你没有向万泽宇动?手的机会,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海姝道:“看来?你跟着?我,确实把整理线索、推断、求证这一套学过去了,能迅速站在警方的角度,怀疑那位还未浮出?水面的女士是凶手。”   尹灿曦面色逐渐沉下去,“那你到底怀疑我什么?海总,你得想清楚一点,如果我有杀人的企图,我为什么?会邀请你来我的婚礼?你的本事我见识了无数次,我悄悄动?手不好?吗?”   海姝说:“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杀人。”   尹灿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猛然停下话头。   “你想要让真相大白,想让作恶者得到惩罚。”海姝语气郑重,“我也思考过你为什么?会邀请我,直到我想明白,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助力。而万泽宇的死,也许出?乎你的意料。”   尹灿曦深呼吸,“我……”   “你邀请我来?,但是几次三?番,我想从你口中问出些什么?,你都在回避,包括现在。这很矛盾你知道吗?”海姝接着?说:“但带入你,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为万泽宇死了,你并不想帮警方找到凶手。凶手是谁与你无关,你甚至很感谢这个人。”   尹灿曦背过身去,桌上?的红枣奶茶还冒着热气。海姝端详许久,“我想提醒你的是,你现在的选择可能和初衷背道而驰了。你不想要揭开真相,讨回公道了吗?”   尹灿曦肩膀颤抖,苦笑起来?,“公道、正?义,永远不会准时。”   她转过身来?时,脸上?又?挂上了如同面具的笑容,“海总,你们不是在查万泽宇的案子吗?那就不要三?心二意,再去关心别的案子了吧。”   海姝摇头,“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如果谁都放过,那才真是如你所说,公道、正义永不准时。”   尹灿曦眼中似乎有一丝动摇。海姝叹了口气,“再回去想想吧,我等你。”   温叙在阳台上?抽烟,好?似没有责任压在肩头,闲闲散散的一个人。海姝看见他,便走了过去。这位法医的内里似乎和外在不一样,他的洞悉力很强,行动?力也不容小觑,否则刑侦一队上次无法那么快就打开罗家的棺材。   温叙手上?的烟还有半截,见海姝过来?,立即笑着?灭掉,“海队,就不能晚一分钟来?可惜我半根烟。”   海姝说:“我那儿有,赔你。”   两?人站了会儿,温叙先?开口,“我偷听你们聊天了,不介意吧?”   “本来?就该有两名警察在场。”海姝转身,靠着?栏杆,“尹灿曦不在场证据很充分,暂时也没有发?现买凶,但她在这其中大概率还是起了某个作用。温老师,你觉得接下去该怎么?查?”   “是我我就打退堂鼓。”温叙出其不意道。   海姝:“……”   温叙摊开手,“你看,周屏镇的这一连串案子,没有哪一桩是我们完全查清楚了的,大多停留在推理阶段。而年代?久远的,根本找不到证据。哪怕是不算太远的许巧案,陈湾区分局当年都没查出?个名堂来?,我们也只是判断万泽宇、广军和她有关。冒出来?的这个尹灿曦,她和许巧的关系都没查清楚,加上?她没可能杀死万泽宇……”   温叙状似苦恼地抱头,“证据在时间中消失,对警察来?说是最无力的事了。我一个小法医,胸无大志,队长说继续查,那我就打起精神上,但要让我决定,我当然选择躺。”   海姝莫名轻松了几分,温叙的假设就不成立,案子继不继续查,肯定不是法医说了算,所以温法医这想躺的,压根躺不下去。   温叙弯着眉眼,“海队,你笑了。”   海姝挑眉,“我不是面瘫人设吧?”   温叙点点头,“但你刚才看起来很苦恼。”   “经过你的开导,现在好?多了。”   “我可没有开导,我在摆烂。”   海姝没与他争论,但在余光的一瞥间,她从他总是散漫的眼中捕获到一丝怅然。那不是因为现状而起的,好?似从很久以前就藏在那双眸子里,只是很少让人发?现。   隋星终于找到在车站附近卖早点讨生活的许修,听说警方正?在重新调查许巧案,许修老泪纵横,“我的孩子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是被人迫害的!”   隋星跟着许修来到他独自租住的家中,聊了会儿近况后,隋星拿出?几张照片,问许父有无印象。   许修的视线掠过广军和万泽宇,停在尹灿曦的照片上?,“这个女娃去年还来看望过我。”   隋星问:“您记得她的名字吗?”   许修沉思片刻,“小小,她说她叫小小。我们巧儿,当年也是这么?叫她,我都记得。” 第20章 凶喜(20)   20   许修算半个知识分子, 以前在玻璃厂自己办的职校当教师,现在经历丧妻丧女之苦,住在城中村, 靠摆摊卖早餐为生, 身上仍有着淡然的气?质。他?好像将所有苦难都抱入了自己的生命,用?剩下的时日来消磨它。   他?说, 小小来看望过他两次,都是过节时, 她开车来的,带了很多滋补品, 还有一些方便生活的小家电。她自称是职校的学生, 听过他?的课,现在在市里工作,偶然遇上, 便来问个好。   许修推脱不掉, 只能收下。此时把东西一样样?找出来, 笑着叹气?,“小小说她是我的学生, 但我哪有她这么年轻的学生啊?我就老在想她是谁,后?来想起来了。”   “她啊,是巧儿小时候领回来好多次的小姑娘。”说起女儿, 许修的眼?神格外温柔, “她来看我, 是因为我们巧儿啊。她不想提到巧儿, 让我想起伤心的事。”   周屏镇重男轻女的情况直到近些年才有改善——但女孩在这里仍是不像男孩那样?被期待。许巧和?小小都是女儿, 境遇却截然不同。许修和妻子好歹接受过不错的教?育,思想觉悟比较高, 女儿也是他们的心头宝,邻居们旁敲侧击,叫他?们趁年轻追个大胖儿子,女儿就先别上户口,让亲戚帮忙养着。   那年头,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但许修和?妻子拒绝了,妻子还说,他?们家就巧儿一个女儿,女儿怎么不好了?多可人的小棉袄!   许巧4岁时,小小也出生了,她已经是他们家第三个女儿,自她出生,家里就笼罩着浓重的丧气?。长?辈不喜欢她,尤其是奶奶,嫌她夺走了自己的乖孙。   小小从小只能穿姐姐剩下来的衣服,可怜姐姐们也不受待见,衣服补了又补。家里添了弟弟,万千关爱都在弟弟身上,她站在晦暗的角落,永远挤不进那团光芒里。   过去的人家,很少夸奖自家的小孩,像小小这样出生就被嫌弃的,就更不可能得到公?正的评价。她家里总说她长得丑,是个扫把星、丑姑娘。她那时才多大,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以为自己又丑又讨人厌。   上小学时,她没有朋友,形单影只,走?路低着头,像教室里的一抹灰尘。   有一天,许巧将这抹灰尘领回家,许修和妻子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许巧气?呼呼的,大声说小小在学校被欺负了。   许巧五年级,已经是小学的风云人物了,而小小才上一年级,在班上都没存在感,更别说在学校。许巧根本不知道一年级有这么个可怜虫。   学校组织学习先?烈活动,不上课,老师带着学生们去职校、厂房周围扫地。许巧本来也要去的,但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要参加数奥。那年头也没什么减负意识,就连小学生都有奥赛。   在教室算完几道题,许巧越想心里越痒,她一个班长?,同学们都学先?烈去了,她却在这儿偷懒,她好意思吗?   趁着老师去上厕所,她拿起书包就跑,还去楼下拿了根扫把。   但学先烈活动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大家都在认真劳动呢,结果出校门?之后?,同学们就跟放出去的羊一样?,全疯跑不见了,只有老师们盯着的地方,还有学生在苦哈哈地扫地。   许巧想和自己班上的人汇合,但从职校找到厂房,都没找到。正当她想放弃,回教?室继续写题时,听见一栋厂房后面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她拖着扫把走?过去,只见一群五年级男生不知道围着什么。那些人她熟得很,不是她班上的,却经常欺负他们班女生,她见一次骂一次。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许巧将扫把抬了起来。   男生们立马散开,许巧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女生。女生太小了,穿的还是低年级的校服。许巧一看,血直往脑门?冲,“你们还要不要脸?一群男的欺负低年级女生?”   “许,许巧,怎么又是你?”男生们虽然人多,但也不敢跟许巧硬来,五年级有个谣言,说许巧是校长的眼线,得罪不得。   一群人呼啦一下跑掉,许巧还提着扫把追了一截,要不是想到那低年级落单,她非把他?们追到学校,请老师记过不可。   “嗨,他?们打你没?站不站得起来?”许巧将扫把靠在墙上,朝女孩伸出手?。   女孩抬头看她,脸上有些灰,头发剪得太短,很土很难看,一双眼睛全是恐惧和戒备。但许巧觉得,这妹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男生们没有动手?,应该就是语言上的欺辱。这种情况许巧见得多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贱得很,一边搞好男不跟女斗那一套,不动手?,但又忍不住逞嘴上威风。   许巧将女孩扶起来,拍拍她校服上的灰,“哎你这校服全是灰,脱下来抖抖。”   女孩却猛地退开,抓紧了衣服不肯。   许巧觉得奇怪,现在都3月了,气?温越来越高,很多人都不穿校服了,为什么不能脱呢?   女孩眼睛红了,“里面,丑。”   许巧看见女孩里面衣服的一角,缝着针线。她没有再?说校服的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他?们为什么堵你?”   女孩望着许巧,她其实早就知道许巧了,那是总是站在升旗台上的姐姐,扎着马尾辫,校服永远干净整洁,从校服里露出的白衬衣没有污点。她想过很多次,如果我能和?她一样?漂亮就好了。   在无人经过的厂房背后?,小小第一次讲述自己的不快。她没有穿过好看的衣服,她家里孩子多,班上同学从一年级就开始嘲笑她家“超生”。为了方便打理,母亲给她剃了短发,她更是因此被嘲笑。没人和?她玩,她也觉得自己丑,所以远离同学,不必要的话就不抬头。她以为这样别人就能看不到她,不再?来嘲笑她,但更多的男生跑来欺负她,推推她的肩膀,说她又穷又丑。   许巧气?坏了,“你才不丑!他们都是猪!”   说着,许巧将小小拉起来,往厂区外面走。小小吓到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看我怎么打扮你!”   这时间,工人们还在上班,学生们四处放风,住宅区倒是没多少人。许家虽不富裕,但许巧有自己的房间,母亲给她贴着温馨的墙纸,小床上摆放着小兔子。   小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惊讶得发起抖来,“姐姐,这是你的房间吗?”   许巧到底长?她几岁,很清楚镇里重男轻女的情况,看她这反应,结合她之前说的话,就明?白她在家里定是没有自己的房间,或许连自己的床都没有。   许巧拿过小兔子,塞到小小怀里,“我要给你变身了,快去洗脸,这小兔子送你了!”   洗掉脸上的灰尘,小小露出一张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家里有点热,她额头出了汗水。   许巧拿出自己的裙子,“我长?个儿了,不能穿,你试试。”   小小为难地低下头,“我里面……”   许巧突然解开自己的校服,露出破了洞的T恤,“我也穿破衣服,这有啥?”   小小讶异道:“你不是穿的白衬衣吗?”   T恤是许巧刚才悄悄换的,“你看错啦,我经常在校服里面穿破衣服,不能浪费是不是?”   小小终于露出笑容,别扭地解开校服。   看着她里面的衣服,许巧心里很是难过,连忙催小小换上裙子,又用?自己的发卡、头花来打扮小小。   可惜的是小小头发太短了,顶多夹上发卡,扎不了头花。   但出乎许巧意料的是,小小很高兴,她在镜子前笨拙地转圈,想学着电视里的仙女,将裙摆转起来。   “我第一次穿裙子。”小小眼睛亮晶晶,像两枚星子,“姐姐,这裙子好漂亮!”   许巧说:“小小,你也很漂亮。别人怎么说你,你不要信,你看看镜子,多可爱的小女孩。”   许修和?妻子回来了,妻子惊讶道:“巧儿,这是你打扮的洋娃娃吗?”   小小羞得满脸通红,“姐姐,我要回家了。”   许巧想让她把裙子穿回去,毕竟自己也不能穿了,但小小摇摇头,说回家会被骂。   小小换回自己破了又破的衣服,把小兔子珍重地放回床头,“姐姐,谢谢你。”   许巧摸摸她的头,“那这样?,你有时间就来找我,我们悄悄打扮!”   小小笑了,笑得很甜,“嗯!”   小小回去后?,许巧给父母讲了今天这件事,问父母可不可以让小小成为许家的小孩。许修笑话她:“你一个都快把我们吃穷啦!”   后?来,小小又来过许家几回,都是趁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她仿佛在许家长?大了,不再?总是低着头,头发渐渐长?长?,戴着许巧给她的漂亮发卡,就算校服里面仍旧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她也敢在热了的时候脱下来。她开始对人笑,主动和?人说话,当头发终于能扎起来时,像许巧那样?绑个高高的马尾。   许修已经记不得小小最后一次到家里来是什么时候了,偶尔听得小小家吵架,说是小小叛逆,不服管教?。但他?觉得那样?挺好的,为什么身为女儿,就一定要服从那些不正确的管教??   回忆得越多,许修的神情就越是悲悯。隋星想,他?也许想起了更多的事吧,关于女儿,关于妻子,关于天性善良的妻女带给他的快乐时光。   但隋星不得不打断他,问及后?来发生的悲剧。   许修拿出烟盒,他抽的是很便宜的烟,“我去阳台抽一根,不好意思啊,隋警官。”   隋星和他一同到阳台上,并要了一根。   许修苦笑,“你们警察也辛苦,压力大吧?”   隋星抽烟的姿势很熟练,“做哪一行压力都大,我们也没多特殊。”   许修摇摇头,“你们姑娘家,还是少碰点烟,对身体不好。”   隋星将烟夹在指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许修说,许巧是自己考到县高中的,进的是实验班。县高中的教学方式说白了就是灌鸭子,不像市里那些重点,还有什么素质活动。   从高一开始,许巧每周就只有一天休息时间,高二?之后?变成半天。她没法每周回家,许修和?妻子在周末时轮流去县城给她送汤。   隋星问有没她初中的同学去找她。许修思索后?摇头,“我印象里是没有,她有几个初中同学也在县高中,但不在同一个班。”   隋星又问许巧有没说过在学校遇到了不好的事。许修问:“隋警官,你们是查到什么了吗?”   隋星说:“有一些线索,所以来跟您核实,但暂时还不能详细说。”   许修按捺住心情,再?次回忆,“她只说过高考压力大,别的没有提过。”   在许修的印象里,直到妻子患病,许巧都是个乐观无忧的女孩,即便需要一大笔治疗费用?,许巧也相信自己能赚到钱。   许修眼?中有了泪,“是我拖累了她,如果我有本事,她根本不用出去打工,也不会遇到坏人。”   从这里开始,许修的讲述就和陈湾区分局的记录没什么差别了,那时他?也成天打工,无暇顾及许巧在大学遭遇了什么,不知道女儿被什么人摧残,女儿失踪后?,警方开始调查,他?才知道许巧被辱骂已经很久,他?什么都做不到。   隋星将许修的情况告知海姝时,温叙在县高中也打听到一些很关键的信息。   县高中的老师和周屏初中的老师一样?,对许巧印象深刻,也很遗憾她的结局。   许巧的两任班主任都很确定地说,许巧在高中时期绝对没有谈过恋爱,和?任何男生也没有暧昧关系。   “我们学校抓早恋抓得特别严,许巧如果和?哪个男生关系密切,我这个当班主任的,第一时间就知道!”   温叙连忙说:“如果不是本校的呢?有没有外校的人来找许巧?比如周末?”   班主任仍旧很肯定,“我们几乎没有周末,学生们只有星期天下午出去买点东西。但他?们都走?不远,基本就在学校外面的街道吃点小吃。”   眼?看着一无所获,来打听是怎么回事的纪律主任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个男生,从市里来的,还是市重点,我抓到过几次!”   温叙问:“怎么回事?”   纪律主任回忆,他?们学校除了重点班,其他?班级不太好管,常有学生出去惹是生非,县里还有一所高中、一所技校,跨校打架、耍朋友的事时有发生。一旦发现外校的人在学校附近徘徊,他?就会驱赶。   但有个外校男生很奇怪,不像是县里的人,也不呼朋唤友,周末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张望,不知道他?等的是谁。   纪律主任见到他好几次,觉得有问题,想抓来问问,但他?跑得很快,纪律主任一次都没抓住。   后?来纪律主任去市里开会,地点就在灰涌市实验三?中,他?看到了那个总是来他们学校张望的男生。   实验三?中,正是广军所在的学校!   温叙立即拿出广军的照片给纪律主任辨认,但他?已经记不清了。   线索一条条在海姝面前汇集,一幅陈旧的拼图正在成型。也许广军对许巧的觊觎有一个逐渐升级的过程,初中他?们在同一个年级,广军在那时就对她有特殊的想法,但从未影响她的生活。   高中,广军心理逐渐改变,疯狂想要看到许巧,不惜向学校、家庭双向撒谎,但他?来到县城后?,做的仍旧只是远观,那时,他?还不敢出现在许巧面前。   进入大学后?,广军不甘于只是看着,他?开始真正接近许巧。许巧也许因为两人都来自周屏镇,所以以同乡的眼光来看待他,但时间一长?,他?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许巧向室友小青说出“烦人同乡”这种话。   许巧是不愿意和他过多接触的,但他?不愿意放下。许母患病,许巧不得不日夜打工,甚至去当模特、去会所,他?藏在心里的某些东西被彻底激发。   学生看到的车就是他?的,他载着许巧驶向了不归途……   海姝闭上眼?,轻轻握住拳头,可是证据呢?如果找不到证据,一切就只是侦探小说。   “海警官,怎么样?,能放我回去了吗?”广军不悦地盯着海姝,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海姝拖开椅子坐下,“别急,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啧,你们这是胡搅蛮缠!”   “是谁说一定要抓到杀死好兄弟宇子的凶手??怎么,他?不是你好兄弟了吗?叫你配合一下就这么困难?”   广军一怔,视线迅速别开,“没说不配合!但你们查宇子就查宇子,和?那个许……许巧有什么关系?”   海姝:“你读高中时多次请假,是为了去县高中看许巧。”   广军脖子上的筋都绷了起来,“怎么可能?那是你的想象!”   海姝:“有人看到和你很像的人。你为什么去看许巧?”   广军笑起来,“像?不是吧海警官?像就是我了?是哪个说像,麻烦请他?来对质!”   海姝清楚,这的确不是证据,只是线索,她想要试探广军的反应,而广军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和?上次她提到许巧相比,广军已经镇定太多。   “那我们来聊聊另一件事吧。”海姝说:“你和尹灿曦是怎么好上的?”   广军狐疑地观察海姝,道:“我记得这个问题你早就问过我。我对她一见钟情,她就是我欣赏的那种女人。”   海姝:“哦?哪种女人?”   广军似乎很不情愿说,但又想避免再次和警察起冲突,敷衍道:“敢于去大城市打拼,有事业,不想着靠夫家。”   海姝:“只有这样?”   广军瞪眼?,“那还能怎样??我说海警官,你到底是怎么查案的?别告诉我你们刑警也管夫妻之间的事?”   海姝笑了声,“尹灿曦很像你记忆中的那个人吧?”   广军顿时僵住。   海姝接着说:“她们都很漂亮,但漂亮得并不相同,不过有一点,你在尹灿曦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她,那就是……”海姝前倾,放轻声音,就像在咏唱一首歌谣,“她们的眼?尾都上挑,很长?,当尹灿曦扎起高马尾时,你恍惚看见了那个早就凋零的女人。”   广军在一瞬的颤抖后?,猛然拉回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海姝忽然拿出两张照片,左边是尹灿曦,右边是许巧,许巧不施粉黛,她的眼?尾是天然上扬的,而尹灿曦这一张却经过化妆品的修饰,眼?型化得跟许巧一模一样?。   问询室听得见广军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海姝说:“你对尹灿曦一见钟情的一瞬,她化着这样?的妆吧?她这双眼睛是不是像极了许巧?”   广军镇定下来,“你们警察真是很会异想天开。我从来不觉得我妻子像谁。”   海姝点点头,顺着广军道:“也对,尹灿曦的眼睛和许巧并不像,她只是精通化妆,能化这样?的,也能化别的。”   广军哼了声,“我喜欢的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过我注意到一件事。”海姝又道:“你们结婚那天,她又化了这样?的眼?妆,是你要求的?”   广军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他?似乎卡住了,终于在海姝的引导下想到了别的事。   “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条线索要告诉你。”海姝说:“我们查到,尹灿曦不仅认识许巧,在小时候还与许家关系紧密,她小时候打扮得并不好看,她有现在的审美,很可能是因为许巧当年的帮助。这很巧,是不是?”   广军的嘴唇哆嗦起来,冷汗落下,他?的脑海中也许正奔涌着混乱而荒唐的想法,他?的眼?球都跟着颤抖起来。   “曦曦她……认识许巧?”   海姝说:“啊,认识,她是许巧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妹妹。”   一声刺耳的尖啸,海姝不由得皱起眉。广军刚才突然蹬住地面,椅子猛然往后?吱去。他?摇着头,眼中暴露惶惑,“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海姝说:“尹灿曦不可能认识许巧?还是……你觉得尹灿曦不会是因为许巧,才来接近你?”   广军大叫一声,已经顾不上伪装,“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尹灿曦,尹灿曦她是凶手??宇子是她杀的?不,不是……”   海姝看着这个卑劣、胆怯,又愚蠢的男人,忍住想要呕吐的情绪,顺着他?说:“那就要看你们当年对许巧做了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啊,广先?生。我只清楚,她不是真的想成为你的妻子。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留在我们警方的视野里?还是回去?” 第21章 凶喜(21)   21   广军从?问?询室里撞了出来, 突然涌进大脑的种种认知让他头痛得像要裂开。他双手死死抓着头发,肩膀挤压在墙壁上。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在?还未见到尹灿曦之前,他就听人说过尹家的三女儿特别叛逆, 恨家里重男轻女, 书没读完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一个人去外面闯荡。   尹家另外两个女儿和家里关系也很淡漠, 成年后嫁了人,已经不在?周屏镇生活, 只剩下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在玻璃厂里混饭吃。   后来又听说尹家三女儿回来了, 尹家那?对老夫妻逢人便说自家女儿孝顺又有出息, 在?外面赚了很多钱,全都拿回来接济弟弟,给?父母养老。   广军就当笑话听, 直到那?天, 在?女朋友的催促下, 走进尹灿曦的化妆品店。第一眼,他就沦陷了。   尹灿曦很漂亮, 化着并不浓烈的妆,竖着高马尾,眼尾挑高, 清纯又不失风情?, 随意瞥来的一眼让他想到了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尹灿曦身上更有一种有别于周屏镇女孩的气质。他打听过, 尹灿曦以前在?滨丛市生活, 那?可是?个大城市。   原本, 他在?大学毕业之后,会留在灰涌市。和滨丛市一样, 灰涌市也是?大城市。但那?件事让他惊慌失措,家里又催着他回去,说工作房子全都安排好了。他回到周屏镇,换了不少女朋友,她们美则美矣,却都是附庸着他的菟丝花。   尹灿曦一出现,其他女人在?他眼里便黯然失色。他用钱打发了哭哭啼啼的女朋友,对尹灿曦展开追逐。尹灿曦与他若即若离,既不明?确答应,也不拒绝他的约会邀请。   每次见面,尹灿曦都化着精美的妆容,身上?带着让人迷醉的香气。他尤其喜欢尹灿曦的眼妆,还曾问?过尹灿曦以后能不能都化这种眼妆。   尹灿曦开玩笑似的问?:“你的哪位前任也化这样的眼妆吗?”   他像被一盆冷水浇下。而尹灿曦却哄他:“我说着玩呢,你生气啦?”   那?之后不久,尹灿曦正式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他们的感情?进展得飞快,他承认自己有些为这个女人着魔了,这种感觉在?离开灰涌市后再未有过。他与尹灿曦在一起时?很快乐,而这在?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女人又像一只飞鸟,不知哪一天就将从他的视野里飞离。所以他迫切地想要结婚,用契约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将她束缚在?自己身边。   卢旭当然是?大发雷霆,广永国也很不赞同,但他不在意。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和尹灿曦相似,那?就是?和家人都不亲。他问过尹灿曦,为什么尹家那?么重男轻女,还要回来当“扶弟魔”。   尹灿曦反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广家,还不肯离开。”   所以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此时?此刻,广军才从?恋爱脑里陡然清醒,他一厢情?愿的一见钟情?,很可能是尹灿曦编织的罗网!   走廊尽头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由下至上?,越来越近。广军站直身子,头晕目眩地看过去。在摇晃而扭曲的视野里,一个穿着烟灰色大衣的女人信步走来,空气中飘浮起?他熟悉的香水味。   尹灿曦化着上?挑的眼线,只是?浅浅地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含着说不尽的鄙薄和仇恨。   “尹灿曦!”广军猛然回神,“你想害我?”说着,他就朝尹灿曦冲去,却被海姝迅速挡过,锁住肩膀和双臂。   尹灿曦哼笑一声,“怎么,你现在才发现?那你猜,我为什么要害你?”   广军喘着粗气,却说不出话来。   尹灿曦转向海姝,神情?悲戚又平静,“海总,我考虑好了。与其看着这样的垃圾去死,不如让他面对他的恶行,让法律和道义来审判。”   广军吼道:“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尹灿曦根本不看他,“我要向警方举报,我的丈夫广军大学期间谋杀了灰涌大学的女学生许巧!”   天崩地裂的刺耳响声在?广军脑中炸开,他狂怒喊道:“不是我!我没有!你污蔑我!”   派出所民警已经上前,牢牢束缚着广军。   尹灿曦说:“海总,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选择这种男人吗?我现在回答你,我为了找到证据。”她拿出一串钥匙,“证据就在?这里。”   广家有很多套房子,尹灿曦带海姝去的这套却是厂区的老房子,广家人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刚开始交往时?,广军带尹灿曦来过几次。   “其他人都不来,这儿是?我的私人空间。”广军得意地给尹灿曦展示他从?小搜集的玩意儿,说有时?觉得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就来这里坐坐。   尹灿曦偷了备用钥匙,在?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找到两双女士鞋。   “海总,就是?这些。”尹灿曦抱臂站在门口?,“我看过许叔叔的给?许巧拍的照,这双高跟鞋和许巧脚上?的一模一样。许叔叔说,那?是?许阿姨生病前买给许巧的,因为她上?大学了,是?个大姑娘了……”   尹灿曦说不下去了,眼泪模糊了视野。她慌忙擦去,似乎是?不想弄花眼妆,“这房子里还有很多广军的秘密,你们继续搜吧。我不会检验,但我知道你们肯定能验证那就是许巧的鞋。”   搜证工作?立即展开,除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双女士鞋,刑侦一队还找到了早已过期的口红、粉底液、丝袜、女士内衣等物品。   程危一边封装一边说:“收集这么多女士用品,这人像个变.态。”   针对许巧失踪这桩陈案,隋星已经在?市局拿到了正式的调查令,警方立即去广家的其他房子搜查。卢旭彻底慌神,拦着警察不让进,“你们查什么?我儿子还在你们手上!你们还想查什么?我儿子没有犯罪!我们家更没有!”   海姝出示完整的手续,“卢女士,广军在?大学期间涉嫌杀害许巧,请不要妨碍警方执行公?务。”   卢旭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队员们对广家房屋进行搜查时?,程危正在对当年分局采集的足迹建模,提取女鞋、内衣等女士用品上可能留存的信息,以期证明?女鞋的确属于许巧。   搜查过程中,海姝注意到广永国没有出现。广军的大哥讷讷地说,市里有个会,父亲代表玻璃厂去参加,要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海姝核实到,广永国的确是去出差。但她挑了下眉梢,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合了些?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物品的归属鉴定比较困难,但经过建模和许修的指认,高跟鞋基本可以确定,的确是许巧失踪前丢失的那一双。   海姝将鞋子放在广军面前,他眼中立刻爆出兴奋的光,若不是?海姝反应迅速,他简直要扑在?鞋子上?。   两名刑警将广军按在?审讯椅上?,海姝将高跟鞋挪到他抢不到的位置,“这是?许巧的鞋,为什么在?你那?里?”   广军脸上?浮现着不受控制的狂热,就像一头看见红色的牛。他气喘吁吁,“是?那?个贱.人带你们去的?”   海姝说:“回答我,许巧的鞋,为什么在?你手上??”   广军骂道:“那个贱.人!她也该死!”   海姝说:“也?尹灿曦该死,还有谁也该死?许巧?”   广军突然往后一倒,瘫坐在?椅子上?,“你们不是都查到了吗?还来问我干什么?”   海姝轻蔑地笑了声。   广军不善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笑你颠倒了一个逻辑。”   “什么意思?”   海姝说:“许巧在十年前就已失踪,我为什么要现在?来重启调查?”   广军再次坐直,恐惧逐渐浮现在他的眉间。   海姝说:“看你这反应,应该已经想明白了吧?我重新调查许巧案,是?因为你的好兄弟万泽宇死了,还死得那?么凄惨,你看到他的一刻,为什么那么害怕?因为你想到了你们一起?谋害许巧!你以为有人来找你们复仇!第一个是?他,下一个就是?你!”   广军大吼一声,浑身战栗,双手握在?一起?,作出作揖的姿势。   “我也可以不调查许巧案,那又不是我的案子。”海姝凑近广军,“但你真的不希望我查下去吗?我把你放出去,你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吗?你就不怕像你的好兄弟那?样,被砍掉四肢和脑袋,埋在?熏桶里吗?”   广军喊道:“凶手就是?尹灿曦!你们去抓她!”   海姝却沉默地看着广军。   安静在这样的气氛中比争吵更加让人心焦,广军的心跳从?峰值回落,他渐渐发现自己刚才那?句话不仅暴露了太?多,而且海姝的反应似乎在暗示着他——尹灿曦不是?凶手。   看不见的蜘蛛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他、尹灿曦,甚至是?警方,都看不见那只蜘蛛!   “不是?尹灿曦……不是……”广军惶惑道:“那?会是?谁?”   海姝耸了下肩,“这还需要你知无不言。”   广军木然地摇头,嘴巴几次张开,都没能发出音节。   海姝没催他,起身离开审讯室。   一天后,程危和隋星那边又传来新的消息,那?支过期的口?红是?大一时?,许巧的室友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小青记得许巧不小心摔了口红一下,口?红管上?有一个小小的磨痕。   这些虽然不能作为直接定罪的证据,但在?证据链中却很重要,对审讯也会起?到作?用。   海姝晾了广军两天,带着一项项新的物证来到广军面前时?,广军的心理防线几乎已经崩塌了。   “我不是?故意害死她!是?她不乖!我也没办法!”广军像个低等动物一般哀嚎,从?听到“她不乖”时?,海姝就情不自禁一阵恶寒。   广军供认,自己在?初中时?,视线就无法从许巧身上挪开。   没有男生没议论过许巧,她那?么高挑漂亮,那?么明?亮张扬,成绩又好,周围总是?围着叽叽喳喳的女生。但广军的注视一直非常隐蔽,他从?不参与男生们对许巧的讨论,只是?在?她经过走廊时?,余光悄然投过去。他最喜欢看她殴打那?些顽劣的男生,他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叫好,并幻想有一天挨揍的变成自己。   其实这也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他也去欺负女生,热衷保护女生的许巧必然挺身而出,就像不久前暴揍那个无法无天的万泽宇。   但他不敢。倒不是不敢和女生起?冲突,是?不敢被太?多人注视,他更喜欢生活在?阴影中,只有他能观察别人,别人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可这也不能如愿,他有个有权有势的父亲,在?周屏镇,他天生就获得比同龄人更多的关注。这让他更加畏首畏尾。   中考之后,他知道自己必然被送到市里读高中,他满心期盼许巧也考到市里来,许巧的分数很高,考上?实验三中完全没有问题。但开学之前,他还是?失望了,因为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许巧虽然分数够,却选择去县城读书。   他第一次对许巧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鄙夷,类似于——女的就这样,不肯离家太?远,没出息。   但鄙夷归鄙夷,他还是?忍不住想见到许巧。他一次次以家里有事为由,向班主任请假,坐长?途汽车回到县城,却不再转车回周屏镇。他守在县高中门口的巷子里,盼着许巧出来。   许巧又长?高了,马尾的位置向下挪了挪,总是?和同学一起?出校门,吃麻辣烫、酸辣粉、炸年糕……   许巧身边有时?还有男生,这让他相当不快。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男生身上?,以至于忽略了也有人盯着他。那个秃头的纪律主任冲他跑来,他吓得拔腿就跑。那?天回到市里后,他被一种很粘稠的情?绪所笼罩,恶心得吐了出来。   要怎么赶走许巧身边的男人呢?要怎么让许巧只属于自己呢?   这个问?题直到高中毕业,他也没有找到答案。因为他还像初中时?那?样胆小,不敢从?安全的阴影中走出来。   上?大学后,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一半,许巧考到了市里来,他和许巧之间只隔着二十来分钟车程的距离,他随时可以出现在许巧面前。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万泽宇的家垮了。   他对万泽宇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还因为初中时?许巧和万泽宇打的那?惊世骇俗的一架,隐隐嫉妒万泽宇。但广家和万家关系却不错,两家狼狈为奸,万家开货车的那?两兄弟死了,广家更是把万泽宇当儿子看待。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他那?时?这么想。   大学是?个全新的天地,灰涌翻译学院和职校体校也没太大区别,开学第一天就有人打群架。潜移默化中,他那?些过去只敢藏着的恶劣被激发了。这里的男人都很自信,觉得全校的女生都围着他们转,外校的女生也欣赏他们。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自信起来——我有钱,长?得也还行,温柔,不爱好暴力,我成年了,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追求许巧?   他一改过去的偷窥,来到灰涌大学,约许巧吃饭。但因为性格和习惯作祟,他还是?无法当着别人的面出现,他小心翼翼地躲在许巧会独自经过的地方,做贼一样。   后来他发现,也许正是因为他太像贼,许巧对他印象不好,得知他是?同乡,只是客气地打了招呼,没有和他共进晚餐。   他不甘心,时?不时就去看许巧。大学比高中方便得多,任何人都可以进出,没有碍事的纪律主任,他看见许巧打篮球、参加辩论、主持文艺晚会,他听见网络工程学院的男生们说她是?“女神”。   他嫉妒得快要发狂,忍不下去,再次约许巧,许巧眼中却流露出厌烦。   他承认,他感受到了挫败。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闯入他的生活中,这人就是?万泽宇。他对万泽宇的印象还停留在?混混恶霸上?,但再次见面,万泽宇却变得礼貌谦逊,请他吃饭,说自己在广家的帮助下重新经营父亲留下的事业,今后会常来市里进货、谈生意,需要他的帮忙。   他并不想与万泽宇深交,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但很显然,万泽宇来找他有广永国的授意,他也懂了些人际交往里的人情?世故,和万泽宇做起表面兄弟。   万泽宇每次进货都会联系他,住在?他租住的房子里。万泽宇很会聊天,简直像个交际花,次数多了,他也没那么看不上万泽宇了,有一次聊到以前打架的事,他说漏了嘴,让万泽宇看出他对许巧有意思。   万泽宇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哥,你行啊,居然打那?女的的主意。我帮你搞到手吧。”   他赶紧拒绝,不让万泽宇做多余的事。   不久,许家传来噩耗,许巧的母亲肾病住院,需要换肾。许巧的生活一下子被改变了,打工赚钱、照顾母亲成了她最紧要的事。   他知道许巧所有打工的地方,起?初他接受良好,因为那?都是很普通的打工场所。他也理解许巧需要钱。但后来,许巧为了钱,居然去当模特,去会所陪酒!   他瞻仰了多年的圣光好似突然土崩瓦解,变成一滩臭不可闻的烂泥。许巧怎么可以穿成那?样去给?男人们看?怎么可以半夜出没在?男人的手臂间?   他咬牙切齿,他快要疯了。   这事万泽宇也知道,对他的着急万般不解,“这不是你出手的最好机会吗兄弟?你直接把钱拍她面前,让她来伺候你不就完了?”   不,你根本不懂!他心里如此想着,却忍不住在?许巧下班后堵住她,质问她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   许巧满脸疲惫,似乎和他争论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赶去医院。   他更加愤怒,那?段时?间,他开车去过灰涌大学几次,说自己可以帮许巧。许巧太?需要钱了,上?了他的车——后来他最后悔的就是?开车去接许巧,万一被人看到了捅给?警方,那?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他的车,许巧死后,警方也从?未找过他。   他哀求许巧不要再去会所工作?,说伺候那?些男人有什么好,不如伺候自己。许巧怒不可遏,甩了他一巴掌。他破口大骂:“你在高贵什么?你没听见你们学校的人怎么传你?”   他不懂许巧为什么看不上?自己,即便需要钱也看不上自己。畸形的爱变成了恨,在?许巧周围的流言因为室友们的努力而逐渐平息时?,他成了流言传播的原点。   和无数卑劣扭曲的男人一样,他信奉得不到就毁掉。   他打听到许巧似乎是?跟着一个老板,他的怒火达到顶峰,强行将许巧拖入车中。深夜的街道,没有监控的角落,没人知道许巧就这么消失了。   他将许巧关在?自己的租房里,发现许巧包里居然有治疗X病的药!他疯了,逼问?许巧是?怎么回事,许巧争辩说是会所发的,只是?为了预防,但他不信!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他要许巧死!一定要许巧死!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他杀了许巧,那?怎么处理尸体??警察一定会找到他!   不杀死许巧也难解他心头之恨,这个女人背叛了他!这个女人太脏了!   正巧万泽宇又来进货,发现了许巧。事已至此,他也不瞒万泽宇,问?万泽宇怎么办。   万泽宇想了想,“兄弟,你们家帮我这么多,我还没报答你。你真想她死,我有办法。”   他们将许巧带到当时还是市郊的白林村,灌了大量酒,然后从?山上?推下去,万泽宇还下去确认过,她已经没气了,她摔下去的姿势,也很像是?自杀。   大雨瓢泼,冲散了山沟里的痕迹。他无暇去思考万泽宇为什么杀人这么熟练,这么没有心理负担,那?段时?间他过得非常痛苦,看见学校里的保安都会躲开。   万泽宇让他放宽心,说自己选的地方绝对偏僻,根本没有人会从那里经过。等个一年半载,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那?里也早就没有他们的痕迹了。警察找不到他们头上了。再说,许巧也很“争气”,那?姿势一看就是?自杀的。只要悄悄散布许巧染病的谣言,大家自然会相信许巧真是?自杀。   事实还真让他们如了愿,警方始终没能找到白林村,村里也没人发现山沟里的尸体?,而校园里关于许巧的谣言满天飞,校方和警方拉锯,不久,迫于压力,关于许巧的调查停了下来。   他们安全了。   毕业后,广军犹豫是否留在灰涌市,如果没有许巧的事,他一定会留下,花花世界,自由自在?,怎么都比周屏镇这种小地方好。但他在这里杀过人,虽然警方没能破案,但将来呢?万一呢?   而就在?那?时?,家里提出让他回家,说已经在玻璃厂给他安排好工作?。他内心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回去了。起?初几年,他逐渐将许巧的好些私人物品带回周屏镇,宝贝似的藏起?来。   那?个“肮脏”的女人死了,不存在?的女人又成了他圣洁的信仰。   当他看到尹灿曦时?,他为她的面容着迷,时?间已经让他自大地忘了曾经谋害的性命,他要开始追逐新的恋情?了。   审讯室里,广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尹灿曦来复仇……就是她杀了万泽宇!她还要杀我!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知道是我们!”   审讯室外,尹灿曦却抽着一根烟,“凶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说着,她笑着将烟举起?来,“但我向他致敬。”   海姝的视线从她扬起的眼尾转移到她的眸子里,那?里溢出悲伤,像正在?无声地哭泣。如同一个微笑的人,高扬的唇角挂不住落下的眼泪。   她游离在这两桩命案之外,却又似乎是?其中的参与者,她并没有完全洗清嫌疑,但此时?,警方没有拘留她的理由。   从?走廊经过的人都看着她,她明?艳又耀眼,她的身后,隔着一堵墙,她的丈夫正在用最恶毒的词语咒骂她。   海姝左手搭在?她的后背,“请你喝点东西。小小。” 第22章 凶喜(22)   22   小小这个称呼让尹灿曦露出迷人的微笑, 转身时却仓促地在眼睛上抹了抹,“好啊。”   小孩们在商业街上放着鞭炮,甜品店的风格照搬市里的文艺范儿, 不伦不类。海姝端着餐盘落座, 尹灿曦正看着灰不溜秋的窗外景象。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尹灿曦摆弄着餐具,“这些年来, 我为一个目的而活,那就?是找到那个害死许巧的人?。”   如果?将小小一年级以前的生活比作一栋潮湿的老房子, 那么许巧就?是照进来的午后?阳光。   也确实是在又一个被欺负的午后?,许巧用扫把赶走了恶心的男生。小小从不知道, 阳光原来像金子, 那么明媚。   她和姐姐们住在家里最差的一间房,她虽然?有自?己的床,但一半空间堆满了棉絮, 她时常怀疑自?己会掉下去。   大姐没什么脑子, 总是骂骂咧咧, 二?姐阴沉,她们都不喜欢弟弟, 恨父母偏心,也不喜欢凑数的她。她穿着补了一截又一截的衣服,习惯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丑女孩。她不喜欢家里的任何人?, 也不需要他们喜欢。   她只想早早长大。   但她被许巧救了, 镜子前的她多漂亮, 虽然头发像男孩一样短, 但别着珍珠发夹, 怀里抱着雪白的小兔子玩偶。   啊,原来我不是丑女孩, 原来我是这样的。   她没有带走许巧的裙子和小兔子,因为会被家人?发现。但发卡不会,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它们,等待下一次去许巧家的机会。   许巧不仅给她裙子穿,还和她说了很多她一时不明白的“大道理”。每一个女孩都是美?的,儿子不比女儿高贵,女孩一定要努力,该展示自己的时候决不能退缩……   她通通记下来,上初中之后?,她已经是班里很引人注目的存在了,但她瞧不上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她一心要像许巧一样,到大城市里去。父母时常责备她,说?她不懂得?照顾弟弟。她充耳不闻,她没有流着家族的血吗?凭什么要让她来照顾弟弟?   大姐二?姐先后?离开周屏镇,被父母斥责被白眼狼。大姐有次回来收拾东西,摸着她的头发,说:“姐顾不了你,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希望你像姐一样,当个白眼狼。”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许家了,许巧初中时就?忙得?像只陀螺,她无意去打搅,过去那些年避着旁人?的“改造”,已经让她脱胎换骨,她的抽屉里放着她们用过的发卡,那就?像女孩之间纯洁的信物。   她相信自?己会成为许巧那样的人,尽管她的成绩着实算不上好。   可?是一切理想破灭在得知许巧“自?杀”的那天。那时她正在县高中念书,学校封闭式管理,许巧失踪很久之后?,她才从父母的闲谈中得知许巧“自?杀”了。   他们还说?,许巧是自己不检点,害了那样的病,没脸再活下去。   她不相信,可?是她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又能怎么样?   她跑去许家,但许家已经不再住在周屏镇,灰涌市那么大,她找不到那对善良的、苦命的夫妇。   “不读书了?你疯了?”母亲一个耳光刮在她脸上,弟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傻笑,她已经收拾好了不多的行囊,冷心冷肺地站在家里的客厅。   她也成了和大姐二姐一样的白眼狼,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   起初,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要怎样才能查清楚许巧死亡的真相。她甚至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躲在暗处的人?会发现她的存在。   她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当警察。警察可?以接触到最多的线索,只有警察能合法地追凶!   但是她考不上警校,想先当协警,没人?要她,她太小了,又是女孩,男人们抢去了她想要的工作。   父母知道她在灰涌市,隔三差五找上来,要抓她回去,她在灰涌市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找不到线索,也摆脱不了父母。她最终只能离开,四处打工,来到滨丛市。   “我发誓在滨丛市遇到你只是个意外,我当时不是特?意接近你,我也不知道你能帮到我。”尹灿曦的目光很坦然?,“我那时为生?计发愁,是你给了我一条新的路。”   歪打正着,尹灿曦给海姝当了线人?后?,发现这比考警校、当协警更好,她观察海姝,学习海姝的分析方式,领会到不少一线刑警才熟知的查案方式。   她像个举一反三的学生?,将许巧案的细节放入框架中,她觉得自己好像看明白一些东西了。   回到灰涌市,她先去看望许修,许修已经不记得她了。她说她是小小,许修对这个称呼有印象。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许巧。   她又接近许巧的同学、室友,警方排除掉的人?她不再去关注,将注意力放在警方的盲区。有个人闯入她的脑海,万泽宇。这人?已经是周屏镇的风云人?物,曾与许巧起过冲突。而万泽宇有个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广军。   当她给自己化上酷似许巧的眼妆,广军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就?明白,自?己可?能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警察,不需要切实的证据,也不需要程序正义。”尹灿曦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海姝说:“拿到线索后?,你本?来打算怎么做?”   尹灿曦笑道:“没有发生的事就是没发生?,谁知道呢?”   “你邀请我……”   尹灿曦打断,“那也许是我最后的挣扎?随便吧,我也说?不清。我在赌,赌你会不会来。你来了,我会将证据交给你。但你那么忙,更可?能不来,那我就?以我的方式复仇。”   海姝凝视着尹灿曦,片刻道:“只有这些吗?”   尹灿曦:“你指的是?”   海姝沉默。她有种?难以捕捉的感觉,尹灿曦并没有说?出全部,而她暂时想不出尹灿曦还有什么隐瞒。   须臾,尹灿曦开口,“万泽宇这个人不简单。但他背后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对,万泽宇。海姝想起广军的供述,万泽宇轻描淡写就说出做掉许巧这样的话。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广军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话,万泽宇就?是个远比广军残忍的人?。   这算不上??????一次愉快的下午茶,海姝说?:“广军已经交待了抛尸的具体地点,你想去看看吗?”   尹灿曦沉默半分钟,苦笑着摇了摇头,“海总,等找到她的……她的尸骨,你会告诉我吧?”   海姝理解尹灿曦不愿意去看的心情,临别时告诉她,因为她与案子的关联,她暂时不能离开警方的视线。尹灿曦点点头,“我不会走,我还要等她回来。”   此时在灰涌市,隋星已经赶到陈湾区分局,和老徐、十几名分局的队员一同出发,去广军交待的白林村西南面山沟。那里现在已经和城市融为一体,不再是村庄。   老徐明显很激动?,眼中迸发着精光,许巧这案子在他手里烂了十年,如今终于出现了侦破的曙光。他现在的搭档也参与了当年的侦查,心中满是感慨。隋星看着这帮“老家伙”,恨不得车子开快点,再开快点。   刑警们一到地方就?忙活起来,确定方位、勘查,警犬也全都放了出去。夜幕降临之后?,隋星本想等到天亮再继续搜索,但老徐憋着一口气,已经查到这个份上,停下来比加班更难受。   次日清晨,朝阳将山谷染成金色,搜索终于有了发现!警方在山沟中找到了一个被埋多年的皮革包。以皮革包为中心继续勘查,又发现了一瓶药。   对比广军的证词,这里应该就是许巧遇害的地方,但尸体去哪里了?   土壤、包等物证被立即送到陈湾区分局做检验,老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这怎么回事?人在这儿死了,但尸体不见了?”   海姝得?知白林村的情况,思路也顿时卡住了,连忙问:“土壤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隋星紧皱着眉,“晚点才能出来,我马上要去见许修。”   本?应出现的尸体没有出现,警方的棋盘上像是多了一枚搅乱的棋子。海姝尽量冷静,“行,我再去审广军!”   “尸体不在那里?”广军声音都劈了,眼珠在眼眶里直颤抖,“怎么可?能?谁带走的……是万泽宇!肯定是他!他做了多余的事!”   海姝沉默。广军此时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他似乎真的没有想到许巧的尸体不在山沟里。从他的角度出发,只能是万泽宇在后来某个时刻转移了尸体。   “对!对!他把尸体弄走了,所以招来了尹灿曦那个贱.人?!”广军喊道:“不然她为什么知道是我们!一定是这样!”   “你先冷静。尹灿曦那边我会再去问。”海姝说:“现在我要你再回忆一次,你和万泽宇是怎么杀死许巧。”   广军大口呼吸,几?乎是说?两三句又停下。海姝听得非常认真,在脑海里将他此时的陈述和上一次做对比。两者没有明显冲突和矛盾。那天下着大雨,广军多次提到万泽宇说?,他们留在现场的痕迹会被雨水冲刷掉,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万泽宇还警告广军,今后?不管有多不安,都绝对不能来这里确定尸体的情况。   “他警告我,但他自?己去了!”广军差点喘不过气,“他该死!他还想害死我!”   海姝又问:“你确定,那天只有你和万泽宇在现场?”   广军愣住了,半天才反问:“为什么会有其他人??如果?有其他人?,他为什么不报警?不勒索我们?”忽然?,他抽起气来,“她根本?没死!她回来找我们报仇?她和尹灿曦一起!”   海姝摇摇头,不,这不合理。   得?知隋星没有找到尸体,她第一反应也是许巧没有死,被什么人?救了,或者自?己挣扎出了一条生?路。这样一来,万泽宇的死就有新的解释。   但细想之下,根本?说?不通!   许巧为了救母亲,宁愿去夜店打工,她如果?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十年躲在暗处,任由?母亲死去,父亲艰难求生??   她在那个雨夜就已经悲惨死去,但她的尸体被某个警方不知道,凶手也不知道的人?转移了。   广军一口咬定尸体是被万泽宇转移,是因为广军只能想到万泽宇。可?万泽宇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海姝独自待了一会儿,找到尹灿曦。   “找到……她了?”尹灿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忐忑。   海姝观察了尹灿曦一会儿,才说?:“她不在那里。”   尹灿曦茫然?地张了张嘴,几秒后说:“不在?什么意思?”   海姝说?:“她的尸体,不在广军交待的地方。”   尹灿曦瞳孔缩小,抿了抿唇,“广军撒谎了?”   海姝说:“但我想不出广军这时候撒谎的理由?。”   尹灿曦摇着头,“抱歉,我现在有点乱……怎么会不在那里?”   海姝故意问:“你去看过她吗?”   “我?”尹灿曦说:“海总,你又在试探我。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海姝转过身,好一会儿才说:“抱歉。”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在灰涌市,隋星接到了许修,他看到被警方带回的面目全非的包,顿时老泪纵横。   隋星问:“这是许巧的东西吗?”   许修抽泣着点头,“是她的,我认得?出来!”   晚些时候,土壤和药物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药片和当年分局在许巧宿舍找到的药一致,是同一批。而土壤中没有发现人体腐烂后?分解的物质。   老徐拿着报告,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捶着头,“人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隋星正在与海姝打视频电话,“广军没有说?实话,他们根本没有在白林村杀死许巧。”   海姝道:“许巧活着,这不合理。”   隋星说?:“是,广军撒这个谎也没有什么意义。那就?是第二?种?,在他们离开之后?,立即有人?带走了尸体。不,不一定是立即,但必须是在开始腐烂之前。”   “尸体很快被转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一直没有村民报警。”海姝神色有些凝重,“但这人?会是谁?”   陈湾区分局继续在白林村排查,遗憾的是村民们对十年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许修也想不到谁会转移掉女儿的尸体。一时间,原本?已经打开一条缝的门又被关上了。只有广军一个人?笃定是万泽宇坏了事?。   尹灿曦主动来到市局,精神看上去很不错,“说?不定她还活着。”   海姝挑了挑眉,“你了解她,你知道这是最不可能的情况。”   尹灿曦却笑道:“谁知道呢?也许她身不由?己,不能再次出现在许叔叔面前?”说?着,尹灿曦竟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不然?她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万泽宇会死成那种?样子?”   “是她回来复仇了啊!”尹灿曦的表情中多了一丝癫狂。   “你……”海姝有些话想说,但此时看着尹灿曦,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尹灿曦回过头,“海总。”   “嗯?”   “这个镇里还有很多龌龊的秘密,你确定要继续查下去?”   海姝问:“你想告诉我这些秘密?”   尹灿曦却摇着头倒退,双手轻轻举起,像是一个懒散的投降姿势,“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没能成功复仇的普通人。”   派出所走廊,温叙哼着走调的歌,经过刑侦一队临时办公室时斜着身子往里一瞅,看见海姝抱臂站在白板前的背影。   “海队,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海姝转过身,摘下耳机,“温老师。”说完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打包口袋,“你不也没回去?”   “我不一样,我饿了出来觅食,卖东西的地儿离派出所近,我干脆带过来吃了再回去。”温叙笑嘻嘻的,“省得把我房间弄臭。”   海姝看了看,他买的是麻辣烫,却有两份,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能吃完的。笑道:“这是给我带的?”   温叙:“啊,顺手的事?。”   海姝领了好意,也没说?穿其实这就?是温叙故意给她加餐。镇里冬天格外湿冷,派出所的空调又不大顶用,海姝站着想了半天案子,手脚都有些僵了,来一份麻辣烫简直是救命。   温叙那份不太多,作料也比较清淡,尝个味道而已。他几口吃完,起身看向白板,上面的线索又多了几条,乍看混乱无章。   海姝对温叙一直十分好奇,他喜欢乐呵呵地嘲笑同事?,却总是在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给与人?照顾,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但又把别人?注意不到的事记在心里。这样的法医,有什么故事?呢?   海姝就?像翻开了一本?有趣的书,想要赶紧知道最后?一页的谜底。可这本书不是正儿八经的名著,只是地摊上捡来的闲书,花费时间看闲书免不了产生负罪感,更何况现在还有无比紧要的案子。   海姝加快速度解决掉麻辣烫,把两个口袋都拿出去扔掉,回来时温叙已经在收拾桌子了。   “不好办啊海队。”温叙又丧气地打起退堂鼓,“许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你那个线人?尹灿曦,她有杀死万泽宇的动机,但不在场证明太硬,基本?没有作案可?能,我们手上多了许巧这桩陈案,但对万泽宇案来说,做的是无用功,凶手隐形了。”   海姝笑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暂时把许巧放一放,我刚才理出了不少万泽宇的疑点。从这些疑点来发散,应该找得?到突破口。”   “哦?我也听听。”   海姝正色道:“第一是万泽宇向广军所表现出来的残忍,尹灿曦也间接表达了这一点。我怀疑他在杀死许巧之前,手上就?有命案,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怂恿广军动?手。”   “第二?要结合袁衷和万泽宇的关系,我们之前不是推断万泽宇和袁衷有某个秘密,共同做了某件事?吗?万泽宇杀他是为了灭口。那在许巧之前,万泽宇所犯下的命案,袁衷是不是就?是那个参与者?第一点和第二点有可能连接起来,也可?能彼此无关。”   “还有就是万泽宇他妈刘琼表现出的恐惧,对亲生?儿子的恐惧,对自?己家乡孔云镇的恐惧。那个被灭门的罗家,棺材里的镣铐来自?孔云镇,刘琼看到锁链的反应很不正常,她好像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   温叙说:“其实刘琼是最合适的突破点,但是她极力逃避警方,什么都不肯说?。”   海姝点头,“老人?家了,身体也不好,不能强迫她说出点什么。只有一直盯着,时不时给与刺激。但也不能将希望放在她一个人身上,还得?找找其他办法。”   温叙问:“你有方向了?”   “尹灿曦说她邀请我来参加婚礼,是一次赌博,赌我来不来,我来了的话,她会把证据交给我。但她后?来又说?,周屏镇有太多秘密。她知道的很可能不止许巧案的真相。”海姝双手揣进长裤的口袋里,踱了几?步,“另外广永国这个人也值得?注意,我怀疑他早就?知道广军不正常,也知道广军杀了许巧。”   温叙轻嗤一声,“这些人?是在玩剧本杀吗?拿着牌到处骗人,就?是不说?真相。”   “所以只能由?我们来揭露真相。”海姝说?:“明天我打算再去一趟老车间。万泽宇在那儿杀了袁衷,当年熔炉里发现的尸骨可能是被灭门的罗家人?,说?不定那里还有什么线索,只是上次我们只是盯着袁衷,错过了。”   温叙双手放在眼睛上,作呜呜状,“好辛苦啊!好想辞职啊!”   海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打起精神,破了这案子,我们就可以安心过春节了!”   一听过春节,温叙蔫得?更厉害,“海队,你这是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我们刑侦一队的情况啊。”   海姝:“哦?”   温叙:“这个春节怕是过不好了,周屏镇这个案子破了,市里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们。过什么春节,我就?希望熬到三月份,能贴着你们伟大的女同胞过过妇女节!”   海姝想起来了,“是那些失踪的大学生?吧?隋星给我说过。”沉默几秒后?,海姝又说?:“许巧也是失踪的大学生,这是个共同点。”   一看海姝充满探索欲的表情,温叙就捂住胸口——但他的紧张和惊讶有明显的伪装嫌疑,“我的海队,你不是打算一心二?用,这头还没解决,就拿起那头吧?”   海姝说?,“反正都是刑侦一队的案子,今天既然?说?到这儿来了,那正好,你给我讲讲,我换下脑子。”   温叙苦大仇深地说:“我也许不该好心给你送麻辣烫,不然?我现在已经躺下睡美?容觉了。”   海姝知道他是开玩笑,“回头送你几盒面膜。”   受了“贿赂”,温叙也不惦记他那并不存在的美?容觉了,说?起市里的大学生?失踪案。 第23章 凶喜(23)   23   “7月失踪的是个男生, 叫平生,在工商大学读大三,不是本地人, 父母都是当官的, 他爸的官还不小,是他们当地市局的副局长, 但?不是刑侦口。儿子丢了?,老子肯定着急, 跟我们这边的领导沟通好多回了?。”温叙说。   海姝很敏锐地问:“这个副局长自己有没问题?”   温叙摇头,“据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 没有, 老平是农村家庭出来的孩子,没有背景和?靠山,成绩优秀, 参加工作后受过几次伤, 立过功, 靠本事坐上现在的位置。”   海姝叹气,“这样的警察肯定得罪了很多人。”   温叙说, 所以围绕平生的失踪,警方最初的思路是查仇恨老平的人,这个过程一无所获, 直到第二起大学生失踪案发生, 警方才调整思路——或许平生失踪和老平没有关?系。   “这个老平啊, 干着急, 但?他其实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温叙感叹道?:“当警察的父母都顾不了?孩子, 他和?他老婆对儿子的学习情况、交友情况一问三不知,只管给?钱。”   海姝心里有些不祥, 在滨丛市,她就接触过一些父母是警界高层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人完全没有继承父母的品格,有的偏执,有的堕落,有的利用父母的地位仗势欺人,是坑爹的一把好手。   海姝问:“那据分局了?解,平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好孩子!”温叙说:“挺意外的吧?平生虽然没父母管,但?很自律,性格热情,他的同学根本不知道?他父母是当官的。他还是他们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擅长组织学生活动。分局调查下来,没有发现他有和?什么人结仇的迹象。但?有一点还没有查透——他们搞学生活动,经常需要和?外?面的商家?联系,他接触了?那些人,产生过什么矛盾,这里有盲区。我们也刚接手,还没来得及排除这些盲区。”   海姝在笔记本上写画,又问:“那第二位失踪者是什么情况?”   “科技大学大四,薛柠林,女孩儿,也不是本地人,父母做生意,家底在灰涌市不算富豪,但?是在他们当地至少排得进?前十。”   薛柠林是在10月失踪,科技大学附近有灰涌市最热闹的酒吧街,到了?晚上,那里就是年轻潮男潮女的天?堂。据薛柠林的同学说,她很喜欢去泡吧,部分酒吧的监控也捕捉到了她以前去泡吧的身影。   但相比她在酒吧的张扬,她在学校是另一副面孔,上课认真?,经常和?室友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性格大方,却不在同学们面前显摆。只有和她同寝的学生知道?她家?境很好。   她失踪后,她的同学一度以为她是在外面玩嗨了?,毕竟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她三天音讯全无,大家?才想到可能出?事了?。   警方未能在酒吧街的监控中找到她,她在离开学校后去了?哪里,无法确认。   至于?第三起失踪案,则发生在刚过去的12月,失踪者叫李回,师范学院大三,男生,这位是本地人,家?里经商,父母长期在外?地,李家?有不少别墅,但?回家的只有李回一个人。   不同于?平生、薛柠林在学校里的低调、好相处,李回从里到外?都是个纨绔,他从大一开始就经常缺课,不在宿舍住,和?同学打架,打伤了?人靠钱解决。他花钱如流水,满身名牌,动不动就嘲笑别人是乡巴佬。   他的同学没有一个看得惯他,好在他来上课的时间不多,绕着走的话,基本不会沾上这坨“屎”。   温叙举起双手,“‘屎’是他同学的原话,不是我说的。”   按理说,像李回这样四处惹祸的人,查起来应该不难,但?分局和?刑侦一队一通查,他惹的其实都只是小祸,在校外?,他甚至比薛柠林还要安分,从来不去夜场,他就像个缺乏爱,所以拼命在同学中寻找存在感的拙劣傻子。而他得罪的那些同学,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动机和时间造成他的失踪。   海姝手指在笔记本上点了?点,“这三人彼此不认识,性格也不同,找共同点的话,除了?他们都是大学生,还有家?里条件都很好,长期和?父母分开生活……对了,他们的父母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温叙摇头,“父辈的关系我们也考虑过,但?三个城市分布在南北,业务也大相径庭,他们彼此不认识。”   海姝皱着眉,“这是什么针对有钱大学生的犯罪吗?”   温叙:“噢还有一点,他们都长得很不错。”   海姝想起来了?,隋星也提过失踪的大学生都是俊男美女。   “如果排除失踪者和其家庭的人际关?系原因?,作案者只是盯着他们的大学生身份的话,再加上长相这一条……”海姝抬起眼,“是针对这一群体?的人口拐卖?”   “我们也正打算往这个方向去查。”温叙无奈道?:“这不还没开始,周屏镇就出?了?这么大一个命案吗。”   海姝合上本子,看?看?时间,再不回去睡觉,明天?起不来了?,“温老师,今天谢谢你的麻辣烫。”   回招待所的路上,两人闲聊起春节,海姝问:“温老师,春节之前案子破了的话,你怎么过?”   路灯下,温叙笑得很幸福,“陪我爱人过。”   海姝没听说温叙已经结婚,闻言下意识看了看他的手指。   温叙捂住无名指,“戒指放在家?里呢,我是个法医。”   海姝领会地点点头,法医实在是不适合总是戴着戒指。   “那要是拖到了?春节之后,得跟嫂子道歉了。”海姝有些遗憾,万泽宇案加上失踪案,不大可能在春节前彻底搞定。   温叙弯起眼尾,“没事,她是军人,我跟她互相理解。”   海姝还想继续聊嫂子,温叙却不着声色地打断,“你呢,春节怎么过?”   海姝:“我……先把在灰涌市的住处整理好吧。”   市局给她安排了临时的住处,但?她还没有去过。   温叙看?了?海姝会儿,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她来说有些艰难,笑道?:“哎算了?算了?,过什么春节,我们刑侦一队不配有春节!”   坐在招待所的写字台边,海姝捧着一杯热水出?神。大约是因为不久前和温叙聊过春节,她难得地想起以前过春节的热闹。   一车一车的烟火,被?烟火照亮的笑脸,三层蛋糕,漂亮的蓬蓬裙,拆不完的新年礼物……   但?那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远得好像上辈子。而这辈子,她生来就是警察,总是在春节加班,一碗泡面也算是年夜饭,凌晨看?看?别人放的烟花,这新年就算是过了?。   她不喜欢过春节。   次日清早,周屏镇炊烟阵阵,海姝靠在警车边吃早饭,是两个烧麦,一个热腾腾的桂花蒸糕,程危背着家?当跑来,“等久了?吧海队?”   海姝摇头,“我早饭还没吃完你就来了?,还得让你等等。”   他们要再去镇外的玻璃厂老车间,尝试寻找新的线索。周屏镇太小了?,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条,小孩放假了?,举着鞭炮满街乱跑,海姝开得十分吃力,到了?镇的边缘,才没那么打挤。   快到老车间时,海姝看?见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那个方向只能是从老车间过来。可谁这一大早去老车间?   海姝立即将方向盘一打,挡住了面包车的去路。海姝解开安全带下车,对程危说:“我下去看?看?。”   “海队你小心啊。”   “我有数。”   就在海姝下车时,面包车驾驶座一侧的门也打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下车,踟蹰着向警车方向看?来。   海姝第一眼就觉得对方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在玻璃厂工作的文员。上次她去厂里调查万泽宇和?袁衷,遇到过他和?他那当检验员的妻子。更早之前,在熏香肠腊肉的林子,她也见过这对“模范夫妇”。   “你好。”男人走过来,眉心轻微皱着,显出?几分忐忑,“我们要回镇里,请问有什么事?”   海姝的视线越过他,穿过面包车的挡风玻璃,看到一个抻着脖子张望的女人,也很眼熟,正是男人的妻子。   “你们这是……”海姝下巴朝远处扬了扬,“去老车间?”   男人局促地点头,没有看?海姝,“我们过去,有,有点事。”   海姝问:“什么事啊?老车间早就没用了吧。”   男人回头看?向面包车,似乎在向女人求助。女人也下了车,紧步跑来,“领导,你好。”   她好像比丈夫擅长社交一点,至少脸上挤出?了?笑容。   海姝打量他们片刻,“我不是什么领导,我叫海姝,我们在玻璃厂见过。”   女人接连点头,“是是,海警官,我们要回镇,你这车这么拦着,我们过不去,能不能挪一下?”   海姝说:“没问题,但?我想知道?你们这一大清早去老车间干什么?你们肯定听说过,那儿是个犯罪现场吧?”   女人说:“知道?知道?,我们不是去捣乱的,只是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吗?我们去给祖宗烧纸。”   海姝:“烧纸?在老车间?”   女人尴尬地看了男人一眼,“是的,这我们家?的老习惯了?,老车间没人,烧纸清静。在其他地方烧,还要抢地盘。以前他们都在林子里烧,现在不敢去林子了,就在镇里烧,更挤。”   海姝:“你们一直在老车间烧?”   女人:“不行的话,我们明年就不去烧了。”说完,女人还回车里拿出?装纸钱蜡烛的篓子,以证明他们真的是去烧纸。   海姝将车挪开,女人道?了?很多声谢。面包车缓缓驶离,海姝在后视镜中看?着它逐渐变小,眉心皱起。   程危说:“他们有问题?”   海姝将车发动起来,脑里一时有些乱,“我不知道。过年来烧纸,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说合理也合理。这对夫妇听说本来就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这个时间点……”   她无法不放任思维延伸,老车间刚修建时就发现过人骨,前不久万泽宇在这里杀死?了?袁衷。那夫妻俩现在跑来烧纸,他们只是烧纸吗?还是有别的企图?   快到老车间时,海姝下车,打算走过去,观察一下沿途,程危换到驾驶座开车。   清晨的风很冷,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味,海姝沿着车轮印向前走,看?见老车间东南面的外?墙下方,插着几根已经熄灭的蜡烛,地上有一堆烧成灰烬的纸钱。   那对夫妇确实是来烧纸。   海姝蹲在蜡烛边,心里的疑惑却并没有消失。烧纸的话,基本都是在晚上,他们现在回去,那么烧纸的时候天?还没亮,倒也说得过去,但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再者,这里刚发生过命案,他们只是普通的工厂工人,就不害怕吗?   男人的视线躲闪得很厉害,他们很不情愿此时遇到自己?那他们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案子还未侦破,警察随时会出现时,来这儿烧纸?   程危停好车,和海姝会和。海姝问:“这种烧剩下的东西,大概什么时候会消失?”   程危说:“灰烬半个多月就被?土壤吸收了?,这里又是野外?,大雨一下,春夏植物一长,时间更快。但蜡烛如果没人清理,过几年都还在。”   海姝看?向四周,没有蜡烛的痕迹,上次来勘查,也没有发现蜡烛。   “那他们有可能在撒谎。”海姝说:“每年都来烧纸的话,以前的蜡烛呢?”   程危想了?想,“也许下一次来时,会带走上一次来用过的蜡烛?就我老家?的习惯,人们烧纸都会有个固定的地方,如果那儿还放着以前的蜡烛,肯定得拿掉,才能插新的。”   海姝说:“也对。”   暂时放下那对举止古怪的夫妇,海姝和?程危分头行动,再次对老车间进?行勘察。老旧的锅炉、其他设备已经完全不能使用了?,它的熊熊烈火中,曾经吞没过不知名的生命。   海姝异想天?开地觉得,这里或许存在着另一个空间,某些机关能够打开去向那里的通道?。   回到周屏镇后,海姝本想立即去玻璃厂,但?一想厂里说不定已经放假,便调头去了住满工人的巷子。   楼与楼之间的空坝上摆着麻将桌,有打麻将的,有嗑着瓜子闲聊的,东家?长李家?短是最好的话题。海姝凑进?人堆里,一边听大姐们唠嗑,一边插上几句,渐渐把话题引到了?那对夫妇上。   “梁家?那两口子,前天我给他们说今年六村要团年,每家?做道?菜,大家?吃百家?宴,小赵说他们感冒了?,就不参加了?。嘿,小感冒算啥,他们就是不合群!去年的活动他们也不参加。”   “他们是大学生嘛,年轻人,过不惯咱们这种生活。”   “过不惯那不也来咱们厂十几年了?吗?高贵个啥?而且你也别老说他们大学生不大学生的,我家孙子明天高考,不也是大学生?”   “现在的大学生和?以前的能一样啊?现在阿猫阿狗都能读大学!”   大家哄笑起来,海姝也跟着笑。   又有人说:“那两口子大学是读了?,但?没毕业啊,不然那年头大学生那么值钱,他们怎么到咱们厂?”   “对对,我也听说没毕业,为啥啊?”   “这咱就不知道了,成绩不好,毕不了?业吧?”   毕不了?业?两人都没毕业吗?海姝心中疑问重重,又不想直接去找那对夫妇,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他们的领导,也就是不久前说出熔炉里发现人骨的那位徐主任。   徐主任正在组织工会写春联,忙得满面红光,一见海姝又来了?,红光都变成了?冷汗,“海,海警官,你又有啥事啊?”   海姝一看徐主任的字,笔锋苍劲,写得十分大气,海姝捡着好话夸了?两句,徐主任没那么紧张了?。海姝这才将他请到门外?,问起那对夫妇。   “梁澜军和赵月?怎么查到他们身上去了??”徐主任很意外?。   海姝解释:“不是查到他们身上,是想多了?解一下工人们的情况,以便后续侦查。”   徐主任只当是普通问询,“他们啊,除了不合群、没孩子也没啥不好的了。灰涌大学,咱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都有名呢,他俩都考上了?,幸好没毕业,不然怎么可能来我们厂里工作!”   海姝问:“那他们是为什么没毕业?”   徐主任:“这就说来话长了!”   徐主任领着海姝回到文员办公室,在一堆并不整洁的人事资料中翻找到梁澜军和?赵月的,一边泡茶一边说:“他们到岗时,还是我给?办的呢。”   海姝看着泛黄纸页上贴的登记照,梁澜军和?赵月都才二十来岁,长相和?现在差别很大,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但?眼中的神采却是一致的忧愁。   照片下面的个人资料上没有写大学就读于?哪里,学历只写到了?高中。两人的老家?在不同的县城,但?都属于灰涌市管辖。海姝拿出手机查了?下地理位置,两座县城都在灰涌市北边,和周屏镇相隔较远。   “这上面肯定不会写大学,他们也不愿意。伤疤嘛,谁都不愿意揭开。”徐主任终于把茶泡好了?,那大茶缸子又黑又黄,他还找来一个纸杯,要倒给?海姝。   海姝没动杯子,徐主任局促地笑了?笑,“我的消息也不保真?,我听老厂长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海姝说:“老厂长?李云?”   徐主任道?:“对,就是李云老厂长。”   海姝微蹙起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李云的名字上,而上一次与李云有关?的事,是广永国说——因?为在熔炉中发现了?尸骨,李云要求重新建厂。   徐主任说起在李云那儿听来的事——   梁澜军考上的是灰涌大学的农业学院,那年头,学习农业是很吃香的,虽然工作环境比较艰苦,但?受尊敬,社会认同感和自我认同感也高。   梁澜军入校后成绩一直很好,但?他性格不太合群,比较孤傲,看不上不如他的同学。后来农业学院有去国外搞什么研究的名额,梁澜军以为照各项评估,名额一定是自己的,但?是名额公示时,上面却没有他。占了他位置的是在他眼中绝对不如他的同学。   他找老师理论?,老师没有给他一个明确解释。他又找那位同学。这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他把对方打伤了。   这事闹得很大,那位同学的家?人、朋友每天到农业学院要求给个说法,学院的领导闭门不见,他们就去找学校领导,甚至威胁叫来媒体?。   那时媒体?可不像现在这样没有公信力,一旦上了?报纸上了?电视,灰涌大学的声誉必然被?重创。   于是梁澜军被停课,不久被?勒令退学。   此事给?与他和他的家庭重大打击,在帮他支付了?所有医药费之后,他的父母与他断绝关系。他在学校优秀,但?是出?了?社会,却是个“残废”,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在退学后到来到周屏镇前的几年间,他在灰涌市打着零工,过得大约十分辛苦。   也是在这期间,他遇到了学妹赵月。   “但?这是后话,梁澜军被?退学时,赵月还没考上灰涌大学。”徐主任呷了口茶,往下说。   赵月读的是新闻学院,比梁澜军的农业更加热门。这要读出?来了?,以赵月当时的相貌和?气质,说不定早就坐在灰涌电视台的主播位置上了?。   赵月和?孤僻的梁澜军不同,入校就开始参与学生活动,经常校内校外到处跑。她的成绩并不出?众,但?在学院乃至全校的知名度都很高。   这么一个女孩儿,却在大二时突然怀孕了。   她坚称自己没有男朋友,也说不出?孩子父亲是谁。学校对这件事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这一出?事,给?了?看?不惯她的人把柄,他们疯狂向学校举报,上纲上线,说这是玷污了大学校园的纯净。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校方多次与赵月谈话,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却人尽皆知——赵月退学。   赵月来自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得知这件事后大病一场,不到一年就离开人世。赵月没有将孩子生下来,但?流产像是耗尽了?她的生命。这也给?她与梁澜军后来的不幸埋下隐患。   海姝问:“是不能生育吗?”   徐主任点点头,一看?,茶缸已经见底了。   安葬好母亲后,赵月没有留在家?乡,而是返回伤心地灰涌市,在大学外?面的夜市摆摊赚钱。机缘巧合,她遇到给她送货的梁澜军。大概是共同的苦难让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李云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结婚。   海姝问:“找?为什么要找他们?老厂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第24章 凶喜(24)   24   “嗐, 我们老厂长就是个好人!”徐主任说,那年玻璃厂和市里的几?个大学有?合作,谈完生意后说些?八卦, 李云听说了梁澜军和赵月的事, 深感惋惜。   李云是个爱惜人才的人,觉得他们?虽然有?错, 但是人生突然被改变,细想起来还是十分可怜。于是托灰涌大学的熟人打?听, 费了些?工夫,终于找到了生活艰难的梁、赵二人。   李云问他们?是否愿意到周屏镇来工作, 玻璃厂恰好需要文员和检测员, 自己也需要文笔过硬的助理,外语水平好的话就更好了。周屏镇虽然生活条件各方面不如?市里,但人际关系简单, 也不用他们?到处奔波。   这两个岗位都不需要多高的文化, 玻璃厂绝大多数工人都只有初高中文凭。梁澜军起初还不愿意离开灰涌市, 是赵月做的主,“好!我们去!”   来到周屏镇后, 梁澜军和赵月过过一段备受尊敬的日子。因为李云说他们?都是大学生,是自己费劲邀请来的。而他们身上确实有知识分子的气质,和镇里的乡巴佬不一样。   梁澜军寡言, 但做事?靠谱, 赵月更是将笑容挂在脸上, 为人亲和。两人都给附近的小孩讲过题。   但好景不长, 好事?的工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根本没有大学文凭, 至于为什么退学,则众说纷纭,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感受到周围的白眼,梁澜军越发不愿意与人交际,赵月也渐渐和工人们?疏远。   镇民对他们?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羡慕他们?上过大学,希望自家孩子也能像他们一样优秀,一方面又渴望窥探他们?退学的秘密,觉得他们是异类。他们减少与镇民的交往,工作却从未出错。时间一长,双方逐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周屏镇的异乡客,不必和任何人交往,有?独一份的私密空间。   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镇民们几乎不再议论他们的来历,有?的忘了他们?没?能毕业,闲来无事?只会感叹他们?不合群,再可怜他们?生不出孩子,嘴碎的讨论几句是谁的问题,然后露出猥.琐的笑容。   “我知道?的就这些?,老厂长肯定知道?更多,但他老人家早就去了。”徐主任站起来,去?续些?茶水。   玻璃厂已经停工了,但工人们?还在忙活,就像徐主任刚才在写春联,还有?不少工人在装饰活动礼堂、搬运过年物资。海姝在活动礼堂外面看到了梁澜军,他正?和另外几?个工人一起挂彩灯。   海姝远远地看了会儿,没?有?过去?打?搅。和徐主任的对话没有消除她心中的疑惑,反而让她?觉得梁澜军和赵月身上的疑点更重。   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厂长李云的行为也值得推敲。   在任何时候,被大学退学都不是小事?,何况是灰涌大学这种级别的学府。在广永国的口中,李云很迷信,害怕熔炉里出现人骨是冤魂作祟,才将建到一半的老车间废弃掉,转而在周屏镇东边建厂区。   这是一位思想并不前卫的老厂长,对两个因为丑闻被退学的大学生却这么宽容。他真的只是可怜他们?吗?他怎么看待他们在大学的所作所为?   而这事诡异的核心并不在李云,还是在梁澜军和赵月身上,两人都是被退学,被李云赏识,是否过于巧合?再联想到他们出现在案发现?场,海姝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这边是两个被退学的大学生,市里是三个失踪的大学生,还有?失踪至今的大学生许巧。   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可他们?共同的身份又很难让敏锐的警察不将他们放在一起思考。   那么死?得诡异的万泽宇和袁衷,是否有?一根丝线与他们?连接?   周屏镇的风很冷,海姝下意识拉起了风帽。她想自己应该亲自去?一趟灰涌大学,听听校方是怎么讲述梁澜军和赵月退学的事?。   快到派出所,海姝看见一辆警车从所里驶出来。那车她?很眼?熟,是刑侦一队的车。开车的是温叙?他要去?哪里?   正?思考着,手机响了,海姝拿起一看,是隋星。按计划,隋星今天就该回周屏镇了,难道?是有?什么情况?   “星星。”海姝接起说。   隔着手机听到这个称呼,隋星显然怔了下,“海,海海——”   海姝:“……”   海姝都能想象出隋星忽然睁圆眼?睛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回来了吗?”   隋星语气中有些抱歉:“正要跟你报告这件事?,我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海姝:“家里有事吗?”   “不是家里,是队里。”隋星叹气,“就大学生失踪案,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我们这次来周屏镇查案,本来就是暂时放下了失踪案。但失踪案涉及的大学生多,个个都还挺有?背景,尤其是那个平生,他那当副局长的爹一直在催,还想申请跨地查案。所以上头给乔队的压力也大,所以……”   海姝听明白了。乔恒当时二话不说就把刑侦一队的精英送过来,一方面是觉得周屏镇这案子蹊跷,影响不好,一队应该出马,一方面认为侦破花不了太?多时间,结案了一队再回去?接着查失踪案。没想到周屏镇的案子越查网越大,眼?看着不大可能在春节前结案了,那就不能完全把失踪案撂下。隋星这一回去,就被按在了失踪案上。   “行,我这边人手暂时也够,你就在市里盯失踪案。”海姝说。   隋星不太?放心,“找到什么突破口了吗?”   海姝也不隐瞒,“坦白说,我现?在在迷宫里乱撞。看着这条路也像对的,那条路也像对的,但兴高采烈冲过去?,还是死路一条。”   隋星说:“瓶颈,我懂。”   海姝语气轻松,“所以你现在待在市里也不是什么坏事?,换个案子,换个思路,一群人在这儿死?磕,未必就能磕出什么来。”   隋星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海姝只听见一声气音。   “怎么了?”海姝说:“是自己人就别憋着话。”   隋星啧了声?,“你还记着我说你那次?”   海姝:“记仇。说吧,刚才怎么了?”   隋星想了想,谨慎道?:“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像我们老队长。”   海姝站住脚步,手指微微一紧。   隋星自然察觉不到她的反应,继续说:“荀苏苏队长,我来市局的时候她?早就不在我们?市了,不过她?回来过几次。好像什么样的难题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你刚才叫我好好待在市局,我突然就想到她?了。”   海姝说:“我知道?她?。”片刻,又改口道:“所有女刑警可能都知道?她?。”   “是吧。”隋星说:“她真的很厉害。”   海姝没?继续这个话题,“这样,既然你不回来,我正好交给你一个任务。”   “好,你说。”   海姝简单说了下在案发现场遇到梁澜军和赵月,以及打?听到的关于他俩的事?,“我们?得到的都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消息,你去?灰涌大学,了解他们?退学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屏镇的节日氛围越来越浓了,鞭炮声?仿佛驱散了死?亡的阴霾,但看不见的黑云仍旧笼罩着它。   一早,海姝来到派出所,没看见温叙。温叙这几天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干什么。海姝正?打?算去?和程危碰个头,走廊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者正?是温叙,但不像是从招待所来的样子。   “我昨天看你开车出去。”海姝正好问:“干嘛去?了?”   温叙坐下吃早点,痞兮兮地说:“你猜?”   海姝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周屏镇不大,需要开车去?的地方不多,再结合刑侦一队目前的重点,温叙去?的很可能是——镇医院。   海姝说:“你见刘琼去了?”   温叙放下筷子,指尖碰在一起,没?声?儿地鼓掌,“好聪明啊海队。”   海姝:“……”   “跟她聊了什么?”海姝问:“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温叙说:“她可能快要忍不住了。”   海姝投去?一瞥。   温叙赶紧争辩,“事?先声?明,我没搞刑讯逼供那一套哈,是你说刘琼这种情况,只能慢慢磨,我是照你的意思办事。”   温叙起初没?有?直接接触刘琼,而是利用男性身份和刘琼的娘家兄弟们?打?成一片。他们?本来探望过刘琼之后就要回孔云镇了,但他以刘琼情况不好,需要家人陪伴,以及警方可能后续还需要他们?配合调查为由,把其中说得上话的几位留下来,还给?安排了医院附近的住宿。   他们?不走,每天都出现?在刘琼面前,本身就给?了刘琼不小的精神刺激——摆脱不了的家乡、往事?。她?似乎变得更加神经质了。   温叙有?事?没?事?就往医院跑,和他们?打?牌,当着刘琼的面和张刚聊聊孔云镇的过去,展望孔云镇未来的发展蓝图。温叙还故意提到镣铐,刘琼发起抖来。   但他每次对刘琼的刺激都点到为止,笑嘻嘻地请张刚等人去医院外吃吃喝喝。   “她?快要绷到极限了。”温叙说:“我看得出,她?渴望解脱。”   海姝说:“你刚从医院回来?”   温叙吃完最后一口面,“我一会儿还去?,一起?”   海姝带上做问询的必要装备,“好。”   阳光从医院的走廊穿过,一些?家属带着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小孩,来给?过年也回不了家的老人换节日的衣服。刘琼的病房传出隐约哭声?,张刚愁眉苦脸走出来,看见赶来的温叙和海姝,连忙说:“温兄弟,你来得正?好,我姐正?在发疯,喊我们滚回去呢!我这是好心没?报啊,我又不图她的钱!”   温叙将他安抚一番,推开病房的门。刘琼一看来的是他,眼?神顿时凝固。   温叙走过去?,拿来一张椅子坐下,病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声?,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何必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呢?”温叙缓缓开口,“其实你心里比我还清楚,有?些?话,说出来你就解脱了,你只是不敢踏出第一步。”   刘琼颤抖起来,床都跟着摇动。   温叙看着她?的泪眼?,“这么多年了,折磨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你不是想和他们割离吗?说出来,可能你就不再被他们?控制了。”   海姝打?开记录设备,轻轻放在病床对边的小桌子上。   沉默的时间很长,像是一个人在看不到光亮的黑暗中挣扎着爬行。海姝和温叙都没有打断她?。   忽然,病房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的妇人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的儿子,他是个魔鬼。”   “我的丈夫和小叔,也都是疯子!”   “我也成了疯子,我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刘琼和万泽宇的父亲万家勇曾经也是一对让人羡慕的恋人,他们?一同在孔云镇长大,家里虽然都穷,但全镇的生活都那样,他们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年轻的万家勇有一股拼劲和狠劲,和弟弟万长贵一起外出打?工,发誓要让家里人的日子越过越好。在孔云镇,万家勇是大家交口称赞的青年,人们?都说刘琼眼?光好,找对了对象。   而在刘琼心里,正?直上进的万家勇几乎是完美的,美中不足的是,万家勇偶尔念叨着乡下的妹妹。   孔云镇在城里人眼中已经是穷乡僻壤了,但在孔云镇下面,还有?更落后的地方,叫枝丫村。据万家勇说,以前万家还生了个小妹,养不活,就送给村里的亲戚了。刘琼从来没?见过她?,万家其他人也不提这事?,只有?万家勇计划着赚到钱之后接济妹妹,谋个好人家。   刘琼这点醋意从未表露过,她?不想让万家勇知道她排斥自家妹妹。   后来政策惠及孔云镇,开山修路的工程浩浩荡荡搞起来,万家勇带着弟弟万长贵去?了,去?之前还与刘琼说,这一趟干得好的话,能赚很大一笔,有?了本金,他们就自己做生意。   刘琼想的却是结婚,万家勇憨厚地抱着她?,说:“好,过了年就结婚。”   路修好了,镇里也建起各种厂房,万家勇如?约和刘琼完婚,小日子过得美滋滋。但半年之后,万家勇想起乡下的妹妹,想着自己生活已经安定下来,帮助妹妹不成问题了,去?问,才知道?妹妹不见了。   乡下的亲戚说,当初修路时,妹妹也去?了,说是可以做些后勤工作,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万家兄弟懊悔不已,恨自己没?有?早点把妹妹接来。兄弟俩开始利用外出务工的机会打?听妹妹的下落,花了几?年时间,打?听到妹妹可能是和周屏镇的罗家好了,他们?也来孔云镇参与过修路。   那时交通远没有现在便利,信息传播也不发达,万家勇辗转来到周屏镇,却没?见上妹妹,因为他的妹妹——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采妹——已经溺亡在了周屏镇的河流中,腹中还有?一个胎儿。   刘琼留在孔云镇,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不知道丈夫和小叔子在外面干了什么,只是发现?他们?回来之后,不像过去?那样带着归乡的喜悦。有时他们?避着旁人说些?什么,像是在谋划什么事?。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要做的居然是将妹妹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安葬到枝丫村,再杀掉那些拐走妹妹、杀害妹妹的人!   海姝心中掀起巨浪。在罗家的棺材里找到镣铐时,她?就模糊推演出部分真相,但当听见刘琼这个亲历者讲述,仍旧感到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等一下,万家勇怎么知道?是罗家杀了采妹?为什么说采妹是被拐走?”海姝问。   刘琼接连摇头,“因为淹死?的不是采妹和胎儿,是采妹和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娃!他们?在棺材里看到了!”   顿时,海姝抓到了最关键的东西。重男轻女的周屏镇,消失于棺材中的尸体。   直到现?在,周屏镇还记得采妹和罗家的人都说,采妹是怀孕时溺死。但被万家勇撬开的棺材里,却有一个完全从母亲身体里独立出来的婴儿。   怒不可遏的万家勇当即猜到了真相:采妹生下的是女婴,此事?引来罗家不满,他们?或许想扔掉女婴,或许逼迫采妹再怀孕。但采妹肯定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她?也许是为了保护女儿,也许她本身已经被罗家所仇视,最后,她?们?双双被投入河流中。   没?有?警察来开死?亡证明,更没有法医来尸检。罗家人瞒过镇民,谎称孩子还没?有?被生下来,是一尸两命。   但棺材中的一切没有撒谎。   万家勇和万长贵带回妹妹,葬在枝丫村的老坟里。之后,刘琼的噩梦就正?式开始了。   万家勇执意要搬去?周屏镇,刘琼从夫,盲目地跟随。万家勇和万长贵在那里完成了对罗家以及另外两户帮凶的杀戮,做得干净,派出所根本查不到凶手是谁。而不久,迷信的镇民们?请来“高人”,说是采妹的冤魂作祟,人们?在林子里设安魂镇之后,果?真没?有?再发生命案。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相信了冤魂作祟的说法,凶手渐渐被遗忘。   可是知道真相的刘琼却再也不得安宁,她?一辈子依靠和信仰的丈夫是杀人凶手,小叔子也是。和他们?共处一室,她感到无比窒息。   可她?又能怎样呢?她?没?有?工作,学会的只有?操持家务,她?还有?一个幼小的孩子。她能去举报丈夫吗?不可能!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血腥的秘密,不再与娘家人联系,不再回到孔云镇,假装已经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玻璃厂搬迁到周屏镇,大刀阔斧地改造着整个镇,人们?逐渐遗忘被灭门的罗家、来历不明的采妹。万家勇和万长贵若无其事?地做起运输生意,和厂里的干部们交情颇深。家里从来没?人提到杀人,好似那只是刘琼幻想出来的事?。   但她?知道?不是,她的人生不可能再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   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日,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万家勇没有再犯罪——至少她不知道?。就在她?在自我催眠中已经适应时,发现?儿子时常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看着万家勇。   万家勇从来不管教万泽宇,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他不认为强大是一件错事?。被万泽宇欺负的人如?果?不服气,大可以欺负回来。就像他当年为血亲报仇雪恨一样。   万家的血脉里,似乎就带着那股疯劲。   她?越是看着这样的儿子,心中的惧意就越深,万泽宇将来会变成万家勇那样吗?不,绝对不能!   她不敢对万家勇说三道四,但万泽宇还小,她?一个当妈的,必须要将儿子纠正?过来!   万泽宇在学校犯事?,回家就会被殴打。她举着竹竿做的鞭子,一边打?一边骂,盼着“棍棒底下出好人”的老话能应验在万泽宇身上。   但万泽宇高一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所有?努力都落空了。那对父子都是怪物!   那天她?又一次举起鞭子,万泽宇却冷笑着将她推开。他已经比她?高出很多,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他的眼神冷血又浸满仇恨,“我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   她?感到浑身的血都凉了。   万泽宇靠近,掐住她?的脖子,“你是我妈,别逼我。”   就像一座山里容不下两个霸主,随着万泽宇长大,万家勇和他的矛盾越来越深。万泽宇在学校肆意妄为,而学校这片天地对他来说终归还是太小了。万泽宇不断在家中挑衅万家勇的权威,万家勇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称王称霸,在万家,只要我在,就轮不到你说话!”   海姝反应飞快,“所以那场车祸……”   刘琼闭上眼?,眼?皮颤抖得厉害,“那是万泽宇做的,他亲手害死了他爸和他叔!” 第25章 凶喜(25)   25   万家勇和万长贵那场惨烈的车祸, 警方曾经到?现场勘查过,确认是驾驶员操作不当、超载、夜间行车、雨夜路况极差等综合原因造成?。货车撞向山体,造成?侧翻, 大半货物朝万家兄弟压来, 玻璃、钢管扎穿了他们的身体。   海姝问:“万泽宇那时才……18岁?他在车上动了手脚?”   刘琼在病床上缩成一团,声音含糊不清。   万泽宇在被万家勇斥责后, 刘琼本以为这对父子将冷战很长一段时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万泽宇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早早回家, 帮忙做家务, 笑脸相迎,对万家勇特别恭顺。她?觉得古怪,悄悄去学校打听过, 得知万泽宇近来格外凶残, 动不动就打人。   她?立即明白万泽宇是故意在家里压抑着自我, 他想要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头上就像悬着一把刀,这个怪物一般的儿子, 总有?一天要爆发。   万家勇出事之前,周屏镇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盘山路变得格外难走。万家勇和万长贵跑完了手上的活, 打算趁机休息几天。广永国却找上来, 说有?一批急件需要马上送出去。   万家勇没有立即答应, 虽然万家依靠着广永国, 但?上路的危险万家勇还是需要权衡。这时万长贵却跳出来打包票说没问题。万家勇看了他一眼, 不好再拒绝。   那天万泽宇始终没有出现,万家勇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他不在家里才是常事。   夜里,货物都?装上车后,万家兄弟出发了。凌晨雨下得越来越大,天亮之前刘琼接到?电话,说车翻了,人也没了。   那是无比混乱的一天,刘琼虽然觉得家是个牢笼,但?万家勇除了给妹妹报仇,其他方面并不像一个杀人凶手,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刘琼赶到?现场,看到?那血腥一幕,当场晕了过去,根本无暇思考这场车祸是不是什么阴谋。   夜里的大雨将罪恶的痕迹冲散,经过调查,警方将其定义为交通事故。刘琼没有?勇气再看万家勇的尸体一眼,她?想让万泽宇去办后事。而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她?才惊悚地想起万家勇教训万泽宇的那句话,和后来万泽宇伪装出的乖顺,还有?……车祸前后万泽宇一直没有?露面。   “妈,你怎么了?”万泽宇来到病房,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面带笑容,显得无辜又单纯。她?却登时觉得,他的笑源自于他除掉了他的父亲。   她?见?过这种?笑!他笑得和万家勇当年给采妹报仇后一模一样!   万泽宇温柔地靠近,“妈,老头子没了,今后就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万泽宇孝顺,她?却只感到?寒冷。   万家兄弟的后事是万泽宇和广永国一同操办,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外人眼中,万泽宇一夜间长大了,像他的父亲一样,变成了可靠的男子汉。   刘琼出院后,鼓起?勇气去看了看出事毁坏的车辆,那一眼,让她?确定万泽宇就是凶手。   海姝问:“你看到了什么?”   刘琼说:“阻拦锁。”   万家的货车经历过很多次改装,以?前万长贵送货时,发生过阻拦用的钢管从后面穿过驾驶室的事,索性无人受伤。万家勇便在车上加装了横着的阻拦锁。在发生车祸时,阻拦锁能起到拦住钢管和玻璃的作用。   但?是那辆千疮百孔的车上,根本没有阻拦锁。所以千钧的货物才会瞬间要了万家兄弟的病。   刘琼捂住嘴,站在车边无法动弹。阻拦锁不是货车上本就有?的东西,警方在调查时很可能?忽略了这一点。但?她?太熟悉这辆车,知道必然有人动过手脚。   是万泽宇,是她的儿子!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刘琼如坠冰窖。她?浑身僵硬,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忽然,肩膀被一条手臂搂住,万泽宇的气息就在耳边,“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她抖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万泽宇:“哦,你在这里缅怀那个老头子,还有?他的弟弟。他们是你的丈夫和小叔子。但?你知道他们还有个身份吗?”   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什么,什么身……份?”   “变.态凶手。”万泽宇嘻嘻笑道。   刘琼脑中嗡嗡直响,像是盘旋着无数的苍蝇。她发疯地想从万泽宇的手臂中挣脱开来,可是不行,她?根本动弹不得。就像这几十年,她?无数次想要离开万家勇,最终却都?付诸不了行动。   她就是懦弱,她?没有?办法。   万泽宇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远远看去,他们像是一对亲密的母子,正在共同消化家中顶梁柱离去的悲伤,母亲正在宽慰儿子,儿子向母亲保证自己会努力。   “哦,我怎么忘了,那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万泽宇说:“妈妈,你是帮凶。”   她?颤抖着说:“我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听说过为虎作伥这个词吗?我刚从学校学来的。”万泽宇捏着她?因为劳作而粗糙的手,语气充满嫌弃和仇恨,“他没有?时间教训我,你还帮他揍我,妈妈,你想不想回忆一下抽过我多少鞭子啊?”   “我不是,你别……”   “但?你是我的妈妈,我不会像对他那样对你的。”万泽宇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只要你别对我说——只要我在,就轮不到?你说话。”   刘琼不断吞咽着唾沫。   万泽宇指着报废的货车,以?威胁的口吻坦白,“二?叔是个白痴,我跟他说,广副厂长帮了我们家这么多,现在正是他需要救急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帮忙,他会怎么想我们。二叔一听,马上当着老头子的面跟广副厂长保证。老头子没办法啊,只能?上路。”   “那些阻拦锁也是我拆掉的。急件,搬运的工人多,又下着大雨,穿上雨衣谁也不认识谁。我最后一个从车上下去,我怀里的箱子就装着阻拦锁。”   刘琼耳边的声音变成?刺耳的尖啸,她?听不清楚,更不愿意听清楚。后来万泽宇还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   但万泽宇并不打算放过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泽宇在外面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孝子、成功的个体户。但在家里,在那间嘈杂、潮湿的小屋里,万泽宇时常端着一张孝子的脸,给她讲那个噩梦般的故事。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碎掉的玻璃扎烂他们。袁衷是条好狗,给钱就办事,要不是他骑着摩托冲出来,他们不一定会在那儿撞山。哈哈哈,我的赌运不错。只可惜袁衷那条狗运气更不错,居然没死。”   万泽宇削苹果?的刀划破了手指,房间里血腥弥漫。刘琼向后缩了缩。万泽宇不耐烦地吸掉血,“你躲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说你这辈子活了个什么?你没文化,没本事,以前老头子不养你,你就得出去讨口,现在我要是不养你,你能?活几天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机械地道歉。   “啧,妇人之仁。”万泽宇随口说了个成?语。   这些年来,刘琼时常神?志不清,她?害怕万泽宇,却又依附万泽宇,在任何万泽宇需要的时刻,与他走?走?母慈子孝的过场。她不敢反抗,更没有?想过举报万泽宇,那毕竟是她?的孩子。   她最放松的时候就是万泽宇不在周屏镇时,当然,万泽宇也不是总是对她?很糟糕,他会时不时给她?带点外面的礼物。但是万泽宇心情不好时,就要把她?带入地狱中——母子俩关起?门来,万泽宇一遍又一遍地讲那个雨夜的故事。   故事里,万家兄弟死了一万次。故事外,他用语言将刘琼凌迟。   “他在报复我抽他的那些鞭子,他恨我,恨所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刘琼喃喃道:“但?他又不想杀死我,看着我这个为虎作伥的人被折磨,他才感到?快乐。”   海姝和温叙对视一眼,短时间内消化着巨量而残忍的信息。海姝定了定心神?,继续问:“万泽宇亲口说,是袁衷帮他杀死万家勇?”   刘琼木然地点头,“他说了,说了很多次,他还说,袁衷是个缠着他的幽灵。”   连上了,万泽宇对袁衷动手的动机??????,还有?袁衷在玻璃厂被关照的原因。海姝头脑迅速运转,逻辑链正在一条条扣上。万泽宇利用了袁衷,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是袁衷也死在车祸中。但?袁衷运气好,不仅捡回一条性命,大雨还冲掉了他们出现过的痕迹。   从此袁衷便与万泽宇成了利益共同体,万泽宇暗中打点,以?保证袁衷即便旷工也不被辞退。两人的交际避着所有人,看上去完全不熟,他们相安无事了很多年,但?以?万泽宇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放下袁衷。   他的初衷就是让袁衷死,袁衷活着,他就不可能?安宁。而袁衷似乎向他讨要过更多的好处,也清楚自己正在激怒他……   那个晚上,在老车间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海姝猛然拉回思路,紧皱起?眉,可是这样一来,杀死万泽宇的凶手仍旧没有浮出水面。   温叙问:“万泽宇还给你说过什么吗?除了万家勇万长贵,他还杀了谁?”   刘琼说:“还有一个女孩,我们镇出去的,在市里读书,叫,叫……”   她?想不起?来了,但海姝和温叙都知道,那是许巧。   温叙再问:“还有呢?”   刘琼摇头,“不知道了。”   温叙说:“那你再想想,谁有?可能?杀害他?”   刘琼再次哆嗦,“是报应!他爸和叔害了姓罗的一家,他们变成?鬼,来要他的命啊!那个林子,那个林子不就是给采妹安魂的地方吗?罗家要让万家断子绝孙啊!”   说完这句话,刘琼情绪失控,问询进行不下去。   离开医院,周屏镇飘起?了雨夹雪,温叙嫌冷,跺着脚钻进车里,赶紧打开空调。海姝也跟着上车,盯着窗外出神?。   温叙笑道:“刑侦一队这次出动效率真高,自己?的案子还悬着,陈年旧案破了几桩。”   海姝转过脸,“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啊?”   “我发誓不是阴阳怪气,是陈述事实。”温叙掰着指头数起来,“许巧还没找到?,但?嫌疑人已经认罪。至于采妹和她女儿被淹死、罗家灭门、万家兄弟的车祸,暂时只有?刘琼的口供。”   海姝叹气,“回头把这几桩案子汇报一下,我们能?做的不多。”   温叙点头。就算刘琼所言属实,这些案子也很难进一步调查了,嫌疑人已经死去。刑侦一队的重点,仍旧是找到万泽宇遇害的真相。   “你知道刚才我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什么吗?”温叙说。   海姝:“嗯?”   温叙:“万泽宇对刘琼说设计制造车祸的过程,可以?说是对刘琼的威胁——你必须对我温顺,如果?你像万家勇一样要求我,你的下场将和他一样。但他居然也跟刘琼说了杀害许巧的事。许巧和刘琼,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海姝想了会儿,“万泽宇的心理,可能不完全是威胁吧。起初他向刘琼讲述车祸肯定是威胁,但?在一遍遍的讲述中,他显然得到?了炫耀的快乐。这种?快乐他只能?和刘琼分享,她?的恐惧、战栗都?给了他等同于杀人的快.感。所以?在杀掉许巧后,他也忍不住向刘琼倾述。他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刘琼一个人绝对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温叙说:“那这就麻烦了。”   海姝蹙眉,也想到?了这一点,“按照这种?思路,万泽宇会告诉刘琼他每一次作恶,但?是刘琼知道他犯下的杀人罪行,只有?这两条。刘琼想不到任何会复仇的‘活人’,只能?归结于鬼神?。”   温叙说:“但?细想的话,采妹、万家兄弟、罗家、万泽宇,又成?了一个复仇的环。刘琼会这么想,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罗家害死采妹,万家兄弟灭门罗家,周屏镇的百姓却认为这是冤魂作祟,在林子里用熏桶摆阵安魂,现在万家兄弟的儿子死在所谓的安魂阵中,这不是复仇是什么?”   海姝说:“你的意思是,罗家还有?人活着?”   温叙将车发动起?来,“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我只是个法医,可以?狂想,但?不负责求证。”   须臾,海姝说:“也算是一条奇特的思路。”   温叙:“哦,那我们海队不奇特的思路是什么?说来给本法医听听?”   海姝:“很简单,也是我早就想过的思路——万泽宇和袁衷被肢解、熏桶,所有?这些都?是障眼法,第一层是让警方误认为两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这一层我们已经破开了,第二?层则是让我们认为是复仇,毕竟那种?仪式感和残忍程度,不是复仇才怪。只要我们这样去追,凶手就能?隐形。”   温叙点头,“确实,凶手至今还是隐形状态。”   “万泽宇杀袁衷的那个地方,也就是老车间,那也许才是他必须死的原因。”海姝神情渐渐肃然,脑海中出现关于老车间的传闻、梁澜军和赵月这对被名牌大学退学的大学生、老车间墙根的纸钱和香烛,甚至还有市里尚未侦破的大学生失踪案。   “万泽宇在作案时,看到?了某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在回到?镇里后的举止实在算不上失常。但是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到?了万泽宇,并且以?为万泽宇看到?了自己??或者某个秘密。这样,他就必须除掉万泽宇。婚礼之前的凌晨,万泽宇莫名其妙从家里离开,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凶手的消息。”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温叙说:“有?趣的推断,但?接下去应该如何验证?”   海姝看向后视镜,里面出现了此时在她?心中疑点最重的人——赵月。这位无法生育的妇人骑着自行车,后座放满了刚从集市上买来的肉和菜,大约是准备做年夜饭。   赵月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海姝收回视线,“梁澜军和赵月,这两人来到?周屏镇的事有?点蹊跷,我等隋星的调查结果。他们一早从老车间回来,不会是给祖宗烧纸这么简单。”   回到?派出所,海姝将采妹案、罗家灭门案、万家兄弟交通事故整理下来,反馈给市局刑侦支队。乔恒默然片刻,也没想到?一桩命案牵扯出这么多自产自销的案子,“辛苦了,后续我安排人去核实。”   海姝不想浪费时间,正要挂电话,乔恒却将她?叫住,语气比之前缓和,“海队啊,你又给隋星派任务了?”   海姝正色道:“我耽误支队的安排了吗?”   “不不,别误会,我只是关心一下。”乔恒笑了笑,开起?玩笑来,“你一来就敢和上级抢队员,敢给队员塞任务,我放心还来不及,就怕你一个新队长,放不开,什么都?不敢做。”   海姝客气地笑了笑。   “就是我把隋星调回来,让她?盯着大学生失踪案,你倒好,又把她?派出去了。”乔恒叹气,“周屏镇的案子再不破,我这人手实在是周转不过来了啊。”   海姝说:“其实我让隋星去查梁澜军和赵月被开除的真相,可能?也会和大学生失踪案有?牵连。”   乔恒:“哦?”   海姝:“他们都?是大学生,再加上遇害的许巧,我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这个群体身份上。”   两人又交流了会儿,海姝没有?因为和乔恒还不熟悉就隐瞒线索和判断,将自己?的想法都?详细说了出来。乔恒拍板:“行,你按照你的想法去查。我这个支队长,是你的强力后援。”   “谢谢乔队。”   隋星推开灰涌大学外一家咖啡馆的门,点了一杯咖啡,一份面包,飞快解决掉,然后靠进椅背里放空。   调查梁澜军和赵月被开除一事进展得很不顺利。不久前她?因为许巧的事就几番来到灰涌大学,假期留校工作的教职工都?认得她?了,说话难免有?些保留,生怕她?又来“找茬”。而梁、赵二人的事离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他们的直接老师、辅导员要么已经不在灰涌大学,要么在休假中,找不到?人。同学更是散落在全国,暂时没能从学校拿到联系方式。   连轴转让隋星十?分疲惫,她?眯了会儿眼,一刻钟后打起?精神?,再次踏入灰涌大学的校门。   新闻学院春节期间算是值班人员比较多的,留校的学生也多,市里有?活动,学校帮忙安排学生去做实习报道。隋星索性坐在教务处办公室不走?,还没事找事,有?学生来拿表格,她就指点人家应该怎么填。   “我说隋警官,你一直守在咱们这儿也不是个事啊。你看看,我们这里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你说的那个赵月,她?退学的时候我们压根不在这里工作啊。你要问线索,也得等到?开学,我们请当年的老师来问才行。”   隋星说:“你们现在就可以给我看看当年的教学记录,她?退学总有?资料吧,或者你们给我个联系方式,我自己?去找也行。”   教职工们非常为难,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但?隋星一个刑警杵在办公室,让学生传出去了他们也不好解释。   被隋星磨得没办法,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师翻出赵月那一届的记录,赵月那一页只写着因故退学,没有?写明退学的原因。也难怪后来的老师都?说不知道。   教职工把警察上门的事报给学院领导,来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副教授,姓蒋。隋星对比了下资料上的信息,发现她正是赵月当时的单科老师。   面对警察,蒋教授显得不太自然,“我确实教过这个学生,但?她?退学的事我不清楚,我那时只是个普通的讲师。”   隋星点头,“但我听说赵月退学闹得很大,别说新闻学院,就是其他学院也议论了很久,麻烦你回忆一下呢,总不至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吧?”   蒋教授沉默许久,起?身道:“这里吵,你来我的办公室吧。”   关上门,空气中只飘浮着空调运行的声响,蒋教授让隋星坐下,自己?却站在窗边,“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赵月这个学生。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突然调查她??难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这问题隋星不好回答,赵月出什么事了吗?连她也不知道。他们的新队长看到?赵月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从而引发一系列联想。但这些在侦查过程中不可能?泄露给外人。   蒋教授转过身,无奈地笑了笑,“你看,你们警察也有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   隋星皱眉,“赵月过去的经历可能会影响到我们调查一桩离奇的案子,所以?希望你能?够配合,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   又是一阵沉默,蒋教授低头道:“她?是那一届里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们都?觉得,她?应该有?大出息。新闻这个行业,对学生的综合素质要求其实是很高的,你要有?扎实的基本功,你要有良好的口才、思辨能力,你还要有?同情心、敏锐度。如果?这些你都?有?,你还长得漂亮,那就更好了。赵月这个孩子就是如此,她?的热情恰到?好处,精力扑在学业和学生活动上,在出事之前,都?没听说过她?交了男朋友,结果?突然就怀孕了。”   隋星:“突然怀孕……”   蒋教授有?些痛心,“当然,我不是说大学生不该谈恋爱、不能生孩子。现在你们都觉得正常吧,但?在那时,确实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隋星说:“我不太理解,放在当年,怀孕也不是必须退学的理由吧?况且灰涌大学向来以开放包容著称。”   “是,不至于退学,我们院方也是打算冷处理,过了就算了。我们甚至打算给她?一年的休学时间,生下来还是打掉养身体,她?都?可以?从容安排。但?是学生这个群体,很容易被煽动,有?人在学生活动上说她这是败坏学校的风气,给全体女生树立坏的榜样,大学是学习的地方,不是妓……哎,总之说得很难听,我们也没有处理好学生的情绪,后来有?人举报,越来越多的人举报,这一下就闹大了。”   隋星说:“所以就开除了赵月吗?”   蒋教授说:“你要问院方具体和赵月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那时的级别过问不了这事。但?我知道的是,院方不是没有?给赵月机会,希望她?说出来男方是谁,大家一起承担。可是她不说,所以?最后只能?……”   隋星不禁思考,赵月为什么不说?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她?也完全不像在谈恋爱的样子,那这孩子是怎么怀上的?   蒋教授又说,赵月在学校门口摆摊,他们都?知道,也暗中帮助过她?,只是她离开便是离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负担,没人再去探究她是怎么怀孕,为什么不肯说,后来又为什么流产,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为什么从未出现过。   既然提到?赵月摆摊,隋星立即问知不知道赵月后来和一个也是被灰涌大学开除的男同学结婚了?   蒋教授非常诧异,“谁?我没听说过!”   隋星说:“农业学院的梁澜军,在赵月被开除的三年前,他遇到?了相似的事。”   蒋教授沉思良久,“我好像有?印象,是不是打架?”   隋星点头。   但蒋教授并未说出更多和梁澜军有?关的信息,农业学院和新闻学院在不同的校区,虽然大事会互相流通,但老师们不清楚也很正常。   隋星离开新闻学院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赵月会在什么情况下,咬紧牙关不说让她?怀孕的是谁?   他们是感情深厚的情侣,她?不愿意?他也被卷到?风波里来,自愿独自承担下来?可现实显然推翻了这种假设,第一,她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谈恋爱,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也许她?隐藏得很好,那就涉及到?第二?,事后这个人也从未出现。赵月最终嫁给了同样被退学的梁澜军,甚至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赵月没有?男朋友,怀孕也不是自愿的,至于为什么不说,也许是被威胁,也许另有难言之隐。   同为女人,隋星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赵月是被强.暴的,这人位高权重,当时的赵月,不,即便是现在的赵月,也无法和这人对抗?   周屏镇的人都?说赵月不能?生育,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否就是大学时的那次伤害?   隋星越想越感到?胆战心惊,她?并未将自己?带入赵月,却共情到?了很多不像她一样有自保能力的女性,如果?她?们在大好的年华被侵犯,一双不能?反抗的大手死死捂住她们的嘴,周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那她们应该怎么办呢?   不久,隋星不得不将自己从这样近乎绝望的假设中拉出来,时间不等人,她?还必须去突破农业学院这道“关卡”。   农业学院的值班老师比新闻学院更要难缠一些,他们都?是男人,古板沉默,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而隋星目前确实没有强制他们配合的条件。   农业学院张贴着不少讲座信息,还有?知名专家。隋星烦闷地看着那些海报,忽然视线停在一个名叫具宁的教授身上。此人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从容优雅。海报上写着他详细的个人信息,大约为了吸引学生,更是对他是从本校保送到F国某名校的经历大书特书,其中包括他大四就参与了该校的合作项目。   隋星翻出笔记本,核对时间,发现具宁和梁澜军同年同专业,而梁澜军大三时竞争的就是F国的某个研究资格。 第26章 凶喜(26)   26   农业学院或许不止一个名额, 梁澜军打的也不一定是这位具宁,但他们很可能是竞争对?手。   隋星登入农业学院的网站,搜索具宁, 得到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他学成回国后一度在灰涌大?学任教, 后来调到灰涌科学院,专门搞研究, 近年来也多次返回农业学院,开讲座回馈母校。   隋星在网站上抄下他的工作电话, 拨过去,接听的是助理。助理误以为隋星是哪个研究室的同行, 说具宁教授这几天休假, 春节后再联系。   隋星等不到春节后了,直接赶到灰涌科学院。很巧,科学院正在举办新年文艺表演, 具宁晚些时候就会到场。   天色渐晚, 灰涌科学院的礼堂前渐渐热闹起来, 隋星站在人群中向一辆辆停下的车张望,像新?来的研究员。忽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大?衣,正在一边走一边和年轻研究员说话的男人身?上。男人面带笑容,长相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出众, 对?年轻研究员的问题, 他显得很不厌其烦。   隋星上前, 听见研究员说:“谢谢具教授, 我一下全明?白了!”   男人点点头, 与研究员分开,刚要大步向礼堂门口走去, 隋星就出现?在他面前,“具教授。”   具宁诧异一瞬,打量着隋星,“你是?”   隋星拿出证件,“有点事想向你了解。”   具宁神?色一变,礼堂外人来人往,好在隋星只是亮了亮证件便收回去,旁边的人没有看到。具宁左右看看,下意识走向一旁人少的角落,隋星跟过去。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能让警察找上门的事。”具宁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从容,“我只是一个在科学院上班的研究员。”   隋星说:“这事说来和具教授你无关,我们是想了解你的一位同学。”   “同学?”具宁抬手看了看手表,“你看,我这赶着去礼堂,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说。”   隋星抬手拦住他,“教授,你在大?三时,拿到了去F国参与一个项目的机会,是吗?”   具宁眼神再次紧绷,蹙眉盯着隋星。   “你在那?个项目中贡献不小,很受对?方教授的赏识,后来便得以留在F国继续学习。”隋星说:“而在毕业后,你选择回国。”   具宁说:“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人不能忘本。”   隋星点点头,“恰好,我调查的这位学生,当年也有去F国的机会。他叫梁澜军,具教授,你认识吗?”   具宁的脸上出现一种近乎撕裂的神?情——他的面皮还僵着没动,但底下的肌肉正在疯狂跳动。   “梁……梁澜军……”重复这个名字时,他的发音略显古怪,就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出过这三个字,说出它们让他感到恐惧。   “对?,梁澜军。”隋星见具宁不对?劲,偏过头说:“具教授?具教授?”   具宁猛然回神?,捏了捏眉心,“他,犯什么事了吗?”   隋星说:“这倒未必,只是我们在调查途中得知,他被你们的母校开除,原因?是争夺出国科研名额时,发生了一起殴打同学的事件。算算时间?,你参与的那?个项目,似乎就是他想要争取的项目。所以想来问问你,知道那次殴打事件吗?”   具宁唇角几番抖动,“这种事你们应该去问校方。”   隋星说:“去过了,不过老师们了解的总归没有学生了解的详细。具教授,你怎么?看梁澜军为了名额殴打同窗的事?”   具宁不与隋星对?视,“我和他不熟,这么?多年了,我不想随便去评论一个被退学的同窗。”   隋星点头表示理解,“你们那个项目的名额有几个?”   具宁不答。   隋星挑眉,“如?果只有一个的话,具教授,你该不会就是与他起冲突的学生?”   具宁变得很不耐烦,“我没有时间?来应付你的问题。梁澜军有问题你去查他!”   隋星退后一步,挡住具宁的去路,“那?好,我说得更明白一点。被梁澜军打的是你吗?”   具宁停在原地,眼中隐约浮现出恐惧。   这时,领导模样的人远远喊道?:“小具,你怎么?在那?儿?”   具宁低声对?隋星道:“晚会完了我再跟你解释!”说完,他立即换上笑容,“周院,抱歉,我……”   隋星看着具宁的背影,深深往肺里灌了一口冷空气?。   “恐惧?为什么?是恐惧?”海姝听隋星说完经过,满心疑问,“如?果具宁就是被梁澜军殴打的学生,时隔多年,警察上门问到这件事,还多少有点纠缠,我应该是满面怒火,而不是恐惧。”   隋星正坐在街头吃牛杂面,老板搭了个挡风帐篷,但寒风仍旧不要命地灌进来,裹挟着马路上汽车的呼啸。   “我也觉得这一点特别奇怪。”隋星说:“院方没有透露被打的是哪个学生,但我查到名额一共就两个,具宁如?果不是被打的那?个,他直接回答不就完了?他很可能就是,而且……”   海姝说:“而且当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   隋星边吃边说:“但你说到底有什么?蹊跷呢?具宁的反应有点像他这个名额拿得不是那?么?正,梁澜军打人是冲动,但为什么打的不是另一个?梁澜军觉得那名额一定是自己的,最后却被顶掉了。”   “具宁不正当竞争?”海姝揉着太阳穴,“麻烦的是我们没有由头去查。”   隋星放下筷子,“如果查到是具宁不正当竞争,导致梁澜军落选,最后导致退学,那?和万泽宇案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就是在愁这个问题。”海姝叹了口气?,“我们好像一直在摸着墙前进,但始终找不到那?个出口。”   隋星实在是太饿了,又让老板上了一份牛杂,“既然查到这个具宁蹊跷,要放着我这心里也不踏实。那?周屏镇你就继续摸索,我去查查具宁的背景。如果梁澜军的退学、F国那?个项目有猫腻,那?具宁背后一定不简单,而且这就牵扯到灰涌大学。失踪的学生虽然没有来自灰涌大?学的,但不保证以后没有。”   海姝点头,“行,就按你想的去做。”   挂断电话后,海姝双手枕在后脑,靠在椅背里。不久又撑起来,上网搜具宁。   作为灰涌市的优秀科研工作者,媒体曾经报道?过他。他的新闻照看上去很有风度,做学问时又十分专注,好似将生命扑在了科研上。   新?闻中写道?,他来自南方闭塞的农村,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高中时差点读不下去,是善良的老师接济了他。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留在F国,却一定要回来报效祖国。他始终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心怀感恩。进入科学院后,他每年都往家乡捐款,将母亲接到灰涌市安享晚年……   看到网上能搜到的所有报道,海姝轻声道?:“嗯?”   具宁的实际情况和隋星分析的背道而驰,他似乎没有任何背景,就算念书期间?深得学院某位老师的欣赏,大?概率也无法依靠不正当竞争挤掉梁澜军。   海姝又想到赵月,这俩被开除,表面上看都是自己犯错。但隋星这一通查起来,其实全都迷雾重重。没有一个人能够很确定地讲述退学的前因?后果,刑侦一队得到的是含糊的、遮遮掩掩的答案。   海姝觉得现在不是直接接触梁澜军和赵月的好时机,但是那?堵没有门的墙无限延伸,她不得不尝试着去接近他们。   工人居住区就像北方的大院,春节这种?日子,各家各户都敞着门,孩子成?群结队疯窜,大?人们在楼下的坝子摘菜、闲聊。屋里的电视声音也开得很大?,大?多数人都在看综艺节目。   梁家在一楼,但门没有开着。海姝来到梁家门口,没立即敲门,在周围转了转。梁家的窗帘拉了大半,从剩着的那?道?缝看过去,看不见人,但看得见电视的一角。   和其他户不同的是,里面的人没看综艺,看的是新闻。去年知名地产企业风满的一位“太.子爷”因为伤害致死被查,拔出萝卜带出泥,风满也被牵连,目前查出集团高层数起经济犯罪。新闻正在对此做深度报道?。   海姝看了会儿,走回门边。这时门正好打开,赵月一副即将外出的样子,抬头看见海姝,却愣住了,“海警官,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有点大?,不像是普通打招呼,更像是提醒里面的人。海姝听见换台的声音,和走动的声音。   “去买菜啊?”海姝笑着扬了扬手,“我出来得早,看见路边有卖新?鲜豌豆尖的,给你们带了些。”   赵月说:“给我们的?这怎么?好意思?”   海姝往她手里一放,“能进去坐坐吗?”   赵月:“这……”   海姝:“放心,我这只是普通走访,钱姐王姐家,我刚才都去了。”   赵月看看坝子上那群妇人,犹豫片刻,还是将海姝让进来了,“不用脱鞋不用脱鞋,我们这还没做清洁。”   海姝:“那就打搅了。”   梁澜军来到门口,顶上的灯昏黄,将他的神情衬托得晦暗不定,“海警官。”   “别紧张,真别紧张,我坐坐就走。”海姝扫了眼屋内结构,是厂区老房子常见的拉通式三室,没有真正的客厅,进门就是一个过渡的空间?,左边是厨房加上饭厅,摆着电视的就是饭厅,右边是平行的卧室,要进入最里面的卧室必须经过前面的卧室。   海姝不便向右边走,只得来到左边的饭厅,“看节目呢?”   此时电视上播放的已经不是新闻,过气?的明?星正在大?红的舞台上高歌,歌声嘹亮,将屋里的冷清衬托得更加突兀。   “坐坐。”赵月说,“哎,我们家没孩子,也没个亲戚好走动,没糖果招待你。”   逢年过节,绝大多数家庭都会摆上瓜子花生,海姝想起温叙向刘琼兄弟打听消息时,还临时摆盘凑了个茶话会。而梁澜军和赵月的家里,却没有糖果花生,也没有任何与过年有关的东西,好似根本不过年。   海姝瞥一眼电视,那?综艺节目是这里唯一的年味。可几分钟之前,梁澜军看的还是社会新?闻。   海姝不禁狐疑,梁澜军是在听到赵月说“海警官”时换的频道。可为什么?呢?看社会新?闻是什么?必须回避的事吗?   梁澜军已?经走去厨房,开始切韭菜——看样子他们要吃韭菜饺子。赵月倒来热水,“海警官啊,我再解释一下我们那天去老车间的事吧。那?天也是我和老梁糊涂了,就想着一定要赶在年前给老祖宗烧点纸钱,也没顾着那?儿是你们说的现场。我们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海姝说:“没事,不算什么?麻烦。对?了,过节你们都不回老家看看?”   赵月:“嗐,我家里人走得早,老家只剩下远房亲戚,香烛纸钱也都是烧给我父母。”   海姝看看梁澜军的背影,“那?梁哥……”   梁澜军剁韭菜的声音大了些,咚咚咚,和电视的声音合起来,十分吵人。   “他……”赵月想了会儿,“他和他家里也没什么联系了。”   海姝说:“是因为大学的事?”   咚——切菜声停下来。   赵月视线越过海姝,不由自主朝梁澜军皱眉,又很快看向海姝,挤出微笑,“海警官,我不懂,你到底想问我们什么啊?”   “赵姐,你别慌张,我说了今天只是随便聊聊,你看,我没有带助手,也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海姝说:“你也知道万泽宇那案子蹊跷,排查过程中,我们需要对?全镇群众做一个初步了解。所以得知你和梁哥曾经在灰涌大?学就读,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能毕业。”   赵月局促地说:“但这和万泽宇有什么?关系?”   海姝摇摇头,“这不还有另一桩案子吗?许巧也是灰涌大?学的学生,她的遗体我们一直没能找到。”   赵月不明其意,“这……”   “我不是怀疑你们的意思,但我想,既然查到这儿来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你们打听打听灰涌大?学的情况,万一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那?就最好了。”   赵月神?情逐渐缓和下来,“那?姑娘可惜了,知道?她考上灰大?,我还替她高兴来着。但海警官,我们离开灰大?太久了,不了解灰大现在是什么情况,帮不了你。”   海姝问:“那?据你所知,灰大有没有学术上的黑幕?”   梁澜军切完了韭菜,走过来拿纸擦手。   “我们真的不清楚。”赵月说:“海警官,谢谢你的豌豆尖,冬天我们家就好这一口。”   海姝抬起头,看向梁澜军。他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也不主动说话,擦完手又回到厨房。   海姝心知这一趟也就到这儿了,离开前再次扫了一圈屋子,视线突然钉在玻璃柜里的相?框上。   那?是个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的地方。梁家的家具都是老家具,贴着墙有一圈一米来高的矮柜,柜门是那?种?茶色的滑动玻璃,里面摆着茶具之类的东西,那?个相框就在茶具旁边。因?为玻璃颜色和污浊的缘故,看不清上面的人。但看得出是三人,两边是大?人,中间?是个扎辫子的女孩。   赵月很快挡住海姝的视线,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到门口。   海姝回到卖豌豆尖的摊子时,又买了一大?口袋,一边想事一边往派出所走。梁澜军和赵月今天的反应不算奇怪,起码比清早去老车间?烧纸正常得多,但那?张照片里的是谁?两个大人很可能是梁、赵二人,那?中间?的女孩会是谁?他们没有孩子,和亲戚也没有来往,会和哪个女孩合影?   不仅合影,还放在相框中。但相框摆放的位置却很奇怪。已?经放在相?框里展示了,为什么?不放在容易看到的地方?那个位置,那?个高度,那?种?茶色玻璃,如?果不是特?意想看,平时根本看不到。   临时办公室的空调驱散了海姝从外面带回来的寒冷,她来到白板前,在上面增加线索和疑点。除了照片,还有梁澜军突然换台。他看的并不是什么?决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因?为窗帘没有拉实,邻居路过就能看到。只是不想让她这个刑警看到?或者因为家里来人了,播点综艺更有过年的氛围?   温叙扒拉着口袋,愉快地说:“豌豆尖!”   海姝回过神?,“温老师,什么?情况下,你会把一张照片放在相?框,但又把相框放在很不容易看到的地方?”   温叙愣住片刻,唇角勾起一丝有些涩的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海姝便把去梁家的事说了。   温叙沉默下来,盯着豌豆尖出神。海姝觉得气氛不大对,“温老师?”   温叙抬起头,“啊,你说相框……”   海姝说:“温老师,出什么?事了?”   温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愁一扫而空,仿佛是海姝的错觉,“放在相?框,一般都代表珍重、纪念、展示吧?照你说,那?可能是全家福。但梁澜军和赵月没有孩子。想要展示,却放在必须要费点工夫才拿得到的地方……因为不愿意天天看到,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想要看一看。还有一种可能。”   海姝:“什么??”   温叙:“那?相?框其实本来是放在显眼地方的,你去了,梁澜军才把它收进柜子里。你不是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进去吗。他有这个时间?。”   海姝想了想,摇头,“如?果是藏,还应该更加隐蔽,起码得扣着。如果真是藏,那?问题就大?了,不能让我看到照片中的女孩?”   温叙说:“也有道?理,就那?么?放着,不像是藏。但我说的前一步也没问题,以前放在显眼的地方,后来因为某个变故,才收进柜子。”   海姝沉思,变故,难道?说照片上的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她甩了甩头,提醒自己刑侦一队手里的案子是万泽宇案和三起失踪案。   在查案过程中,出现?引人注意的线索太常见,越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嗅觉就越是灵敏,就越容易收集到看似重要,实则影响判断的线索。海姝试图将新的线索和原本的线索拼接起来,但它们仿佛来自不同的拼图,根本无法拼上。   海姝一方面担心自己走偏了,一方面又很难在发现线索后轻易放下。   “这豌豆尖新?鲜。”温叙说:“我去借电磁炉和锅。”   就在刑侦一队吃上豌豆尖汤时,隋星再次与具宁碰面,这次是在具宁指定的地点——市中心的一个咖啡馆,和科学院、灰涌大?学都隔着不远的距离。   和在科学院礼堂外面的会面相比,具宁镇定了许多,似乎已?经做好准备,“梁澜军被开除的事,确实和我有一定的关系,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隋星问:“当时农业学院有两个名额,你就是和梁澜军竞争第二个名额的人?”   具宁略微皱眉,“你可以这么理解。第一名是我们学院最优秀的,叫盛岿然,只要他报名,就板上钉钉占一个名额,他确实也报名了,后来在F国发展了一段时间?,已?经回国,开了个公司。”   隋星觉得盛岿然这名字有些耳熟,打算回头搜搜看。继续问:“梁澜军觉得剩下的名额应该属于他?”   具宁笑了笑,“他是个很偏执的人,入学之后就没交过朋友,只懂学习。”说到这儿,具宁咳了声,“不要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任何努力的人的意思,我只是做一个客观陈述。”   隋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承认,单看纸面成?绩,我不如?他,但是出国参与科研项目,并不是只看你期末考了多少分,还要看过去的学术成?果,甚至参考人际交往能力。”具宁露出一丝骄傲,“在那?之前,我就发表过论文,也有权威的老师为我写推荐信,我和周围的同学相?处融洽,外语水平过关,所以院方综合考虑,给了我那个名额。”   隋星说:“梁澜军不接受,所以找你麻烦?”   具宁叹气?,挽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条伤疤,“这就是梁澜军弄的,要不是手术及时,我这只手就没法用了。”   隋星一眼看出,那?是刀伤。学生之间的矛盾一旦出现?了刀,那?就一定是大?事,几乎都会报警。但她昨天查过警方的记录,此事并没有报警。   “他拿刀砍你,你没报警?”   具宁怔了片刻,放下衣袖,喝咖啡,“学院的老师来得快,人多,把他给制住了,这种?事,报警的话梁澜军才是真的完了吧?院方也有自己的考虑,还是不想失去那?么?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   隋星说:“但后来他还是退学了,是你要求的吗?”   具宁:“我能有那能耐?你可以去了解一下我的过去,我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我胁迫不了学校。”   这一点隋星倒是已经查到,也和海姝讨论过,“那?最后……”   “我没有详细去了解,毕竟那?时候我自己也很混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具宁说:“但我听说,学院起初还是想保下梁澜军,但他到底是动了刀子,很多同学害怕,老师们也担心今后发生类似的事,于是就让他退学了。我后来听说当时还是起了很大?的争执,梁澜军不肯走,但他犯了错,他不该继续留在灰大。”   剩下一半的咖啡,具宁起身?离开,隋星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才走。今天具宁和昨天判若两人,仿佛是经过一夜的准备,冷静了下来,他说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漏洞,但昨天他乍一听到梁澜军的名字,为什么?那?么?慌张?   隋星的笔轻轻敲打在笔记本上,“刀”这个字被她划了很多圈。那么?长的口子,梁澜军一早就准备了刀,是想要具宁去死吗?   须臾,隋星想起具宁提到的天才同学盛岿然,上网一搜,顿时明?白为什么?觉得熟悉了。盛岿然是一名科技新?贵,创立的医学与人工智能企业岿然科技这几年在业内的名声越来越响。   隋星好奇地自言自语:“不是农业学生吗?怎么?又跟医学和人工智能扯上关系了?” 第27章 凶喜(27)   27   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 海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里,口袋的顶端正在逐步收紧, 而口袋的底部积蓄着越来越多的线索, 它们即将把她淹没。   她掀开被?子,猛然坐起来, 拿过手机,点开一个新闻APP。APP上有本地电视台各种节目的重?播, 她凭着记忆找到灰涌二台上午时段的“深度挖掘”,拖动进度条。半小时的节目, 中间时段出现?的是?地产豪门风满被?调查, 正是?她去梁家时,梁澜军正看的新闻。   她将这段新闻完整看了一遍,又?将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看, 一边看一边在电脑上搜索风满地产。   这家公司并非灰涌市当地的企业, 老家在一个发达的沿海城市, 二十多年前开始布局全国,来到灰涌市买地建楼, 最辉煌的时候是?十多年前,那时灰涌市很多高档楼盘都是风满地产建的。近年来风满整个集团都在走下坡路,在灰涌市已经没有新项目。   但出事的却正好是在灰涌的团队。   海姝左手支着下巴, 将“导火索”风满“太.子.爷”的照片放大, 此人?名叫龚照, 36岁, 看着挺体面周正的人物。风满风光无限的那些年, 他也被?经济圈和时尚圈追捧,上?过不少杂志, 被奉为风满新一代的标杆人?物。   但半年前爆出的新闻却撕碎了他的所有伪装——在风满旗下的会所,不满20岁的男子被?他侵犯致死,警方经过调查,发现?他与部分豪门子弟长期欺男霸女,将他们绑到会所、家中,充当玩物。如果不是?这次弄出了人?命,恶行不知还会延续多久。   而在警方介入之后,风满集团的种种经济黑幕被揭露,龚照渐渐在后续的调查中隐身。“深度挖掘”报道的便是风满高层的经济犯罪。   海姝想了想,继续搜索龚照,前几页全是他伤人致死的新闻,还有他的粉丝扼腕叹息,怒称塌房脱粉。海姝诧异地自?言自语:“这种人也有粉丝?”   但往后翻,就发现?这种人?不仅有粉丝,粉丝还不少。龚照不到10岁就被?送到欧洲念书,后来因为身材和面容不错——当然更重?要的是?家境优越,舍得炒作——而成为时尚杂志的模特,国内有一小戳人?关注他,说他气质如兰,是?天生的贵公子。而这些言论在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他为了出名而买的通稿。   学?成回国后,龚照变得非常“低调”,照片只在参加上流宴会时流出,经常出现?在经济报道中,被?风满集团包装成豪门接班人。   这个阶段,他的粉丝越来越多,不少人真情实感觉得他有才有貌,这样的老公去哪里找。名声更加响亮后,他以“推脱不掉”为由,再次接下时尚杂志的拍摄。在粉丝眼中,他的气质吊打?一众外国模特。   龚照回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风满总部工作,但在四年前,他调到了灰涌市,但似乎没有常驻灰涌市。   海姝正在看龚照到任灰涌市的访谈,忽然眉心一紧。记者问灰涌市是?什么吸引他,他列举了一堆灰涌市的优点——几乎都是?泛泛而谈,最后说,他曾经在这里念过大学,那是?一段愉快的岁月。   记者惊讶道,您不是一直在外国念书吗?   他笑着点头,又?说刚上?大学?时,得到了回国游学的机会。但因为不算正式学?生,所以没有留下学?籍记录。   接着他又?说,所以我也算是灰涌大学这所名校的半个学子。   灰涌大学?,又?是?灰涌大学?!而龚照在欧洲生活学?习期间,曾经长期待在F国!梁澜军当初争取的项目就在F国!   她立即在纸上?写出龚照来到灰涌大学的大致时间,根据他在外国读大学?的时间推算,他在灰涌大学?期间,很可?能就是梁澜军被开除前后。   他和梁澜军可能有交集!   但这又?意?味着什么?海姝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不要被?线索所绑架。   外面的鞭炮声平息了,空气中充满硝烟的味道,凌晨,她做了个决定,明天就离开周屏镇,去灰涌市。她不能再任由那只口袋收紧了,她要将口袋的松紧带握在自己手中。   得知?海姝要回市里,温叙笑着说:“需要我来当司机吗?”   海姝摇头,“这边就交给你们了,随时联系。”   温叙:“放心吧,队长不在,我正好摸鱼。”   海姝无语住,很快又道:“程危呢?”   “又去老车间了。”温叙说:“他和那儿杠上?了。”   海姝开着车,出镇时经过尹灿曦的化妆品店,此时正是?商业街热闹的时候,化妆品店却大门紧闭。   市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   一切新队长到任的程序都免了,乔恒听完海姝的分析,沉默半分钟,“所以你觉得风满可?能和失踪的大学生有关?”   海姝说:“现?在还停留在假设阶段。龚照和他那一帮纨绔朋友既然开了一个会所来玩弄年轻男女,对生命毫无敬畏,那么他们盯上?长相不错的大学?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平生、薛柠林、李回这三人?失踪得蹊跷,既然人?际关系调查查不出疑点来,那他们有可能就是成了那些人的猎物。”   乔恒神色凝重?,“你说的有道理?,只是?龚照那个案子,我们已经核实了十多位受害者,后来还有上?级部门督办,龚照和他同伙在这件事上应该没有隐瞒了。再者,龚照出事是?去年6月,但平生是?在7月失踪。”   海姝沉默下来。   乔恒又?道:“但你的想法很合理?,也许龚照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不是唯一用恶劣手段玩弄小年轻的人。不过这次被?盯上?的群体有些耐人?寻味。”   海姝抬头,“嗯?”   乔恒说:“你回忆一下,全国范围的类似案子,不管是?主动跳进去的人?,还是?被?迫的,几乎都是?生活困难,没有背景的人?,但我们这三位失踪大学?生,个个都不缺钱,甚至平生的爸还是副局长。为什么是?他们?”   海姝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他们?龚照的出现给她打开了新的思路,但平生三人?的家境是这条思路里最不合逻辑的地方。   乔恒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带海姝去刑侦一队的办公室,歉意?道:“案子多,都没能给?你开个欢迎会。一办公室的人也不见几个。”   海姝笑了笑,“基本都见过了,破案就是最好的欢迎会。”   没去周屏镇的队员有三人?,海姝在乔恒的陪伴下和他们打过招呼,正打?算去灰涌大学?时,隋星端着咖啡冲进办公室。   海姝差点被?她撞个满怀,幸好躲得快,不然就得回宿舍换衣服了。   “海队?”隋星惊讶道:“你一声不响就回来了?万泽宇那案子……”   海姝摇摇头,“还没解决。”   隋星将咖啡塞她手里,“这杯你喝。你刚回来,请你。”   海姝笑着接过,隋星又?道:“你先喝着,喝了给?我分析一下,我觉得那个具宁很不对劲。”   隋星详细给海姝说了两次见到具宁的情况,“如果是?你,你家境贫寒,考上?大学?之前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之后虽然成绩不是?顶尖的,但综合素质很高,你急需要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而在争夺名额时,有个成绩比你好的人挡在你面前。最后你胜过了他,你会觉得这是?你应得的吗?”   海姝说:“当然。”   隋星接着说:“这个输给你的人?不服,向学?院控诉,学?院没有采纳后,他发起疯来,举着刀挥向你。不能说他就是个杀人魔,但至少在那一刻,他想要置你于?死地。”   海姝沉思,“是这样。”   “他当然没有得逞,你得偿所愿进入项目,后来更是获得留学机会,你的人?生因此改变,回国后成为令人尊重的学者。”隋星停顿片刻,“我想了很久,如果我是?具宁,我会问心无愧,哪怕梁澜军因此被开除的,那也是?他应得的。”   海姝说:“而‘我’得到的也是?’我’应得的,‘我’脚踏实地,没有伤害任何人?。”   隋星有些激动,“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当我第一次和具宁见面,提到那个项目和梁澜军时,他可?能会诧异,但不至于?震惊到那种地步!而且他眼里还有恐惧,这些都是?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的真实反映。而昨天,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我刚才说的也就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他讲述的内容。”   海姝已经将咖啡喝完了,起身去丢纸杯,“第一次的反应没有撒谎的话,那么第二次的讲述就很可能是演练好的谎言。名额那件事,他并没有问心无愧,他现?在的一切也不一定是他自己的功劳,所以当他突然听到梁澜军,才会慌乱恐惧。”   隋星问:“那接下去怎么查?”   海姝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她翻到龚照那一页,写着的“F国”格外醒目,“现?在缺乏证据,多次接近具宁可能适得其反,暂时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来,看看这个人?。”   隋星说:“龚照?”   海姝说:“你参与过对他的调查?”   隋星摇头,“他的案子影响大,但并不复杂,是分局在主导调查。”   “没事,你有空的话,关注一下这个人?,他曾经在灰涌大学游学,长期居住在F国,被?他害死的那个男子名叫章谷。他的一切信息,我都需要。”   “交给?我!”   有隋星这个帮手,海姝松了口气,找来三起大学生失踪案的调查资料细读。   三起案子里,唯一的女生薛柠林的资料最厚,因为她的人?际关系最为复杂,在校内和校外都有一大帮认识的人。而她的性格也最为多面,在学?校是?成绩优秀、大方热情的好学?生,在校外则是?成熟美艳,在夜场游刃有余的美人。   海姝不免在她的资料上?花更多时间,注意?到一个出现了多次的名字——黄意雅。   这个女孩是薛柠林的校友,同岁但不同专业,两人?是?怎么认识的,资料上?没写,但两人?关系很好,经常互相上对方的课。薛柠林不会和同班同学?一起去夜场,但多次和黄意?雅同路。   换句话说,黄意?雅是存在于她双面人生里的朋友。   因为关系密切,所以分局多次向黄意雅提问,黄意?雅起初情绪有些崩溃,后来平静下来,说虽然和薛柠林关系很好,但在薛柠林失踪的一周之前,她们就因为一些矛盾没有来往了。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矛盾,分局怀疑过薛柠林的失踪可能和她有关,但调查下来,在薛柠林失踪前后,她因为外地的外婆病重?,和家人?赶去陪伴。之后外婆病逝,她在葬礼之后才回到灰涌市,几乎没有作案可?能。   资料上简单提及黄意雅的家庭背景,她是?灰涌市本地人?,父母经商,家境和薛柠林相仿,或许这就是她们能成为亲密好友的原因?她不住校,家里在科技大学?附近给?她买了房子。她还有一点和薛柠林相似的地方——和同学关系不错,乐意?助人?。   海姝记下黄意雅的联系方式,打?算去见见她再说。   电话拨过去,温柔的女声传来,海姝说明身份,黄意雅在片刻停顿后挂断了电话。海姝正准备直接去黄家,黄意?雅又?自?己拨了过来,“你也是……警察?你和他们不一样。”   海姝说:“对,我也是警察。市局刑侦一队队长,海姝。”   黄意雅说:“你,你是?女的。”   “是?。”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那现在见见好吗?”   黄意雅犹豫道:“我不想再去分局了。”   海姝明白?她的抵触,刑侦队伍里女警少,有些女警搞起问询来还和男警一样。“没事,我只想跟你聊聊天,不到局里来。给我发个地址,我请你在附近喝奶茶。”   半小时后,海姝和黄意?雅坐在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的甜品店里,黄意?雅烫着卷发,别?着发夹,像个公主,裙子和包都是名牌。她见到海姝时有些诧异,“你就是?海警官?”   店里嘈杂,别人听不见她们的对话,海姝招呼她坐下,“想喝什么?我请。”   黄意雅有些不好意思,海姝在她肩膀拍拍,“别?拘束,我需要你帮忙。”   奶茶和蛋糕都上?了,黄意?雅小心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呢?其实你们找我很多次的,关于?柠林,我能说的真的已经都说了。”   海姝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啊?”黄意雅很意外。   海姝笑道:“今天不是?问询,随便聊聊。”   黄意?雅看看周围。甜品店里有很多三俩成群的女生,亲密地说着姐妹小话。在这样的氛围里,她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我们是大一社团活动时认识的。”   大一最热闹的就是社团和各个学生会招新,白?天下课后,所有社团都聚集在学?生广场上?,学?长学?姐施展才艺,“哄骗”对大学生活充满向往的学弟学?妹。   黄意?雅早就想好了去古筝社团,她从小学?习西洋乐,高考后迷上?了传统乐器,正在学?古筝。古筝社团和其他乐器社团拼一块地,黄意?雅正要报名时,被?旁边的架子鼓声所吸引。   当然,被?吸引的不止她一人?,架子鼓一敲起来简直震天响,把其他所有乐声都盖了过去,而坐在架子鼓中间的是一名短发女生。   正是?薛柠林。   黄意雅起初以为薛柠林是学姐,后来才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大一新生。   薛柠林还未奏完,古筝和琵琶的乐声响起,一中一西,一柔一狂,竟是?结合得激荡人?心。   薛柠林跑向古筝社团,和演奏的学姐拥抱。而黄意雅正站在那里,两人?视线对上?,黄意?雅真心实意?地说:“你打得真好。”   薛柠林说:“你报古筝?那好,今后我们一起玩儿!”   黄意?雅加入古筝社团后,才知?道薛柠林什么社团都没加,但很多社团和很多学院的迎新晚会都有她的身影。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天才,书法她写得好,街舞她会跳,台球也能一杆清台,乐器更是?不必提。   不久薛柠林来古筝社团玩,拉过黄意?雅,说下周物理?学?院晚会,自?己要去打?鼓,问她要不要一起来弹个古筝,有酬劳的。   黄意?雅不在意?酬劳,而且她知?道薛柠林家也很富有,那点演出费根本不算什么。薛柠林的热情感染了她,她也很想展示自己的古筝水平。   那次演出很成功,她与薛柠林的关系也更加铁。那之后,薛柠林演出经常约她,不止是?校内的过家家迎新晚会,还有校外酒吧的。她起初有些胆怯,演过几次后也彻底放开了。   “我们不是?为了钱,就是好玩儿。”黄意雅强调了钱,接着往下说。   薛柠林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别?看她大一玩得那样疯,但元旦节之后,她突然收心,不再接任何演出,也不去各个社团闲逛了,而是成天埋在图书馆里上?自?习。   黄意雅自己还不太能收回来,沉浸在酒吧的口哨和尖叫声中,问薛柠林下一次演出是什么时候。薛柠林一把拉住她,“演什么出,走,一起上?自?习去!”   黄意雅说自己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人?,身边的人?拉着她堕落,她就堕落,身边的人?拖着她向上?,她就向上?。和薛柠林一起奋战了半个月,她期末考得不错,父母奖励了她一辆跑车。   而薛柠林分数更加亮眼,是?系里前三,能拿奖学?金。   这之后,她与薛柠林关系更好了,她觉得她们是?灵魂挚友,相似的家境让她不必考虑金钱上?的问题,见识和兴趣也相投,能一起拼学业也能一起混夜店,这样的朋友太难得了。   她的父母也很喜欢薛柠林,大一暑假,薛柠林来她家里住过,父母都夸薛柠林有礼貌,而且大气,说她身上就缺少薛柠林的大气。   升上?大二之后,薛柠林厌倦了社团生活,也很少再去夜店演出,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和学?生会,但还是?经常去酒吧放松。她已经习惯了跟随薛柠林,不演出后她有了更多时间,经常去薛柠林学?院听课,薛柠林也常到她学校附近的房子借宿。   黄意雅声音渐渐变得很低,“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失踪了。”   海姝等了会儿,说:“我听分局的同事说,在薛柠林失踪之前,你们发生过纠纷,你不再去找她。”   黄意雅肩膀忽然抖了一下,低下头,显然很不愿意?提到这件事,“我没有想过伤害她,从来没有,不是?我……”   海姝说:“我知道,她出事的时候,你根本不在灰涌市,你休息一下,我去上?个卫生间。”   海姝离开后,黄意?雅捂住脸,不久趴在桌沿。海姝并没有真的去卫生间,她在甜品店门口站了会儿,隔着玻璃门关注着黄意雅。   五分钟后,她回到座位上?,“好些了吗?”   黄意雅抬起头,“嗯。”   “我不是?怀疑你对她做了什么,很显然你没有作案时间。”海姝的语气很温柔,但这份温柔里藏着一分强势,“但我需要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对薛柠林来说,这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变动,这变动有没有可?能间接造成她一周后的失踪?”   黄意?雅难过地摇头,喃喃道:“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吵了一架……”   海姝问:“起因是什么?”   黄意?雅眼圈红了,“柠林失踪真的会是我造成的吗?我……”   海姝说:“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你说出来。如果其中有线索,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薛柠林。如果没有,我们能排除这一条,将精力放在别的地方。总之,只要你说出来,就对案件侦查有利。”   黄意?雅深呼吸,声音渐渐颤抖,“真的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我们学院去年有个女孩儿自?杀了,很可?怜,学?生会准备组织一次义演,收入全部交给她的亲人。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以我对薛柠林的了解,她一定会参加。但她拒绝了,还不让我参加。”   海姝一下子抓到那个刺耳的字眼,“自?杀?是?谁?” 第28章 凶喜(28)   28   黄意雅明显还沉浸在与薛柠林争执的情绪中?,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理?解,薛柠林为什么不愿意帮助那个女孩。   “啊?她……”面对海姝的问题,黄意雅怔住,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叫柳湘,是我低我一届的学妹, 海警官,难道她有什么问题?”   海姝说:“你再详细地?给我说说你们准备的义演活动, 还有你和薛柠林的争吵。对?了,还有这个柳湘,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意雅被海姝带得再次紧张起来, “我想想……”   黄意雅初入大学时,其实并不想当什么校园风云人物,她本性比较低调, 爱从?众, 练乐器是家庭熏陶, 加入古筝社团是因为大家都加入了社团。   认识薛柠林之?后,她才变得越来越开朗, 大一那会儿参加多次校园演出后,她被拉入了学院的学生?会,从?此学院有任何文艺表演, 她都得上。她也因此成了文艺部的部长。   她与柳湘就是在学院学生会认识。招新时, 她和正副主?席、几个部长一起面试大一的新生?, 对?柳湘的自我介绍有点印象。柳湘说自己来自农村, 是姐姐将?自己拉扯大, 如果姐姐知道她进了学生会,一定会很高兴。   柳湘想要加入的是宣传部, 后来也确实如愿了。黄意雅起初和她接触不多,别人提到柳湘,黄意雅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农村来的女孩。   黄意雅并不是瞧不起家境贫寒的人,只是她不会主?动和他们成为朋友,因为不同的消费习惯会在?相处时造成尴尬。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和薛柠林在一起。   柳湘不久就成为宣传部的一名干将?,她画的画很好看,人也开朗,身上没有寒门学子的局促。宣传部和文艺部时常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柳湘经常出?现在?黄意雅面前,甜甜地?叫她雅雅姐。黄意雅对她也越发有好感,文艺部每次活动后,黄意雅都会请大家吃饭,柳湘在?的话,黄意雅就顺道叫上柳湘。   但?要说更?深入的接触,那也没有了。柳湘即将升上大二时,黄意雅听宣传部的部长说,自己退了就交给柳湘。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但?不知为什么,上大二后,柳湘突然提出退出学生会。不过是一个暑假没见,黄意雅觉得柳湘整个人都阴沉了。柳湘没有告诉任何人原因,后来黄意雅听说她在?班上也变得消沉。   大二下半学期,也就是去年3月,柳湘自杀了。她的姐姐来将她接回去,办了后事,学校没有明确说过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但?有种说法是,大一柳湘的热情开朗是装出?来的,她太想要在大学有一番作为,摆脱贫穷的标签。可是她最终发?现做不到,家庭、社会、学业的压力让她崩溃了。   人们逐渐忘记了柳湘,黄意雅在大三的末尾也退出了学生?会。   去年秋天开学后,学生?会讨论活动时,有人提到通过义演给柳湘家里捐款。大学生们爱心旺盛,立即筹备起来。黄意雅作为文艺部的前任部长,自然接到邀请。   想到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黄意雅觉得责无旁贷,立即告诉薛柠林,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参加。   薛柠林却在听到柳湘名字的瞬间变了脸,“义演和你有什么关系?”   黄意雅说:“我是以前的文艺部部长啊。”   “你已经不是了。”   “但我还是可以参加吧,我认识柳湘。走吧柠林,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你也别参加。”   “为什么?”   薛柠林说不出?为什么,却异常不讲理地阻止黄意雅。她们之间从来没有爆发?过这样的争吵,黄意雅觉得匪夷所思,让薛柠林别再来烦自己。   气消了之?后,黄意雅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过分,再找薛柠林,薛柠林甩给她冷脸。她从小到大没被这么对待过,与薛柠林打起冷战。   海姝听完这一段,和黄意雅??????一样觉得匪夷所思,“薛柠林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吗?”   “完全不是!”黄意雅说:“所以我才觉得太奇怪了,我们当了三年多朋友,就算有争执也有商有量,她心?胸开阔,因为她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就算别人真的冒犯了她,她也不会太在意。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理?解。”   海姝说:“会不会是薛柠林和柳湘之间有什么过节?”   黄意雅摇头,“但她们根本不认识,也许柠林来找我时,和柳湘打过照面,但?她们没有发?生?过节的机会啊。再说……”   海姝:“再说?”   黄意雅组织了会儿语言,“可能我这么说会引起你的误会,但?其实像柳湘这样的人,柠林只会怜悯,不可能对她有别的想法。”   将?黄意雅送回家后,海姝脑中?不断出?现着薛柠林和柳湘这个名字。薛柠林因为柳湘而举止反常,柳湘自杀的时间是去年3月。学生会在?去年10月计划为柳湘的家庭义演,不久薛柠林就失踪了。   这场失踪和柳湘的自杀有关吗?   分局前期的调查资料并没有提到柳湘,薛柠林的人际关系看上去也和柳湘八竿子打不着。海姝一脚油门踩下去,来到灰涌科技大学附近的派出?所,找到所长,“我想查一下去年自杀的那名学生?的情况,当时是谁出?的警?”   所长叫来一个年轻警员,说出?警和后来给柳湘家属、老师同学做笔录的都是他。   “是这样的,3月14号中?午,我们接到同学报警,说有人跳楼,我们和急救车差不多同时赶到,那时人已经没了。”   年轻警员一边翻着出警记录一边回忆,柳湘跳楼的地?方其实比较隐蔽,是在?一栋已经不再用于上课的六层教学楼。科技大学占地?广,历史悠久,南边的一些楼上了“年纪”,就空下来,等待暑假统一修缮。因为里面设施陈旧,只有少量学生?图清静,会去那里上自习。   没人看到柳湘是什么时候来到六楼的,整个六楼的教室都没有学生?,上自习的学生?集中?在?一楼和二楼,而且由于当时是中?午,大半学生吃饭去了。   柳湘从?六楼窗户跳下来,砸在?水泥地?上一声闷响,还在教室的学生不知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探头去看,吓得连忙报警。   她的颈椎摔断了,头部凹陷,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警员们立即将?教学楼封锁起来,挨个询问上自习的学生?,并且提取了六楼的足迹、窗户上的指纹,确定在?柳湘跳楼时,她的周围没有别人。   随后,警员们在柳湘的宿舍找到了她的遗书,是写给她姐姐柳馨的,只有短短两行:这世界我活着太辛苦,对?不起,姐姐。   经鉴定,遗书是柳湘的字迹。   柳湘的家乡在农村,姐姐柳馨得到噩耗,匆匆赶来,哭成了泪人,说柳湘是她一手拉扯大的,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柳湘在学校被欺负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都说自己从来没有欺负过柳湘。学生们的证词呈相互佐证的关系,警方没有找到任何校园霸凌的迹象。老师也说,班上和宿舍的环境一向很和睦,柳湘在?退出?新闻学院学生?会之?前,在学生会人缘也很好。   部分学生?说,柳湘身上的确出现了变化,大一时柳湘非常开朗,不仅经常在?学生?会奔忙,还常陪同学去各个社团打酱油,给人感觉就是非常享受校园生活。但?进?入大二后,柳湘脱离学生?会,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也没有以?前那样热情了。不过大家觉得这也正常,部分人从?高三跨入大一,的确会疯狂一段时间,慢慢就沉淀下来,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小?半年,柳湘内向了不少,但?和同学的关系并没有变糟,也从?来不会抱怨什么,所以?大家对她自杀这件事也完全没想到。   调查下来,同学和老师都没有嫌疑。在?柳馨签字后,法医对?柳湘进行了尸检。警方起初怀疑柳湘是不是遭遇了侵犯,导致心?理?出?现问题,尸检结果却否定了这种猜测。   柳馨悲痛欲绝,不愿意柳湘继续受罪,在?尸检之后就要求将柳湘带回老家下葬。   “我们以?自杀结案了,火化也是我陪柳湘姐姐去的。”年轻警员有些紧张,“海队,这案子难道有什么问题?”   海姝摇头,“自杀没问题,但?导致她自杀的原因可能不简单。”   年轻警员挠挠头,“我们推测,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太大,再加上柳湘自己的心理落差,造成她一时想不开。”   海姝说:“对?了,你们做问询时,接触过薛柠林吗?”   年轻警员:“这名字真熟悉……你是说前阵子失踪的女生??!”   “对?,就是她。”   “怎么这事还和薛柠林扯上了?”年轻警员很惊讶,汗水都憋出?来了,“薛柠林和柳湘不在?一个学院,薛柠林是通讯学院的,她们没有交集,在?她失踪之?前,我们都没有接触过她。”   海姝又问:“那你对黄意雅有印象吗?她和柳湘在?一个学院,还是以?前新闻学院学生?会的文艺部部长。”   年轻警员立即说:“记得记得,学生?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是柳湘以前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但?大二突然退出?,性格也略有改变。我们就想,问题是不是出?在?学生会?但和学生会所有人交流下来,发?现他们也不知道柳湘为什么要退,几个部长——包括黄意雅——都和她关系不错。”   薛柠林失踪后,最早的排查也是派出所在做,后来才转到分局,年轻警员第二次找到黄意雅,这次印象更加深刻。   海姝说:“她是什么反应?”   “慌张,不信,着急。反正就是那种亲密的朋友出?事了的反应。”年轻警员干脆站起来,模仿黄意雅的表情,“我们因为柳湘去找她时,她平静得多,虽然也很遗憾和悲伤,但?那就是知道一个认识的人死了的反应。”   海姝回到市局,将?柳湘的照片钉在?白板上。她依稀觉得抓住了一缕有关大学生失踪案的线索。虽然柳湘自杀是板上钉钉,但?其疑点在?于,薛柠林与柳湘几乎没有交集,但?在?黄意雅提到柳湘时,薛柠林表现出?了不符合自身性格的不悦和排斥。   薛柠林到底在?针对?柳湘什么?而且当时柳湘已经去世了。   再者,柳湘自杀的原因尚不清楚,假如与薛柠林有关?   失踪案发?生?几个月了,警方都没找到突破口。或许突破口就在?这起发生于去年3月14号的自杀案上。   海姝将笔丢在白板下的卡槽,盯着柳湘的照片,这个女孩,要继续查下去。   “你要去哪?”隋星回市局时正好看见海姝上车,“怎么还开越野?”   海姝说:“柳湘老家禾州村,队里你看着点儿。”说完,越野一溜烟开走,隋星愣在?原地?半天,“……还想给你说章谷的事呢。”   章谷就是去年6月被龚照弄死的会所男子,才20岁。海姝此前让隋星调查这件事,但?章谷本人其实没有太多能查,因为警方早已启动对?整个风满地?产的侦查,章谷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已经被写在卷宗上。   他是河吉市人,高中?学历,家庭贫困,靠着慈善项目完成了学业,不愿意继续给家庭增加负担,两年前来到灰涌市打工,做的多是夜场工作,直到出事前三个月被龚照看上。   作为被害人,他是不幸的,但?也是他自己主动走向了龚照这张网。   隋星觉得最可惜的是,章谷高中?成绩不错,慈善项目也能够负担他读大学的费用。但他自己选择了放弃学业。   去禾州村的路不好开,海姝花了六个多小?时才开到村里,这里已经不是灰涌市管辖的区域了,太阳落山,村子里满是炊烟味。   海姝找到柳家的房子,是个瓦房,院子里散养着一些鸡,屋里灯光昏黄。海姝正要推开院子的门,就见一个穿着棉袄的女人出?来,看样子是要倒掉簸箕里的东西,一眼瞧见海姝,问:“你是?”   海姝拿出?证件,女人怔住片刻,“你是为我们湘湘来的?”   女人就是柳湘的姐姐柳馨,她赶紧将?海姝请到屋里,用力在?围裙上擦着手,给海姝端来一张凳子,“你坐这,我这屋里乱,也没啥能招待的,你等等我,我去杀只鸡。”   海姝赶紧把她拦下,“别忙活,给我一杯热水就是,赶了半天路,喉咙都干了。”   柳馨忙说:“好好!”   她去倒水时,海姝将屋子打量一番,有排着的三间屋,农村的房子很多都是这样,挂历和报纸糊着泛黄的墙,墙角堆着饲料、米面之类的必需品,桌子柜子都用了几十年,漆掉了,还有缺角,凑合着用。   柜子上有六七个相框,有全家福,有单人照,但?全都有柳湘,墙上还有柳湘从小到大的奖状。在柳馨心里,柳湘必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柳馨拿着热水回来,看见海姝在?看照片,走过来轻轻叹气,“我们湘湘命不好啊,要是父母还在?,她肯定也走不到那一步。海警官,你今天是……查到什么和湘湘有关的事了吗?”   海姝接过热水,“我们最近在?查别的案子,其中?一条线索可能与柳湘有关。”   “什么线索?”柳馨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们说湘湘是自杀的,但?肯定是学校害了湘湘!湘湘什么苦没吃过啊,大一春节回来时,还跟我说加入了学生?会,要好好在?里面锻炼,大四做一份漂亮的简历……”   海姝拍着柳馨的背,“不着急,慢慢说。我今天来看你,就是想听你说说柳湘。我们越了解她,就越可能找到她……找到她那么做的原因。”   柳馨平静下来,拿过一张装着全家福的相框,轻轻抚摸,“这是湘湘10岁时,我们全家拍的照。过了没半年,村里遭灾,洪水,爸爸累死在?坝上,妈妈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我那时16岁,也还在?上学。但?没办法,家里总得有个劳动力,我就辍了学,去县城打工……”   一个女孩拉扯另一个女孩,日子相当难熬,好在?乡亲们知道她们的难处,能接济就接济,干部们也想方设法给她们增加补助。   柳湘很争气,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那一年,她们意外得到了好心?人的一对?一帮扶捐款,再加上高中?给的助学金,姐妹俩的生活终于好了一点。   柳湘一直很想见见好心人,但?按照帮扶的规矩,对?方没有见面的意愿,就不能相见。后来柳湘高考发?挥出?色,考上了灰涌科技大学。柳湘再次提出想要当面感谢好心?人,他们同意了,来禾州村住了两天。   帮扶计划原本只会进行到高中毕业,但?在?柳湘上大学之?后,他们又续了期,钱由柳馨收着,大部分都和生活费一起打给柳湘,小?部分留在?家里应急。   柳湘出?事后,柳馨悲痛之?余,告诉了资助者噩耗,这场持续了四年半的帮扶便终止了。   “我和湘湘都很感谢他们,他们是真正的好心?人,明明自己生?活也不富裕,却节衣缩食也要帮助我们这样的人。”柳馨眼里有了泪花,“可惜啊,湘湘就这么走了。”   柳湘姐妹被资助这件事,派出?所的资料里并无记录,海姝问:“你没有告诉过排查的警员?”   柳馨摇头,“我那时脑子特别乱,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而且警察让我回忆湘湘和哪些人结过怨,湘湘和谁结怨,都不会和恩人结怨啊。”   海姝说:“他们是谁?”   柳馨擦掉眼泪,“这……湘湘出事不可能和他们有关。”   海姝点头,“我知道,但既然是和柳湘有关的人,我就必须去核实线索。”   柳馨起身去抽屉里拿出帮扶资料,还不忘叮嘱,“他们真的是好人,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打搅他们。”   在?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时,海姝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悬浮感,资助了柳家姐妹多年的好心?人,居然是梁澜军和赵月!   柳馨说:“海警官?海警官?”   海姝沉住气,“你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吗?平时是干什么的?”   柳馨点头,“他们过来看湘湘时,我们聊过。他们住在周屏镇,普通工人。我说周屏镇就在?灰涌市啊,今后湘湘可以?去看望他们。但他们应该很不想我们去打搅吧,说不用去。我们也理解,他们能来看看湘湘,我们就很高兴了。”   海姝脑海中?大量线索汇集,这无疑是最惊人的一条。她又问:“那在?柳湘出?事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他们得知柳湘出?事,是什么反应?”   柳馨说:“只联系过一次,就是我告诉他们湘湘出事那次,赵姐沉默了很久,应该是哭了,问我原因,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让我保重好自己,我说不必再打钱了,后来再没联系过。”   村里的夜在?猛烈的鞭炮声之后变得异常安静,海姝借宿在?柳家,睡的是柳湘以前的屋子。那是一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的屋子,有写字台,台灯虽然有些老旧了,但?看得出?是质量很好的护眼灯,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粉红玩偶熊。   海姝闭着眼,脑海中出现了在梁家看到的相框,照片中?间是一个女孩,也许就是柳湘考上大学那年,梁澜军和赵月来探望时拍的。   照片放入相框,代表珍重和纪念,相框却被收进平时不大能看到的茶色玻璃柜。是他们知道柳湘自杀后才放进?玻璃柜的吗?   柳湘自杀是3月,同校薛柠林10月失踪,人际排查毫无结果?,唯一的疑点是薛柠林对?柳湘表现出反常情绪。   如果这起自杀案和现在的失踪案有关,梁澜军和赵月是否参与?他俩最可疑的是出?现在?万泽宇杀害袁衷的现场,那个烧纸的解释根本说不通,而梁澜军突然换掉的新闻里播放的是龚照,此人已经因为玩弄、伤害年轻男女致死被捕,其同伙也被捕。   柳湘和薛柠林从年龄、外貌来说,都是龚照那些人可能盯上的人!   海姝越想越难以?入眠,柳湘在大一暑假结束后突然退出?学生?会,这里比自杀更?像一个转折点。她遇到了什么,以?至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生活充满希望?她想要躲开,但?是几个月后,绝望还是侵蚀了她!   可是如果假设柳湘被侵犯,尸检很容易就能检查出?,警方当时也有过相似的思路,实际上柳湘并未遭到侵犯。   翌日,海姝赶回灰涌市,马不停蹄前往周屏镇。而隋星针对具宁的调查也发?现了一个疑点——风满地产这个与科研完全不搭边的企业,居然在?灰涌科学院的赞助感谢名单上!并且风满赞助的全是具宁所在?的项目,第一次赞助的时间正是具宁离开灰涌大学,加入科学院的那一年!   梁澜军、具宁、龚照,这三个地?位、财力、人生截然不同的人,仿佛被一根丝线串在?了一起。   三人都曾经在?灰涌大学就读,梁澜军和具宁是争夺一个出国科研名额的同学,龚照回国游学,与他们在灰涌大学的时间有重叠。   具宁拿到名额,梁澜军因伤人被开除,龚照再次出?国,和具宁在F国当过校友。龚照先回国,接手家族生?意,具宁完成学业归来,从?事研究。龚照是风满地产在灰涌市的话事人,风满赞助具宁的项目,很可能是他拍板。   隋星将这些线索补充在海姝的白板上,看看时间,决定再找具宁。 第29章 凶喜(29)   29   具宁住在科学院修建的小区, 看上去低调,但?区域条件很?好。他家里除了他,还有同样?搞科研的妻子, 因为工作的原因, 两人?没有要孩子。   隋星上门?时?,妻子冷冷看了她一眼, 便收拾起笔记本,去科学院。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具宁上次的风度又不见了, 或许是警察出现在妻子面前让他感到难堪,“我?上次还没有说?清楚吗?你们觉得梁澜军有问题就去找梁澜军!”   隋星靠在门?边, “怎么?, 夫妻吵架?”   具宁不耐烦道:“她就那?样?,什么?都没有她的项目重要。”   屋里的装修很?简洁,没什么?家的感觉, 隋星说?:“感情不好啊?”   具宁说?:“和你无关。”   “那?就说?点有关的。”隋星道:“你手上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   具宁莫名其妙, “这也和你们警察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前阵子风满地?产不是被调查了吗?”隋星盯着具宁, “他们可是给你的项目赞助了不少资金啊。”   具宁眼神顿变,迅速移开, “那?,那?不影响项目。”   “是吗?可是风满这样?子,自顾不暇, 还有余力照顾你们?”隋星又说?:“那?个叫什么?……哦对, 龚照, 没有他, 谁来签字?”   听到龚照的名字, 具宁变得非常不安,“项目不是非要赞助才能运转, 我?也不是为了钱。”   隋星笑道:“对对,你们都是为了理想。具教授,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   “风满赞助科学院,是你牵线搭桥的吧?”   具宁骇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隋星说?:“据我?所知,风满赞助的全是你的项目,你和你的团队也很?争气,都出了成果?。”   具宁着急争辩,“我?只是个研究员,我?决定不了资金的去向!风满要赞助哪个项目,是他们自己决定,我?干预不了!”   隋星说?:“聊个天,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具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盯着我?!我?没有犯法!”   “你和龚照私交不错。”隋星眼中忽然闪出精明的冷光。   具宁惶然不动,两秒后?下意识否认,“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对吧。”隋星说?:“你们曾经同在灰涌大学读书,在F国也是校友。你们都回国后?,他全力支持你的研究,你居然说?你不认识他?”   具宁这才改口,“我?是知道有他这个人?,但?在灰涌大学时?,我?根本没见过?他,在F国也只是见过?,后?来他赞助科学院,我?们才在饭桌上有过?往来。”   隋星不说?话,气氛却更加紧张。   具宁忽然瞪向隋星,仿佛想到了什么?。   隋星说?:“想重新给我?一个说?法还来得及。”   具宁喉结几番滚动,“你……你去审了龚照?”   隋星道:“啊,现在想审他不容易,我?走了好多流程。”   其实她并没有审龚照,目前还没有这个条件。但?既然具宁这么?认为,不如演一出给他看。   具宁显然比刚才更加紧张,“他说?了什么??”   隋星说?:“暂时?无可奉告。”   具宁内心激烈挣扎,汗水直下,半天才像下定了决心,“我?确实认识他,在F国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   隋星想,好一个一见如故。   具宁说?,他和龚照完全是不同生活圈的人?,他没有想过?和龚照那?样?的人?成为朋友。但?龚照虽不是理工科的学生,却对他们的科研很?感兴趣,经常来听讲座,两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他向龚照讲述科研的辛苦和困难,龚照说?钱可以解决一大半的困难,自己虽然不懂,但?能给钱。   他只当这是玩笑话,没想到回国之?后?,龚照真的赞助了他的项目。靠着风满地?产的资金,他的项目运转良好,他在科学院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我?发誓我?不知道龚照那?些事!我?们平时?很?少来往,也就科学院的答谢会?上见个面!”具宁举着右手说?:“赞助的那?点钱对龚照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撒点钱满足一下对科研的向往。他很?忙,我?也忙,我?还是看新闻才知道他出事了!”   隋星仔细听着具宁的每一句话,觉得他此时?的反应不像伪装,但?有一点很?奇怪,就是他在刚听到龚照名字时?的恐惧,这和他听到梁澜军的反应有些相似。   “我?从来没有和龚照一起混过?,我?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具宁越说?越有底气,“我?妻子可以为我?证明!”   隋星说?:“那?你刚才在担心什么??你觉得龚照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   具宁讶然片刻,拔高音量,“我?担心你们污蔑我?!我?是学者!我?不想我?的名声沾上污点!”   他似乎正在渐渐找回节奏,但?隋星很?确定,他的话没有说?完,他恐惧的似乎不是龚照伤人?致死这件事,他们之?间藏着更深的秘密。   “具教授,今天谢谢你配合。”隋星说?:“我?还会?继续去审龚照,也肯定会?继续来向你核实。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欢迎赶在龚照之?前告诉我?。”   具宁脸色发白,隋星下楼之?后?转身往楼上看,具宁也在看她,但?在看到她转身时?,立即退到了窗帘后?。   再过?一天就是除夕,周屏镇上只有寥寥几家没有张贴春联。这其中就有梁澜军和赵月的家。海姝再次来到他们家门?口时?,上次没有拉严的窗帘已经不剩一丝缝隙。   做游戏的小孩嬉笑着跑过?,在海姝跟前差点摔跤,海姝将小孩扶住。邻居大姐连忙赶来,“哎呀海警官,你又来啦!”   海姝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动静,赵月将门?开了一道缝,神色有几分警惕,“海警官。”   “抱歉,又来打搅了。”海姝说?:“今天什么?都没带。”   赵月笑道:“说?笑了,哪有让警察回回都送东西的道理?上次的豌豆尖很?好吃。不过?海警官啊,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可交待了。”   海姝摇头,“这次和周屏镇的案子无关,是另一件案子需要你们的协助。”   赵月不解,“还能有什么?案子啊?”   海姝点出手机里的照片,递到赵月面前。照片上的是柳湘,赵月轻轻“啊”了一声,海姝看见她眉梢止不住地?颤动。   “你认识她吧?我?回市里查别的案子,一些线索指向去年3月自杀的柳湘。”海姝说?:“你和你丈夫曾经资助过?她。”   赵月抬起头,嘴唇张开,像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我?们……柳湘她……”   海姝说?:“你们和柳湘的感情应该很?深吧?上次我?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一张三人?合影,那?上面的是柳湘?”   赵月捂住嘴,摆着手说?,“你一下提到她,我?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   海姝安静地?等着。赵月的悲伤显而?易见,她在为那?个放弃自己生命的孩子感到难过?。   片刻,赵月深吸一口,“海警官,进来说?吧。”   海姝进屋,发现里面两间房都没有开灯,只有客厅开着灯,电视也没开,桌上放着肉馅和赶好的面皮,刚才赵月在包饺子,梁澜军似乎不在家里。   梁家的整个气氛都和春节格格不入。   海姝又看向茶色玻璃柜。   赵月蹲下,打开柜门?,将相框拿出来,“你说?的是这张照片吧?”   海姝接过?,那?果?然是梁、赵二人?和柳湘的合照,背景也很?眼熟,正是柳家院子外面。   赵月说?:“你们怎么?会?查到柳湘?她走了很?久了。”   海姝说?:“说?实话,在了解柳湘的背景时?,看到你们的名字,我?感到很?意外。”   “意外?”赵月自嘲地?笑了笑,“是觉得我?和梁澜军这样?的家庭,自己过?得都不太好,怎么?还去资助别人??”   海姝没有否认,但?盘旋在她头上的疑问不止这一点,梁、赵二人?在周屏镇所呈现的是一种对身外事的不关注,生活在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封闭世界里。   并不是说?他们这样?家境的人?就不能资助别人?,但?他们这样?的家境加上他们这样?的性格,资助别人?确实很?罕见。   “你也看到了,我?生不出孩子,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就算结了婚,这辈子也和孩子无缘了。”赵月叹着气,“但?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呢?我?也想啊。我?和老梁想过?去领养个孩子。不过?现在领养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这家庭,注定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就算了。”   海姝说?:“所以你们决定资助一个孩子?”   赵月笑了声,“是不是很?可笑啊?”   海姝说?:“善意并不可笑。”   赵月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下,“就是这么?回事,我?和老梁在权衡之?后?觉得,资助是对我?们来说?最?合适的,而?且我?和他的家庭都不好,能帮到同样?困难的小孩,也算是对我?们人?生的一种弥补吧。”   海姝问:“你们是怎么?选到柳湘的?”   “随机,福利机构推荐给我?们一些孩子,上面有他们的家庭信息、性别年龄、成绩、需要的钱。我?跟老梁说?,我?最?想帮的是女孩,因为女孩在这个社?会?生存,比男孩困难得多。”赵月说?:“老梁说?随我?。我?们有个共同的想法,就是要找个成绩好、会?读书的孩子。我?们……我?们也曾经是会?读书的孩子。柳湘她各方面都很?符合。”   海姝觉得这是个了解赵月当年退学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会?离开灰涌大学?”   赵月突然看向海姝,瞳孔很?深,片刻,她摇头,“我?不想说?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海警官,我?退学和你的案子无关吧?”   海姝沉默了会?儿,“我?怀疑柳湘、失踪的一位女大学生,和你或许有相似的遭遇。”   赵月双眼顿时?睁得非常大,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你说?什么??”   海姝说?:“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我?还不清楚你当初经历了什么?。”   赵月的目光充满审视,“那?你知道柳湘经历了什么??”   海姝不得不说?:“还在收集线索,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更多的线索。”   赵月脸上那?种生气渐渐平落下去,以近乎自暴自弃的口吻道:“我?怀孕了,学院觉得这是丑事,不能让我?再念下去。”   海姝说?:“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赵月却笑起来,“海警官,你太年轻,太喜欢想当然,怀孕当然不是一个人?的责任,更不该是一个女人?的责任!甚至以我?当时?的年龄,我?怀孕完全不是一件值得拿出来怪罪的事。但?现实就是要找到一个人?来苛责啊,很?多时?候,都是女人?承担了这一切。”   海姝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赵月感染,十几年前女人?的困局,时?至今日其实仍然在上演。   “不说?我?了。”赵月摇头,“柳湘自杀,我?和老梁都很?震惊,我?们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海姝问:“你们有没想过?,柳湘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赵月说?:“学习?生存压力?不知道,柳湘和我?们很?少联系,我?和老梁都不是需要时?时?刻刻问候的人?,大学生忙,我?们不想打搅她,只是偶尔和她姐姐聊天。”   海姝视线落在肉馅上,“你一个人?包啊?老梁呢?”   赵月有些躲闪,“买东西去了,这不马上除夕了吗?”   海姝又看见放在角落里的手推车。刚到周屏镇那?天,她就看到了这个手推车,赵月和梁澜军推着它去林子里熏腊肉,它显得比常见的手推车更加方便灵活。   海姝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这车看着真结实。”   赵月愣了下,说?:“这是我?们老梁自己做的。”   “自己做?”   “也不全是自己做,我?买的不经用,拉了几次重点的东西,就坏了,他加固改良了下。”   海姝说?:“手艺挺好的。”   几分钟后?,梁澜军回来,手上并没有提着口袋,看见海姝时?愣了下。赵月大声道:“快来帮我?包饺子,海警官来打听柳湘的事,说?是要重新查。”   梁澜军洗了手,默不作声地?包饺子,但?他就像一个根本不会?包饺子的人?,捏皮时?连水都不沾,赵月给他沾过?一次后?,他才知道沾,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   “男人?就是不会?做事。”赵月对海姝说?:“海警官见笑啦。”   梁澜军打开电视,音量调大,海姝问及薛柠林,赵月直摇头,说?没有听说?过?。之?后?海姝又问了些问题,他们都搪塞了过?去,显得对柳湘的死并不太关心。   海姝离开时?,赵月正在问梁澜军要吃多少个饺子,一派老夫老妻的亲密劲儿。   海姝在寒风里裹紧了围巾,琢磨着好几处感觉微妙的地?方。   梁、赵不那?么?关心柳湘的死,却还珍藏着合照,相框位置的转移反应出他们某些逐渐改变的心态。   赵月似乎不知道梁澜军出去干什么?,也不在意,哪怕马上就要过?春节。梁澜军不会?包饺子,赵月招呼他包饺子是想在自己面前扮演夫妻感情好的戏码,但?赵月甚至不知道梁澜军不会?包饺子,他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起包过?饺子吗?   她的身后?,梁家的门?紧紧关闭,响亮的电视声音被按小,赵月将遥控器丢到一边。梁澜军从地?上拿起一个圆白菜,开始一声不吭地?炒菜,赵月煮了一份人?的饺子。   两人?各自吃着白菜油渣拌饭和饺子,就像老房子里共享一个厨房的邻居。   梁澜军抬起头,“他们在查柳湘?”   赵月讥讽道:“你还盼着他们给你真相?”   梁澜军不再说?话,洗干净自己的碗,看电视去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隋星在电话里问。   海姝把自己在意的疑点拿出来和隋星沟通,隋星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只剩下最?后?一层纸了。”   海姝点头,“但?这最?后?一层纸很?难撞破。”   隋星很?有干劲,“具宁的婚姻也很?有问题,他害怕龚照说?出什么?来,我?想……”   海姝突然打断,“星星,明天就是除夕了。”   隋星:“啊?”   海姝:“明天和大年初一放假,回去陪陪家人?。”   隋星懵了会?儿,“我?无所谓的,我?爸妈都习惯了。”   “不急这两天。”海姝看着车窗外,人?们有的拿着大礼盒,有的提着菜,一到除夕,社?会?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刑警们倒是可以继续奔忙,但?调查需要人?的配合,缺少配合,效率必然降低,还不如让队员们休息一下。   隋星今天上午才接到家里催过?年的电话,很?久没见到爸妈了,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那?行,我?24小时?开机,有需要随时?找我?。”   海姝笑笑,“放心吧。”   交待完隋星,海姝又来到周屏镇派出所,刑侦一队还有部分队员留在周屏镇。海姝一说?放假,大家也都松了口气。温叙马上说?要坐海姝的车回市里,程危却连春节也不想过?了,硬要留下。海姝也没再劝,载着温叙回市了。   两人?在车上随意聊天,没说?和案子有关的事,海姝问温叙这两天打算怎么?过?,温叙笑着说?要回一趟老家寒原市,陪陪妻子,还要去看看两家老人?。他的语气中洋溢着幸福,眼睛却转向右侧车窗。   海姝这些年独自生活,已经忘了过?年时?走亲戚、看望老人?的感觉。大约是车里温度调得高,听温叙说?起家人?时?,她也觉得很?温暖。   温叙在一个路口下车,海姝说?:“替我?向你的家人?问好。”   温叙笑得很?温柔,“会?的。”   此时?街上的车已经很?少了,人?们聚集于万家灯火中,海姝在路上兜了会?儿,想起温叙在派出所办的那?次茶话会?,于是去零食店买了不少坚果?肉脯饮料——虽说?放假了,但?队里注定有少数队员留下来值班,这些是买给他们的。   “海队,你不休息啊?”一位队员问。   海姝打开电脑,“我?再看会?儿案子,点了火锅外卖,等下大家一起吃。”   “噢——”   海姝在电脑前逐渐专注下来,将这两天自己和隋星发现的疑点整理在一张思维导图上。刑侦一队目前着手的是万泽宇案和失踪案两个方面,但?这两个方面都有一条线指向梁澜军和赵月,且这两条线都不是直接指向,前者通过?老车间,后?者更是转了一个复杂的弯,经过?黄意雅,再经过?柳湘。   他们就像被埋在迷宫般的地?底。   而?这对古怪的夫妇又牵扯到灰涌大学、科学院的具宁、被捕的风满地?产公子龚照,龚照犯的罪有可能与?失踪的大学生有关。   隋星还在线索图上添加了一个人?,具宁和梁澜军的同学盛岿然。此人?是个天才,拿遍奖学金,毫无争议拿到去F国的名额,回国后?却在老家寒原市创办了主攻医学和人?工智能的岿然科技。   寒原市?盛岿然和温叙是老乡。   此人?挺有传奇色彩的,但?似乎与?案子关系不大,海姝食指指节抵着下巴,鼠标移动到柳湘的名字上。这个自杀的女孩也许能够解开两个方向的锁。可在这之?前,必须先查清楚大一之?后?的那?个暑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海姝再次打开派出所当时?的调查记录,有学生在问询中提到,柳湘说?要利用整个暑假的时?间打工,赚新学期的学费。和柳湘一样?没有回家的同学说?,她知道柳湘主要在一家连锁书咖打工,但?书咖收入不高,后?来柳湘还去了一家游乐园跳舞,不过?那?个不是每天都去。   记录上没有提到是哪家书咖哪家游乐场,海姝拉出科技大学附近的地?图,书咖有十多家,但?几乎都因为春节而?停业了。海姝又搜索灰涌市的游乐园,一共三家,最?大的那?个叫星沉,虽然在市郊,但?和科技大学有地?铁直通,对柳湘来说?是交通最?方便的。   海姝还留意到,这个星沉游乐园翻过?一座山,就是万泽宇和广军杀害许巧的白林村。   网上的广告显示,除夕当天,星沉游乐园不仅营业,还有盛大的花车游园活动。海姝决定去看看。   一早,海姝在宿舍换上连衣裙和浅粉色大衣,用卷发棒将头发烫了烫,还戴了顶装饰用的帽子。临到出门?,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左看右看都不顺眼。   好像太浮夸了?   虽然去游乐园是该装模作样?一点,但?如果?遇到突发情况,这身打扮是不是太不方便?   海姝果?断脱掉,换上工装裤和小皮衣,扣上鸭舌帽,甜妹一秒变成酷姐。   开向游乐园的地?铁简直就像专线,尤其是到了后?面几站,全车厢都是去游乐园的年轻人?。海姝被挤到车门?边,还护着一个挤过?来的小屁孩。不少乘客身着奇装异服,海姝听见他们说?今天游乐园有漫展,有很?多人?气嘉宾。   终于到站,海姝从门?口出来时?,感觉自己就像被喷了出来。游乐园里最?早一波活动已经开始了,打扮成王子公主、动漫人?物的演员正在人?群中起舞,花车上的“动物”吹着泡泡、洒落象征喜庆的红包。   海姝跟着人?群往前走,看见一群似乎是刚换好服装的美少女战士从一栋建筑里跑出来,汇入演员阵列中。她们的舞姿似乎不太熟练,表情也有些生涩,像是刚上岗的。   一趟游行下来,游客欢呼着散开,各自去玩项目,演员们尽职地?挥手相送,美少女战士抹着汗,累得表情不大能控制住。   海姝走过?去,和其中一位聊起来,“你刚才跳得好好啊。”   “真的?我?昨天才来。”美少女战士说?:“屎难吃,钱难赚啊!”   海姝:“怎么?才能和你们一起跳啊?看着真好玩,还能赚钱。”   “看着!嗐,都是辛苦钱。我?是临时?工,大学生,寒假这边演员不够,我?们就报名了。他们还差很?多人?呢,初三之?后?需要的人?更多!”   “在哪报名呢?”   美少女战士往她们出来的小建筑一指,“那?里面就是管理处,你这么?漂亮,不用像我?们这样?辛苦,换身衣服站在花车上就行!”   海姝来到管理处,那?儿挤着一群想要报名的女生,看上去都不到20岁。一个管事模样?的眼镜女对海姝招手,“你来应聘?”   海姝露出乖顺的笑,“我?想跳舞。”   眼镜女打量海姝,不久递来两页纸,要海姝签名。海姝看了下,是很?简单的合同,没什么?坑,约定工资日结,每天300块。   海姝签了之?后?,就被带到隔壁的休息室,里面有服装,还有两个老师教跳舞。说?是老师,其实只是动作比其他人?熟悉一点,姿势都很?简单,海姝肢体灵活协调,看一遍就会?了。   眼镜女很?满意,让海姝换好衣服立即参加下一轮游行。   海姝穿的也是美少女战士,因为跳得好,逐渐被推到了最?前排。她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凝聚在她身上,但?四下看去,全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无从分辨她感受到的来自哪里。   而?当她过?分注意时?,这道视线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不久到了中午,演员和临时?演员都去领饭,海姝混在当中,边吃边和她们闲聊。   皇冠头说?:“你今天居然第一次跳,真有天赋,我?学了一周才不那?么?怪!”   海姝说?:“我?学过?武术。你们也是放寒假来打工吗?”   泡面头说?:“那?难怪你跳那?么?好,我?们去年暑假就来过?,暑假工资没寒假高,因为很?多大学生暑假都不回家,但?寒假要回家。”   海姝说?:“暑假跳舞好热啊!你们哪个学校的?”   皇冠头说?:“寒假冷啊,我?美院,她灰大,你呢?”   海姝说?:“我?科大。”   泡面头说?:“你也科大啊?我?以前听说?你们科大有个女生很?会?跳,一个夏天赚了不少。”   海姝好奇地?问:“谁啊?”   泡面头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听说?是前一年,反正我?去年暑假来的时?候,好些正式演员说?到她,她们说?她去年肯定还来,但?反正到我?走,也没见着。”   皇冠头插话,“也不一定是没来,说?不定去那?上面跳了。”说?着,她做了个往上指的动作,泡面头很?懂地?“哦”了声。   海姝却不懂,“什么?什么??”   皇冠头说?:“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你看那?儿。”   海姝顺着皇冠头的指向看去,那?是一座山,山上有零星的建筑。其实星沉游乐园也算是建在山上,山脚是水乐园,而?更高处是月升山庄,是更高层次的娱乐场所。   人?们一般将游乐园和水乐园联系在一起,但?其实月升山庄和星沉游乐园也是一体的。   皇冠头说?:“山庄也有表演的,工资比我?们高得多,但?只有特别好的才能去。”   海姝记下这个信息,下午又跟着队伍跳了两趟,再次感觉到那?奇怪的视线。之?后?漫展嘉宾到场,热闹转移,海姝回到管理处领今天的工资,眼镜女叮嘱她明天继续来,初一的工资增加100块。她趁机问:“老师,我?有没机会?去山庄啊?”   眼镜女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山庄现在暂时?没有活动。”   “那?有活动时?您记得我?啊。”   眼镜女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在这儿戳着。   海姝换回自己的衣服,到美食站买了个汉堡、一大杯可乐,站着吃。今天过?得够呛,肢体的劳累让她头脑的运转稍微慢了下来,正在出神时?,眼前来了个戴着美猴王面具的人?。 第30章 凶喜(30)   30   那人很高, 看体型应该是男性,劣质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 眼眸很深, 似乎藏着笑意和神秘。他在她面前驻足,但那一瞬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着自己。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很久远的时空外,在那个总是灰漆漆的炮弹厂工人社区, 岁月让记忆褪色,但是那个奔跑着的“美猴王”却仍旧鲜明。   男孩的背心有破洞, 拖鞋脏兮兮的, 但是肩上披着异常鲜亮的金红色披风,猴哥面具画得惟妙惟肖。男孩跑得飞快,因为越快, 披风飞得越高。   她笑着在后面追, 想要抓住男孩的披风, 但是男孩像风一样,她怎么抓得到风呢?   她跑累了, 大声喊着男孩的名字,风渐渐停下来,披风落下。她又笑着, 哒哒哒追上去, 终于抓住了披风。   猛然?从记忆中回神, 海姝定睛一看, 眼前已经没有“美猴王”。她转身寻找, 人潮汹涌,到处都是戴着面具、装扮奇异的人, 那个高挑的身影好似被人海淹没,又好似根本没有出现,只是她在思维陷入困顿时的幻觉。   她快速解决掉汉堡和可乐,乘地铁回到市局。这天要其他队员和自己一起工作未免太无?人性,她暂时无法确认柳湘就是在星沉游乐园打工跳舞,亦无?法确认柳湘到过山上的月升山庄,可这也正好给了她收集线索、整理思路的时间。   办公?室只剩下一盏灯,在这盏灯的笼罩下,她正在浏览网上能搜索到的关于月升山庄的信息。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广永国?”海姝盯着显示屏,低声念道。   广军的父亲,灰涌玻璃厂的副厂长。在周屏镇调查万泽宇案和袁衷案时,海姝与这位副厂长有过几次接触,感觉此人藏得很深,尤其是在广军承认杀死许巧前后,他的一些反应都十分耐人寻味。广军被控制后,他因为工作、应酬来到市里,再未出现在警方面前。   海姝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的名字。   那是一条星沉游乐园开园时的新闻,市里不少企业家到场剪彩,广永国就是其中之一。附带的报道介绍了游乐园的情况——   星沉游乐园的主体是一家外国的游乐园,但刚进入国内时发?展得不好,文化上的不理解造成许多当地人不买账,后来外国公?司吸取教训,在来到一座新的城市之前,先与?当地的企业谈合作,做好本土化。所以在不同的城市,这家游乐园有不同?的名字,具体运营的也是不同?的企业。   星沉游乐园的主要投资者是两家地产公司,其余还有十来个小投资者?,广永国就是这些小投资者?之一。   网上对月升山庄的报道比星沉游乐园少很多,但能看到山庄和游乐园的确是一体的,消费有更高的门槛,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开放的时间也不多。   海姝继续搜索,在一些犄角旮旯渐渐看到零星的八卦——   “月升那种地方就是高级的J院吧?外面看着体面,里面不知道玩得有多开。”   “说?得好像你进去玩过似的。”   “我哥们儿去过的,那里面的妞儿?,啧啧啧!”   “我去工作过。”   “哇!详细讲讲。”   “你们不配听。”   “里面玩死过人吗?我就关心这个。”   “死了你也不知道啊,也不想想去玩的都是什么人。”   “死了也能玩吧?你们知不知道有些人有恋死病?”   “吓死了吧!”   这些出现在快照中的信息全都是捕风捉影,但至少说?明,月升山庄很可能有问题。海姝眼前浮现皇冠头提到月升山庄时的表情,她们和网友一样,也听说?过月升山庄的风言风语。   如果这些传言都是真的,那么月升山庄的情况就和龚照那群人的情况很像。   海姝再次仔细看了眼星沉月升的资本情况,没有风满地产,而龚照供出了不少人和地点,不包括月升山庄。   凌晨已经过了,不能放鞭炮的城市安安静静,或许是在游乐园时想到了老厂区和“美猴王”,她在写接下去的调查思路时,想到了那年夏天放的鞭炮。   鞭炮都是在春节时放的,暑假,厂里却拉来了一车又一车“过时”鞭炮,低价卖给孩子们。小贩们苦着脸说?,新的鞭炮就要生产了,要是不现在把旧的处理?完,他们就没有钱去进货,他们进不了货,大家春节就放不了最新最好看的鞭炮。孩子们一听,那哪行啊?赶紧“倾囊相助”。   但无?所不能的“美猴王”却囊中羞涩,仅有的钢镚买了一把仙女棒,被男孩们狠狠嘲笑。   “男子汉应该放鞭炮!”   “你是女的吗?哈哈哈哈!”   “美猴王”垮着脸将仙女棒拿给海姝,她举着仙女棒赶走说风凉话的讨嫌男孩。第二天,她买下整整一车鞭炮,向“美猴王”回礼,她以为“美猴王”会很激动很高兴,“美猴王”的脸却比昨天还垮得厉害,说?不放她的鞭炮,还要和她绝交。   她哭了一路,几?条街都听到了。她要小贩还钱,小贩怎么可能还钱。她钱没了,朋友也没了,又哭了一路。   “别哭了!”在她快哭晕的时候,“美猴王”又出现了,丢给她纸,但纸哪里够擦眼泪鼻涕啊,她抓过“美猴王”的衣袖,全?蹭了上去。   “美猴王”一边嘀咕一边牵着她去河边,那天两人从下午一直放到夕阳西下,她都快睡着了。   后来她再也没放过鞭炮,但在听见别人放鞭炮的声音时,会转身看看。   她一直觉得那次把一辈子的鞭炮都放完了,但今天忽然?有点想买一串来听听响。   想归想,现在哪儿?买鞭炮去?海姝深呼吸,重?新拿起笔,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唰唰”写起来。   初一上午,隋星就回到了市局,海姝见到她,下意识看看日?期,“今天初二??”   隋星将从家里拿来的年货摆在桌上,“说?我,你自己呢?”   海姝笑笑,“你知道我家又不在这儿,反正都是一个人,过不过有什么区别?”   隋星在家吃了年夜饭,此时精力充沛,“快快,给我派任务!”   既然?多了一员干将,那就开始吧。海姝把整理的问题打印出来交给隋星,又叫她一起来到白板前,“你看到的这些只是我的推断,现在我们要踩到实处,查清楚柳湘是不是在星沉打工,查她暑假的收支情况。月升山庄不太好查,广永国有什么猫腻现在也难说?,但龚照在看守所,我们要尽快申请到和他见面的机会,如果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来,会有利于调查月升和广永国。”   两人分头行动,节日期间确实不适合调查,各项证明、申请批得也慢,海姝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慌。虽然慢了些,但也调到了柳湘的流水,确定她大一暑假期间,除了在某书咖、某商店卖场打工之外,还在星沉游乐园跳舞,每天的工资200元到300元不等。她最后一次领钱是前年7月26号,此后再无?和游乐园的往来。   海姝觉得这个时间不太正常,因为游乐园的暑假狂欢会持续到8月底,这既然?是个美差,柳湘为什么要放弃?而柳湘电子交通卡上的乘车记录显示,柳湘在7月30号还去过游乐园,但没有返回的乘车记录。   初三?之后,书咖重?新营业,海姝找到店长,问她还记不记得柳湘。店长一听柳湘的名字就紧张起来,“那个自杀的女孩?”   书咖就在科技大学旁边,做的是学生生意,柳湘自杀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店长忧心了很久。当时也有民警来问柳湘的情况,他回答时脑子很乱,现在已经记不得说?了什么。   海姝问:“柳湘8月份以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店长冷静下来,“我想起来了,她从7月底开始就老请假,8月请假次数更多,还出过几?次错。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说?没有,就是太累。后来她干脆不来了,我也没给她结钱。”   店长说很不理解柳湘怎么会变得懈怠,柳湘大一下学期就来做过小时工,一直很认真热情,帮忙搬书、统计从来都是最快跑来,客人要找什么书,她也喜欢帮忙。   海姝问:“有没注意到什么人来找过她?”   店长起初说?没印象,后来又惊声道:“科大那个失踪的女同?学,请她喝过咖啡!”   海姝:“薛柠林?”   店长猛点头,“是,薛柠林有我们这里的会员,基本每周都会来喝点什么。警察来过几?次了,核实她的行踪,所以我记得。”   海姝问:“薛柠林为什么会请柳湘喝咖啡?”   店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你这么问一下,我肯定想不起这事来。我们这儿?书店和消费区是分开的,柳湘主要在书店工作,她去消费区我还以为是去收没被顾客拿出来的书,结果她直接坐下了。”   海姝问:“她们一起待了多久?”   店长说?:“可能也就一刻钟?反正没多久。我问你们聊啥呢?柳湘说?没啥,一个认识的学姐。”   柳湘和薛柠林果然有接触,海姝想,而且柳湘在这之后不久,行为就变得异常。   随后,海姝前往柳湘打过工的卖场,一位组长的说法和书咖店长相似——柳湘7月表现很好,她还以为招到个好员工,结果柳湘8月就不来了,招呼都没打一个。   海姝看着时间线,7月30号这天一定是个变数,柳湘明明乘地铁到了游乐园,但当天没有结算工资,柳湘也没有回来。   “这……我们怎么知道?这个女生不一定就来过我们这里吧?”游乐园管理?处,那位此前对海姝颇有好感的眼镜女闪烁其词,“我不知道她,有工资记录那就是来工作过吧,但我那时不在这里,我去年才调来的。原来你是警察啊?”   海姝收回证件,“那当时在你这个位置上的是谁?”   眼镜女:“我不知道。”   海姝:“那你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来吧。”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监控也不可能还保存前年暑假的影像了,但海姝也不走,就在管理处待着。进进出出的演员、临时演员都看向她,知道她是警察,三?三?两两议论着是不是出了事。   眼镜女怕影响不好,又来打官腔,说?现在大过年的,领导都不在,她等到天黑也没用,等节过了,说?不定就能打听到柳湘当天有没有来过。   海姝说?:“好啊,不过等节过了,我需要的手续也办下来了,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陪我去月升山庄上走一趟。”   眼镜女脸色一白,卡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也肯定不是我,我不负责上面的工作。”   海姝说?:“姐,你想起什么及时联系我,主动找警察,总比被警察找上好,是吧?”   海姝快要走到门口,眼镜女突然说:“等等!”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夜场气氛太好,时间延长的话,就,就没有地铁回去了。”   海姝转回来,“所以?”   眼镜女忐忑道:“所以我们有时会安排车,把员工送回市中心。”   海姝说?:“那就是说?,柳湘30号是来上了班的,但不是白班,是夜班?”   眼镜女点头,“应该是这样。”   海姝却道:“那不是更奇怪了吗?她来过,而且上的是更加辛苦的夜班,但她没有收到工钱。”   眼镜女倏然睁大眼。   海姝说?:“所以应该还有其他情况。不过谢谢你,至少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工作得太晚,有专车送回去。”   市局,刑侦一队的假期结束了,队员们几?乎都已到岗。   “30号之后柳湘就再也没有去游乐园的乘车记录了,她这个所谓的夜班,是在月升山庄里上的吧?”隋星这两天在网上获取了更多有关月升山庄的情报,有迹象表明,这个山庄的确是个灰色地带,表面提供正规的高消费服务,而内部的会员制存在非法服务。   一个令人背脊发?凉的可能隐隐浮现——星沉游乐园在山上那些贪婪的目光中,是个充满诱惑的“猎场”,花车游行队伍是一张张美丽、充满活力的面庞,她们稚嫩,对未来有美好的向往,同?时对恶意、黑暗并?不敏锐,她们中的不少还有金钱上的困难,金钱成了很容易引诱她们的东西。   被相?中的女孩——或许还有男孩——被带到管理处里一个单独的地方,经理推荐给他们更好的工作,比如去月升山庄表演节目。   以柳湘的外貌和跳舞灵活度,她很可能被选中。她并不知道山庄的险恶,她需要更多的钱,好让姐姐过得好一点,好在新学期开始后少打点工,将时间放在功课上。   30号,她收拾好自己,忐忑又兴奋地来到游乐园,准备挑战新的工作,但那天她却见识或者经历了痛苦的一幕。   她没能回到学校,又或者?她被私车送回去了,她的酬劳是现金,或者别的什么。从这天开始,她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想要倾述、逃走,但对方的恐吓让她什么都不敢做,于是在打工时她时常心不在焉,她也不再需要书咖、卖场那微薄的工资。   8月,她维持着与山庄的联系,私车负责接送,她得到不菲的酬劳,但她的精神被击溃了。开学后,因为某些原因,她似乎没有再去山庄,但阴影依旧存在,重?压之下,她走上了绝路。   “但这个推断有一点与实际不符。”隋星说?:“就是上次我们也想过的,柳湘没有被侵犯。”   海姝说?:“侵犯不一定必须作用于身体?”   隋星点点头,拿笔在柳湘和薛柠林之间拉一条线,“这俩在书咖见面的时间在30号之前,很难说?是柳湘替游乐园引诱薛柠林,薛柠林的家世、见识也不像是会上套的人。她们那天会聊什么?”   海姝问:“审龚照的许可下来了吗?”   隋星刚抱怨两句上头动作慢,乔恒就一个电话打来,说?看守所那边安排好了。   海姝叫住隋星,叮嘱:“着重用具宁、梁澜军、柳湘去探他的反应。”   隋星:“收到!”   龚照胡子拉碴地坐在隋星对面,眼中无?神,也认不出这是去年审问过他的警察。隋星记得当时他非常嚣张,即便分局刑警将他杀人的铁证丢在他面前,他也完全?不认为警方能拿他怎么样,叫嚣“风满地产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他的恶行引来上面的雷霆之剑,把风满查了个底朝天,失去庇护的他此时萎靡不振,脸颊深陷,不再是时尚杂志上风度翩翩的宠儿?。   “你去过月升山庄吗?”隋星问。   龚照反应很慢,“什么?”   隋星一字一顿,“月升山庄,和星沉游乐园在一起的那个山庄。”   龚照茫然地摇头,“不清楚,没去过。”   隋星观察他的反应,又说?:“这个山庄和你那些会所一样,也提供年轻男女的服务。”   龚照像是突然?醒豁过来,“怎么?全灰涌市的银窝都是我开的?”   隋星冷哼,“不排除这种可能。”   龚照情绪被激起来,“我明确告诉你,你说的这个地方与我无关!我已经全?部?交代,该抓的人你们都抓了,别的帽子别他妈往我头上扣!”   他的愤怒几乎没有伪装的迹象,隋星接着试探,“你认识广永国吗?”   龚照:“什么阿猫阿狗就配我认识?”   隋星之后又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月升星沉的小投资人。其中两个龚照说?认识,但不熟,和他的交友圈不在一个层次。   这一番问下来,隋星觉得龚照也许真的和月升山庄无?关。龚照不满地说?:“不会是这个地方出了和我那时差不多的事,你们抓不到人,干脆抡我身上,来个破鼓万人捶?”   隋星呛他,“我们连你都能抓,其他还有谁不能抓?”   这话不是好话,但龚照居然?听得听舒服。隋星接着问:“柳湘、薛柠林,你有印象吗?”   龚照摇头。看过照片之后仍旧摇头。   隋星只得将这一端暂且放下,“那我们来聊聊别的事。你从初中开始,就在F国、G国求学?”   龚照:“是。”   隋星:“但你读大学时,曾经回国,在灰涌大学游学?”   龚照的神情出现一个细微变化,“是。”   隋星:“你在灰大期间,有没听说过一起退学事件?农业……”   “没有。”龚照打断。   隋星抬起眼,“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   龚照不耐烦,“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肯定记不得。”   隋星把话说?完,“……那个被退学的学生叫梁澜军,被他刺伤,之后拿到名额的叫具宁。那事闹得很大,你应该有印象。”   龚照似乎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表现出来的急切和焦虑和刚才提及月升山庄时截然?不同?。说?月升山庄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而灰涌大学的往事是他潜意识里想要逃避的。   “我为什么应该有印象?”   “据我了解,游学的学生不会错过校园里发生的新鲜事。”   “刻板印象!”   “你也没说?错,刻板印象。不过……”隋星语气微转,“在来见你之前,我和具教授已经见过三?次了。”   龚照呼吸一提,整个人紧绷起来。   “没想到你对科研这么感兴趣。”隋星说?:“你给具教授的团队提供项目资金,是因为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龚照大约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女警会提到具宁,措手不及之下,眨眼的频率提升。   隋星等了会儿?,终于听到他说?:“我在灰大不认识具宁,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退学。我和他是在F国认识,一见如故。我学的是商科,还有艺术,但我从小对科学家充满敬仰,我喜欢听他给我说科研上的趣事。”   龚照说?的这一段和具宁的讲述基本一致,他们在F国成为朋友,回国后短暂疏远,在灰涌市重?聚后,虽然?不像读书时那样可以经常在一起,但他赞助了具宁的项目,是对朋友的帮助,也是对自己儿?时梦想的交待??????。   龚照还强调,这笔资金完全没有问题。这一点隋星倒是相?信,警方已经调查风满很久,有问题的资金逐渐被揪出来。   但龚照的故事里缺乏梁澜军这个重?要人物。   隋星再次提到:“梁澜军你真的记不得?”   龚照嗓门提高,“不认识!我不知道这个人!”   隋星还没回市局,就在车上把龚照的情况跟海姝说?了。海姝已经走了调查月升山庄的程序,马上就要去见相?关者?,“龚照和具宁关系这么紧密,具宁隐瞒的事很可能就是他隐瞒的事,现在正好是个机会,让具宁认为龚照告诉了我们某些事。”   隋星驱车回到市区,从后视镜里看到有辆车一直跟着自己。她索性拐进小路,那车也跟着拐了进来。她一踩刹车,那车也停下,接着想打弯。她速度更快,直接别了上去。车门打开,是具宁。   “哟,具教授,干嘛呢这是?”隋星说?:“不搞研究,跑来当侦探?谁雇的你啊?连警察都跟踪。”   具宁很紧张,“我没跟着你。”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   “行了具教授,你我都忙,别在这跟我打哑谜,跟着我干什么?”   具宁不说?话,但他也走不掉。   隋星说:“想知道我上哪儿去了你可以直接问。这样多不好,万一出交通事故怎么办?”   具宁斜了她一眼,“碰巧,碰巧遇到了。”   隋星直截了当,“我刚从看守所回来。”   具宁顿时住嘴。   “你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去看守所了吧?”隋星按着车门,“对,我就是去了,去见龚照,跟他了解下当年发?生在灰涌大学的事。”   具宁喃喃:“他说什么了?”   隋星反问:“你怕他说?什么?”   “……”   “和,和我没关系!”具宁大声说?:“我不管龚照做了什么,我拿名额问心无?愧!”   另一边,海姝查实,月升山庄从去年10月开始就不再营业,对外的解释是装修,其背后的两家地产公?司称具体的经营交给一个叫灰部落的文化传媒公?司负责,而广永国是该公?司的老板。 第31章 凶喜(31)   30   灰部落文化传媒公司坐落在市中心一个老别墅区, 正?是?风满地产开发的,曾经是?灰涌市最早一批有钱人住的地方,后来?没落了, 小公司入驻, 被改造成了一栋栋办公楼。   海姝站在写着“灰部落”铭牌的别墅前,看见门口歪歪斜斜挂着的灯笼, 别墅一共三层楼,周围的公司都已经开工, 时不时有讲话的声音传来?,这栋别墅却只有一楼开着灯。   海姝推开门, 正?在玩手机的前台抬起头, 似乎对访客的到来很不习惯,“你?找谁啊?”   海姝往里一瞧,办公室堆着许多纸箱子, 电脑都没开, 看不到人影, 仿佛人去楼空。海姝出示证件,“我找你们负责人。”   前台吓一跳, “啊,我们,我们今天还没上班?”   海姝问:“那什么时候上班?”   前台说:“这, 这我也不知道。我们居家。”   海姝说:“你?们从去年10月到现在一直居家?”   “上面的安排, 你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啊。”   前台长得挺漂亮的, 但没什么气质, 一看就是?那种脑子空空, 语言都组织不利索的人。海姝索性往里面走,前台着急了, 赶紧“噔噔”踩着高跟鞋追来,“哎你?别乱走啊!”   海姝没理?她,随手拿起一本落了灰的画册,是?月升山庄的宣传册,做得十分精美。办公室的墙上也挂着好几幅山庄的细节图,对灰部落来?说,月升山庄必然是?一棵摇钱树。   前台见拦不住海姝,便给上司打电话。海姝来到一楼的独立小办公室外,磨砂门锁着,推不开。   “我们领导马上就来。”前台这会儿有了底气,“哎你?别乱动我们的东西!”   海姝问:“你哪个领导?”   前台说:“王哥,我们经理?!”   海姝说:“广永国呢?”   前台不熟悉这个名字,“谁?”   海姝换了个称呼,“你们叫他广总?”   前台“啊”了声,“你?是?说广叔?”   “对。”   “广叔不常来啊,他是?老板,但不管事。”   海姝上楼,前台也跟着,海姝问:“你是怎么来这儿工作的?”   前台有点得意,“也是?运气好啦,我在游乐园兼职跳舞,王哥说我跳得好,让我来?这里上班。”   又是跳舞。海姝指着一扇门说,“这是?广叔的办公室?”   “你?不能进去!”   海姝已经进去了,这办公室的风格和广永国在玻璃厂那个办公室的风格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里的展示柜几乎没有摆放什么东西。   海姝转了两圈,看见展示柜最上一层有一块挖出来?的孔洞,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上面有一台挂式空调,插头要穿过展示柜,才能插到插座里。海姝站在凳子上,把插头拨开,忽然发现右边的板子有缝隙,往旁边一拨,居然藏着一个针孔摄像头,且那摄像头一直在工作。   有人在监视广永国?广永国想监视进入这个办公室的人?   王哥急忙赶到,是?个中等身高的国字脸男人,他看到来?的警察是?个女人,一下将腰背都挺直了些,“请问有什么事吗?”   海姝说:“我们调查一起失踪案时,发现?一些线索指向月升山庄,所以来?了解下情?况。”   王哥笑了,“那行,你?说,我绝对配合。”   海姝却没有立即说案子,“月升山庄里面有哪些项目?”   “都是正当合法的项目哈!像朋友聚会宴席、针灸按摩,我们主要让客人放松。当然我们面向的是?高端群体,不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来?的人少,在大?众眼里必然就神秘。”王哥说:“我知道外面有说我们提供那种服务,但我保证没有,都是?谣传。”   海姝忽然笑了声。   王哥顿住,狐疑地看着海姝。   “我还没问,你?就解释起来了。”海姝说:“你很急着把自己摘出来?。”   王哥这才发现?这女人似乎不好对付,尴尬笑道:“这不是我也听说了吗?再说,我们本?分经营,按时纳税,能让警察找上门,不就是?风言风语穿到警察耳朵里了?”   海姝说:“我确实听说点事儿。你?们和星沉游乐园是?一体的吧?”   王哥变得小心起来,“是?一家,但我们只负责山庄,平时有合作。”   海姝说:“所谓的合作,就是?在游乐园的临时演员中挑选出众的,送到山庄上去?”   前台一听愣住,“王哥?”   王哥眼中闪出一丝戾气,和他寡淡得可以用老实形容的长相极不相符。“海警官,你?应该误会了。我们确实跟游乐园管理处合作招聘过员工,但那都是?双向选择,我们没有强迫过谁。”   海姝说:“我也没说你?强迫吧?那她们到山庄是做什么工作?”   “就一般的服务员,我们这里消费高,当然服务员也需要形象气质佳的。”王哥不再看海姝,“我们给的工资也很高。”   海姝这才拿出柳湘的照片,“你?对她有印象吗?”   王哥脸颊的线条紧缩,“没见过,她是??”   海姝盯着王哥的眼睛,“真不知道??”   “我还能骗警察吗?”   “前年暑假,她是?游乐园花车巡游的一员,舞跳得好,人又?漂亮,至今还有人记得她。怎么,那时你没有发现这颗明珠,邀请她去山庄工作?”   王哥说:“我再看看……我真没印象了。”   海姝又道:“前年7月30日,她乘地铁来?到游乐园,当天没有回去的记录。这天她是?去山庄工作了吧?然后晚上搭乘你们的员工车回到市中心。”   王哥笑道:“海警官,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海姝也笑,“是?,我还想了下你们为什么要用现金来给她结算工资。”   王哥扯起的唇角僵住。   海姝说:“是因为柳湘的那笔收入,不太好用电子支付吧?”   王哥郑重道?:“海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怀疑从何而来?,但我们山庄确实没有你说的这个柳湘。”   海姝又点出薛柠林的照片,“那她呢?”   王哥不情愿地瞥一眼,然后认真看了看,眼尾流出一丝得色,“没见过,不知道?。”   他在看到柳湘照片和薛柠林照片时的反应很不同,他见过柳湘,却一直极力否认,而薛柠林似乎确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海姝收起手机,“我们需要进入月升山庄搜索,请行个方便。”   王哥说:“这不行!”   “不行?”   “我们正在对山庄进行整修!”   海姝说:“你这话提醒了我,山庄从去年10月就关闭了,是?为了整修?”   王哥说:“当然,这都是为了提供更好的服务。”   “可我去看过,里面根本?没有工人。”海姝说:“更像是因为什么事,而暂停营业。”   王哥手在裤缝上搓了两下,“这不是春节吗?工人回老家了。”   海姝又?与他沟通了会儿,他不断打着太极,而刑侦支队现在还没有带走灰部落电脑、文件等重要物品的权限。海姝没有轻举妄动,回市局后给广永国拨去电话。   很显然,广永国已经得到消息,语气中听不出惊讶的成分。广军被捕后,他身?为父亲,没有为儿子奔走,反而专注于工作,大部分时间留在市里。海姝在周屏镇时多次听到人们说,广永国正?直,不愿意拿自己的人脉关系给广军走后门。   这话谁都能信,但警察不能。海姝始终觉得广永国在广军出事前后的反应不正?常,似乎隐瞒着什么。此时终于明确抓到了那条线——广永国也许并不是?不想动用人脉,而是?时机不对,他不敢。他的当务之急是?将自己彻底藏起来?,尽可能低调。就像关门的月升山庄一样。   海姝心里已经有月升山庄关门的猜测,10月这个时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薛柠林失踪,可王哥的反应将薛柠林和月升山庄割裂开。   那么10月还发生了什么事?   龚照6月弄死了章谷,警方开始集中力气调查他及其同伙的“银窝”,到了10月,调查已经波及整个风满地产。月升山庄的性质如果相似,那么当然要避风头。   广永国恐怕也没想到,龚照的风波马上就要过了,广军却给他捅出一个巨大?的漏子。他躲警方的视线还来?不及,哪里敢动关系去给广军脱罪?   海姝要求与广永国见面详谈,他没有推脱的理?由,来?到市局。   “海警官,你?真是?辛苦啊,我听说周屏镇的案子还拖着,你?又?有新的案子了?”比起在周屏镇时,广永国的话似乎多了些。   “是?啊,都是?老熟人了,那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海姝将一杯热茶放在广永国面前,“劳烦你?跑一趟,是?因为我得到一些线索,月升山庄里存在法律不允许的服务项目。前阵子被捕的龚照你?知道?吧,就和他干的事儿差不多。”   广永国笑着摇头,“这我就太冤枉了。是?谁造这样的谣?我要他在法庭上还我公正?。”   海姝说:“科技大学自杀的女学生柳湘,她在出事之前,很可能在月升山庄工作过。”   听到柳湘,广永国的眼神躲闪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很可能?依据是什么呢?海警官,证据是?什么呢?”   证据,对刑侦一队来?说,目前最困难的地方就是缺乏证据。海姝在广永国的目光里看到了不安,也看到了信心,这是?两种矛盾的情?绪。广永国似乎清楚发生在柳湘身上的事,但柳湘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跳出来指控月升山庄。再者,柳湘自杀已经是?去年3月的事,证据就算有,也大?概率找不到了。   海姝心里窜起一簇怒火,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将怒火压下去。   “广厂长,你?最近都待在市里,也许不清楚万泽宇那案子的进展吧?”海姝说。   广永国理?了理?衣服,“万泽宇的案子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群众,进展不进展的,我也没有权利知道?。”   海姝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   “我不想……”   “与你也不是完全无关。”   广永国皱眉,“什么意思?”   海姝说:“主要是和老车间有关,你?不是?说,当年车间转移到东边,是?因为发现?的那些人骨吗?他们很可能是罗家被灭门的那些人,作案者是?你?的老朋友,万家勇兄弟。”   广永国整张脸绷了起来。   “你……”海姝说:“没有在他们处理?尸体时,行什么方便吧?”   广永国皮笑肉不笑,“海警官,你?别太过分。”   海姝笑笑,“那我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好了。我去过你?在灰部落的办公室,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广永国眉心深如?沟壑,也许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海姝拿出一个物证袋,“针孔摄像头,对着你?的办公桌,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听得到、看得到。”   广永国瞳孔缩小得就像那枚针孔摄像头,急忙拿过来?,表情?像是?撕裂开,“怎么可能?”   海姝说:“你很惊讶吗?那你?刚才以为我找到的是?什么?”   广永国恐惧地将物证袋拍在桌上,“不可能!”   海姝挑眉,“什么不可能?你?的意思?是?,我拿这玩意儿来骗你?那我图什么?”   广永国脖子上的筋不断绷起,眼珠频繁转动。海姝点头,“对,你?好好想想,你?的办公室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是谁在监视你?为什么监视你??事先声明,这不是?我们警方的东西。”   广永国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了,用手帕擦掉汗水,“谢谢,这事我要回去好好调查一下。”   海姝将广永国送到门口,“广厂长,我们还会见面的。”   晚些时候,隋星回来?,海姝问具宁交待了什么,隋星猛灌水,摇摇头,“他咬死了不肯说灰涌大?学?的往事,很明显他和龚照隐瞒的都是灰大的经历,绕不开的就是梁澜军。他东拉西扯越多,我就越相信我那个猜测。”   海姝道:“说说看。”   隋星坐下来?,“具宁得到名额的过程并不正当。当年他和梁澜军争抢名额,梁澜军分数本?身?压过他,这是?最客观的标准,而他说的什么综合素质、外语水平、人际关系,这些可操作性的可能就太大?了。具宁和龚照当时就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具宁在龚照的帮助下拿到名额。这本?来?就是?暗箱操作,所以梁澜军后来的愤怒也解释得通。”   这样的事别说是?在快二十年前,即便是?现在也屡见不鲜。海姝说:“夺走一个人的前途,还要让受害者退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做得太过分。”   隋星说:“这里我其实不大想得通。梁澜军被夺走名额,具宁问心有愧,更符合逻辑的是?安抚梁澜军吧?毕竟最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一定是?具宁。可最后他们没有给梁澜军任何好处,反而还从中作梗,导致他被开除。这是多大的恨?”   这只是?很微妙的逻辑问题,很容易用“每个人思维方式本就不同”解释过去。但海姝很清楚,推进案子的往往就是这些微妙的问题。   “龚照这么帮具宁,这俩的关系也许不是朋友那么简单。”海姝和隋星对视,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隋星说:“我见过具宁的妻子,也是?搞科研的,看上去和具宁没多少感?情?,他们的家也不像正?常的家。考虑到龚照男女通吃,被他玩死的章谷是个男人……龚照和具宁也许是?同性恋。”   海姝说:“梁澜军成了他们感情的牺牲品。”   这条暗线浮现?之后,镇里市里的案子变得更加复杂。海姝将这些天收集到的线索汇报给乔恒,两人逐个分析之后,都觉得最容易着手的是月升山庄。乔恒拍板,正?式启动对月升山庄、灰部落的调查。   接过文件,海姝起身?就走,来到门口时又回过头,“乔队。”   乔恒:“嗯?”   海姝说:“我查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感?谢你?的信任。”   乔恒笑了笑,“优秀的刑警不会放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线索,去吧。”   灰部落暂时被警方控制,前台、王哥,还有他们口中居家的员工挨个接受问询。警方从电脑中调取了月升山庄的客人记录、流水,其客人里不乏在灰涌市叫得出名的富豪。   接触他们困难重重,好在海姝有直属上司的支持。富豪们对警方的调查表现?出不同的态度,有的满面堆笑,有问必答,但答的没有一个在重点上,有的毫不掩饰厌恶和排斥,有的甚至说出“是我们养着你们”这样的话。   但海姝见每个人都心平气和,这些人的风格她早已见惯,换了不同的城市,但不同城市里的富豪其实都差不多。   这一轮调查完,获得的有效信息不多。海姝想起广永国脸上那矛盾的表情?,有些回过味来?了,广永国害怕,但也自信,他知道警方很难挖出东西来。富豪们承认经常去月升山庄消费,并且查得到消费记录,每一项都列得清清楚楚,并没有任何一项涉及违法犯罪。   月升山庄以前就非常谨慎,从来?没有出过事,龚照出事之后,广永国不惜将月升山庄关停,他是?个比龚照老练谨慎得多的人。   柳湘的自杀说不定是他唯一担心的事,就像一个随时会溃烂的疮。   嗯?海姝将思绪往回拉了拉,老练谨慎。   警方盯上的那一群月升山庄会员,年龄普遍比龚照那一批人大?很多,都和广永国差不多大?。   两者面向不同群体,所以即便在大?众思维里两者都是银窝,但年轻的龚照完全?不了解月升山庄。   可这会指向什么结果呢?   海姝脑海中千头万绪,而面前的广永国却春风拂面,就好像在说:看,我没有违法犯罪吧?   刑侦一队进入月升山庄搜查,如?果没能搜出让推断落地的证据,后续侦查就很难继续下去。海姝是?刚调来?的队长,面临的压力将更大?,且周屏镇的案子还悬而未决。   那枚从灰部落带回来的针孔摄像头经过检验,是?A国产品,价格很高,特点是?清晰度非常高。但隋星用了很多办法,还是无法追踪出到底是谁在监视广永国。   “我不知道是谁安装的。”广永国比上次镇定了些,“我已经问过所有员工,他们也都不知道?。我想,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吧。好在我很少去灰部落工作,行得端坐得正?,我也不怕谁监视。”   撒谎。   海姝在广永国那张虚假的面皮上看到刻意表现?出的从容,他像是?借着针孔摄像头这件事,再次强调自己的无辜。上次他是真的为摄像头感?到震惊恐慌,现?在他知道?了是?谁安装。   月升山庄一共九栋别墅,还有一个奢华的主楼,其奢华程度让普通人难以想象,富人们只要地位上去了,就能在这里享受用金钱堆起来的生活。   10月关门后,仍然有工人做保洁、园艺工作,毫无整修的迹象。但海姝期待的证据也没有出现?——这里没有龚照他们使用过的那些刑具,没有修得特殊的房间,更没有被困着的年轻男女,它们只是?富贵了些,而富贵并不是?罪。   刑侦一队甚至用上了鲁米诺,还是?无功而返。   广永国笑道?:“海警官,我是?个正?直的商人,这下你要怎么向我解释?”   海姝没有退缩,“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为什么你?说10月关闭整修,却没有整修?”   广永国说:“这能说明我有违法乱纪的嫌疑吗?我可以计划,也可以改变计划。海警官,你?们女人想问题总是很天真。”   调查陷入了僵局,海姝知道月升山庄一定有问题,它直接导致柳湘自杀,而柳湘和失踪的薛柠林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月升山庄有两套服务系统,那些像柳湘一样的女孩不会留下任何记录,而普通的服务员窥探不到其中的真相。龚照这个警钟一敲,更是?给了月升山庄充足的应对时间。   警方完全找不到与柳湘相似的女孩,也就撞不开那堵墙。   海姝再次想到那枚针孔摄像头,有人监视着广永军,广永军背后还有人?只是?在灰部落监视吗?还是?在广永军其他办公室、家里,甚至是?月升山庄也装有摄像头?广永军的反应也很匪夷所思。   海姝将摄像头拿起来?,仿佛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门外传来?快速的脚步声,隋星冲进来?,“海队!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第32章 凶喜(32)   32   出现在隋星电脑上的邮件是匿名, 来自境外,经?过复杂跳板发送,难以?定?位发信人的位置。邮件中有一个加密附件, 名称上有0730字样。   “0730?7月30号?”海姝心跳加快, “能打开吗?”   隋星调出任务框,代码在其?中?迅速闪过, “正在破解,海队, 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海姝说:“这封邮件和月升山庄有关,发件人和广永国办公室里的针孔摄像头也有关!”   隋星激动?得手指轻轻颤了颤, 海姝在她后面略显焦急地踱步。半小时后, 隋星打开了加密的视频。   那是一段长达80分钟的视频,刚点开时画面静止不动?,但仔细看, 就能发现只是没有人从镜头前经?过。海姝在月升山庄几乎每一个角落停留过, 看出那是山庄主楼侧门附近。   3分05秒, 画面动?了,先是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经过, 其?中?一人回?头看,似乎是在等人。3分23秒,一个穿着短袖运动套装、背着斜挎包的女孩走入镜头, 她披着头发, 左右观察, 显得十分紧张。   海姝轻声说:“柳湘。”   视频上的时间清晰显示, 此?时是7月30号下午2点, 而柳湘下地铁,完成支付的时间是上午10点半。虽然中间的三个多小时她去了哪里不好确定?, 但她出现在月升山庄的时间和警方此前的推断对上了。   西装男子和柳湘说了什么,柳湘露出拘谨的笑,跟着他进入别墅。   此后是一段很长的空白,视频是经?过了剪辑的,中?间快进,到下午3点50分时,广永国和另外三个接受过问询的中年人出现,他们有说有笑,很像赴宴前的样子。   画面切换到别墅内部,变成九宫格,有安静的走廊、无人的休息室、整洁的卧室、热气弥漫的人造温泉……   中?间的画面里,柳湘再次出现了,她已经?换了衣服,此?时穿的是白色的蕾丝睡袍,时间显示是下午5点。   “不是睡袍。”隋星握紧了拳头,“在很多人眼里,这是公主裙。”   柳湘的发型也有变化,长直发被烫卷,别着小巧的发夹,有人给她化了淡妆,让她看上去像个天真的洋娃娃。她站在没有第二个人的欧式房间里,提着一个精美的名牌包,但她的脸上只有害怕。   其?他画面里出现广永国等人,他们坐在充满禅意的茶房,正品着昂贵的茶、把玩茶具。   “这是……”海姝按下暂停,将画面放大。广永国等人围着的是一张摆满茶具的桌子,上面曲水流觞,有假山有亭台,还有各种供把玩的茶宠。一些喜欢品茶玩茶的人也会在家里或者公司摆上这么一套,展示自己的风雅。   海姝自问不是懂茶的人,但也一眼看到,那些假山亭台上,有绝不是正常茶宠的东西。   他们将那些拿在手中?,像是在拨一串佛珠,脸上却是令人作呕的贪婪。   隋星说:“这些人……都心理B态吧?”   海姝在鼠标上点了下,视频继续播放。此?时时间已经来到晚上9点13分,画面切换到最初的场景,广永国等人先后出现,纽扣扣到了最上一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都是一脸满足。   而另一个画面,柳湘脸上头上湿漉漉的,穿着浴袍站在一个房间——不是欧式风格的那一个,这个更窄,除了桌子凳子,看不到别的家具。   她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到她身上有伤。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过去几个小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将她杀死了,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躯壳。   80分钟视频的最后,时间到了11点06分,柳湘跟在西装男后面,游魂一样从别墅走出来,穿的是她下午来时的衣服,但她整个人的精神塌下去了。   视频播放结束,隋星难受得捶桌。事实上,视频并没有任何侵犯画面,剪辑得甚至有些抽象,但身为女警,她完全想得到柳湘经历了什么。   “柳湘这样的孩子,太容易被控制,他们根本不担心她会说出去,一点点威胁,再加上金钱,就能让她保持沉默,并且一次次走上接她的车。”海姝眼前浮现断断续续的画面——柳湘回到假期里无人的宿舍,反复想到那些恶心的事,她挣脱不开,他们会?怎么警告她?   我们有你?的照片,你?敢说出去吗?我们会将它发给你?的同?学、你?的姐姐。你?想和我们作对?做梦吧,你?只是个不打工就没有学费的穷学生。这些钱够吗?乖,听话?一点,你?也不想让你姐姐过得更加辛苦吧?   就算有人不惜一切揭发了他们,可仍然没有用,因为他们并没有构成实质上的侵犯,柳湘后来的尸检报告就是证明。   海姝忽然明白不久前困扰她的问题,月升山庄和龚照不一样,客人普遍在50岁以?上。他们渴望的不是占有某个男孩女孩,他们甚至没有能力,因此?更加龌龊。   视频还需要继续鉴定?,海姝请示乔恒。乔恒看完后也是一脸讶异,大骂这些人无耻。   “有人盯着月升山庄,他应该不是真心想帮助警方,广永国背后有大问题。”海姝说:“但这视频出现得很及时,广永国以?前否认见过柳湘,现在看他怎么说。”   乔恒却?道?:“你?刚才也说了,发来视频的人不一定是要帮我们。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牵着警方的鼻子走。”   海姝说:“是个陷阱。”   乔恒说:“那还要跳吗?”   一阵沉默之后,海姝说:“这个视频,能让广永国承认柳湘曾经?在月升山庄‘工作’,此?事导致柳湘自杀,柳湘自杀又牵扯到大学生失踪。乔队,既然有人递来线索,我没有放过的理由。”   乔恒站起来,“每一步都要小心,我们现在就站在陷阱的边缘。针孔摄像头和这次的邮件都太蹊跷。”   海姝点头,“我明白。”   视频在问询室播放,看到柳湘出现的一刻,广永国的表情就扭曲狰狞起来,看到桌上的茶具,他的呼吸声已经急促响亮得像头水牛。   海姝说:“广厂长,你?还有什么话?说?”   广永国骇然地说:“谁,谁给你?的视频?”   海姝说:“现在是我向你?提问,你?不是说没有见过柳湘吗?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别墅里?”   这视频的出现对广永国的震撼是致命的,他一定?清理过所有监控,认定?警方不可能得到任何视频音频,就像他对警方搜索山庄无果很有信心。   所以?看到视频,他一下子乱了章法。海姝故意不问“那天发生了什么”之类的问题,仿佛已经?知晓详情。   “月升山庄为你这个岁数的人服务,你?用各种手段找来柳湘这样的女孩,她们年轻、漂亮、没钱、比较简单,游乐场就是最方便你寻找猎物的地方,一旦将她们骗到山庄,你?就等于控制了她们。”   广永国坐在椅子上发抖,海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慌张,继续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目前我掌握的‘特殊客人’还不多,需要你?配合调查。”   广永国停下哆嗦,静静地与海姝对视,“柳湘的死,你?赖不到我头上。一切发生在月升山庄的事,都遵循自愿原则。”   海姝皱起眉。   “我承认,柳湘的确在山庄‘服务’过一段时间,但山庄支付给了她相应的报酬,也没有客人伤害过他。”广永国缓缓道:“她自杀我很遗憾,现在的大学生,心理都太脆弱,动?不动?就想不开。柳湘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成年了。”   海姝说:“所以?你?承认,月升山庄的确向客人提供了非法项目?”   广永国低头不语,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我没有杀人,你?说的柳湘自杀、薛什么失踪,都与我无关。”   广永国交待了一批客人,又给出一份“茶女名单”——他们将柳湘等人称作“茶女”,寓意能够随意把玩。刑侦一队立即行动?起来,抓人、核实。“茶女”大多是成年不久的女生,也有极少数男生。   他们说,起初根本不知道去山庄是提供那些服务,以?为只是端茶送水,顶多陪酒。因为急需用钱,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推了出去,甚至害怕被别人抢走机会。可是被送到那些客人们面前,他们才知道?和想象的不同?,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有的人适应良好,有的人痛苦不堪,可丰厚的酬劳和权力威慑让他们选择沉默和服从。   在问询中?,有人提到某些客人格外残酷,活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   海姝立即问:“有人被虐待致死?”   这并不是什么新闻,被龚照伤害致死的人就不止一个。   “茶女”摇头,解释说自己也只是听说,但认识的“茶女”都活得好好的,那些客人喜欢的是被带到面前时,就已经?死掉的人。   隋星扔了耳机,顿觉毛骨悚然。   涉案的富豪已经?全部被控制,所有人都否认接触过尸体。海姝再审广永国,他缄默不言。   海姝派隋星去见广军,试探广军是否知道?广永国在月升山庄的事。广军满脸茫然,“月升山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会?被判多久?我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   而广军的母亲卢旭得知广永国的所作所为后,淡定?得出人意料,全然不像当初得知儿?子犯罪时那样惊愕。   “他干出什么来我都不意外,他就是那样的人,慕权,喜欢控制别人,肮脏。”   广家人给不出有用的线索,海姝又带着一组队员赶到月升山庄。上次搜索的是山庄内,而山庄外的大片山林还未搜索。广永国的沉默让“茶女”的话?变得可信起来,也许真的有人在死后还被这群畜生侮辱,而这片山林或许知晓秘密。   搜山工作需要大量警力,耗费的时间也长,海姝申请到警犬队的帮助,乔恒又给她调来刑侦三队的支援。海姝在搜索的间隙联系被拘押在市局的广永国,让他看看现场搜索情况。   广永国脸色森寒,抿紧的嘴唇正在颤抖。   海姝说:“广厂长,你?很害怕吗?”   广永国不答话?。   海姝神色肃然,“我会把你的秘密一个一个挖出来。”   搜山进行到傍晚,警犬在月升山庄南边发现异常,经?过发掘,竟是找到十二具尸骸!   温叙赶到,对尸骸进行现场勘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有早有晚,最早的一具已经?呈白?骨,而最晚的一具死亡不超过一年。   尸骸即刻被送往市局进行详细尸检和身份确认,其?中?一具尸骸从骨量来看,是未成年女孩,另五具离她较近的尸骸年龄在40岁到50岁(三男两女),死亡时间在十年前左右,这六具埋在同?一个坑中?(A坑)。   而另外六具分部在不同?的尸坑中?,但相隔非常近,基本可以等同于在一个区域(B坑),其?中?五具为女性?,一具为男性?,年龄在20岁到25岁之间,存在大量切割痕迹和福尔马林残余。   他们不是在死后被立即埋葬在这里,而是经?历过多次解剖,被不断切开、缝合,直到面目全非。   十二具尸骸中?,A坑的六具DNA比对无果。而B坑的五具确认了身份,其?中?四人不是灰涌市本地人,其家人朋友在当地警方报过失踪,并且登记了DNA信息。   而最让海姝震惊的是编号7的尸骸,她死于十来年前,已是一具枯骨。   “居然是她!”   是许巧!   这个结果让众人陷入无言,许巧失踪后,分局曾经?耗费不短的时间寻找,却?徒劳无功。尹灿曦为此耗费数年,终于发现许巧的失踪和广军有关,她找到了被广军藏起来的鞋子、贴身物品,将警察引到周屏镇。   广军在万泽宇死亡的刺激下承认将许巧推下山崖,两人甚至还去确认过许巧已经?死了。但警方在他提供的地点却?没有找到许巧的尸骨,土壤里连尸体自然分解留下的物质都没有。   要么广军没有说实话?,要么在他们离开后,有人带走了许巧的遗体。   海姝说:“是广永国?他带走了尸体?”   一些断裂的线索串起来了。广家当年对广军是有期待的,否则不会?在他初中?毕业之后就将他送到市重?点,他高考不理想,也掏钱把他送进大学。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市里的生活,以?广永国的人脉,随便在市里给他安排个光鲜的工作都行。   但广永国却强迫广军回到周屏镇,生活在自己的视野中?。   因为他知道广军是个连杀人都做得漏洞百出的废物!放这种人在视野外逍遥,迟早会?给自己闯祸。   那A坑的尸骸又是谁?还有B坑那些被解剖的尸体,他们是被谁杀害的?   海姝再审月升山庄的重点员工,他们此?前像广永国那样缄口不言,但看到尸骨后一下慌了神,一人开口,接着所有人都认罪。   “我没有杀人,他们是谁我都不知道?!他们送到我们这儿来就已经?死了,还被解剖过,发臭了!是广叔让我去接的,也是广叔让我埋的!我只是拿钱办事!”   “我,我给他们整理过遗容,换过,换过衣服,但别的我不知道?!他们不是我解剖的!我只是负责让他们变得漂亮,像商品一样!”   这些人的证词有一个共同?点——不知道A坑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埋进去,B坑的尸体则是被送到山庄,他们被解剖过,支离破碎,但没有关系,药水和针线能够让他们变得完整,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伤痕的尸体更加诱人。这些尸体被装点之后,成为山庄的卖点,一段时间之后,失去商品价值,再被埋入坑中?,从此?各自腐烂。他们来到山庄之后的经?历非常清晰,但送尸体的人是谁,没人知道?。   一个保镖还供出接近尸体的客人,至少有两个人。经?过审问,两人已经?没有此?前面对警察的嚣张,承认在月升山庄“欣赏”过尸体。   “是广永国推荐的,我不知道?死的是谁,不知道他怎么搞到尸体,我没杀人!”   海姝盯着僵坐的广永国,“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久,广永国哈哈笑了起来,“你?很有本事。龚照那个小废物出事后,我都躲成缩头乌龟了,居然还是被你这个……你这个女人找了出来。”   他的语气让海姝感到很不舒服,但审问仍要进行下去。   “许巧的尸体为什么到了你的手上?”   广永国喉咙发出粗粝的咳嗽声,“为什么到我手上?当然是因为广军是个废物!”   早在广军还在高中?念书时,广永国就发现他不太正常。那个年龄段的男孩,对女同?学有想法很普遍,但广军藏得太深,显得格外阴沉。班主任说过广军经?常在周末开请假条,他心思非常细,立即想到广军一定?在干一些不光彩的事。   广军从来不知道在自己贪婪地盯着许巧时,背后还有一双更加阴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广永国知道了儿子觊觎的女孩是许巧,但并未阻止。后来广军上了大学,在那所三流学府中?和周围的垃圾同?流合污,身边又多了个天生的杀人犯万泽宇,过去只敢想的事,渐渐变得敢想也敢做。   海姝说:“杀人犯?你早就知道万家勇兄弟是怎么死的?”   广永国冷笑,“杀人犯的种还是杀人犯,万泽宇不过是青出于蓝。”   海姝说:“万家勇兄弟不是你当时合作最紧密的人?你?知道?熔炉里人骨的来历?”   广永军沉默下来,半分钟后说:“我猜到是他们,他们也猜到我猜到了。很多年里,我们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彼此好像都忘了这事。”   从广永军的神情里,海姝迅速想到一种可能,“他们后来越发觉得你?是个后患,想要除掉你?万泽宇知道他父辈干的事,也是你?告诉万泽宇的?”   广永军耸耸肩,“至少在我动手之前,他们还没有动?作。”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恶毒和愉快,“说错了,我并没有动?手,我只是纵容了他那个恨不得立即上位的恶魔儿?子。控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比控制两个岁数和我差不多的老男人容易得多。”   海姝说:“万泽宇怂恿广军杀死许巧也是你?的主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广永国辩解道?:“那只是两个小孩的过家家游戏,在广军把许巧关在家里之前,我都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但尸体在你手上。”   “说了我只是为废物儿子善后。”   当年星沉游乐园正在建设,月升山庄已经?在规划中?,广永军走人脉让自己和灰部落成为月升山庄实际上的管理者,而广军和万泽宇计划杀死许巧并抛尸的白林村就在离游乐园不远的山林。   广永国从广军高中之后就一直监视着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许巧的尸体如果被找到了,迟早会?查到广家头上来,就算侥幸没查到,游乐园和山庄也会受影响。于是他在广军和万泽宇离开之后,将许巧的尸体搬到车上,运到规划中的月升山庄。   原本只是打算将尸体妥善处理,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广永国突然体会?到一种奇妙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对尖酸刻薄的妻子卢旭早已失去兴趣,别人送他美女,他也毫无兴趣。他的人生仿佛只剩下对钱和权力的追逐,其?他任何都无法激起他的情绪。   但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年轻。女人身上的死亡气息让他着迷,污血和伤痕刺激着他。因为广军,他多次看到许巧美丽的面庞,现在这张脸上乌青重?重?,脖颈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却?奇异地符合他的审美。   他身体里另一个低劣的灵魂觉醒了。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有人喜欢活人,就有人沉迷尸体。”广永国眯着眼,好似还沉浸在拥抱尸体的喜悦中?,“所以我的山庄也提供这样的服务,只要花钱,就能得到美丽的尸体。”   广永国聘请专业的入殓师,此?人对尸体亦有迷恋,他们将尸体装点成商品,这是月升山庄里规格最高,也最神秘的服务,对客人有一番严密的筛选,多年来从来没有被圈外人察觉。   一具尸体可以?利用很久,山庄里原本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冰棺,但在龚照被抓之后,广永国谨慎起见,将相关设备暂时转移。   海姝想到B坑的尸体,感到一丝不安,“你?说你?没有杀人,那尸体是从哪里来?”   广永国闭上嘴,眼里燃着的火渐渐熄灭。“我不知道。”   海姝觉得听到了一句笑话?,“你?是月升山庄的主人,你?用尸体做交易,现在你说你不知道尸体从哪里来?”   “有人将尸体送到山庄,告诉我,我只管使?用。”好一会?儿?,广永国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又道?:“还有,另外一个坑里的尸体,不是我埋进去。”   这听上去简直像天方夜谭,海姝不可思议道:“尸体出现在山庄,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吗?让你?使?用你?就使?用?”   广永国眼中?出现一丝恐惧,答非所问:“我必须处理尸体。”   海姝追问:“为什么?”   广永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低下头,再不回?答海姝的问题。 第33章 凶喜(33)   33   针对月升山庄的调查仍在进行, 刑侦一队根据广永国的交待,在市里一处仓库找到了被转移的冰柜,搜山小组继续寻找, 但没有找到其他尸体。   已经查明身份的尸骸是傅静晶(北新市人, 女,失踪时21岁)、戴珍珍(遂之市人, 女,失踪时23岁)、王淮(嘉河市人, 女,失踪时23岁)、寇峰(野均市人, 男, 失踪时22岁)。   刑侦一队已经联络相关城市的兄弟单位,将线索转了过去。他们是如?何?失踪、失踪前经历了什么、人际关系如何,这?些?都需要兄弟单位配合调查, 刑侦一队暂时不可?能亲自去查。   目前海姝还?没有收到反馈, 而A坑的全部尸骸、B坑剩下的一具尸骸更是尚未确认身份。   刑侦一队开会, 温叙来得早,和海姝聊了两?句:“我以为这次会发现那几个大学生失踪者。”   海姝说:“没找到是好事, 说明他们还?有希望活着。广永国和月升山庄的其他人也都说没有见过薛柠林等人。”   温叙点点头,“但愿还能找到活着的他们吧。”   许巧这?案子目前已经调查清楚,不久将通知许巧的父亲许修来带走女儿入土为安。海姝忽然想?到尹灿曦, 不知道当她得知警方?是在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况下找到许巧的尸骨, 会是什么想?法?。   万泽宇的案子和失踪案都还?未侦破, 薛柠林和柳湘之间的关联原本让大家觉得破案在望, 但现在线索一下子断了, 而广永国不肯交待尸体来历、无法确认身份的死者、神秘邮件,还?有那不知是谁安装的针孔摄像头, 都像是突然矗立在警方面前的一堵巨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乔恒来给大家打气,笑?眯眯地说:“这有什么好消沉的?积极点想?,我们这?是破了一桩大案啊,抓了多少人你们数过没有?这?些?占据企业要职的人又会牵扯出多少污泥?当然关于企业的后续调查不归咱们管了,咱们这?是撞出了一个肃清社会黑幕的口子。”说着,乔恒看向海姝,“是吧海队?”   海姝正在想别的事,闻言回过神,轻轻点头。   乔恒继续说:“咱们这次查出几桩陈案,也是个大收获,交给陈案的兄弟们,够他们研究几个月的了。现在呢,咱们就打起精神来,我有预感,失踪案很快就要有眉目了。海队,看你走神半天?,想什么呢?和大家说说。”   会议室气氛轻松几分,好些?队员都笑?起来。   走神被上司点名,海姝清了清嗓子,倒也不见多少局促,“薛柠林和柳湘的关联其实并没有断,薛柠林去书咖找柳湘,和柳湘自杀无关,薛柠林也和月升山庄无关,她们之间是……你们想?想?,薛柠林在听到黄意雅提到柳湘时很不高兴,甚至和黄意雅吵架冷战,什么原因会这样?”   乔恒说:“小姐妹之间的心思不好猜啊。”   隋星跟上海姝的思路,“薛柠林和柳湘有矛盾,她非常厌恶这?个学妹,以至于就算柳湘已经死了,黄意雅想演出帮柳湘的家人筹款,她也很不满?”   海姝说:“从厌恶的角度出发,薛柠林找柳湘,可?能是警告?争吵?解决问题?”   隋星说:“按照书咖店长的说法?,她们和普通客人没什么区别,肯定不存在争吵。”   “在那之后,柳湘也没有什么异样。”海姝接着道:“大家别忘了,柳湘的关系网络中还?有梁澜军、赵月夫妇这条线。”   队员们讨论了一会儿?,确定接下去的分工。海姝看着安排表,隐约有种撕裂感,因为不管是盯着梁、赵,还?是从龚照、具宁口中打探灰涌大学的往事,还?是围绕三名失踪者挖掘更?深的线索,和山庄里的尸骨、神秘邮件都是明显割裂的,这?就带来浓重的不可?掌控感。   乔恒当然也有相似的看法?,“你们暂时不要考虑广永国隐瞒的事,我先?向上面请示一下。”   散会后,隋星往海姝面前的桌子一坐,“你觉得广永国背后是什么?”   海姝活动着脖子,“一些能力远在他之上的人。从找到针孔摄像头,我就觉得怪,广永国算是个很谨慎的人,但那摄像头已经安装很久了。被这么监视着,广永国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知道后是惊讶,居然没有特别愤怒,这?很不正常吧?”   隋星点头,“是我的话,肯定是愤怒多于惊讶。”   海姝又道:“他不久就平静了,那种心理?变化反映出来的就是,他明白看着他的是谁,他不敢愤怒,而且还有点依赖的意思。”   “那不就是他的靠山吗。”隋星说:“月升山庄的事他已经认罪,但一涉及那些?尸坑,他一个屁也不敢放。他就是后面那群人的马仔。”   海姝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给某些?人干活,但他不一定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而那些人对他的监控是全方?位的。”   隋星说:“给我发匿名邮件的有可?能就是这些人?那不是故意暴露吗?”   海姝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动机,或者是背后的人想用警方的手解决广永国?他们有十成的把握,广永国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摄像头都在月升山庄内部,如?果不是本来就控制着广永国,很难做到。”   隋星想?了会儿?,“黑客手段也能办到。”   海姝苦恼地撑着额角,“也是。”   “算了。”隋星从桌上跳下来,叉着腰,“老?乔说我们暂时别管,那就别管,我准备去见见具宁的老?婆。”   海姝说:“那个研究员?”   隋星说:“我们之前不是考虑过龚照和具宁是一对?男同吗?我怀疑具宁的老婆是形婚受害者。她面对?具宁时很冷淡,但也没寻求离婚。两人长期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具宁的秘密她知道多少?”   科学院家属小区外,具宁的妻子赵宇淡然地看着隋星,“具宁不在。”   隋星说:“我今天不找他,想?和你聊聊。”   赵宇说:“事先声明,我是我,他是他,他犯了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隋星说:“你们划得挺清的,我们去那个奶茶店坐坐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赵宇却指着路边的车,“你的?”   “嗯?”   “就去车里说吧。我不喜欢甜的。”   车门关上,吵闹被隔绝,赵宇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别拿具宁的名字叫我什么具夫人就OK。”   隋星听出她对具宁的排斥,“赵教授,你和具宁是怎么认识的?”   “年纪到了,父母催婚,院里领导也在催,我们这?个职业,不安定下来很麻烦,我当时知道具宁这个人,但不了解,领导安排相亲,处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   隋星:“就这样?”   赵宇笑?起来,“你以为我追求的是浪漫的爱情和家庭吗?不是,我不需要,要不是那些?固有的社会压力,我不可能和具宁待一块儿。”   隋星问:“当时你对他还?算满意?”   赵宇说:“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对他也挺满意的。”   “但你们……”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工作上各做各的研究,互不干涉,生活上……上次你到我们家,具宁没带你参观吗?我们分房。”   赵宇说起具宁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不熟的同事。相亲时,她就告诉具宁,自己只想?要一个婚姻的外壳,不考虑生孩子。具宁和她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一拍即合。两?人在一起的多年,甚至没有在一张床上待过。   “我觉得他是同性恋。”赵宇很直白地说出来,“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同妻,我们只是彼此利用的室友。”   隋星问?:“那他在外面的……”她忽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外面的那个是谁,你知道吗?”   赵宇摇头,“我不关心他,隋警官,你在我这?儿?得到的线索,说不定还?不如?他别的同事多。毕竟我和他是真的不熟,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同。”   赵宇下车之前,隋星说:“不,谢谢你。你愿意上我的车,和我聊这?一会儿?,就已经是提供重要帮助了。”   赵宇挑了挑眉,并不明白隋星的意思,却笑?了笑?,“那祝你好运。”   隋星没下车,看着赵宇穿过马路,走向科学院。接着,她打开车上的广播,调到新闻频道,主播正在和刑事专家聊龚照及其同伙面临的刑罚,专家说龚照判死刑的可?能不大,他在受审阶段供出的人不少……   最近关于风满地产的报道很多,具宁经常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都快神经质了,总觉得周围的人在议论自己——“具教授这?下难做了吧?他项目那些资金不会也有问?题吧?”   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那个警察经常出现在科学院附近,她还?在查什么呢?龚照在看守所里说了什么吗?专家说龚照供出来了很多人。有,有他吗?   他狠狠甩着头,像个精神病患者似的对自己说:“我没问?题!谁有问?题我都没问?题!这?关我什么事啊!”   他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里却空荡荡的。是啊,他想?,这关我什么事呢?一切的源头不都是龚照自己吗?他只是龚照手上的一个工具,龚照用完了,给他好处,害人的根本不是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赵宇出现在具宁面前,已经换上白色工作服。   具宁双眼缓缓聚焦,看清是赵宇,下意识捋了把头发,“来做实验?”   赵宇看了他两?眼,点点头,擦身而过时突然停下,“对?了,那个警察又来了。”   具宁呼吸一紧。   赵宇说:“你不会惹上什么事了吧?”   具宁勉强笑道:“怎么可能?”   赵宇说:“我们当初说好,互不影响,你要有什么事,尽快解决,别牵扯到我。”   具宁忙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赵宇本来不想?回答,但想到隋星下车时对她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一分?,便转回来,看着具宁的眼睛说:“她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还?问?我们的婚姻幸不幸福。”   赵宇离开后,具宁心中更?乱,隋星对?他盯得更?紧了,他的生活已经没有安宁之处!   “不是我的错!”他又开始低声念叨,“都是龚照干的,和我没关系!”   隋星一直没走,今天她还要见见具宁。具宁这个薄弱的口子,或许很快就要被她踢爆了。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隋星立即下车,笑?着挥手,“具教授,真巧。”   具宁像一只惊弓之鸟,脸上是细细密密的汗水,他胆战心惊地瞪着隋星,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是想?知道灰涌大学那年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你别再骚扰我!”   隋星端详着这个焦虑得胡子都没剃的男人,“等一下,你最好是跟我回一趟市局。”   问?询室明亮的光线下,具宁疲惫得像个扛着重物跋山涉水十几年的人,他终于决定把它们扔下来,将那场丑恶的为虎作伥袒露出来。   “你们想?错了,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依附于龚照,他喜欢男人,但他喜欢的是梁澜军!”   在灰涌大学农业学院,梁澜军是个显眼却也容易被忽略的人物。他很高大,长相锋利,在大多数女同学眼中,他绝不是帅哥,女同学们更喜欢具宁那样的长相,线条温和一些?,脾气也好,和男生女生都能聊到一起。   但梁澜军身上似乎有一股特别的男子汉气息,刚开学时,男同学们打篮球踢足球都爱叫上他。而他不合群,认为玩乐都是耽误时间。大多数时候,他远离人群,独自待在图书馆、实验室。比起和同学搞好关系,享受大学生活,他更喜欢和书本、数据为伍。   久而久之,男生们不再叫他,他成了农业学院的透明人。   可?他的成绩却并不透明,除了学院里那位公认的天才盛岿然,他不输给任何?人。这?样一来,他就当不成一个真正的透明人,每次成绩出来,同学们都会讨论他,就连平时,大家也偶尔提到他的无趣。   具宁对?梁澜军的感情更?是复杂,因为梁澜军总是压在他前面。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比梁澜军差,如?果他能像梁澜军一样勤奋,他说不定能比梁澜军考得还?好。   可?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不肯努力,而是他还有太多事想要兼顾——他想?学好外语,想?和同学处好关系,想?让老?师喜欢。他嫌24小时太短,他无法像梁澜军那样一头扎进实验室。   人就是这?样,他完全不会去嫉妒那位遥遥领先的天才,但他很酸梁澜军,“你不比我聪明,我像你那样学习,成绩一定比你好。”   转眼到了大三,具宁和梁澜军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而就在这?个时候,学院下了一个通知,有两个去F国参与研究的机会。   具宁非常眼馋这?个机会,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一步,如?果能出国的话,将来很可?能拿着奖学金留学,这?是他这样的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是谁都知道,两?个名额中的一个早就被盛岿然锁定,他只能争取那剩下的一个。他的面前,挡着梁澜军。   只看成绩的话,他没戏,但学院没有说选拔指标是成绩。他开始频繁在学院活动,四处拉关系。他心里很没底,后悔没有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就在他为名额焦头烂额时,龚照出现了,告诉他:“名额是你的,但你要听我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龚照,以前他根本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什么游学生。   龚照的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一件首饰顶得上他一年的伙食费。他有几分?钟不敢说话,龚照轻蔑地笑了笑,让他跟着。   两?人出了校园,路上停着龚照的豪车。他晕晕乎乎地上车,被带到从未去过的酒店。   桌上的菜肴是他见都未见过的,龚照又带他去按摩、泡温泉,他感到非常不真实。终于,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真的能够得到名额吗?”   龚照笑道:“我不仅能给你名额,你今后的留学费用,我给你包了。”   “那,那我应该做什么?”   “很简单,把你值得那个名额做给所有人看,让质疑的人闭嘴。当然,你的成绩不可?能从梁澜军手中挣到名额,我要做的,是让做决定的人改变规则。”   具宁在得知自己真的获得名额之后,都不明白龚照为什么帮自己,只是隐约想?到,龚照似乎很厌恶梁澜军,阻碍梁澜军,能让龚照快乐。   至于梁澜军都不怎么与人接触,怎么会得罪龚照,他想?破头也不明白。   他很高兴,虽然很清楚自己得到名额有暗箱操作的成分,但不断给自己洗脑:这?是我应得的,我综合素质就是比梁澜军高。   但他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梁澜军会不会因此来找他的麻烦。   梁澜军果然对结果不满,但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找院方?理?论,院方?说名额给谁,不只看成绩。梁澜军不服,到处找老?师讨要说法?。   那时在他眼里,梁澜军就像个跳梁小丑。谁让你以前不和老师们搞好关系呢?啊,你现在知道急了?知道找人了?   他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时间一长,谁还?关心梁澜军?但龚照又找到他,要他去刺激梁澜军,最好是能闹出点事情来。   他不是好斗的人,并不愿意。但龚照威胁他:“你拿了我的好处,却不愿意帮我的忙。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啊?我能给你名额,就能让你失去这个名额。正好梁澜军不服,不如?我送给他?”   “不不!我听你的!”具宁马上慌了。   回到学校,具宁蹩脚地挑衅梁澜军,故意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准备出国,国外的机构发了很多资料来,言语里都是即将出国的欣喜和傲慢。   梁澜军约他单独见面,问?他是不是龚照在背后捣鬼。他很惊讶,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到底忍住了。他看见梁澜军在提到龚照时,眼里流露出的恶心和厌恶,那和龚照提到梁澜军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龚照又请具宁逍遥,交给他一个任务——迫使梁澜军退学。他吓了一跳,这?怎么做得到?   “很简单。”龚照说:“你只需要再把梁澜军约出来,让自己受伤,最好是刀伤,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那场直接导致梁澜军退学的斗殴,具宁被捅伤左臂,迅速赶来的老?师为了学校的声誉没有报警,梁澜军不承认自己伤人,但具宁确实受伤了,同学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看到了梁澜军动手。   “不是他捅的。”具宁沙哑道:“是我自己,我很害怕,血流了好多,我以为我快死了。但我更?害怕的是警察来了怎么办?学院查清楚了怎么办?但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梁澜军真的被开除了。”   隋星问:“龚照是推手?”   具宁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梁澜军要怪就怪自己招惹上了龚照。”   隋星说:“你刚才说龚照喜欢梁澜军?”   具宁说:“后来我出国了,看到龚照周围经常换来换去的男朋友,才想?通是怎么回事。”   龚照游学不久,就在图书馆看到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梁澜军。他以为凭自己的外貌和家世,泡一个穷学生手到擒来。但梁澜军根本不搭理?他,更?不是同性恋。   龚照从来没有受挫过,更?加激烈地追求梁澜军,梁澜军骂他是B态,让他滚。几次三番之后,他烧得旺盛的爱变成恨,他要让梁澜军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那时梁澜军正在为出国名额努力,迫切地想要得到深造的机会。梁澜军越是想?要,龚照就越是要阻止。他想毁掉梁澜军,再让梁澜军跪下来求饶。   龚照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梁澜军,但即便失去名额,梁澜军也没主动找过他,宁可?像傻子一样??????找老师们理论。龚照又疯又怒,他得不到梁澜军,那梁澜军也别想?得偿所愿。梁澜军最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光明的前途!那他就要断掉梁澜军的前途。   开除,对?梁澜军这?样钻于学业,对?人际交往一窍不通的“书呆子”来说是致命的。具宁狠心一刀扎向自己的手臂,也等于砍断了梁澜军的求学路。   梁澜军不承认,但有什么关系呢?龚照已经打点好了少数学生和老?师,他们在人群中散播谣言,而很多同学本就觉得梁澜军是个阴沉的怪人,不久连别的学院都知道梁澜军砍了人。   具宁后来没有再见过梁澜军,他办好手续后直接出国了,人生从此走上一条康庄大道,而梁澜军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海姝在监控室里看完了这?场问?询,眼前出现去老?车间的路上,遇见梁澜军和赵月的场景。他们从车上下来,布满风霜的脸上藏着孤独和悲苦,梁澜军麻木的眼中闪过寒风一般的仇恨。 第34章 凶喜(34)   34   龚照歪着肩膀, 视线从耷着的眼睑射出来,凝视海姝许久,突然挤出充满恶意的笑声?, “那条狗是这么跟你说的?”   海姝问:“具宁说的是事实吗?”   龚照往后一仰, 脸向?上扬着,“是又怎样?”   海姝必须取得准确的口供, “当年是因为你的算计,梁澜军才被开除?”   龚照无所谓道:“谁让他反抗我?他那样的人, 乖乖拿着我给的东西不就?好了吗?像具宁那样给我当一条好狗,现在什么都不缺。”   说到具宁, 龚照“啧”了声?, “狗就?是狗,长了个狗脑子,跑去给你们警察说这些。”   海姝问:“你是怎么收买学院的老师?收买了哪些人?”   龚照眯起眼, 像是在思考, 但不久又摇摇头, “你误会了,我没有收买过他们。”   “没有?”   “至少没有用钱。那群老头儿不都是德高望重, 为人师表吗?钱多脏啊。”   龚照含糊地?交待,据他所知,农业学院在拿到名额后, 最初是打?算按成绩排名来选学生?, 因为这?样最公平最透明。要让梁澜军拿不到名额, 就?必须让规则不再透明。   所以他找到排在梁澜军后面的具宁, 要具宁好好表现, 靠“综合实力”击败梁澜军。   他自己则靠着游学生?的身份,和一同来到灰涌大学做访问的F国学者?一起向?农业学院的教授们介绍外国的选拔规则, 灌输一种“既然是去F国参与研究,就?最好入乡随俗”的观念。   结果完全遂了他的意,具宁合理通过规则挤掉了梁澜军。   梁澜军去找学院理论,自然不会有结果。凭梁澜军的脑子,当然想得到是他在捣鬼。他坐等梁澜军来求他,他太想看到梁澜军在他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他追求梁澜军时有多捧着梁澜军呢?送昂贵的礼物,写酸死人的情诗,只?要梁澜军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可?以保证梁澜军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梁澜军想要星星,他都能摘下来。   可?是梁澜军自始至终都用一种看B态、垃圾的目光看着他。   所以他要把梁澜军踩到粪土里,让梁澜军明白,没有钱权的人才是真正的垃圾。   不过如果梁澜军求他,他也不是不可以洗干净梁澜军身上的污泥,还梁澜军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没想到,失去名额之后梁澜军仍然不愿意见他。他忍不住将梁澜军绑到自己的住所,梁澜军唾了他一口,“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把戏,一个名额就想让我跟你?做梦!”   这?次他彻底被梁澜军激怒,仅剩下的那点疯狂的爱也已经全部变成恨。他要踩死梁澜军,让这个傲慢的人万劫不复!   他指使具宁挑衅梁澜军,又安排自己的人守在梁澜军与具宁谈话的树林附近,具宁藏在包里的匕首是梁澜军寝室的匕首。具宁一改平时的温和顺从,变得咄咄逼人,但梁澜军起初没有与具宁吵起来,具宁只?得动手。推搡间,具宁用匕首捅伤了自己。   龚照安排的人立即跳出来大喊“杀人了”,周围的学生?赶来,都看到具宁捂着手臂痛苦挣扎的画面?。   梁澜军寡言少语,具宁拙劣的演技甚至让他不知道怎么争辩。学生?们将他们围起来,不久学院的老师也赶来了。   龚照笑了笑,“对了,当时赶去的老师倒是收了我钱,他们都不是什么教授副教授,一些低级校工而已。”   这?些老师大声问着是怎么回事,学生?们说是梁澜军捅伤了具宁,梁澜军否认,但这?时否认已经没用,老师们将他押回学院办公室,学生?们则将“真相”传遍全校。   农业学院的梁澜军技不如人,差点捅死拿到名额的同学。   海姝问:“那些老师现在在哪里?”   龚照说:“你找不到他们了,当年我就安排他们出国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后来呢?你还用了什么手段让梁澜军接受退学?”海姝说:“他不可能承认自己伤人。”   龚照哼笑,“他是没承认。但他承认不承认有那么重要吗?为了学院的名誉,那件事就?不可?能报警,现场还有我安排的目击者?,事情刚发生?时,他一个书呆子也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了,全校都知道他是个潜在的杀人犯,他必须退学。”   学院多次与梁澜军谈话,把他的父亲也叫来了,梁父气愤得进了医院,学院商量中带着威胁的意思,最终梁澜军不堪重负,更?是心灰意冷,带着污名告别了寒窗十年考上的知名学府。   “噢,他刚退学时那股劲儿?我特别喜欢。”龚照恶劣地说:“学校不要他,家?人不要他,他也没有朋友,没有什么生活技能,惨得令人心碎。”   梁澜军行尸走肉地?生?活在灰涌市,像一只?随时会被命运碾死的蚂蚁。龚照像个观察者?,兴致勃勃地?看着。   但没有过多久,龚照就对观察蚂蚁失去兴趣。后来他结束游学生?活,风风光光地?回到F国,再未打?听过梁澜军的生?活。   海姝问:“回国后你为什么要来到灰涌市?”   龚照想了会儿?,“想起我在这儿有段有趣的时光?”   海姝胃里翻滚,龚照脸上那种因为玩弄他人而浮现的激动让她握紧了拳头。   “你还见过梁澜军吗?”   “没有。海警官,你是不是误会了一件事?”   海姝皱着眉,“什么?”   “我怀念的是那种毁掉一个人的感觉。”龚照转动着右手五指,紧紧抓住,“和这?个人是谁没有关系。”   海姝不由得提高声量,“但梁澜军不幸的缘起,是因为你爱上他!”   说完,她又后悔自己选择了“爱”这个字眼。“爱”用在龚照身上,简直是玷污了“爱”。   龚照脸上浮现好奇的神情,旋即阴沉地?笑起来,“爱?你们警察也这么天真吗?海警官,你很?向?往爱情?”   海姝冷冷道:“向往美好的东西没有错。”   龚照笑得更?加夸张了,“可?能刚开始见到梁澜军时,我是爱过他的吧。他这?个人很?符合我的审美,他那种不理人的劲儿?我都觉得是种情趣。不过后来想想,当年还是太年轻了,我那时才19岁,刚从外国回来,在大学里面看什么都稀奇,都觉得喜欢。海警官,你没这?种感觉吗?”   海姝不想和这种人共情,“什么?”   “就?是读大学时很?容易喜欢身边的某个人啊。”龚照说:“和性别无关,就?是单纯的喜欢,你的室友、兄弟、姐妹。我听说大学生?里同性恋特别多,有些人误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但毕业后又正常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海姝示意龚照说下去。   “是虚假的取向。”龚照说:“因为太接近,所以喜欢,所以充满占有欲。又因为年纪太小?,没有阅历,误以为是真正的取向。”   海姝忽然觉得抓到了什么,但它出现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瞬间就?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将此刻的感觉记下,又问:“你一直给具宁的研究提供资金,是他帮你陷害梁澜军的酬劳?”   龚照大笑起来,“梁澜军配这么多年的酬劳?早就给具宁算清楚了。”   “那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具宁是我养的一条狗。海警官,你养过狗吗?你知道给狗丢点儿?骨头,它就?会冲你作揖吗?”龚照说:“我花钱买高兴,不行吗?要是梁澜军像具宁一样顺从我,现在啃着肉骨头的就是他了……”   说着,龚照突然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   海姝问:“怎么不说了?”   龚照轻蔑地?笑了声?,“想起个人。农业学院一帮饭桶,就?他差点坏我好事。”   “谁?”   “盛岿然,听说过吗?”   海姝当然听说过,农业学院毫无争议的第一,“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龚照摸了摸下巴,“没关系,但回国后见过。他当年说不定知道我做了什么,但他很?聪明,没有掺和进来。”   海姝一直以为,盛岿然和此事无关,但听龚照的意思,盛岿然似乎也不是全不知情?但她再问,龚照已经说不出更多。   在回市局的路上,海姝几次下意识抓紧方向?盘,用力得指骨发白。她脑海中不断出现龚照肆意妄为、半点不知悔改的笑,还有龚照在她起身后说的话。   “愚蠢的人总觉得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命运不就?在身边吗?有权力的人就?是另一些人的命运,让你发达,你就?发达,让你落魄,你就落魄。多天真的人才会觉得自己跟命运平等?”   海姝不禁问:“那你现在坐在这?里,谁是你的命运?”   龚照食指竖起,指了指天花板,“比我更有权力的人。”   这段对话让海姝非常难受。梁澜军其实是很?多普通人的缩影,家?里的长辈或许从小?就?给他灌输“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望子成龙,他自己也十分刻苦,才能从一个小地方考出来。   他不擅长交际,但他也没有做过损害同学、班级利益的事,他只?是攀登着自己的学术高峰。   但中途杀出来一个龚照,一个有权有势的同性恋。   他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和一个男人谈恋爱。他从不知道他的拒绝会毁掉他过去人生的全部努力。他被摧毁了,没有任何人站在他一边,就?连家?人也听信传言,对他失望至极。   他成了孤家?寡人,龚照说他是蚂蚁,他恐怕连蚂蚁都不如。在寒冬到来之前,蚂蚁至少是快乐的。   海姝看不清在灰涌大学就?读时的梁澜军是什么模样,但现在的梁澜军却异常清晰,他和大学生?梁澜军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他的身上沾满了被龚照踩入泥坑时的污尘,经年累月,永远吹不干净。   车在停车位停好时,海姝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一拳。   在车里坐了会儿?,海姝逐渐冷静下来。现在梁澜军在灰涌大学的这条线清晰了,他被富家?子毁掉了人生。海姝翻开笔记本,看到几处标注。   围绕梁澜军的线索:早晨出现在案发现场(老车间);和赵月一起资助柳湘,柳湘在去年3月自杀;和赵月的生?活细节很?奇怪,像是彼此之间没有多少感情;还有赵月的退学……   海姝停下来,在柳湘和梁澜军之间再划出一条线来,不考虑时间跨度的话,他们的命运其实有一定的相似处,他们都被不正常的爱毁了,施以这种畸形爱的都是富人,区别是梁澜军苟延残喘活了下去,柳湘接受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选择自杀。   那赵月呢?   海姝按住太阳穴,等一下,她好像忽略了一个更加关键的因素。赵月!对,梁澜军和赵月的相处细节不像真正的夫妻。而龚照不是一般的富家?子,他是个同性恋!   与其说梁澜军是被富家?子毁掉,不如说同性恋富家子更准确。那段经历导致梁澜军即便结婚,也很?难和妻子正常相处吗?还是说赵月的经历也深深影响着这?段婚姻?   “叩叩——”   这?时,窗户上的声音将海姝拉回神。她转过脸,看见温叙正弯腰站在外面?,面?带笑容。   她立即打开车门,“温老师。”   “我看你停车半天了,也不下来,还以为你睡着了。”温叙说:“很累吧?”   海姝摇摇头,打?起精神,“没事,刚才在串线索,想入神了。”   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温叙说:“有需要我出力的吗?”   海姝笑道:“温老师,我CPU要烧了,你来得正好,帮我分析下。”   温叙假装苦着脸,“你知道我们法医最不擅长尔虞我诈。”   刑侦一队办公室没人,海姝打?开电脑,放她与龚照的对话,温叙指着下巴看,她则来到白板前,一边听一边写一些新的想法。在视频播完第一遍之前,谁都没有说话。   温叙将视频拉到开始,重新看,时不时按个暂停。海姝写得差不多了,转过身来时,听见温叙说:“我进修过心理学,龚照这?段自我认知其实挺准确。”   海姝走过去,发现温叙正在看龚照说爱的那一段。   那种出现了又消失的感觉又来了,她马上按下暂停。温叙好脾气地?转了转椅子,“怎么了?”   “我和龚照说到这?儿?时,我有很?强烈的要撞破什么的感觉,但我没抓住。”海姝说:“我再回味一下。”   温叙挑起眉,“大学生的虚假取向?这?个确实普遍存在。大学期间,尤其是刚入学的那两年,他们对爱这?种东西有强烈的探索欲,大学生?活比之高中?,又轻松丰富很?多,给了他们寻求爱、表达爱的条件。和喜欢的同性同学长时间相处,部分学生?会将特殊一点的喜欢认为是爱情,一旦这?种认知形成,对那个他觉得特殊的同学,就?会出现爱情里的占有欲。而进入社会后,大学里那种朝夕共处的模式不再存在,这?份虚假的取向也就随之消失了,大家?走上普世认知里的正轨,与异性恋爱,结婚生子。龚照对梁澜军的喜欢,最初也是源自这?种特性。”   温叙看向?海姝,“这应该不是很难理解?”   海姝举起手,“不是,我完全能理解。我当时突然想到的是……”   温叙的注视没有一丝催促的意思,就?像他这个人总是表现出的散漫。海姝不由得放松,如同放任自己飘浮在海水上。然后,那消失的灵感突然漂到了她的手上,这?次,她抓住了。   “温老师,我好像想明白薛柠林和柳湘的问题了!”   温叙笑道:“哦?那我一定有功劳。”   海姝迅速翻到笔记本上记录着薛柠林的纸页,“薛柠林最好的朋友是黄意雅,两人从大一开始,就?形影不离,黄意雅在校外有住处,薛柠林经常去留宿。她们家庭都很?富裕,见识也相似,薛柠林更?加强势,而黄意雅比较顺从,喜欢依附于她。这?就?说明,薛柠林其实可?以控制黄意雅,也习惯了黄意雅听自己的话。”   温叙点头,“这?里可?以套上龚照的那番虚假取向理论——不管是黄意雅还是薛柠林,觉得自己爱上了对方,都不稀奇。”   “对!”海姝有些兴奋,一边踱步一边推理,“如果薛柠林更早有这样的意识,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觉得黄意雅是自己的,黄意雅不该关注、接近其他女同学,一般的同学交往没有问题,但如果黄意雅对某个女同学有不一样的感情呢?那绝对不行。而这?个时候,偏偏出现了柳湘。”   温叙说:“柳湘和她们不同,从家?境来看,柳湘无法融入她们的世界。而薛柠林觉得自己很?了解黄意雅,这?个有些懦弱的女孩是个小公主,不可?能和柳湘成为朋友。”   “但是后来薛柠林发现自己想错了。”海姝接着温叙的思路,“柳湘的贫穷居然引起了黄意雅的注意!黄意雅善良,乐意照顾弱势同学。而柳湘又是个热情、喜欢表现的人。柳湘进入学院学生?会后,因为工作而总是跟着黄意雅。两个人明明不是一个部门?,但黄意雅每次请部门?吃饭,都会带上黄意雅。薛柠林和黄意雅关系好,这?是黄意雅所有同学都知道的,吃饭时有时会叫上薛柠林一起来。于是薛柠林看到了黄意雅和柳湘的亲密互动。”   温叙说:“纠正一下,黄意雅和柳湘的互动很?可?能并不特殊,只?是在有了占有欲的薛柠林眼中特别碍眼。”   海姝点头,“黄意雅接受问询时的反应说明,薛柠林并没有直接跟她提过不喜欢柳湘。薛柠林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找柳湘摊牌——这?就?是她们在书咖见面?的原因!薛柠林警告柳湘不要靠近黄意雅。”   温叙说:“猜猜柳湘会是什么反应?”   办公室安静了几分钟,柳湘这个已经不能说话的女学生?在海姝眼前清晰而立体起来。   她虽然家?境贫寒,却是个非常有志气、行动力也很?强的人,她相信自己不会一直贫穷,她会带着姐姐过上好的生?活。她也不是那种只知道读书的学生,她很?清楚混学生?会是出人头地的途径之一。   她为什么没有时常跟着其他部长?因为她看得准,黄意雅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且富有,能给与她最多的帮助。她有她的小?心机,这?些小?心机在校园里是够用的。   但当她面临来自更上层的□□时,她完全无法招架,最后导致她心理崩塌,走上绝路。   所以当时面?对薛柠林,柳湘很?可?能并没有被威胁吓倒,在书咖她和薛柠林没有直接起冲突,但她或许说了什么刺激薛柠林的话,让薛柠林非常不快,也许后来薛柠林还找过她,只?是没人看到。   书咖见面?之后不久,柳湘就成了月升山庄的牺牲品,她整个人消沉下来,退出学生?会,无力再去争取将来。这?样一来,她和黄意雅的联系也几乎中?断了。   薛柠林很?可?能觉得这?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后面半年,黄意雅不再提到柳湘,又成了只?属于她的朋友?恋人?   海姝说:“我在想,当薛柠林知道柳湘死了,会不会觉得有自己的原因?柳湘的死因当时没有人说得清楚,学校里传得最多的是她学习压力大,家?庭压力大之类的。我是薛柠林的话,我第一反应也许是——是不是我把她逼死了?”   温叙说:“有可能。但在短暂的冲动后,薛柠林应该想得通,柳湘的死与自己无关。除非她还做过我们不知道的,更?过分的事。”   但这?里是空白。   海姝跳过去,“柳湘自杀半年之后,学生会提议用演出来给柳湘的家人捐款,黄意雅邀请薛柠林,薛柠林无端发火,她们第一次吵架,这些似乎都能解释了。薛柠林对黄意雅有不正常的占有欲,即便假想敌已经死去,她还是觉得膈应。”   温叙站起来,双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这?个龚照无意间还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思路。不过走到这?儿?,我感觉还是卡住了。薛柠林因为虚假的取向?和柳湘有矛盾,但柳湘的死并不是因为她。那她的失踪还是找不到解释。”   海姝说:“同性恋。”   温叙:“嗯?”   海姝摇头,“我也还没有理清思路,但这些和案件多多少少有联系的人,都牵扯到同性恋。”   温叙转向?白板,上面?的线索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已经没有多少空当,就像被无数的人、无数的故事挤满的人世间。   “薛柠林也许是龚照说的,有那种虚假的取向?,但她自己未必知道,而致使她失踪的人也未必知道。”海姝说:“在她自己,和那人的眼中?,她就?是喜欢黄意雅,她就?是同性恋。”   温叙倏然道:“那这又代表什么呢?”   海姝说:“我得再去见见黄意雅,从这?个全新的角度。”   黄意雅仍旧很?配合,海姝联系她之后,她立马约海姝在校外的住所见面?,很?急切地想要知道警方有没有薛柠林的消息。   海姝进屋后发现,这?里名义上虽然是黄意雅一个人的住处,但有不少两人居住的痕迹,比如茶几上的同框不同色杯子,其中?一个倒扣着,鞋柜里也有不同色的女士拖鞋,还有和黄意雅的风格不符合的女士运动鞋。   黄意雅叹气,“柠林经常来住,有好多东西放在这里。”   海姝开门?见山,“你和薛柠林不是单纯的好友,对吗?”   黄意雅眼中?的光点闪烁,精心描绘的眼线正在颤抖。片刻,她避开海姝的目光,局促地?说:“你都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有柠林的消息了?” 第35章 凶喜(35)   35   海姝摇头?, “薛柠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们找到她很重要。上次为什么要隐瞒?”   黄意雅慌张地坐下,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我不?知?道, 我们……我们说好谁也不?再提的。她也不想让人知道……这些是我们之间的事,和她失踪没有关系的!”   海姝说:“那如果我告诉你, 这可能和她的失踪有关呢?”   黄意雅倒吸凉气,“不?可能啊!我们谁都没有说!”   海姝来到她面前, 直视她的眼睛,“你只能保证你没有说, 她呢?也许在前年夏天?, 她就告诉过柳湘。”   黄意雅一怔,“怎么会?”   海姝说:“柳湘已?经自杀了,薛柠林失踪多时, 我需要你说出你所知道的关于薛柠林的全部。在这样的案子面前, 你以为她还会在意什么秘密吗?”   黄意雅瞬间红了眼眶, 站起来焦躁地踱步,“海警官, 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   海姝点头?,安静地等在一旁。不?久, 黄意雅冲进卧室, 拿出一个亮黄色的挂件小玩偶, 是只很可爱的狐狸。   在分局整理?的资料中, 海姝看到过一张类似小玩偶的照片, 但不?是狐狸,而是一只小狼, 是最初参与调查的警察在薛柠林宿舍找到的,很新,看上去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   “这是柠林送给我的。”黄意雅声音发颤,“那天?她,她跟我表白了。”   黄意雅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一个女生,也没想过最好的朋友会喜欢上自己。她觉得自己和很多女孩一样,小时候做着?白马王子的梦,长大后会花痴校草。高中时,她有喜欢的男孩,但家里管得严,她的第一段感情?停留在彼此暧昧阶段。上大学后,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拥有一段浪漫的爱情,但校园生活太丰富,还?交上了一个万能的好闺蜜,她对谈恋爱的渴望逐渐降低。   可她还?是相?信,毕业后不?久自己就会结婚,对象是个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薛柠林很好,她们一起做了很多有意义、疯狂的事,如果?不?是认识了薛柠林,她一定不?会去酒吧夜场忘情?地表演。是薛柠林帮她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发自内心感谢薛柠林、喜欢薛柠林,庆幸自己认识了这样一个美妙的朋友。   可这不是那种喜欢,即便是现在,她也非常清楚。   所以当薛柠林突然将小狐狸挂件放在她手上,向她表白时,她整个人?都懵怔了,完全无法理?解薛柠林的意思。   “可是,可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柠林。”   薛柠林眼中出现了她未见过的情?绪,不?再温和,不?再包容,而是充满侵略性。她觉得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柠林,你是不是喝酒了?”   薛柠林抱住她,告诉她自己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疯,她爱她,不想再和她做简单的朋友。   薛柠林还?想吻她。   她急了,抬手给了薛柠林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好似将凝滞的空气扇出一道裂痕。   薛柠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渐渐流露出悲伤和痛苦。她也醒豁了过来,赶紧道歉,“柠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我,我只是接受不?了,我反应不过来……”   薛柠林也清醒了,”是我的错。“   黄意雅手忙脚乱,“不?是,我不该反应这么大。”   两人?情?绪都已?经平复,坐下来说掏心话。黄意雅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最初的恶心之后,她发现自己并不?会因?此讨厌薛柠林,更不想失去这个珍贵的朋友。   “你怎么会对我……”她难堪地问。   薛柠林也说不清楚友情怎么变成了爱情?,“可能因?为你离我太近了,又太美好了吧。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喜欢女人?。”   黄意雅看到了希望,“柠林,你可能搞错了。我也喜欢你,很喜欢你,但我知道不是那种喜欢。也许你对我也只是姐妹一样的喜欢。”   薛柠林笑了笑,没说话。   “一定是这样!”黄意雅说:“我们上周不?还?说过那个贝斯手长得很帅吗?你也觉得他很帅。你不会喜欢女生。”   薛柠林问:“你是不是很害怕我喜欢你啊?”   黄意雅想了想,真诚地说:“我不是女同,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可能就要失去你这个朋友了。我不可能和你谈恋爱,但我也不?想失去你。”   薛柠林想了很久,“我试试吧,也许你是对的。”   这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冷却了一段时间。没有薛柠林在一旁陪伴,黄意雅感到很不?习惯,她尝试交其他朋友,待在学生会的时间也变多了。也正是那段时间,柳湘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和不?少?人?都关系不?错,但他们都和薛柠林不?同,她还是将薛柠林看做最好的朋友。   薛柠林似乎也和她一样不?安,在意这段友情。不久薛柠林来学生会找她,她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和薛柠林去喝咖啡。   “这段时间我认真想过了,那件事你就当没发生吧,是我一时没想开,觉得自己是个同。”薛柠林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只是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朋友。”   黄意雅长出一口气,“那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吗?”   薛柠林笑道:“当然。爱情没有朋友重要,前阵子和你疏远,我也很难过。”   黄意雅抱住薛柠林,眼睛都红了,“柠林,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薛柠林安慰她几句,又说:“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   “我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   “那就把它彻底当做秘密吧,我们之间也别提。”   “好!”   后来就像她们约定好的,谁也没有提到那场告白。刚和好时,黄意雅还?觉得有些别扭,后来薛柠林举止正常,就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也渐渐适应,偶尔想起来,甚至觉得那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无聊的梦。她和薛柠林还是最好的姐妹。   讲完,黄意雅面前已?经放着一堆擦过眼泪的纸,她无助地看着?海姝:“我都告诉你了,再也没有隐瞒。你能把她找回来吗?我真的想不到谁会害她!”   三起大学生失踪案,起初由不同的分局刑侦中队各自调查,后来常规的排查手段一无所获,才有刑警提出寻找共同点,尝试并案调查。7月失踪的平生,10月失踪的薛柠林,12月失踪的李回,放在一起分析,还真找出一些共同点。   大学生这一身份暂放,他们相?貌都较为出众,且家境富有。除了性格古怪的李回,另外两人?都是各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三人?的失踪都匪夷所思,动机完全成谜。   实际上,对于是否并案,市局分局都有不同的看法,整体说起来是并案调查了,但其实每个案子的细节也在分开处理?。   现在海姝找到了薛柠林身上一个藏得极深的秘密——她很可能是个同性恋。   那么其他两位失踪者呢?   优秀的刑警,必须具备异于常人的发散能力和整合能力?,还?有果?决的行动力?。海姝能以队长的身份调任灰涌市这座大城市,自然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吃反向的性别红利。是她的本事让她就该待在这个位置。   她立即向刑侦一队布置任务,核实平生和李回身上是否有所谓“虚假的取向”这一特质。   天?已?经黑了,隋星戴上警帽,“如果?他们所有人?都有这个特质呢?你给我一个什么结论?”   海姝侧过脸,看向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一个推断就像那些灯盏一样,在黑夜中勾勒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对平生的再次调查比李回更顺利,他就像女版的薛柠林,在学校很有号召力?,每个学生都能聊上几句和他有关的话题。   按理?说,他的外表和家世很容易让他交到女朋友,但他一直没有谈过恋爱,追他的女生不?少?,他都大方地拒绝,毫不?拖泥带水。   刑侦一队到派出所之后,传达了这次调查的重点,一个姓蓝的年轻警察突然面色一白。大家起初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隋星也只是注意到了,没往其他方?面想。   之后,这位警察屡次在侦查中走神、犯错,一个小小的记录工作都做不好。隋星觉得他身上可能有问题,向所长打听,所长也觉得奇怪,“不?对啊,小蓝是我们这儿最优秀的队员,做事认真细心,从来没出过错。他也是刑警口的,我还?打算有机会就送他去分局呢!”   隋星更加在意,在做完几个学生的问询后,抬手将小蓝警官拦了下来。   小蓝警官尴尬地左右看了两眼,“隋队,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是队长,叫我名字就行。”隋星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坐吧,跟你聊聊。”   小蓝警官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楞是在隋星面前丢了气势,坐下后解释道:“我前天?感冒了,状态不?是很好,你们多多包涵。”   隋星说:“王所说你从来不?犯错,所里最有精神的就是你。”   小蓝警官笑笑,“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道歉,我也不?是你的上级。”隋星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失常?不?要用生病来敷衍我,你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因为感冒发烧,开会时我们说到这次的重点,你眼神就不对了。”   小蓝警官很惊讶,没想到市局的刑警目光这么刁钻。   隋星指了他一下,“你是一个警察,最不?该知情不报的就是你。”   小蓝警官反复搓着警裤,神情?挣扎。   隋星把身后的门关上,“来吧,我们私底下说。”   小蓝警官低着?头?,“你们提的那个侦查重点,我一听就懵了,平生他……以前说过,喜,喜欢……”   隋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平生说他喜欢你?”   小蓝警官紧张得满脸通红,“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最早调查的时候,我听说失踪者是平生,就想到了他跟我表白的事。但我不?敢说,我觉得这肯定和他失踪无关。我和他后来也没有更多往来……”   小蓝警官有些词不?达意,看得出真的很不?知?所措。隋星一边听一边和他捋着时间线——   小蓝警官第一次见到平生,是平生那一届新生入学的时候,派出所安排了几个年轻警察去校园巡逻,做安全和法律上的科普。平生很热情?,还?把?新生迎接站的矿泉水拿给小蓝警官喝。   小蓝警官是个纯直男,并不?觉得平生的举动有什么异常。   后来新生活动很多,小蓝警官时常需要去校内走走,每次都会遇上平生。平生篮球打得很好,还?邀请他一起。小蓝警官也喜欢打篮球,和平生合作?得不?错。   平生勾着?他的肩膀,笑道:“小蓝哥,我们是不是最佳搭档?”   小蓝警官爽朗地说:“是啊。”   半年后,平生所在的学院里有男生打架,闹得很大,平生去劝架,被打伤了。学生报警,那天执勤的是小蓝警官,他立即赶到,把?两拨人?分开,送医的送医,其余的带回派出所,   平生顶着?一头?的血,看着?很吓人。小蓝警官催他赶紧去医院,他不?肯,非要小蓝警官送。   小蓝警官想着?同事都在,便把做笔录的活儿交了出去,亲自送平生去医院。缝针时,平生说痛,还?掉了眼泪。小蓝警官拿他当弟弟看,知?道他父亲也是警察,就更加亲近一些,让他靠着?自己。   但处理?好伤之后,平生却说出一句让小蓝警官感觉被雷劈了的话。   “我给你当男朋友吧。”   平生的眼神很真诚,小蓝警官在反应过来后却狠狠恶心了一下,“你说什么胡话?”   平生似乎在他的话里听出了拒绝,很快笑起来,“小蓝哥,我跟你开玩笑。”   这件事之后,小蓝警官很少?再去学校,更是再没和平生打过球。他很担心平生对他死缠烂打,毕竟就他对那个群体的认知?,他们中的有些人盯着谁就不会放。   但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平生不?再找他,有时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也装作?不?认识。他松了口气,渐渐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平生失踪。   他没有因?为平生对他说的话而在前期调查中逃避或者懈怠,短暂的惊讶后全心投入工作?,大量摸排工作?都是他完成的。但他从未将平生的失踪联系到自己身上来,也下意识隐去平生告白这件事。   “我那时觉得与我无关,我都很久没见过他了,所以,所以我没说。”小蓝警官情?绪低落,“平生真是个同性恋的话,他是因?此才失踪的吗?”   平生的父亲平副局长得知调查有进展,再次赶到灰涌市,看到负责人?是一名女警,脸色顿时变得复杂。在他的认知里,刑警口是男人?的天?下,他从进入警校,到坐上现在的位置,身边的搭档、竞争对手全是男人。他潜意识里看不?起女警,但也明白不应该表露出来。   海姝一眼就看出平副局长的心理?,但无所谓,男性上级带着?轻蔑的审视目光已经无法伤害她。她淡定地和对方?对视,像对每一个失踪者家属提问一样和对方对话。   “你说他可能是……同性恋?”平副局长如遭雷劈,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激烈否认。   海姝从容道:“从去年开始,围绕平生,我们已?经做了大量走访和分析,同性恋是最新出现的线索,这有可能是他失踪的原因。”   面前的女警有种娟秀却迫人?的气场,平副局长盯着?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而头皮狂跳。他奋力?将火压下来,“你有什么依据?”   海姝说:“案件还在侦查中,细节不?便透露,你也是警察,你应该明白。”   平副局长捏紧拳头?,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海姝说:“对平生这种取向的形成,你有什么想法?”   平副局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询室里安静了很久,“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到我队上来。我很忙,十天?半月也不?能回家,住在宿舍。他妈送他来看我,我工作?时,就是队里的小队员带他。他是被队里的小队员们带大的……”   平副局长很想锻炼平生成为警察,子承父业,美事一件。但平生不愿意。平副局长当时特别想不?通,“你一天到晚往局里跑,和小张小李一起玩儿,你不?想当警察?”   平生是怎么回答的?平副局长按着太阳穴想。“爸,谁说喜欢警察就要当警察?我在你队上长大,喜欢警察的阳刚气很正常啊,喜欢就要当吗?”   平副局长在对待家人?时粗枝大叶,完全没听明白平生的意思。此时才猛然惊醒,“他那个毛病,是成长环境造成的?”   联想到小蓝警官和平生相遇时的年龄,海姝判断,平生很可能因?为在警察堆中长大,又缺乏父爱,对刚入职的、长得好看的、热心的警察有滤镜,从而产生爱慕。   不?久,对李回的针对性调查也有了结果?,不?过稍微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一早就有同性恋传闻的男生没有任何?感情?倾向,他挑衅同学,却也远离人?群,对任何人都没有表达过好感。   “那他就与这一条不符。”一名队员说。   海姝摇摇头,“不?,已?经够了。”   隋星反应过来,“你是说传闻本身?”   海姝说:“李回是为什么有那些传闻?”   大家想了想,有人?说:“他性格很怪,看不?起同学,和人?交流多半是冷嘲热讽。大一刚入校时,绝大部分人?还?是住宿舍吧?但他一天都没有住过。他长得比较秀气,头?发还?长,皮肤白,所以好事的人?就造谣,说他是个同性恋。传言出来后,男生更不?愿意接近他,他没出来反驳解释过。”   “但我们这次去核实,从现实和网络两方面入手,都无法证明他真是同性恋。他只是性格太差,平等地讨厌所有人?。”   海姝说:“作案者不需要调查得这么详细,李回的那些谣言,已?经成了作?案者动手的理?由。各位,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你们先听听,有问题提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众人顿时坐直,全神贯注。   “平生、薛柠林、李回这三名失踪大学生,从派出所到分局,再到我们市局刑侦一队,可以说已?经将他们二?十年的人?生挖透了,前期的调查思路全被堵死,查无可查,现在我们找到了他们身上新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同性恋倾向。”海姝说着?抬了下手,“李回实际上没有,但在没有能力深挖他的人眼里,他就是。至于平生和薛柠林,他们不?一定是,但至少?有过向同性告白的举动,且薛柠林还?对亲近黄意雅的柳湘表现出极大的排斥。”   “所以我大胆假设,这可能是一系列针对同性恋群体的犯罪。”   队员们看向彼此,小声议论。   海姝接着道:“我调取了最近半年的其他失踪案,侦破了的、未侦破的,基本都有别的明确动机。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别的同性恋者失踪。所以范围进一步缩小,是大学生。”   隋星说:“早期找到的共同点也可以打上去吧?外表出众,家境优越。”   海姝点头?,“作?案者针对的是外表出众、家境优越的同性恋大学生。你们想到了什么?”   队员们讨论道——   “作?案者仇视这个群体。这不?少?见,我周围就有,觉得同性恋应该全家暴毙。”   “我虽然没那么极端,但我确实也不喜欢。以前出警时被男同骚扰过,恶心死了。”   “但为什么会针对大学生呢?且不?说李回根本就不?是,另外两人?也不?是大张旗鼓地说自己是同性恋啊,社会上比他们恶劣的不要太多!”   “那大学生,有钱的大学生是最重要的指标?”   听着?大家各抒己见,海姝转身在白板上记录,等到讨论的声音小下来,她才开口,“根据搜集到的线索,还有失踪者呈现出来的特质,我给嫌疑人?做了个画像。他仇视富有的、长相不错的大学生同性恋群体,这种仇视不?是笼统的,显然他有明确目标,这种目标从何而来?”   隋星道:“因?为他受过伤害?伤害正是来自平生这类人??”   海姝看着?隋星的眼睛,“你现在肯定想到一个具体的人了。”   隋星神色严肃,她确实想到了,因?为这几天?她都在围绕龚照、具宁进行调查。当年灰涌大学的往事揭开,梁澜军可以说是遭遇飞来横祸,平白无故就被龚照这个长相俊美的富二?代同性恋人渣毁掉了前途。他恨龚照,也很那个群体,他有报复的动机。   “可是……”隋星说:“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假如梁澜军是嫌疑人?,为什么是现在?第一个失踪者平生,他去年7月才失踪。”   “因?为在去年3月,梁澜军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变数。”海姝从白板上摘下柳湘的照片,轻轻放在桌上,“这个变数可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36章 凶喜(36)   36   搜查令已经下达, 警车向周屏镇开去。路上,隋星说:“我还是?想?不明白?,梁澜军确实符合侧写, 但柳湘自杀这个点是不是太牵强?这个女孩只是?他和赵月偶然选中的资助对象, 他们之间不存在太多感情,柳湘自杀怎么就能成最后一根稻草?还有, 柳湘的死是?因为月升山庄。”   海姝坐在后?座,闭着眼睛, “你说得没错,柳湘这个点很牵强, 但是?我们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理解梁澜军和赵月, 我们这次去周屏镇,正是?要查清他们和命案之间的关系。”   隋星往后转,手撑在椅背上, “海队。”   “嗯?”   “你心里有个联想?, 但你不想在会议上说。”   海姝睁开眼, 隋星接着道:“现在说说呗,说错了我就当?没听到。”   海姝笑了下, “也不是不想在会议上说,只是?相较于侧写,后?面这个想?法更?加飘, 立不住脚, 说出来怕影响大家的思路。”   隋星:“我不怕被影响。”   海姝:“柳湘因月升山庄而死, 这是?我们现在才查出来的真相。其他人并不知道, 梁澜军和赵月夫妇也不可能知?道。一般情况下, 资助贫困学生是?给与对方善意?,要说投入多少?感情, 那不见得。但梁、赵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并不富裕,资助柳湘这样一个女生,有移情的因素。”   隋星说:“他们在柳湘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曾经的自己?‘死’于富家?子的玩弄,他们希望柳湘能够一帆风顺,实现他们夭折的人生理想??”   海姝点头,“所以就算见面不多,但他们在柳湘身上是倾注了大量感情的。他们的资助不是不图回报,而是?有非常高的回报要求,只是?这种?回报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在精神层面。换句话说,他们在养成柳湘。也是?因为这种?心态,他们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资助了一个女孩,柳湘的姐姐不是?说过吗,柳湘希望能去看望他们,但他们拒绝了,然后在柳湘考上大学后,亲自去看望柳湘。”   隋星看着前方思索,“那在柳湘自杀后?,他们的真实反应应该是什么?”   “会感到自己的人生再一次被打折了。”海姝说:“是?自杀,不是?意?外,一个前途似锦的大学生为什么突然自杀?这太容易联想到她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柳湘的姐姐觉得她受到了来自老师和同学的不公正对待,那梁澜军和赵月呢?”   隋星在皮椅上一拍,“他们一定会回忆起自己当年遭遇的事,然后?带入柳湘!”   海姝说:“还差一点,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不一定会盯上薛柠林等人。他们并没有将自己?带入柳湘,而是?因为什么事,觉得柳湘的死就是与同性恋的骚扰有关。”   隋星说:“但这说不通啊,他们和柳湘往来并不多。”   海姝看着隋星,“其实我们前期调查时忽略了一个问题,梁澜军和赵月有很多机会到市里来。”   隋星抓着椅背的手忽地收紧,“他们……”   “玻璃厂往市里送货,已经不再像万家勇那时包给个体户司机,都是?厂里的运输工人配送,而文员和检验员经常需要随行。”海姝说:“这份工作相对来说很轻松,时间也很多,在空余时间里,他们有没有可能去看看柳湘?”   隋星说:“难道他们看到柳湘和薛柠林发生了什么事?”   海姝说:“这只是?个猜测,薛柠林对黄意雅有强烈的占有欲,那次在书咖,可能不是?薛柠林唯一一次接近柳湘。也许她和柳湘另一次见面,被恰好出现的梁澜军和赵月看到了,之后柳湘又对他们解释过什么,这解释正好让梁澜军认定,薛柠林是个骚扰柳湘的同性恋。”   隋星想?了会儿,“那平生为什么会被针对,梁澜军几乎没有可能知?道他向小蓝警官表过白。”   海姝摇头,“我现在无法回答。”   周屏镇还沉浸在春节的氛围中,零星听得见几声鞭炮声。梁家门口的院坝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高高扬起脖子,议论着那对生不出小孩的夫妻出了什么事。   海姝不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比之前面几次,这次有了搜查令,她有权对其家?中、车辆进行搜查取证。院子里晒太阳的居民一看,立马一传十?十?传百,根本拦不住。   “海警官,你们这是……”赵月脸上挂着惊慌的神色,想?挡又不敢挡,“我们没有犯法,你们要干什么?”   海姝的视线越过赵月,看到从里屋出来的梁澜军,梁澜军仍旧阴着一张脸,很麻木的样子。海姝走过去,打开第一间里屋的灯,惨白?的灯光照下来,屋子的中间摆着一张单人床,墙边有个老旧的书桌,上面堆着几撂书,其中有不少?都是科学院出的面向大众的科普杂志。床尾和衣架上挂着男士衣物,看上去像个单身男人的独居卧室。   海姝往更?里面走去,两间屋的陈设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这间放着赵月的衣服,桌上有少?量廉价的护肤品,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比前面那一间更加明亮。   此时,梁澜军已经去摆着电视的厅屋抽烟了,一声不吭,沉默得像个雕塑。赵月跟着海姝,站在门口,不等海姝提问就说:“我们老夫老妻了,又没孩子,多一间房,平时就分开睡。”   海姝笑了笑,“我今天来,是?有起案子牵扯到梁老师,需要你们配合一下。”   赵月紧张道:“怎么又有案子啊,老梁,老梁——”   海姝示意隋星先带人搜查,自己?来到厅屋,拿着从梁澜军桌上拿的科学院杂志。梁澜军盯着杂志,眼神很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里屋有很多本这种杂志,梁老师是?科学迷啊?”海姝问。   梁澜军嘴唇动了两下,只挤出一个“嗯”字。   赵月帮他说:“我们也没别的爱好,工作空闲就看看书,他是?个理科脑子,文学上的看不懂,现在书也卖得贵,只有杂志便宜。”   海姝盯着梁澜军,“那很巧,这杂志里有你的老熟人。”   梁澜军将?烟灭掉。   海姝“哗啦啦”地翻着杂志,找到一篇署名是具宁的文章——这种?文章其实不大可能是?具宁亲自写的,多半出自编辑或者?学生,具宁被拉过来署个名。   海姝将杂志推到梁澜军面前,手指在“具宁”二字上点了点,“你们是?大学同学吧。”   赵月不安地说:“多少年前的事了。”   梁澜军终于开口,“是?同学,但早就没联系了。”   海姝说:“我最近查的案子就和他有关,也是?他,向?我们讲述了你们大学时的事。”   梁澜军脖颈一绷,这才看向?海姝,难掩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说到你退学的真相,承认他手上被捅的那一刀根本不是来自你。”海姝越说越慢,却字字清晰,“还说,他是受到某个游学生的胁迫,才害得你退学。”   梁澜军唇角颤抖,手背上暴起青筋。   赵月突然按住梁澜军的肩膀,像个温柔的贤妻,“老梁,老梁,别激动啊,听海警官说。”   海姝道:“梁老师,具宁已经全部承认了。那个伤害你的人——龚照——我们也取得了他的口供,他也承认骚扰、威胁你,指使多人导致你退学。”   梁澜军呼出一口大气,短暂地凝视海姝的眼睛,片刻后语气悲凉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能让他们判刑吗?能让我回到20岁,继续读书吗?没用了,承不承认的,无所谓了。”   海姝感受到他浓烈的无奈,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突然被命运打断了脊梁,他的呼喊没人听得到,他只能在同学和老师恐惧和避之不及的目光中夹着尾巴离开校园,扛着已经碎掉的梦,仓促投向?社会,遍体鳞伤之后?,苟活在这个小小的角落。   也许只有书桌上的那些?书,还在无声地延续着他的青春。   赵月说:“海警官,那你们来我们搜什么呢?那些?个谁承认不承认和我们有啥关系啊?你们去查他们啊。”   海姝竟是?有一丝难以启齿,她面对的不是具宁和龚照那样卑劣的掠夺者?,而是?倒在泥泞里的被掠夺者。可是已经查到这一步,她不可能因为怜悯而停下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你恨龚照吗?”   梁澜军苦笑,“恨?有用吗?我够都够不着他。我说了,以前的事回不去,他们怎么样已经和我无关。”   海姝:“那龚照那一类的人呢?如果你够得着呢?”   梁澜军:“同性恋?在我眼里他们都该被关进去,但我说了不算。”   他已经平静下来,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有层层叠叠的死灰,以及残存的恐惧。   海姝看着这一抹恐惧想?,梁澜军怕的是什么呢?是龚照给与的阴影。当年的青年完全不把龚照当一回事,时过境迁,眼前的中年人学会回望,却害怕起龚照来。   赵月说:“这问也问完了吧?我们现在生活得好好的,那些?渣滓的事,我们不想?再关心了。你们可以走了吗?”   海姝说:“不急,不止这一件。”   赵月旋即低下头看坐着的梁澜军。   “柳湘的事,上次来时我已经和你们聊过一些?了,不过她的案子也在重查。还有些?细节想?跟你们核实。”海姝说:“前年暑假,也就是?柳湘从大一升大二的那个夏天,你们去市里看望过她吗?”   赵月回答得很快,“没有,上次不是?说过吗,我们一般和柳湘的姐姐联系,不想?耽误她学习。”   海姝说:“你们经常因为工作去市里,去看看她不是?很简单的事?”   梁澜军神情微变,“送货不是?很走得开,时刻都需要有人盯着。”   海姝转向?赵月,“你们都是一起去吗?还是各跟各的趟?”   赵月尴尬笑了笑,“我们不一定每次都能一起,但领导照顾我们,一般都让我们一起了。”   海姝拿出笔记本,做出记录的样子,“你们回忆一下,哪些日子在市里呢?”   “这……”赵月说:“这我们哪里记得起来。你需要的话,可以跟厂里调一下工作记录。不过海警官,你问这是为啥啊?”   海姝说:“侦查需要,还请配合。”   “哎,哎——”赵月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海姝说:“那我说几个日子吧,看你们想不想得起来。去年的7月10号,你们在市里吗?”   梁澜军没反应,赵月说:“真记不住。应该不在吧?我记得夏天我们去市里的次数不多来着。”   海姝说:“去年的10月12号呢。”   “这,想不起来。”   “去年12月3号?”   “对不起,岁数大了……”   海姝说:“行,我一会儿去调调工作记录。”   赵月说:“嗯,好。”   海姝看了他们一会儿,却没有将?话题借此揭过去,反而问:“你们不好奇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吗?”   赵月尴尬地说:“我们就是底层工人,问太多也不好吧。”   海姝说:“但我接触的很多群众,都会在我问到某个日期后?,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问。”   梁澜军抬头,声音沙哑,“那说明他们没有受过什么压迫,心是?向?上的。”   海姝微怔,旋即回到自己?的节奏,“这也没什么,都可以问。我既然要求你们配合,不该隐瞒的我也不会隐瞒。市里有三个大学生失踪,这三天就是他们失踪的日子。”   赵月说:“啊,这样。”   海姝说:“这三位大学生家?境都不错,我们调查下来,发现他们都喜欢同性。”   梁澜军的背脊不大明显地僵了下,语气带着一丝鄙夷,“这种?人这么多?”   海姝没回答他,“其中有个女生,说起来和柳湘还是校友,和柳湘也认识。”   “是?吗?”赵月终于找了个椅子坐下,“柳馨没给我们说过。”   海姝牵引着话题,“以你们对柳湘的了解,她自杀除了家庭压力、学业压力?,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和家?庭有什么关系?”赵月似乎对海姝的说法很抵触,“她姐姐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海姝点头,“那主要原因还是?在学校,成绩上,感情上,也许还被不该有的桃花困扰。”   梁澜军和赵月都不说话,半晌,赵月说:“海警官,这我们真不清楚。现在的校园,也和我们当时的校园不一样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更?多。”   海姝说:“是?啊,龚照那样的人也更多了。”   梁澜军站起来,拿起烟灰缸,倒进厨房的水槽里。赵月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懒得关心这些?事。”   里屋的搜查已经完成,剩下的是?厅屋和厨房,隋星向海姝摇了摇头。不久整个搜索结束,撤离之前,海姝站在门边,再次问:“那天我在老车间外面见到你们,你们真的是?去烧纸?”   赵月唇边挂着隐约笑意?,“不然能是?什么呢?海警官,我们这些小人物不值得你耗费这么多心思。”   “没有可疑的东西,除了他们分开住在两个房间,其他一切都很普通。”隋星拉上车门,“我听你们在那东拉西扯,他们的嘴很严。”   海姝说:“一问就给问出来,那这案子也太简单了。”   隋星问:“现在去哪里?”   海姝说:“玻璃厂,作案需要车,去看看他们经常使用的车里有没有线索。”   “对了,程危不一直在玻璃厂吗?”隋星说着拿起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响了半天程危才接起,语气中带着兴奋,“我找到点东西,你们现在就来老车间!”   隋星一头雾水,“你怎么还在老车间?”   程危着急道:“先来!看了再说!”   海姝调头,驶向?老车间,刑侦一队的另外一组队员赶往玻璃厂,检查梁澜军和赵月使用的车辆。   程危“梆梆”敲着熔炉外壁,声音在空荡荡的车间里回荡,沉闷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他的外衣丢在地上,身上已经满是?污迹,“这熔炉底下有个门,下面很大,像以前的防空洞!”   海姝一惊,立即来到程危说的门旁边,它已经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藏在锅炉内部,如果不是?把老车间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发现不了。   强光打进去,看得到底,但看不到尽头,一股熟悉的味道从里面窜上了,有经验的刑警都明白那味道代表着什么。   海姝脱下外套,“我下去看看。”   冰冷的铁梯像是?刀割在手上,手套也阻止不了这种从地底渗上来的阴冷。快到底部时,海姝松开手,轻轻一跳,双脚触地时,闷声响起。她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口子,耳边仿佛响起重物落地的声响。   如果从上面抛下物体,就会产生类似的声音。   隋星和程危也跟着下来,其他队员守在上面。强光照亮了地下室,它整体呈长方形,前方很长,越是?往深处走去,刺鼻的气味就越是浓重。   海姝晃动电筒,看见十?米开外的又一扇门,那是?铁门,但并不严丝合缝地贴着墙壁。铁门上挂着锁,她咬着电筒开锁时,隋星警惕地说:“这门通到哪里?”   生锈的老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臭气仿佛失去阻隔,喷涌而出。门外是个一眼看得到底的封闭空间,地上全是?泥土,靠近墙壁的地方泥土更是高高堆起,异味就是?从那些?土堆里散发出来。   程危上前,用携带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拨开土堆,很快,一具腐烂见骨的尸体就冲进视网膜中。   地下室照明严重不足,空气也不流通,勘查难度很大,三人回到地上,海姝立即向?派出所征调人员,等到全部设备和装备到位后?,才下令再次进入地下室。   被藏于门后的尸体共有三具,没有衣物,呈不同程度的腐烂,考虑到地下的温度湿度,第一具尸体被放进来的时间是半年之前。   而除了这三具尸体,警方在另外一处土堆里发现的东西更加刺激着人的神经,那是?一堆肢体、躯干、头颅。   尸体和残肢、头颅被妥善转移到殡仪馆,进行下一步尸检,而地下室还需要更?细致的勘查。   温叙第一时间提取DNA,比对结果显示,三具基本完整的尸体属于三名失踪大学生:平生、薛柠林、李回。而残肢与头颅在比对结果出来之前,队员们就已经想?到,是?死状非常诡异的万泽宇和袁衷。   “死因是?什么?”海姝还在老车间指挥勘查,匆匆回到地上接温叙的电话,她的防护服里已经湿透了,眼里有很多红血丝。   “三人的脊椎和头部都有明显骨折,尤其是?颈椎部分,平生枕部严重凹陷,这些?致命伤都是?从高处坠落所致。”温叙说:“腐烂影响对体表的判断,不过薛柠林和李回身上还保留着一些?束缚痕迹。他们很可能是被绑缚着,肢体完全无法动弹,并且神志不清时,被人从高处推下,头部朝下致死。”   海姝听着,目光渐渐冷下来,“毒理呢?”   温叙说:“结果还没出来。还有一点,平生的挣扎伤比另外两人更?加明显,从体型、性别来看,这一点也是合理的。平生是男性,力?气更?大,他的身高和体重也高于李回,他可能经历过更激烈的搏斗。”   海姝说:“有没有在他们身上检验出别的能够指向?凶手身份的痕迹?”   温叙说:“凶手很谨慎。”   这个结果和海姝不久前在地下室得出的结论一致。按理说,地下室的土质地面非常容易留下足迹,但有人专门打扫过地面,上面的确有足迹,可全是?被破坏过的,对甄别身份毫无作用。而连通地下室和地面的梯子上没有指纹,下方潮湿,那个清理了地面的人从上方往下冲洗过梯子,只有少量鞋子沾上的泥土留下。   挂断电话前,海姝问:“地下室那个梯子的高度怎么样?”   温叙说:“被害人在昏迷的情况下,从上面掉下去完全可能颈椎骨折丧命。薛柠林的指甲里有大量泥土,说明她在被埋进土堆之后?,还有一些?意?识。”   这是?很残忍的死法,海姝来到老车间门口,往肺里狠狠灌了一口气。   老车间发现尸体的消息已经传遍周屏镇,市局派来更?多队员参与调查,这次阵仗比春节前调查万泽宇案时大??????得多,看热闹的镇民也不敢冒头,担心起自己?的安危起来。   海姝派去搜查车辆的队员发回反馈,车辆上也无异常,没有血迹之类的痕迹。   隋星回到地面时,被蹲在上方的海姝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海姝说:“我在想?,万泽宇杀死袁衷那天,可能看到了凶手从这个地方离开。那天我遇到清晨赶回镇里的梁澜军和赵月,他们不是?来烧纸,是?花了一个夜晚的时间,清理这里可能存在的痕迹。” 第37章 凶喜(37)   37   “我真不知道这下边儿有什么地下室!我来玻璃厂时?, 整个?厂都已经?搬到东边了!”   “我父亲已经?退休了,身?体也不好,你们就别折腾他了好吗?他不知道!鬼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地下室!”   刑侦一队将玻璃厂的干部、老工人集中起来, 询问老车间地下室的事。那里出?现地下室太不正常了, 当年为什么要修?凶手为什么知道地下室的存在?这些都只能在知道地下室的人口中找到答案。但是这些人哭丧着脸站着坐着,都说不知道。   地下室很大, 必然是当年修的时候就动过手脚。可建筑工人中的大部分是从外?地招来的,收到钱就走, 也没做任何登记,现在基本不可能找到。   有个?老工人说:“肯定是老厂长修的, 我们这一辈人啊, 就觉得地底下比上面安全。”   海姝已经好几次听到人们提及老厂长?李云,因为迷信所以要搬厂的是他,将梁澜军和赵月请到周屏镇的也是他。现在修地下室的很可能还是他。但是他已经?死去, 许多?谜题因此被?掩藏。   老工人的话倒是有一些可?信度, 他们那一辈人经?历过战争, 以前很多地方都有地下防御工事。   海姝将问询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自己在一旁边看边想。她原本以为玻璃厂会有小部分人知道地下室的存在, 凶手既然敢把尸体藏在下面,说明凶手对老车间、地下室非常熟悉。凶手要么就在知道地下室的人里,要么和知道地下室的人关系紧密。   可?排查到现在, 每个?人都说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对海姝来说其实不重要, 因为撒谎每个?人都会。但他们的眼神、微表情说明他们大概率是真不知道。   这些玻璃厂的老资格都不知道, 年轻人知道的可?能性就更小。   思索时?, 海姝眼前不断出?现梁澜军和赵月那沉默的面容。他们是被?李云邀请来的, 李云会告诉他们地下室的存在吗?   海姝又想到了一个人——广永国。   海姝一个?电话打到看守所,广永国的声音和以前听上去区别不大, 但当海姝提到老车间的地下室时?,他语速渐渐快起来,“那是老厂长?建的。”   海姝问:“为什么要建那样一个?地方?”   广永国说:“那就是老厂长的个?人喜好了。你知道,我们那时?候,都是厂长?说了算。”   海姝又问:“你下去过没有?”   广永国说:“修的时?候去看过。因为老厂长说修这个不想让镇里人知道,在那一块儿劳作?的都是外?地人,让我去盯着。修好就没再去过了。那地方,跟阴间似的,去干什么?”   海姝说:“你跟别人提到过吗?”   广永国说:“没,老车间没完全修好就搬了。这事别人不提,我也记不起来。”   周屏镇里的排查范围正在扩大,玻璃厂几乎已经停工。人们多?少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看工友、邻居都觉得可?能是凶手。   梁澜军和赵月被带到派出所,分开待在不同的问询室里。   海姝推开其中一间的门?,赵月抬起头,看见进来的是她,肩膀幅度很小地缩了一下,“海警官。”   海姝坐下,另一位队员调整摄像机的镜头。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海姝的口吻像聊天。   赵月点头,“他们都在说。”   海姝说:“你害怕吗?”   赵月局促地笑笑,“我相信警察,警察一定会抓到凶手。”   海姝却说:“我不是问你怕不怕凶手再次作?案。”   赵月茫然,“啊?”   海姝说:“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老车间埋着很多具尸体,你后怕吗?”   赵月愣住,几秒后眼珠扫动,“这个?……”   “我帮你回?忆一下。”海姝双手往桌上一搭,“春节前,你和梁澜军后半夜开车去老车间烧纸,烧到天亮才回?来。我无意冒犯你逝去的亲人,不过我想了想那番景象——凌晨四五点,日出?之?前,正是很多?迷信传说里鬼魂最易出?没的时?候。你们在那儿等着亲人来‘收钱’,一墙之?隔的地方,躺着被?害者的尸体,其中两具还被?砍得七零八落。现在想来,你不觉得后怕吗?”   赵月下意识收紧了手臂,脸色发白,“是,是很吓人。”   海姝却语气一转,“不过应该吓不到你们。毕竟你们明知万泽宇在那里杀了袁衷,还敢半夜三更去烧纸。”   赵月立即说:“海警官,我跟你解释过,我和老梁每年都是去那里烧纸,因为清静。”   海姝说:“每年都去,那你们有没发现那个地下室呢?”   赵月摇头,“没有,我们不进去。”   海姝盯着她,却没有继续问后面的问题。赵月显然不愿意有眼神上的交流,别开视线。   “我听说地下室是老厂长?私底下修的。”海姝说:“他请你和梁澜军来时?,跟你们提到过地下室吗?”   赵月苦笑:“既然是私底下修的,又怎么会告诉我们这样的外人?海警官,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我和我丈夫不是被?老厂长?请来的,‘请’这个?字太隆重了。实际上是他知道了我们的故事,可?怜我们,所以给了我们一个能够安稳生活的地方。”   海姝说:“对,你们的故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的故事,但你们不肯说。要不是调查龚照和具宁,我到现在还以为梁澜军伤人被开除是应该的。”   赵月看着桌子,没答话。   海姝说:“你呢?你被开除也有相似的隐情吧?所以你们才会走到一起。”   是夫妻,却不像夫妻。   片刻,赵月抬起头冲海姝笑了笑,“我的事和你们发现的尸体真的没有关系。海警官,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为侦破案子做的每一份努力都不是浪费时?间。”海姝将话题往前一跳,“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天你和梁澜军去老车间是有别的事,所以就算你们知道那里是命案现场,现在知道地下室里有尸体,也不会感到害怕。”   赵月的瞳孔微微缩小。   “警方在前不久发现老车间是万泽宇杀死袁衷的地方,老车间因此进入警方的视野,它?已经?不再安全。”海姝说得很慢,视线钉在赵月脸上,“对凶手来说,老车间是他们藏匿尸体的绝佳场所,而一旦警方发现了地下室,一切都完了。所以他们盯着警方,发现警方从老车间撤退后,赶紧冒险前去。”   “我猜,他们最初的打算是转移尸体,处理掉尸体。但工程量太大,耗时?太久,他们只能执行次级计划——清除地下室里属于自己的痕迹。不过即便只是这样?,也花了他们一夜的时?间。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们在老车间外墙烧纸。但不巧的是,在他们赶回?镇里的路上,遇到了我。”   赵月发出?长?而尖锐的呼吸声,泪水盈满眼眶,“我们没有!我们真的只是去烧纸!海警官,我和我丈夫为什么会杀人?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海姝拿出三张洗印出来的照片,一张张摆在赵月面前,“平生,薛柠林,李回?。”   赵月只顾着摇头。   海姝说:“他们身?上有一个和龚照相似的特征。”   赵月打了个?激烈的摆子,“所以你认为是我和我丈夫在报复?”说着,她的眼泪一串串掉下,像极了社会底层在不公的命运下被?踩碎的人,“不是!我们哪里敢!”   问询暂时?中断,离开问询室时?,海姝听到身?旁的队员发出一声叹气。海姝转过去看他,“和赵月共情了?”   队员连忙否认,但又说:“她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海姝说:“共情没问题,但不能因为共情忽略掉疑点。你觉得她天亮前烧纸的行为说得通吗?”   队员说:“很牵强。”   海姝说:“是,所以我们这些做一线刑警的,必要时?刻必须冷血,撕开共情的外?衣,牢牢抓住解释不通的地方。”   另一间问询室,梁澜军比赵月沉默得多。地下室的问题,他说不知道,其他问题,他要么说回?答过了,要么闭口不语。   隋星说:“他们就是认准了警方一定找不到证据。”   海姝问:“工作记录上是怎么写的?”   “7月10号,10月12号,12月3号这三天,他们都没有去市里的记录。但是我听工人们的意思,这个记录记得很随性,想起来画一笔,没想起来就算了。”   “那车呢?”   “都安排勘查了,没有异常。”   海姝说:“一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盲区,接着查!”   这时?,市局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有位灰涌大学的退休教授得知警方春节时?来调查过赵月退学的事,于是赶来市局,有话要对那天去灰大的女警说。   隋星在周屏镇实在是走不开,只得请市局的同事帮忙给老人家开视频。出?现在镜头中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姓黄,神态和衣着看得出?是位知识分子,但她的眼里却有淡淡的懊悔。   她看着隋星,轻声问:“你就是来过我们学院的警察?”   隋星点点头,“黄教授,我想知道赵月为什么被?开除。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教授叹气,“赵月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她是被那些人给害了。我那时想着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也没有敢给她出?头,辜负了她的信任。”   在黄教授的记忆里,赵月很开朗、勤奋,时?常参加学校的活动,也时?常在图书馆学习。因此她的成绩很好,有同学请教她问题,她能讲的都会讲,自己也不会的话,就想方设法弄明白,再分享给同学。她不像系里那些特别张扬的女孩子,和很多?人都是朋友,可?她也有一个?不错的交友圈,里面都是她的室友、她分组学习的同学。没有异性。   那年头在大学校园里,其实很多?人都在谈朋友,半遮半掩的,老师们也假装看不到。但赵月是真的没有谈过朋友,她的室友们都能作证。   所以后来有一天,当赵月被?传出?怀孕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月精神状态很不好,看上去并不是和男朋友水到渠成。谈朋友是小事,但怀上孩子就是大事了。学院里传得风风雨雨,老师们意识到赵月有可?能是被?迫的,就安排了和赵月亲近的女老师去找赵月。   黄教授就是当时去的女老师之一。   “小赵,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老师也是女人,还不明白你吗?你是被伤害的,对不对?是谁,你告诉我,咱学院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赵月哭着摇头,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自己就是自愿的,一会儿又说学院也管不了这事。   黄教授还算有耐心,一次不成,后来又找过赵月好几次。   但在这期间,怀孕的传言足以毁掉一个?女大学生,转眼间其他学院也开始讨论赵月不检点。孩子都怀上了还不肯说出?男方是谁,就有这么爱吗?更有人说赵月是攀上了某位大教授,以后直接读到博士都没问题。   后面这一则传言将学院放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校方也给压力,要求赶紧解决问题,把影响降到最低。学院开展了一次自查,所有男教授都写保证书否认,赵月也说不是任何老师。   可?辟谣没用,越是辟谣,学生们越觉得这是板上钉钉、欲盖弥彰,要求开除赵月的声音越来越大。   学院没办法,走到这一步,确实动了开除赵月的想法。但又说,如果赵月说出?是谁,至少还学院清白,这事就可以再议。   黄教授又被派去劝说赵月。这次,赵月明显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在她怀里大哭,说自己是无辜的。   “小赵,你告诉我,没什么好怕的,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也许是被黄教授的真诚打动了,也许是一个?人终于承受不住,赵月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说出?了自己半年来的厄运。   赵月来自单亲家庭,从小没有父亲,懦弱又坚强的母亲将她拉扯大,在她读大学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却又拖着不肯治病。为了不再花母亲的钱,同时?给母亲攒治病的钱,赵月从大一就开始打工。她外语很好,在涌恒集团做兼职时?,得到女高管钱樱的赏识,交给她一些翻译工作?。   她原本很开心,涌恒集团是当时灰涌市最知名的企业之一,钱樱又像个?温柔的姐姐。   但好景不长?,她发现对方看中的并不是她语言上的能力,而是她这个?人。   钱樱四十多?岁,却是单身?,外?界说没有男人配得上她这样?的女强人。当她将赵月带到自己别墅的大床边,赵月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她喜欢的是女人!   赵月听说过同性恋,但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遇上。她拼命挣扎,后来被?送到了医院。她的抗拒让钱樱更不愿意放过她。她只是一个贫困女大学生,而钱樱是涌恒集团董事长?的表侄女,在钱樱面前,她就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钱樱说,如果她肯陪着自己,她母亲的病就能治了。她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陪在钱樱身边两个月,受尽折磨。   那时?,钱樱的另一位女伴从国外?回?来,身?份身家和钱樱相近。赵月以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没想到现实泼给她的却是腥臭不堪的污泥。   她被?强B了,因为那位女伴恨她抢走了自己的爱情。钱樱非常厌恶男人,已经?被?男人玷污的她在钱樱眼中就是一堆垃圾。   钱樱非但没有帮她,反而任由那位女伴威胁她,只要她敢说出?去,她和她母亲一个也别想活。   那时?的灰涌市还有黑.势力的存在,很多?老百姓都知道涌恒集团就是灰涌市最大的黑.势力。她一个?蝼蚁,怎么碰得起?   她太单纯,对生理上的了解停留在浅薄的表面,以为吃过药就不会怀孩子。但厄运偏找苦命人,她还是怀上了。   黄教授听完整个过程,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还能牵扯上涌恒集团。别说她,就连整个?学院,也惹不起涌恒集团啊!还有那位女高管钱樱,坊间传言她能走到现在的位置,是因为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赵月还在哭,像是把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和绝望都哭了出来。黄教授却越发坐立不安,如果知道是这样?,她一定不会接受学院的任务。   赵月擦掉眼泪,眼中燃起了希望,“老师,您会帮我的,对吧?”   黄教授仓促点头,离开时简直是仓皇而逃。学院问她劝说得怎么样?了,她和院长?关起门?来长?谈,院长?听到涌恒集团也是一怔,迅速决定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不久,学院开除赵月。而黄教授再也没有见过赵月。   “我后来知道她在学校外面卖东西,我是没有脸再去见她。”说到这里,黄教授眼里已经?闪烁起泪光,她双手合十,“我想请你们转达我的歉意,我对不起她。”   隋星蹲在角落里出了会儿神,她是本地人,从小她就听说过涌恒集团。念小学时?,班上那些成绩特别差的男生经常说,读书没屁用,长?大了就去涌恒集团,你们上班,我收你们的保护费。   可见当年涌恒集团有多猖獗。   所以赵月不敢吭声,学院也不敢有任何举动。直到现在,涌恒集团已经?灰飞烟灭,赵月口中的女高管钱樱已经?将牢底坐穿,她也不愿意再谈及那件事。   海姝走过来,靠在隋星对面的墙上。   “你知道涌恒集团是怎么倒下的吗?”隋星没看海姝,盯着墙壁说。   海姝说:“知道。”   像涌恒集团这样?在地方根深蒂固的黑.势力,明面上经?商,给地方提供大量税收、就业机会,私底下杀人贩D,无恶不作。大家都知道它犯罪了,但是权力大网铺天盖地,知道又如何?   直到那位坚韧而强大的女刑警队长荀苏苏来到灰涌市,硬是将这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巨瘤连根拔起。灰涌市有今天,是靠她无与伦比的魄力和胆识。   海姝向隋星伸出手,隋星看着她的手,视线又转移到她脸上,有些许茫然。   海姝笑道:“现在轮到我们了。”   一轮轮排查正在进行,刑侦一队基本确定,凶手就是梁澜军和赵月,他们动机充分,并且有作?案能力和时间。证据的缺失却是个?难点,地下室的痕迹被?毁,而他们家中和所用的车辆上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证据。   证据和嫌疑人的口供在这时都十分重要。   起初警方只勘查了被?梁澜军和赵月使用的车——他们自己有一辆灰色面包车,正是海姝遇到的那辆,另外他们还经常使用厂里的一辆桑塔纳、一辆白色面包车。随后程危干脆挨个?排查所有厂里拿给工人们使用的车。   “厂里的车平时?用了之?后都停在这里吗?”程危指着车间外?停得满满当当的车,“每次使用都有记录吗?”   工人们说,都停这里,但不一定有记录,钥匙借来借去的,几十年都这样?,没人介意。   但突然有个?工人说,也有人图方便,停在离自己家近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尴尬地笑起来。   程危想到在梁澜军家附近看到的车,立马问:“你们见过梁澜军开别的车吗?”   大家想了会儿,有人说,去年底,看到梁澜军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开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但梁澜军没看到他,他后来也再没看到梁澜军开那辆车。   厂里的车基本都是面包车和桑塔纳,周屏镇的街道停着不少。程危回到梁澜军家,确定周围没有黑色桑塔纳,将这条信息报告给海姝,海姝立即说:“去远离梁澜军家的地方找,越远越好!还有,重点注意那些全是灰尘树叶,看上去很久没有动过的车!”   梁澜军和赵月已经经过多次审讯,赵月显得憔悴了许多?,看向海姝,“海警官,还不能放我们回?去吗?”   海姝说:“我想跟你聊两件事。”   赵月警惕地握住手指,挤出?笑容,“聊什么?”   海姝问:“柳湘是你和梁澜军的精神寄托吧?你们看到她,就像看到年轻时?充满希望的自己。”   赵月笑笑,“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资助个女学生而已。海警官,我解释过这件事。”   海姝却自顾自说下去,“你们以为她的自杀,是因为受到了和你们一样的对待。我猜,她其实给你们说过什么,比如提到某个女孩的名字。”   赵月不安起来,“没有,她和我们没有这么亲。”   海姝说:“你和梁澜军都误判了她的死因,她没有受到同性恋的骚扰,她是我们另一桩案子的受害人。”   赵月眼中的惊骇很难遮掩,“另,另一桩案子?”   海姝说:“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当年你求助过的黄教授联系了我们。她跟我们说了那个雨夜你告诉她的事,还有她的恐惧和逃避。”   赵月的神情冷淡下来,近乎麻木。   海姝说:“她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赵月眼眶红了,是海姝和她接触后的第一次。她却笑着捂了捂眼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第38章 凶喜(38)   38   在几乎与梁澜军家呈对角线的巷子里, 程危发现一辆和周围的?车差异明显的?黑色桑塔纳,它的?表面覆盖着灰和几片落叶,以及雪化之后的?道?道?竖条, 像是在这里停了?很久。程危和其他队员立即在周围询问?, 这是谁家的?车,不少镇民围过?来看, 纷纷摇头。   “这车在这里停好久了?,不是老张的?吗?”   “胡说!我没开过?!这看着像是厂里的车吧?怎么停这儿来了??”   “可能是报废不要了?”   程危马上找来厂里管车的主任, 人来了?一看,说这车就是厂里的?, 但很难开, 老是出故障,一直丢在库房里,工人需要用车时, 宁可“私车公?用”, 也不肯用这辆, 他都忘了还有这辆车。   “奇怪,怎么跑到这儿来停着?”   这一片没有监控, 没人说得清它是什么时候停过来的?。程危要求调厂里库房的?监控,但监控只保存一个月,最早的?视频里, 这车就已经不在厂里了。   程危又找到那位说看到梁澜军驾驶黑色桑塔纳的?工人, 他盯着车看了?半天, 说应该就是这辆, 但也可能是别的。“我没记车牌号, 黑色桑塔纳在我们这儿?太多了?。”   程危打开车门,开始对车内做勘查, 另外几名队员继续走访,尝试找到能说清车来路的人。   车里有一股久不通风的?气味,混合着酒精和消毒水味。座位下铺着的?垫子更换过?,没有踩踏痕迹。但在后座的?椅背缝隙中,程危提取到了微量血迹。它渗得很深,椅背外层被清洗过?,里面?却毫无办法,除非直接将整个椅背扔掉。   稍微出乎程危意料的?是,他在方向?盘上还提取到了完整的指纹。   使用这辆车的?人非常谨慎,换掉地垫,清除血迹,居然忽视了最应该清理的方向盘。   接着,程危提取车身和车轮里的物质,赶回市里进?行检验。   晚些时候,程危的?电话打来时,海姝正?在玻璃厂里,听库房的一个小头儿说那辆桑塔纳是怎么从这里“消失”的?。   “那车其实早就没用了?,但没彻底报废,就还是停在里面?。去年梁澜军跑来找我,说想申请辆车用,当时别的?车都出去了?,我就把那辆车指给他。我说那车你也知道?,开出去说不定命都没了,他说没事,修修还能?用。”   “我也没当回事,把钥匙给他了。后来我没问?,看他没开过?那车,我想他肯定没修好啊。事情多,我把这事忘了?。你们找到那车了?”   海姝转身接电话,“小程,有结果了??”   “海队!”程危兴奋道:“血迹和李回的?DNA比对上了?,轮胎里的?泥土和师范学院附近的泥土成分也有很高的相似度!最关键的?是,留在方向?盘上的?指纹属于梁澜军!”   海姝顿时振奋,“辛苦了小程!”   审讯室,海姝将新出炉的证据放在梁澜军面?前,“你去年6月从厂里借走这辆车,现在我们在车上检验出了?被害人李回的?血迹和你的指纹。梁澜军,我再问?你一次,去年12月3号晚上,你在哪里?”   梁澜军看着桌上放着的打印纸、照片,似乎觉得眼?睛痛,抬起手揉了?好几下。   海姝等待着他的反应。目前证据逐渐出现,赵月那边的?情绪是个重要突破点?,她不着急,她可以跟梁澜军慢慢耗。   但梁澜军抬起头,眉眼?间?的?苦涩、不幸让他显得像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我在跟踪李回,假装向?他问?路,然后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车上。”梁澜军干哑着说。   海姝心脏一提,原以为梁澜军还要继续沉默。   “所以你承认,是你杀害了李回?”   “是我。”   “薛柠林和平生呢?”   “也是我。”   不少队员盯着监控画面,屏住了?呼吸。   海姝看着梁澜军那双蒙着雾霾的眼睛,捕捉到一丝谎言的?味道?,但现在她必须继续问?下去,取得尽可能?多的?口供。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梁澜军沉默了?几分钟,“他们和龚照是一样的人。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而不是像具宁那样在科学院做研究?就是因为这些人。”   梁澜军终于提到他那地狱般的?最后一段大学时光,和具宁交待的?并无多少事实差距,但从他言语里流露出的?无助却远非加害者角度所能比拟。   他对同性恋的仇恨不是从那时开始酝酿,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头脑都一片空白。那时他还不到22岁,离开家乡,却没有走入社会,父辈灌输给他的是“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他超额做好了?前半句,却不仅没有出人头地,还被人按进?了?挣扎不出来的?土里。   抢走他名额的具宁出国了,践踏他人生的?龚照不再出现,他连龚照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成了?一个他根本够不着的?影子。母亲被他气到发病,父亲与他断绝关系,他在被学校抛弃后,又被家庭抛弃。他在街上流浪,笨手笨脚,找到一份杂工,又因为低不下头而被扫地出门。   他有过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他不知道?该恨谁,因为他应该恨的?人太多。   当他终于适应社会的?法则,忘却自己曾经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时,他已经是工地上的一名工人。安定下来,他的?头脑才重新?转动,仇恨的?指针转向?龚照,还有和龚照一样的人。   他们有钱有权,年轻,仪表堂堂,喜欢就要抓在手中,得不到就要毁掉。   茫茫岁月,他的?记忆里,龚照的?影子渐渐模糊了?,但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恨意却更加清晰。尤其是这些年,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同性恋,为他们发声,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相关的?报道?,他都愤怒得发疯。   他想,你们为他们发声,那谁来为我发声呢?   但他的仇恨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对外倾述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遇到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们一同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又遇到善良的?老厂长李云,给了他们稳定的工作。   搬来周屏镇不久,他尽量让自己融入集体,但是很难,他并不是活泼的?性格,人们围着他问?过?去的?事,让他如芒在背。   老厂长李云带他来到老车间?,指着熔炉下的?地下室说:“你猜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答不上来。   李云乐呵呵地说:“是个‘去他妈.的’地方。”   他一时没能理解。李云便给他解释,说自己也有很多烦恼,时常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在向?自己索取,而人际社会,谁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所以每当受不了?的?时候,李云便独自来到这里,躺一会儿?,想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再有任何人来烦自己。虽然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够获得短暂的?放松。而回到地上之后,轻松的?情绪就像能?量,能?驱使自己继续努力。   “我年轻时也经历过很多挫折、屈辱,但我挺过?来了?。小梁,你还年轻,你的?路很长,不要放弃。受不了?时,就在这里待一待吧。”   梁澜军说,李云是他人生里的?贵人,可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李云,那个承载着美好回忆的地下室没有成为安抚他灵魂的?地方,最终成了他为同性恋准备的?坟墓。   步入中年之后,梁澜军一度以为后半辈子会无波无澜,家里资助了?一个女孩,很优秀,身上有种向?上的?冲劲。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湘也会被同性恋缠上。   这是因为厄运会传染吗?还是那些像龚照的人专门挑他们这样的?人下手,享受毁灭的?乐趣?   和前期向警方交待的不同,有机会去市里时,他们会去看望柳湘,带孩子吃点?好东西。   有一次,他们和柳湘约好了?地方,但过?了时间柳湘还没来。等待时,梁澜军向?前面?的?巷子里走了?走,看见柳湘正?在和一个高个子女生拉扯。   那女生拉住柳湘的?胳膊,像是在争执什么。他正准备上前,两人就分开了?,女生没看见他,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似乎是不欢而散。柳湘看见他,跑过?来,“梁叔叔!”   “她在欺负你吗?”梁澜军问:“她是谁?”   “也不是欺负。”柳湘到底是个女孩,不大好向?梁澜军开口,“她总缠着我,烦。”   梁澜军的性格让他无法打听下去,但问?到了?女生的?名字:薛柠林。   因为自己的?遭遇,梁澜军对“缠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龚照,他猜,这个叫薛柠林的?女生是龚照的?同类。   此后谁也没有再提到这件事,但梁澜军再次来市里时,偷偷观察过?薛柠林。她很漂亮,很有钱,在校内校外都呼朋唤友,还和一个女生举止亲密。   梁澜军几乎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   大一的?暑假之后,阳光开朗的柳湘变得沉默寡言,并在大二下学期自杀,其原因众说纷纭,但梁澜军不信任何一种说法,只信自己的判断——是薛柠林逼死了?柳湘。   又是同性恋,这些该下地狱的同性恋!   埋藏了多年的仇恨再也压不住,当年他没有为自己复仇,现在他想要报复这整个群体!   这些人该死!不止龚照,不止薛柠林,他们每一个都该死!   应当如何杀死他们呢?就让他们尝尝柳湘绝望得从高楼摔下来的?滋味吧,颈椎骨折,闭眼?前还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去年3月底,梁澜军开始了报复计划,他利用去市里的?机会,徘徊在几个大学附近,因为心理上对灰涌大学的?恐惧,他避开了灰大。   除了?薛柠林,他最初锁定的?是灰涌师范学院的李回。李回长相女气,还留着长发,很像同性恋,李回的学院里也有相关传言。之后,他将平生也列为目标。   他一早就准备在地下室杀死他们,因为那里有一串长长的?楼梯,推下去的?话,足够摔断脖子。   但从市里到周屏镇,他需要交通工具,自己的?车和厂里经常借用的车都不行。他找到了?那辆即将报废的?桑塔纳,开走之后将它修好,却没有立即使用,直到库房的?小头儿忘记借车这回事。   听到这里,海姝打断,“你为什?么觉得平生是同性恋?你见过?他和一位派出所民警?”   梁澜军有些茫然,“什么派出所民警?”   海姝问?:“那平生是哪里让你觉得像同性恋?”   梁澜军过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他爸是当官的?,他家里很有钱,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让我想到了?龚照。”   海姝怒从心起,“只是这样你就杀了他?”   梁澜军说:“他就是同性恋,我被这个群体害过?,我懂得看人。你没有见过活着的?他吧?他很干净,打扮得也很洋气,你去大学校园里看看,普通男孩儿不像他那样。他那样的?,一定就是同性恋。”   海姝压抑着愤怒,“可是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甚至不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报复的?群体!”   “无所谓了。”梁澜军摇摇头,“他们有钱有地位,有践踏人的?资本。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为什?么我要被龚照害成这样?他还有警察给他伸冤,我有什?么?”   海姝深呼吸,停顿片刻后继续问?:“然后呢?你是怎么动手的?”   “麻醉.枪。”梁澜军说。   还在灰涌大学读书时,梁澜军就时常做些小机械。艰难度日时,他曾经在小学门口摆摊,卖过?这些小机械。到了周屏镇之后,生活安定下来,研究它们的?时间?变得更多。很早之前,他就在纸上设计过枪,但一直没有做过?。   制定报复计划时,他明白自己只有深夜有机会,所以选择的?人里,必须都有夜晚独自出门的习惯。   平生喜欢夜跑,李回总是晚上出去喂食流浪狗。至于薛柠林,她是夜店的?常客。   梁澜军开着改装的桑塔纳经过?老路,由周屏镇来到市里,花时间?摸清楚他们的?行踪,开始制作麻醉.枪。枪的?制作对他来说没有难度,但药水却不好买。用于人的七氟烷等药物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非要买也不是不行,但他担心在购买这一环露出马脚,索性买来牲畜用的?麻药。   一切准备就绪,梁澜军的第一个目标原本是薛柠林,但那段时间?薛柠林像是对夜晚的?娱乐厌倦了?,窝在学校不出来。无法,梁澜军只好转向隔三差五夜跑的?平生。   平生在警察堆里长大,身材高大,似乎不觉得危险会找上自己,总是在夜里看不到人的?地方跑步,还戴着耳机。   梁澜军将车停在阴影中,在他经过?的?时候扣下扳机。梁澜军吃痛停下,发现自己脖子上被扎了?什?么,马上反应过来应该逃走、报警,但药效很快,他踉跄着摔倒,手机摔出半米远。梁澜军立即上前拿走手机,俯视着举起手挣扎的平生,在他彻底昏迷后,将他拖上车。   他早已给“二椅子们”选好了葬身之地,他要他们经受死前的?绝望和痛苦,就像这些绝望和痛苦是加诸在龚照身上。   在老车间?的?竖井上,平生已经有一些意识了?,为防意外,梁澜军将他手脚都绑起来。他无法说话,流着泪看向?梁澜军,仿佛在问你是谁、为什么?   梁澜军露出一个冷血的?笑?容,对平生说:“你们这样的人在毁掉别人时,考虑过?别人是谁,为什?么应该被毁掉吗?”   梁澜军站起来,像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踩在平生背上,将他踢了?下去。   下方发出沉闷的声响。梁澜军蹲下来,仔细听着,平生还没有立即死去,发出极其细微的喘息。他在上面等着,电筒投下去一束光,将平生照得近乎发白。在这束光里,平生抽搐,手缓慢地前伸,做着最后的挣扎。当那喘息终于停止时,他终于不动了?。   梁澜军这才沿着梯子下去,收拾好尸体,丢进?走廊尽头早已挖好的土堆里。   当他从地下室爬上来时,感到自己又新?生了?一回。   杀死平生这样的?人,是对他被践踏前半生的补偿。   之后,他改进?了?麻醉.枪,等待下一次机会。本来他可以立即杀死李回,但杀死平生的?兴奋感还没有过?去,他不急着再来一次。他一向?是个节俭的?人,小时候父亲给他一包牛肉干,他每次只吃一条,回味十天半个月,直到回味已经不能让他快乐,再拿起下一条。   而且他也不敢马上行动,此时警方还只是把平生案当做普通的失踪案调查,如果李回这时候也失踪了?,警方必然会重视起来。   等待过?程中,他发现薛柠林又开始去夜场了?,每次都喝得大醉。是什?么原因梁澜军不知道?,但他知道机不可失。   杀害薛柠林甚至都没有用到麻醉.枪,她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梁澜军缓缓将车开上去,假装问?路,薛柠林迷迷糊糊指路,梁澜军看准机会,将她拖到车上,她大叫挣扎,梁澜军一拳将她打晕。   她从竖井上掉下去之前,酒都还没有醒。梁澜军问她为什么要逼柳湘,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嘟囔着说:“那个……绿茶,她活该,她活该……”   如果说梁澜军此前还有一丝不确定,此时就是完全肯定柳湘的死就是因为薛柠林。哈哈,厄运真的?会遗传,哪怕他并不是柳湘的?父亲,他被“二椅子”毁掉前途,人生一塌糊涂,他资助的女学生也要遇到这种人!   怒火烧得旺盛,将薛柠林推下去之后,他没有等到她死,立即下去,抓着她的?头狠狠砸在地上。很快,她就没气了?。   这半年来还发生了一件让梁澜军意想不到的?事——他在电视上再次看到了?龚照,但这次出现的?不是光鲜的?龚照,而是落魄的?邋遢的。龚照居然被抓了?,警方还要调查龚照背后的?风满地产!   他搜罗来所有相关新?闻,从起初的?兴奋变得愤怒,然后麻木。原来龚照是因为玩死了?人才东窗事发,那个死去的?孩子才20岁,而大量被龚照、“二椅子们”伤害的?孩子也都不满20岁。   这帮畜生!   薛柠林失踪后,梁澜军注意到警方的?动作明显比平生失踪时更多了?,他按兵不动了?一段时间?,等到入冬后,李回投喂流浪狗的?次数变多,范围变大,经常去更加偏僻的地方喂狗。   梁澜军觉得时机又来了。   对付李回时,梁澜军用的麻药比平生少,李回比平生小了?一圈,看上去弱不禁风,如果用药太多的?话,他担心李回会在睡梦中死去,那就太便宜这“二椅子”了。   但正?是这次出现了?小失误,李回没有被彻底迷晕,醒过?来后在车上和梁澜军打了起来,血流在座椅上。   梁澜军气急败坏,照着李回的脖子又是一枪。这次,李回没有再醒来,摔断脖子时也许短暂醒来过?,但梁澜军无从判断。   三名被害人中,他可能是死得最不痛苦的。   看着监控的所有队员都心中发沉,这三人是绝对无辜的?,尤其是李回,他甚至根本不是梁澜军口中的?“二椅子”,他只是长得阴柔,可这样一个寒冬坚持照顾流浪狗的男学生,竟然就因为这种荒唐恶毒的?理由死去了?。   海姝也有些喘不过?气,忍耐着问:“那万泽宇呢?”   警方已经找到了?答案,但还需要梁澜军的口供作为佐证。   “杀他是个意外,他发现地下室了。”梁澜军说。   杀害李回后,梁澜军打算暂时收手了?,一方面是他的心理已经得到满足,另一方面?是警方的?调查更加密集。春节前最后一次去市里,他得知三起案子都不再由各自的?分局负责,而是转移到了市局刑侦支队。   他眼?皮跳得很厉害,虽然不清楚刑侦支队的能?力,但毕竟级别上去了?,说明警方非常重视。他开始坐立不安,想到万一警方查到周屏镇来该怎么办?地下室到底安不安全。思来想去,他打算趁警方还没来之前,再去老车间?看看。   然而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那天夜里,为了?不引人瞩目,他是骑摩托车去的?,车停在背向镇里的地方,但正?当他要进?入地下室,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他立即关上地下室的门,找了?个死角躲起来。   这时,他看见一个黑影进入老车间,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是万泽宇。   他心跳如雷,想:万泽宇来干什么?   万泽宇没有发现他,将楼梯踩得“哐哐”响,往楼上去了?。   他不敢离开,继续躲着。   不久,又有个黑影出现,和万泽宇一样也是东张西望,然后上楼。这个人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袁衷。   天台上传来说话的?声音,但是他听不清楚。后来一声闷响落在地上,他太熟悉这声音,人体坠落就是这样。   天开始下雨了?,下楼的?只有万泽宇,手上还握着一把砍刀。冬雷劈过,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万泽宇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他觉得万泽宇看到了他。   但万泽宇没有走过来,而是匆忙走到厂房外。   他知道?,万泽宇一定是去看袁衷死没死。   雨声风声太大,他听不清外面?的?动静。时间在这时变得无比漫长,好像过?了?整整一夜,他才听到引擎远去的声响。   他又躲了?半个小时,这才走到厂房外,黑夜静默,没有一颗星辰。他靠着对老车间?的?熟悉,找到了?万泽宇埋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离厂房十来米远的荒草地里。   他警铃大作,不止是担心万泽宇是否看清了他的脸,更担心一旦万泽宇杀人的?事曝光,他的?地下室也保不住。   又一道?闪电经过?,冷雨将他全身浇透。他想,他必须解决掉万泽宇。   万泽宇在杀人后没有任何异常,像个天生的?杀人狂,而袁衷是个在厂里可有可无的?人物,除了?梁澜军,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袁衷不见了。   周屏镇最近有件大事,广副厂长的儿子广军要结婚了?,正?式婚宴之前还有告别单身的?娘家宴。梁澜军看准机会,在熏腊肉时来到万泽宇跟前,低声对他说:“我知道?你把尸体埋在哪里。”   万泽宇眼?神陡然一变,仿佛不明白他这样离群索居的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梁澜军:“很巧,我在那里也埋了?东西,打算转移到这片林子里来。合作一下,怎么样?”   万泽宇有些准备不及,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问,“找个时间?详细说。”   梁澜军:“就今晚,广家筹备婚礼,没人注意。”   他们约好凌晨在林子里见面?,梁澜军知道?万泽宇必然起了?杀心,但他有一样万泽宇没有的东西——麻醉.枪。   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半小时,万泽宇出现,手里明晃晃地甩着那天在老车间出现的刀。   “老梁,出来吧老梁。”   梁澜军躲在树干后,将呼吸压到最轻。   “你还挺会躲。”万泽宇轻蔑道:“那天我就觉得厂房里好像有双眼?睛,原来还真有啊。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那儿?去窝着干什么?都说你是个老实人,我看你也没那么老实。”   梁澜军紧握着麻醉.枪,指尖稍稍颤抖。万泽宇在离他不远的树林里缓缓走着。   “你今天约我出来,不是聊聊这么简单吧?你想杀了我。”万泽宇笑?道?:“真巧啊,我也是这么想。那天你看到我杀死袁衷了吧?对就是用这把刀。”   万泽宇将刀对着月光,“这刀还是我去袁衷家拿的?,啧。你猜我为什么要杀他?你肯定猜得到,因为就像你约我一样。袁衷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他的?,我们不可能?共存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万泽宇脚步停下,森冷的?气息几乎吹到了梁澜军耳边,“出来吧,梁澜军。”   梁澜军用最快的?速度转身,一枪打在万泽宇脖子上。万泽宇显然没料到梁澜军有枪,挥刀就砍。但梁澜军已经跑开,他再次举刀时,感到脖子剧痛,身体发麻,眼前也不再清晰。   梁澜军用了最大的剂量,万泽宇很快就不动了?。   但万泽宇没有死,他立即用万泽宇带来的刀砍断其脖子。   万泽宇可不像袁衷,失踪几天也没人在意。天亮后就是广军的?婚礼,万泽宇失踪的?事一定马上就会传开。   梁澜军已经想到一个误导警方调查的完美计划,他要用万泽宇和袁衷的?尸体,来制造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诡异现场。   那是极其忙碌的?一个夜晚,万泽宇的?四肢、头颅和袁衷的头颅和躯干被砍下,和平生等人埋在一起,万泽宇的躯干被放在熏桶中,其上悬挂袁衷的?四肢。   太阳升起之前,他清除了?自己的?足迹,如果还有遗漏,也可解释为他本就来熏过腊肉。   在广军被熏桶中的?景象吓到晕厥时,他正?在婚宴结束后的?牌桌上赢了一把牌。他不喜欢这样的?活动,但人情世?故,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被拉着打牌。   梁澜军在审讯室抬起头,“我认罪。”   和那双晦暗的?眼?神对上,海姝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不对,这不是全?部真相。 第39章 凶喜(39)   39   根据梁澜军的交待, 程危迅速在玻璃厂修理车间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麻醉.枪。海姝在耳机中听到程危汇报的情况,眼前,梁澜军的神情仍旧十分麻木, 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所陈述的细节与警方掌握的证据、以?此?做出的推断大致相符, 然而其中却有个非常明显的遗漏——赵月隐身了。   海姝说:“你是一个人作案?”   梁澜军下意识直起腰背,“是我一个人。”   海姝问:“赵月不知情吗?”   梁澜军露出稍显轻蔑的笑, “她一个女?人家,就懂些烧饭做菜, 胆子?还小,我告诉她干什么??”   海姝顺着这句话往下说:“是啊, 她一个女?人家, 只会烧饭做菜,你在家里?不做家务,也没有帮她做过菜吧?”   梁澜军不语, 眼神?警惕, 忽然之间, 他皱了下眉,像是想起了什么。   海姝说:“所以你们结婚十多?年了, 她都不知道你连饺子?都不会包,但那天我去做客时,她为什么?要叫你包饺子?呢?扮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给我看?”   梁澜军过了半分钟才说:“她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没跟她说过。”   海姝问:“但你前期寻找目标、踩点, 最后动手都需要大量时间。你整夜整夜不回家, 她不会问你在外面做什么吗?”   梁澜军说:“你去过我家, 看到我和赵月分开住在两间房了吧?结婚太?久, 已经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每时每刻都需要知道对方的行?踪。我们只是凑合着过日子?而已。”   海姝说:“你们当初结婚时呢?”   梁澜军垂着眸, “就那样吧。”   “相似的遭遇,和共同的仇怨让你们走到一起。”海姝说:“你们之间有比夫妻更深的东西。”   梁澜军摇头, “能?有什么?我和她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两个底层人抱团取暖而已。我们需要一个家庭,而不是爱情。”   海姝说:“那我问你,你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事?即便是在夜里?,活生?生?拖走一个成年人也绝不容易。”   梁澜军说:“所?以?我做了枪,一个瘫倒在地上的人就像货物。”   海姝摇头,“你刚才几乎没有提到赵月,你想要保护她,但谎言终究是谎言,你没有发现吗?很多?次你只是在语言上避免提到她,但要完成你所?说的那些动作,必须有她在场。”   梁澜军愣住,麻木的眼神里突然涌出一丝暗光。   “你将薛柠林拖上车那次。问路一般都是司机坐在驾驶座吧,你是怎么?一边问路一边将她强行拖上车?”海姝说:“实际上问路的是赵月,同为女?性,薛柠林对她缺少防备。而你要么?早就在车外,要么?在薛柠林说话时突然开门将她拉进去。”   梁澜军小幅度摇头,“不,只有我一个人……”   海姝继续说:“李回那次就更加明显,血迹在后座,你说李回半路就醒来,那么?正在开车的你,是怎么?突然转移到后座和李回搏斗?要么?开车的是你,在后座和李回搏斗的是赵月,要么?开车的是赵月。我更相信在后座的是你,因为开车没有多?少风险,而在后座控制住李回更加重要。”   梁澜军声音轻微发抖,“我说了,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赵月没有关系,她也根本不知道。你们不是查过桑塔纳吗?上面有赵月的痕迹吗?”   原来是这样!海姝脑中的脉络更加清晰,程危勘查桑塔纳时,说车里?的情况非常奇怪,脚垫换过新的,喷涂过酒精,车门、玻璃上全都没有指纹,但方向?盘上居然有。嫌疑人不应该清除了其他地方的痕迹,唯独忘了最明显的方向盘。   所以那个指纹是梁澜军故意留上去的。当最坏的情况发生?,梁澜军可以?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承担的准备。   海姝说:“你很爱她。”   梁澜军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像是无法理解“爱”这个字。须臾,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这辈人,说什么爱不爱的。她跟着我苦了半辈子?,我做的事,总不能?还把她拉进来。”   海姝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解释和赵月一起去老车间,被我撞见的事?”   梁澜军松弛的眼皮撑开,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想好说辞,那我来帮你说吧。”海姝说:“万泽宇的尸体在婚礼当天就被发现,你以?为警察的调查速度会很慢,毕竟周屏镇只是个小地方,这里?的民警有什么?本事,你是知道的。但你万万没想到,有个受邀前来的客人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人,她叫来了市里?的精英。你慌了。”   “或者说,你和赵月都开始着急,不断思考自己有没有留下证据,市里?的警察会不会发现老车间的秘密。不巧,我们还真查到了老车间去。那几天,你们如坐针毡吧?但我们没有发现藏得最深的地下室,警力暂时从老车间撤走,你们既庆幸又更加坐立不安——警察只是一时走开,那里?毕竟是袁衷被杀的现场,案子?破不了的话?,警察一定会回去!”   “人在着急的时候,往往会做多?余的事。你们辗转反侧,想到自己留在地下室的足迹指纹。当初你们懒得清理,因为认定不会有人发现里?面的秘密。现在你们必须清理。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事,会让你们大清早出现在从老车间回到周屏镇的路上。是清理!你们花了一个晚上才处理掉地下室属于你们的痕迹。”   梁澜军却仍旧摇头,“杀人的只有我一个,那天我们是去烧纸。”   审讯暂告一段落,刑侦一队坐在一起分析。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梁澜军和赵月是共犯,但不管怎么?审,梁澜军都咬定赵月不知情。   “这俩的家庭关系够奇怪的。”隋星说:“事实很可能?是,他们当时结婚就没有什么?感情在,只是找一个和自己有相同痛楚的人勉强生活。他们可能聊过报复,但直到柳湘自杀,才真正开始做计划,是谁提议的还说不准。现在他们就像是同事,共同的事业是复仇。”   温叙说:“我看过他们家的食物,真就是各自生?活,连菜都是各做各的,难怪赵月不知道梁澜军连饺子?都不会包。他就没在赵月面前包过饺子吧。”   隋想越想越想不通,“所?以?就怪啊,没有感情的婚姻,到头来梁澜军为什么不肯说出赵月。”   海姝整理好资料,准备再去审赵月,“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他们之间,特别是梁澜军对赵月,已经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   隋星怔住,等到海姝都出门了,她才反应过来,看看温叙,“这都能产生感情?”   温叙笑了笑,“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赵月头发有些乱,眼神?十分疲惫,海姝早前告诉她的两件事像是强烈地消耗着她的精神?,她反复想到对老师毫无保留的求助,又被信任的老师所?抛弃,想到和自己那么?像的柳湘,最终走上和她相似的路。原来柳湘自杀的原因和她以?为的不同,而已经有人因为她的先入为主失去了生?命。   赵月的视线缓缓上移,与海姝的目光交汇,喃喃道:“海警官,你又来了。”   海姝说:“这次是想跟你核实梁澜军的证词。”   赵月回过神?,“老梁?他说什么了?”   “他都承认了。”海姝说:“从他认定是薛柠林骚扰柳湘,到将仇恨转移到富有的同性恋大学生?,到锁定平生?和李回,到自制麻醉.枪作案。”   赵月的眼神?一点点改变,海姝还没说完,她就喊道:“不是!是我告诉他,一定是薛柠林害了柳湘!是我指使他作案!”   赵月讲了一个和梁澜军大差不差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主谋是他,梁澜军是被她唆使。   当年被开除之后,赵月便怀着对女?同的深刻仇恨。她不止在灰涌大学外摆摊,也去过其他大学,赚钱只是表象,她更想找到其他女?同,并杀死她们。但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她不敢也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直到后来遇到同病相怜的梁澜军。那时梁澜军的脊梁已经被折断了,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连仇恨都不会。可她不一样,她一定要报复,就算现在不行?,将来也一定会寻找机会。   她开始向?梁澜军灌输她的报复想法,梁澜军起初无动于衷,后来渐渐也会回应了。她在梁澜军的眼中看到仇恨的光芒时,就知道有朝一日,梁澜军会成为自己的工具。   有时候,当苦难作用于一个人,后续没有别的推波助澜时,他苟延残喘过着日子?,慢慢也就释怀了。可当苦难作用于两个人,他们又彼此?舔伤,伤不会因此?好起来,不断扩大的伤溃烂流脓,最后吞没掉他们。   在李云找到他们之前,赵月已经物色到了目标,差一点就要怂恿梁澜军动手了。但老厂长给了他们安稳的工作和生?活,离开灰涌市,生?活有了新的模样。   “算了吧。”梁澜军说:“镇里的生活还不错。李厂长也是个好人,我不想辜负他。”   赵月也动摇了,就像梁澜军说的,李云是个好人,而她这辈子遇到的好人屈指可数。   他们就这么?在周屏镇安定了下来,在别人眼中是一对有些奇怪但恩爱的夫妻。   可只有他们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夫妻。   他们是因为共同的遭遇走到一起,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清楚彼此?的伤痛。但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赵月被强B过,对夫妻间正常的生活非常排斥。梁澜军则是根本不懂得爱,他前半生?的心血倾注在学业上,如今心气早就散了。两人约好各自生?活,只用在外人眼中扮演夫妻。赵月曾经做过菜和梁澜军一起吃,但两人口味殊异,久而久之,干脆各自做饭。   数年后,灰涌市来了一位雷霆手段的警界女?强人,摧毁了涌恒集团构筑的犯罪网,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女?高管钱樱锒铛入狱,赵月喜极而泣。可是在那之前也发生?了一件让她和梁澜军的家被悲伤笼罩的事——老厂长李云积劳成疾,送去市里?治疗没多?久就过世了。   梁澜军再也没有提到报复,她却偶尔蠢蠢欲动。梁澜军有一天给她说:“我们资助个孩子?吧,像我们那样贫穷的,我们走不了的路,让她去走。”   于是他们和柳湘结下缘分。   赵月唏嘘地说:“没想到她也会遭遇不幸。”她停顿了许久,再次问海姝,柳湘真的是月升山庄害死的吗?真的和薛柠林没有关系吗?   海姝告诉了她那段冗长的真相。   赵月缓缓趴在桌上,轻声说:“是我害了梁澜军。”   那天在科技大学外,见到柳湘和薛柠林争执的不是梁澜军,而是赵月,她一眼就觉得那个高挑骄傲的女?孩是女同。后来当柳湘自杀的消息传来,她斩钉截铁地告诉梁澜军:“是同性恋害死了湘湘!”   仇恨的死灰复燃了,连同着十几年的隐忍、麻木烧得越来越旺盛。赵月不断告诉梁澜军,我们必须报复,那些人凭什么?随意践踏人?同性恋就是这个社会最脏的垃圾!   梁澜军沉默不语,但她知道,梁澜军的恨意正在被她唤醒。梁澜军怎么?能?不恨呢?他的桌上放着许多?专业书籍,还有科学院出版的刊物,他会花很多时间做小机关,就连小推车这种?东西,梁澜军都爱自己做。如果没有同性恋的陷害,他现在应该在明亮的教学楼里?给学生?们讲课,给他们介绍自己做的小机关!   “我发现了两个‘二椅子?’,他们叫……”赵月每次跟随玻璃厂到市里?,都不用和工人们一起行?动,她有大量时间去各个大学寻找目标。7月,她告诉梁澜军目标,并且唆使梁澜军做一把麻醉.枪,“你不是最会做这种东西吗?我们只有两个人,但只要有枪,就什么?都不怕!”   “都是我的主意!”赵月含着泪对海姝道:“梁澜军这个人想不到那么?多?,他得过且过,很麻木的。要不是我有这么强烈的报复欲,他不可能?犯罪!你们不要关他,你们判我死刑吧!”   之后,赵月还交待了杀死万泽宇,以?及给万泽宇和袁衷分尸的过程。去地下室清理痕迹也是她的主意。   她凄惨地望着海姝,“就是那次吧,让你怀疑到我们头上。”   当海姝告诉她,桑塔纳上只有梁澜军一个人的指纹,并且指纹在方向?盘上时,她茫然几秒,然后像是明白过来一切,流着泪说:“梁澜军是为了保护我!海警官,你相信我,我才是主谋!他脑子不好使,他什么?都听我的!”   案子?侦查至此?,事实终于清晰,证据链也趋于完整。之后海姝和其他队员又审问了梁澜军和赵月几次,他们无一例外强调自己是主谋,对方只是被自己牵连,希望能?判自己死刑,给与对方轻判。   “这两个人到现在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但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爱,那他们之间有的又是什么?呢?”温叙在海姝椅背上拍了拍,“海队,还在忙?”   海姝点头:“要复个盘,看看有没遗漏的地方,省得检察院找我们麻烦。”   温叙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那我这个法医就不陪你们熬了。下班了啊。”   海姝笑了笑,“不送。”   思?绪回到案子?上,海姝盯着电脑,却因为温叙刚才的话有些走神。   梁澜军和赵月这两个人,曾经是受害者,如今却变成了罪不可恕的加害者。薛柠林、平生?、李回,这三人都是无辜的,薛柠林和平生虽然有喜欢同性的倾向?,但他们并未作恶,李回更是因为外貌而遭遇偏见。他们都不该死。   真正伤害梁澜军和赵月的是龚照和涌恒集团的钱樱。他们的刀不敢挥向高高在上的人,他们懦弱又卑鄙。   但在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他们又希望自己能够为对方抗下所?有。他们不是因为相爱走到一起,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必然爱着对方。   只可惜他们在这份爱的面前没能?更坦诚,如果他们早早意识到对方的爱,意识到自己对对方的爱,或许就能?被束缚,不在柳湘死后被仇恨摧毁,做出这样罪大恶极的事。   但现实没有如果,他们的人生不能重头再来,那三名被害者也不能?。   海姝叹了口气,继续看向?资料。   这阵子?处理的案子?虽然多?,陈案叠着陈案,但刑侦一队需要交结案报告的其实只有三起失踪案——现在是连环杀人案了——还有万泽宇案和袁衷案。   这些案件海姝手上都有完整的证据,保证检察院挑不出错。可月升山庄却问题重重,那是个为中老年心理变.态者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已经找到十来具尸体,??????广永军承认罪行?,也供出了不少客人,但B坑那些经过解剖的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他缄口不言。警方也没能追踪到发来神?秘邮件的是谁。   有人监视着广永军和月升山庄,很明显监视者就是广永军背后的人。广永军被推了出来,却不肯,或者说不敢交待任何与对方有关的事。   海姝有心加入对月升山庄的调查,但不是现在。她刚调到灰涌市,周屏镇一个看似简单的案子?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虽然上级支持,同事给力,也难免有人背地里会有计较。当务之急,是给手上的案子?完美收尾。   天色已晚,走廊上的脚步声或轻快或匆忙,渐渐都已消失。海姝盯着资料的其中一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尹灿曦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她原本应该在春节之后直接到市局报到,但突然收到曾经的线人尹灿曦的电话?,说自己结婚了,希望她能来参加婚礼。   她是因为尹灿曦才提前来到灰涌市,而也是因为她第一时间看到陈尸现场,万泽宇的案子才迅速交到了刑侦一队的手上。   如果不是这样,这案子恐怕到现在还破不了。   并不是因为她过于自负,认为其他警察实力不如自己。而是通常情况下,镇里?的案子?由镇里?的警力侦查,不行?就转移到分局,最后才是市局。这么一来,一些重要线索就消失了。   海姝站起来,端着茶杯循着时间线回忆。   尹灿曦给她当线人也罢,回到家乡嫁给广军也罢,都是为了查出许巧失踪的真相。尹灿曦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查到广军就是觊觎许巧、害死许巧的人。但是许巧的尸体却不在广军交待的地方。   海姝的眉心一点点皱紧,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尹灿曦必然比警察更在意许巧的尸体在哪里?。她以?为尹灿曦会经常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询问调查进度,但尹灿曦像是突然没了兴趣。   月升山庄的罪恶因为柳湘而被揭露,广永军承认是自己带走了许巧的尸体,DNA也比对上了。她本想通知尹灿曦,尹家人却说不知道尹灿曦去了哪里?。   她给尹灿曦打电话,多?次显示关机。   那时她根本没有余力去考虑尹灿曦是怎么?回事,只得暂时搁置,现在案子?真相大白,再想到尹灿曦,就感到这个女人身上迷雾重重,越想越奇怪。   尹灿曦似乎和几桩案子都没有关系,她只是执着于找到害许巧的人,但她的存在感着实太?强,海姝难以?忽视。   再次拨下手机里?存着的号码,海姝听到了和前几次无异的机械女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海姝打算明天再去一趟周屏镇。尹灿曦在她这儿成了一个疑点,如果得不到答案,她很难安心将结案报告提交上去。   不过次日一早,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了市局。   盛岿然,岿然科技的创始人,亦是梁澜军和具宁的同学。海姝在此?前的调查中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具宁称他为天才,农业学院至今仍然挂着他的各项荣誉。而他不管是与当年的是非还是现在的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   盛岿然不像梁澜军那样满脸风霜,也不像具宁那样刻意风度翩翩,他的头发灰白,瘦削,棱角分明,丝毫不显老态,倒是有种时尚感。   “我得知我的老同学犯了错,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他。”盛岿然面露遗憾,“对受害者我感到很抱歉。”   梁澜军和赵月都已经明确表示不需要律师,一心求死,而他们犯下的罪行?的确很难逃脱死刑。海姝和盛岿然聊了会儿,得知他与梁澜军在灰涌大学一别之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盛岿然怅然道,他一直很欣赏梁澜军的求学精神?,只可惜梁澜军和具宁争夺名额时,他自己也是个穷小子?,无法伸出援手,这些年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很可惜。   为梁澜军提供法律援助的事,海姝说了不算,盛岿然道谢之后又说,自己会尽力。   看着盛岿然的背影,海姝出了会儿神?,觉得这一定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温叙上楼时,遇到正在下楼的盛岿然。在盛岿然即将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说:“盛岿然?”   盛岿然停下脚步,友好地点点头,“警官,你好。”   “你好。”温叙也点头。此?人他在电视上和隋星的调查资料上都见过,让他比较在意的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寒原市。   “有什么事吗?”盛岿然说。   温叙意识到自己这招呼打得十分突兀,摇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盛岿然微笑离开。   料理好市局的事务,海姝前往周屏镇。   周屏镇经历了这么?大的事,玻璃厂正在逐步复工,人们讨论的仍旧是梁澜军、赵月、广永国一家。   海姝开车从商业街经过,尹灿曦的化妆品店大门紧闭。她下车问隔壁的商家,说是春节后尹灿曦就没有开过门,应该是不做了。   海姝来到尹家,尹父尹母尴尬地招待,尹灿曦的弟弟已经去外地打工。   “尹灿曦最近不在家里吗?”海姝问。   尹父摇摇头,说尹灿曦这些年行?踪不定,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以为她和你们一起查案呢。”   海姝说:“她没跟我一起。”   尹父抱怨了几句,又说:“我们是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啊,一会儿要和广军结婚,一会儿要查许巧怎么?死的。哎,她小时候根本不认识许巧啊!”   海姝突然感到脊背上过了一道电。她明白那种矛盾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尹灿曦总是说家里?重男轻女?,是许巧给了她温暖。但在婚礼之前,海姝在尹家感受到的是尹家父母对尹灿曦的关心,尹灿曦口中百般不是的弟弟,也就是个普通人,手脚很勤快。案发当晚,尹灿曦来派出所?,也是弟弟将她接回去。   海姝说:“可是尹灿曦说,她经常去许巧家玩,许巧还将裙子?借给她穿。”   尹母想了想,“不会,我们又不是不给她买裙子,她说的应该是佳佳,那个孩子?小时候总被欺负,许巧帮过佳佳。”   海姝赶紧问:“那这个佳佳现在?”   尹母叹了口气,“听灿曦说,她出去没多久人就没了。” 第40章 凶喜(40)   40   车在从周屏镇回市局的公路上奔行, 路旁的树上发?出新芽,寒冷的空气里已经?有春日的气息。   海姝握着?方向盘,神色凝重, 脑海中反复重放着在尹家得知的消息。   尹家确实如尹灿曦所说, 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在没有生?出儿子之?前一直在追生?儿子, 重男轻女是?铁定的,但尹家的条件没有差到让女儿穿破衣服的地步。三个女儿每年都有新裙子穿, 弟弟省下零用钱给姐姐们买发?卡。这些发卡现在都还在家里放着?。   尹灿曦的大姐二姐活泼开朗,尹灿曦小?时候却很内向, 对?比起来显得很不讨喜。她也不喜欢往人堆里扎, 总爱一个人待着。遇到集体活动,她就低着?头?。她也不爱穿裙子,尹母说了她很多次, 女孩该有女孩的样子, 她从来不听。上初中之前都跟个假小子似的。   尹灿曦唯一带回家的朋友叫周佳佳, 是?她同年级但不同班的同学,周家才是?真正不拿女儿当人看, 好的全都给小?儿子,父母还总是打骂周佳佳。   尹灿曦和周佳佳都喜欢下五子棋,都不爱跟人交流, 下着?下着?就成了朋友, 经?常一整个下午都不说话。但她们偶尔也聊天?, 尹母听到过她们聊许巧。   许巧那时已经是初中生了, 周佳佳说自己被欺负时, 许巧救了自己,还给自己穿上漂亮的裙子, 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   尹灿曦说,我这里也有裙子,给你穿。   周佳佳摇头,说不一样。   尹灿曦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上初中后,尹灿曦越来越叛逆,她总去网吧,看一些原生家庭的新闻,本就对?父母追生?儿子不满,这下更是?觉得自己和两个姐姐的出生就是悲剧,如果留在家里,她的命运就是成为 “扶弟魔”。   尹父尹母思想落后,当然不能理解她,家里经?常爆发?战争,尹母有时实在忍不住,给邻居工友们抱怨女儿不懂事。到了尹灿曦初三时,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儿不孝女了。   许巧失踪的事在镇里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但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多久也就平息了。但尹灿曦又不安分?起来,说不读书了,要离开这个家。   尹母又急又气,但全家出动也没能让尹灿曦留下来。和她一起离开周屏镇的还有周佳佳。   周佳佳的父母生?她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高?龄生?下儿子,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也是?周家条件很差,女儿什么都得不到的原因。   周佳佳走的时候,周父周母已经?去世?,两个姐姐远嫁,留下个小儿子。周佳佳正是不肯把一辈子搭在弟弟身上,才下定决心奔前程。   刚出去的那一年多,尹母还知道尹灿曦在外面做什么。尹灿曦会给姐姐打电话,说自己和周佳佳去了哪些大城市,跟人学剪头?发?、化妆,以后还要?学服装设计。   但好景不长,噩耗传来,周佳佳遇到车祸,去世?了。   这件事之?后,尹灿曦好几年没有回来。后来家里倒是听说她在滨丛市安顿下来,前些年姐姐牵线搭桥,做尹灿曦的工作,再加上尹灿曦年纪大了,想?法也成熟了,居然说想回家发展。尹家特别高?兴,但等到尹灿曦真的回来,尹母又觉得女儿变了。   隔膜早已产生?,作为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彼此让步,彼此习惯。   尹灿曦回来后开起化妆品店,生?意不错,经?常往家里拿钱,但要?说亲情,似乎没有多少。尹母试探着?催婚,生?怕惹恼尹灿曦,她又一走了之?。她却说已经谈了个对象,准备过段日子扯证。   当得知这个对象是广永国的儿子时,尹父尹母喜出望外。   “哎——谁知道这婚结成这样!”   海姝看了尹母找到的相册,厚厚一本,里面全是尹家四姐弟小时候的照片。尹灿曦瘦瘦小?小?,剪着?短发?,她的两个姐姐却都扎着马尾,穿着?裙子,精神奕奕。看得出她并不是被排挤,而是?因为性格,游离于这个家庭之?外。   照片反映出,她跟海姝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的家庭重男轻女,追生?儿子,但她的童年普普通通,没有她说的那么多苦难。   离开尹家之?前,海姝打听周佳佳那个弟弟的情况。尹母说,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叫周飞航,周佳佳抛下他的时候,他才12岁,一个人生?活不下去,被送到县里的福利院,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丢了。   周家以前住在一村,房子已经拆了。海姝找到周家以前的邻居,他们的说法和尹父尹母差不多——周家老来得子,非常溺爱,对?周佳佳很不好。所以周佳佳后来不管弟弟,大家都很理解。周佳佳的两个姐姐外嫁,和家里早已断绝关系,不再回来。周飞航丢失的事大家也都知道,觉得多半是?被拐卖了。   “现在有爹妈的都不一定找得回被拐的孩子,何况他一个孤儿。谁找?算了算了——”   海姝思绪万千,越琢磨这事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将车停在路边。   周飞航是?不是?被拐卖,这不是?她需要?过问的,但尹灿曦向她撒谎是为什么?   当年被许巧拯救的是周佳佳,穿上许巧裙子的也是?周佳佳,小?名?叫小?小?的也是?周佳佳。长大几岁后,已经?不那么自卑的周佳佳和尹灿曦成为朋友。她详细向尹灿曦讲过那些去许家被“改造”的日子,她说许巧是?她的目标,她的向往。   这个过程中,尹灿曦被打动,许巧也成了她的目标?   可尹灿曦绝不是情感那么充沛的人,她耗费多年时间寻找许巧失踪的真相,甚至不惜嫁给广军,最最必要?的前提是——在她苦难的童年,许巧是?照进来的一束光,许巧给了她希望!   而这个前提现在不存在了。   那是?周佳佳的故事,就算她和周佳佳是最好的朋友,她知道周佳佳与许巧相处的所有细节,她也不是?周佳佳,她没有寻找真相的情感支点。   那她为什么回到周屏镇?为什么假装寻找真相?她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海姝太阳穴一痛,自言自语道:“因为我?”   仔细回溯,她遇到尹灿曦时,尹灿曦身边没有其他朋友,周佳佳那时已经死了。尹灿曦化着酷似许巧的眼?妆。尹灿曦不是?周佳佳,为什么要化那样的眼妆?   海姝感到像是被卷进了漩涡,她卡在其中,无法理清思绪。   那时她还是滨丛市归云分局的中队长,跟周屏镇毫无关系,尹灿曦不可能知道她将来会调来灰涌市,不可能在那时就故意在她面前扮成许巧迷妹。   那些年在滨丛市,尹灿曦是?个合格的线人,她们之间关系也不错。否则她不会接受尹灿曦的邀请,来周屏镇参加婚礼。   这一系列的案子始于婚礼,案子已经?侦破,尹灿曦这个关键人物的经?历却是?假的,且在警方查案的最紧要时刻悄然离开。   海姝能洞悉梁澜军和赵月的动机,此时却无论如何想不通尹灿曦为什么要?回到周屏镇假装周佳佳。   或许有一个解释,尹灿曦在乎的不是?许巧,而是?周佳佳。她们一起离乡背井,想?要?闯出一片天?地,然而周佳佳命途多舛,在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死去。尹灿曦悲伤又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周佳佳。   那时许巧已经?失踪,周佳佳一定对?尹灿曦提过,想?要?找到许巧失踪的真相。这说不定是?周佳佳的遗愿。所以在周佳佳死后,尹灿曦竭尽全力为她找到真相。   ……是?这样的吗?   海姝下车吹风,这的确是?一种解释,但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因为它很牵强。尹灿曦完全将自己变成了周佳佳,可这不符合尹灿曦这个人的本性。   尹灿曦回到周屏镇有别的目的,为周佳佳寻找真相只是顺便做的事?   海姝无法想象这个目的是什么。   最可疑的是?,尹灿曦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放空片刻,海姝打算继续开车,但忽然想到这里离县城不远,于是?直接开了过去。   春节刚过,县城的街道上还挂着彩灯和红灯笼。海姝找到尹母说的福利院,院门口?在放鞭炮,里面在搞迎春活动。   海姝买了一口袋苹果,一进去就被小?孩围住,老师也走过来,“女士,你是??”   海姝表明身份,老师有些惊讶,立即将她送到院长办公室。   小?孩们得到苹果,在院子里喊:“谢谢警察姐姐!”   院长慈眉善目,得知海姝想了解周飞航的情况,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他走丢,是?我们的责任。”   周飞航家庭情况特殊,是?民警送来的。老师人知道他是被溺爱的老来子,本来以为他会很难对?付,但他出人意料地温顺懂事。因为年纪比很多孩子都大,还承担了照顾他们的任务。   福利院每个月都有孩子被领养走,但周飞航是?大孩子了,领养家庭有些顾虑。他还安慰院长,说自己就在这里陪伴弟弟妹妹。   他的姐姐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大家也不在他面前提。但周佳佳去世这件事怎么都得让他知道。院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铺垫了许久才说出来。他低头?沉默,半晌才说了句:“我知道了。”   后来他也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勤劳温顺。不久福利院组织秋游,他跟着?大部队出去,却没有回来。   福利院当即报警,但警方没有找到他。   海姝告别院长,开车时经过了许巧曾经就读的县高?中。看着?校门口?正在为开学做准备的小?贩,心里不免升起许多感慨。这是个很小的地方,但每一个渺小?个体身上的恩怨情仇,都可能酿成一场弥天?大祸。   来福利院这趟并没有解答她心中的疑问,反而让疑问更多。周飞航也许是?故意离开,是?因为周佳佳的死吗?那他后来又去了哪里,想?干什么?   回到市局时,夕阳挂在半空,海姝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和当前案子无关的条条款款剥离。   万泽宇案和袁衷案是?清晰的,大学生?连环凶杀案也是清晰的。   模糊的是?动机不明的尹灿曦、闭口不言的广永军,还有神秘邮件的发?送者。   海姝兑了杯咖啡,继续整理结案报告,忽然又发?现一个既关键又好像不那么关键的人。   老厂长李云。   他已经?去世?十年了,原本与案子没有关系,但在一些转折点上又有他的身影。老车间修得好好的,熔炉里出现人骨,他和广永国没有报警,反而因为迷信把厂房搬到镇东边,梁、赵藏匿尸体的地下室也是他秘密修建的,他带梁澜军去地下室,那他还带其他人去过吗?也是?他将梁澜军和赵月带来周屏镇,依赵月的说法,如果不是?他的规劝,他们很可能更早报复社会。   海姝觉得这是个很神秘的老人,如果他还活着?,她很想?和他见一面。   思绪打了一个岔之?后,海姝忽然感到犯困。从发现万泽宇的尸体到现在,她醒着?的时候就没有停止过思考,此时睡意袭来,在座位上眯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就沉沉睡了过去。   刚在梦里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周屏镇,倾斜的道路,修在山坡上的楼房,叮铃铃的自行车声,回荡在空气中的工厂广播。   她跟着?人群奔跑,经?过一家商店时,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亮黄色的连衣裙。   这里不是?周屏镇,是?碗渡村,一个明明在杞云市这座大城市里,却用村来命名?的大型社区。   碗渡村和周屏镇很像,所以海姝来到周屏镇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周屏镇是玻璃厂的根据地,碗渡村生?产的是?弹药,规模比周屏镇大得多。碗渡村背后的那座山上据说有许多弹药库,有工人在上面值守,一旦操作失误,引起爆炸,整座山都要被炸平。   海姝自己的家在杞云市最繁华的地方,临着?江水,夏天?的江风吹着?十分舒坦。不过这个暑假她不想?在家里过了,非要?跟着?姑姑。   姑姑前些年嫁给弹药厂的工人,经?常给她说碗渡村的好,和日新月异的城市相比,碗渡村就像个世?外桃源。   一放假,她就收拾好行李,等着?姑姑和姑父把自己接去世外桃源。可短暂的兴奋过去后,她发?现这儿没有姑姑说的那么好。碗渡村镶在杞云市边上,杞云市平坦,这里却全是?山,走两步就要?爬梯子,不爬梯子的地方,路居然是?斜的。   碗渡村也没有超市,只有两个稍微大一点的商店,冰柜里没有好吃的雪糕。电影院倒是?有一个,是?弹药厂自己建的,放的好像是盗版电影。   姑姑和姑父白天?要?上班,家里也没小?孩,海姝只能自己玩。暑假作业随便写几页,懒得用功,扒拉姑姑的武侠小说看。   “姑姑,你骗我,这儿是?什么世外桃源啊。”吃着姑姑做的凉面,海姝抱怨道。   姑姑笑,“钥匙挂你脖子上,我放你出去跑一天?,你能跑丢吗?”   海姝惊奇,“怎么可能!我都8岁了!”   姑姑又说:“那在你家那边,我嫂子敢这么放你出去玩吗?”   海姝想?了想?,她寒暑假在家里是没有自由的,妈妈总说外面坏人多,顶多允许她在小?区里玩玩,十来分?钟看不着?就到处找。她读的小学据说是市里最贵的小?学,他们班上学期就有个学生?丢了,绑匪要?钱,不给就杀人。   但碗渡村不一样,里面都是?工人,外人进不来,小?孩们撒丫子乱跑,只要?不跑出村,就没有大人会到处找。   海姝直乐,“好像放羊啊。”   姑姑问:“姑姑这儿房子当然没你家好,但你想?回去吗?”   海姝飞快做出决定,虽然村里日子苦哈哈的,但总比回家坐牢好啊,怎么就不是世外桃源呢?   “姑姑,我不走!”   这时,外面传来打牛奶的喊声,海姝连忙抄起搪瓷碗,一骨碌往楼下跑。姑姑追出来,“票你没拿!”   已经有很多小孩呼啦啦地跑下去了,海姝着?急往回跑,“哎呀只剩下jiojio了!”   姑姑笑道:“谁让你丢三落四!”   打牛奶是?海姝来到碗渡村后才发现的新奇玩意儿,弹药厂居然连自己的养牛场都有,喝牛奶不是?去商店买,而是?直接跟养牛场的工人打。他们骑着车,每天?傍晚都走街串巷送奶,谁需要?就拿着?搪瓷碗下楼去接。一般都是?各家各户的孩子被家长赶出来打牛奶。   海姝第一次见那架势吓一跳,孩子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高?高?举着?碗,像电视上某国难民抢救济粮似的。   海姝当时心想:我绝对不会去。   可只看了一天?,海姝就心痒痒,而且这里的牛奶真好喝啊,比商店里卖的香多了,烧开后还有厚厚的奶皮,姑姑用牛奶给她做的红豆牛奶冰比3块钱的雪糕都好吃。   海姝爱上了厂里的牛奶,也爱上了打牛奶这件事,当送奶工的喊声响起,她冲在所有人前面打到第一碗,简直就像一个人破开了千军万马——武侠小说里写?的。   不过今天?因为忘了带票——送奶工打一碗要在票上刮一道杠,画完30道,就要买新票了——海姝没能挤到第一拨里,着?急地在外面一会儿垫脚一会儿跳,“小?龙叔叔,你给我剩点儿!”   小?胖转过来喊:“不行,给你剩了我就没有了!我好不容易今天?跑得快!”   海姝瞪着?他,“你再喝都要长成大胖子了!”   孩子们全都笑起来,小?胖红着?脸,“不给你喝!”   “都有,都有,叔叔今天带来的多。”送奶工叫小?龙,不到30岁,黝黑健康,只穿一件工字背心,前胸被汗水打湿了。他明明看上去很厉害,一拳一个臭小?孩,可他笑起来却很温柔,别说打小?孩,他从来没凶过小?孩。   被他这么一哄,海姝也不着?急了,乖乖站在人群外,等大家都打了牛奶,才走过去,朝桶里看,“小?龙叔叔,真的还有吗?”   “有,快把碗递过来。”   看着?牛奶倒进搪瓷碗,海姝惊喜道:“比平时多!”   小?龙叔叔在票上画了画,笑道:“一会儿来找小宇玩吗?”   海姝开心地点头,“要?!”   太阳融化成磅礴的晚霞,金光四溢地沉入群山,海姝从姑姑家所在的七村跑到五村,养牛场就在五村,小龙叔叔和小宇也住在五村。   “小?宇,你的面具做好了没?”海姝在平房前喊道。   她的嗓门很大,但在家里和学校她都不敢这样喊,但碗渡村全是?比她嗓门更大的野孩子,她觉得自己也终于成了“梦寐以求”的野孩子。   平房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比她个头矮的小男孩踩着拖鞋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口?袋,“走,我们去河边。”   小?宇是海姝在碗渡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一个。海姝刚来时满村子跑,结果在五村迷路了,她也不着?急,转迷宫似的在五村的平房间转来转去。忽然,她被“唰唰”的风声吸引,转过一个平房一看,居然是?一个小男孩在树下耍叉衣棍。   一套棍法打完,海姝热烈鼓掌,“你叉衣棍耍得好好啊!”   小男孩顿时黑了脸,“什么叉衣棍,这是?金箍棒!”   海姝再鼓了一回,“哇,你金箍棒耍得好好啊!”   小?男孩:“……”   后来海姝回想?小?男孩那个表情,才觉得人一定在想:哪来的傻子。   小?男孩就是?小?宇,但和碗渡村其他小?孩不同,他没有爸妈,是?送奶工小龙叔叔不知道在哪儿捡的孩子。   弹药厂的主体还是?生?产工人,像海姝的姑姑和姑父就住在楼房里,一栋楼有六层。养牛场的工人地位比较低,收入也低一些,住的是?五村的平房。小龙叔叔开朗,小?宇却是?个闷子,从小?就不爱跟其他小?孩玩,久而久之别人也不找他玩。   但海姝初来乍到,不知道小?宇不爱跟人玩,觉得他棍子舞得好,还送迷路的她回家,于是单方面建立了友谊。   小宇也从来没拒绝过她。   两人来到河边,有小?孩在游泳,海姝早就被教育不能下河,赶着?给小?宇当老师,“你看看,他们那样是不对的。你不能下河,知道吗,不然会被淹死的。”   小?宇不耐烦,说她啰嗦,在口袋里稀里哗啦翻找,拿出一个面具。   海姝:“哇!”   面具的底是?硬纸板,小?宇把它做成贴合人脸的形状,然后用水彩笔画成美猴王。   这是?前几天海姝给他布置的任务,说他不能只会耍金箍棒。   海姝拿过面具左看右看,又放在他脸上比划,“快戴上!”   “你真麻烦。”小宇嘟囔着,却老实把面具戴上了。   海姝从梦里醒来,梦境与现实交织,让她有一瞬的恍惚。春节时,在游乐园,她也看到了一个戴美猴王面具的人。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隋星着急地说:“海队,广永国死了。” 第41章 山灼(01)   01   广永国被拘留期间腹部剧痛, 怀疑是阑尾炎,立即送到市五院进行手术,一番检查后, 却?发现是胰腺炎, 需要住院治疗。广永国自称有胰腺炎病史,警方也找到了他过去入院的记录。乔恒派了两名?队员守在市五院, 以防出现紧急情况。除了医护人员和警方,没人?能?够靠近广永国。   然而即便如此, 还?是出事?了。   入院第四天,广永国疼痛有所好转, 但还?达不到出院条件, 医生建议下床活动,最好去楼下的花园转转,晒晒太阳。广永国的病不是假的, 入院后也没有异常举动, 执勤的警员商量后同意他到本层的活动区散步, 下楼还?是不行。   活动区一侧呈弧形,安装的是落地窗, 天花板有一部分也是玻璃,光照条件非常好,便于不能?下楼的患者放松心情。   扶着广永国去活动区的是两名?护士, 警员在活动区的两侧盯着他们。广永国步伐缓慢, 到了窗边后, 自己扶着不锈钢栏杆行走。其中一名护士离开, 另一名?护士举着输液杆。   此?时在活动区的患者不多, 大部分人?都在睡午觉。阳光笼罩着广永国,让他的病容更加明显。不久, 离开的护士回来了,仍是戴着严实的口罩,只露出眼睛。广永国低着头,任由她扶着自己活动。不久,护士推着他往活动区中间的环形沙发走。   广永国坐下后,护士离开。一名警员突然发现,广永国先是低垂着头,然后向侧面歪倒下去,放在脚边的输液架被绊倒,发出“哐当”巨响。   “广永国?广永国!”   警员意识到不好,一人?守在原地,一人?立即朝护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医生闻讯赶到,广永国已经停止呼吸。   嫌疑人在就医时死亡,这是绝对的大事?。   海姝在市局走廊上遇到红着眼的卢旭。上一次见?面,她说?了广永国的诸多不是,而?现在,人?没了,她哭不出来,没有什么悲痛,可海姝还?是在她眼里看到了麻木的痛苦。   温叙正在做尸检,海姝换上隔离服,也进去了。   温叙说?:“广永国在死前肌肉松弛,缓慢停止呼吸,海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海姝在短暂的思考后说:“安乐死?”   “他当时输的药物已经取样送检,我估计肯定会有氰.化钾。”温叙说:“他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而?安乐死的过程正好是麻痹神经、肌肉松弛,在无知无觉中停下呼吸。安乐死起效的时间很快,但药剂进入原本的药物后被稀释,时间会慢一点。我看过从他坐下到倒下的监控,凶手是在他坐下后动的手。”   海姝看了眼躺在解剖台上的广永国。这个作恶多端、秉性残忍的人?,死得竟然十分安详。   警方已经调取了市五院的所有监控,两名?执勤警员、当值医生护士被暂时控制,接受问询。警员非常自责,说?因为对方是护士,所以神经有些放松,再加上午后的太阳照得人发懒,没能?立即识破护士的意图,当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虽然第一时间追出去,但那名?可疑的护士已经在人群中消失。   两名最初陪在广永国身边的护士惊恐未定,都否认自己对药物做了手脚,中途离开的那位更是说自己回到病房区后,被别的患者家属叫住,听?到骚动才回到活动区。   监控证实了她的话,后来那名?靠近广永国,并从消防梯消失的护士是从病房区的方向进入活动区,身高背影和她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   海姝将画面放大,慢速播放,经过清晰化处理之后,看到这第三位护士从口袋里拿出注射筒,握在手掌和手指之间,动作非常隐蔽,迅速将液体注入输液管,从两名?警员的角度看去,她只是调整了一下药物滴落的速度。   做完这一切,她在广永国肩上拍了拍,快步走到2号楼梯。这时,监控拍到了她的侧脸,海姝心头一悸!   即便护士戴着口罩,海姝也认得出,是不知去向的尹灿曦!   “什么?”隋星很惊讶,“不像啊。”   “就是她,她擅长化妆,把五官化得柔和,没有特点,像那名离开的护士。”海姝坐下来,心绪飞转,“护士服才是她最大的伪装,你注意到没,广永国根本没有看过她的脸!”   但是海姝怎么想,都无法理解尹灿曦谋杀广永国的动机。如果尹灿曦和许巧的相遇是真的,那尹灿曦从人?们视野中消失,悄然潜入医院杀死广永国还说得过去。   然而?现在她已经知道,尹灿曦讲的那个故事分明是移花接木,尹灿曦的童年并不可怜,可怜的是已经去世的周佳佳,那令人动容的故事属于周佳佳和许巧,和尹灿曦没有关系。   尹灿曦此时杀死广永国根本没有逻辑支点。   再者,尹灿曦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安乐死的药剂?这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拿到。   广永国现在遇害,最接近真相的解释是——他背后的人想要他永远闭嘴。   这个执行者怎么会是尹灿曦?尹灿曦和广永国背后的人?有关系?   “尹灿曦这身手不一般啊。”隋星再看了几遍,也认出是尹灿曦,但新的疑问由此?产生,“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这速度和心理素质,不可能?没经过训练。”   药物检验结果出来了,和温叙判断的一致,广永国是被氰.化钾杀死,输液的药水中被注入了安乐死药剂。而?该药剂在国外的市面上比较常见?,如何流入境内,尹灿曦如何得到却暂时没有答案。   广永国的死对刑侦一队刚刚侦破的案子没有什么影响,却?给市局蒙上了一层阴影。市局本来打算以广永国为突破口,调查月升山庄的那些无名?尸体,以及神秘邮件,现在路却?直接被人?为堵死。   海姝接到乔恒的电话?,让她来一趟支队长办公室。   去的路上,海姝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广永国的死和她似乎有曲折的联系感,是她先于灰涌市警方来到周屏镇,她是刑侦一队里最早和广家接触的人?,她挖出了广军埋藏多年的秘密,她找到月升山庄和柳湘、许巧的联系,给广永国戴上手铐。而?最后杀死广永国的是他名义上的儿媳妇,同样也是她曾经的线人。   通往支队长办公室的走廊此时没有旁人?,空气中回荡着海姝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仿佛看到前方灯光织成的网,在光线中必然存在的阴暗角落,是另一张密不透风的犯罪之网。   推开门,海姝以为会见到一幅烟雾缭绕的迹象——在滨丛市,她的那些上级和同事?们在侦查遇到瓶颈时,就喜欢凑在一块儿吞云吐雾。但乔恒并没有抽烟,办公室里也没有别的领导。   乔恒笑?着站起?来,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海队,坐。水马上开了,等?我泡一壶茶。”   海姝没看清乔恒丢进茶壶的是什么茶,但开水一冲进去,桂花混合着茶叶的清香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海姝不由得挑了下眉。   乔恒端着茶壶走来,倒在海姝面前的纸杯里,“桂花乌龙,听?说是我们海队喜欢喝的茶。”   海姝接过来,“乔队,你怎么知道?”   其实她对茶没有特殊喜好,有茶就喝,没茶喝白?开水喝咖啡也行,但她不喜欢泡得过浓的茶,又觉得茉莉花茶寡淡,桂花茶就刚刚好。   乔队笑?了笑?,“因为我们这儿那位荀队也喜欢喝桂花茶,我猜你们女士都喜欢桂花这种香得有点浪漫有点克制的茶。”   海姝一惊,“你说的荀队是……”   乔恒自己先喝了一口,“还?能?有哪位荀队?”   海姝心里顿时涌起?一片风浪,灰涌市曾经的刑侦支队长荀苏苏,是个在警界如雷贯耳的名?字,也是海姝还在读书时就当做目标的人?。   “海队,你很紧张?”乔恒说。   海姝拉回思绪,“没有,只是突然听到荀队,有点意外。”   乔恒说?:“我刚在想,是不是在电话里就该和你说清楚,不然你在来的路上一定会想,老乔是不是要因为我和尹灿曦的关系找我麻烦?”   海姝放下杯子,“我确实想过你是因为尹灿曦才找我,但我没想到只有你一个人?。”   乔恒笑?道:“多了不行,我们一帮子人?围在一块儿,总有人忍不住抽烟。烟这东西,只要有一个人?抽,其他人?就不可能只是看着。熏到新来的女士就不好了。”   海姝自己偶尔也会来一根,但不上瘾,也不喜欢吃别人?的二手烟,“谢谢乔队。”   乔恒摆摆手,眼神渐渐变得认真,“你也猜到我想跟你聊什么了,广永国这起?案子不简单,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海姝将自己整理调查经过时发现的疑点、去尹家打听?到的线索详细说?了一遍,“我第一想法是尹灿曦因为想要报复广永国而?失踪,她一直在等?机会,直到广永国住院。但这个想法很容易被推翻:第一,她不是周佳佳,她利用了周佳佳的故事?,但她这么做的动机我无法确定;第二,她从周屏镇消失时,虽然我们已经查到是广永国把许巧的尸体藏起?来,但尹灿曦没有途径知道,那她凭什么报复广永国;第三就是安乐死药剂,如果尹灿曦的身份只是我知道的那么普通,她得不到药剂,也不应该那么利落从容地杀死广永国。”   乔恒说:“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海姝沉默半晌,“我其实还?没有形成一个能够彻底说服自己的判断,只是从现有的线索出发,我觉得尹灿曦很可能和神秘邮件、广永国背后的势力?有关,她来到周屏镇,接近广军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许巧报仇——报仇只是顺带的,她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广永国,监视广永国?在我们抓获广军之后,有两个人?离开周屏镇,一个是广永国,他说?他在市里有事?,另一个就是尹灿曦。我没有注意到尹灿曦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周屏镇,这次回去查,才发现时间和广永国相近。很可能她是尾随广永国离开,伺机而?动。”   办公室的挂钟滴答作响,片刻,乔恒看向海姝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中间是不是缺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海姝瞳光微微一暗,“是我。”   乔恒:“对,是你。”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海姝说:“这也是我没能想明白的一环,最初听?到尹灿曦讲她小时候的事?,我觉得整个逻辑链是完整的——她向往许巧,将许巧当做光明,当这光明不复存在,她离开从未得到过温暖的家,尝试找到许巧失踪的真相,但她发现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找到,她也无法成为警察,于是她接近我,成为我的线人?,具备一定的侦查能力后,她返回周屏镇,锁定了广永国。”   海姝调转话?锋,“可现在这个逻辑链的第一扣就断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来给我当线人?,为什么邀请我去参加婚礼。如果说尹灿曦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势力?,那这个势力为什么让她来接近我?”   乔恒点点头,“荀队没有看走眼,你确实很有她当年的气质。”   海姝再次感到惊讶,“什么?”   乔恒说?:“其实,你从滨丛市调来我们灰涌市,一方面是你自己不愿意继续留在那边,另一方面是荀队极力向我推荐你。”   海姝心跳加快了,这比在监控中看清尹灿曦还要让她意外。   她和荀苏苏一共只有两次打照面的机会。   一次是她刚分到滨丛市归云分局的时候,多市新刑警侦查比拼,她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身为评委的荀苏苏在台上做示范。评委与学员有交流环节,但是提问者太多,她举了很久的手,都没有被抽到。   一次是滨丛市发生了一起影响重大的连环凶杀案,她参与调查,而?荀苏苏作为公安部的专家,到滨丛市督导办案。归云分局的领导对女警抱有偏见?,她的工作比较边缘,在那起?凶杀案里起到的作用也有限。案件侦破后,荀苏苏随督导组离开,很多同事?去送,她没去,远远地看着荀苏苏。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也憋着一股劲,虽然很想挤到荀苏苏面前,但一个力?量拉住了她,她还?不够好,离那个在灰涌市打掉了涌恒集团的传奇女队长还差很远,她不想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年轻人?强烈的自信和自卑扭曲在一起?,让她觉得当时的自己会让荀苏苏瞧不起?。   其实后来想想,荀苏苏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她以为的那样狭隘的情绪。   后来这些年她很少有荀苏苏的消息,听?说?她已经不去一线了,有时去公大上课,培养新的人?才。但因为荀苏苏,她对灰涌市始终抱有向往。她在滨丛市立过不少功,侦破的案子在几个分局中队长里是最多的,但滨丛市是个特别传统的地方,她的周围乌泱泱全?是男人?,他们对她不算差,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些瞧不上。   去年公安部来地方选精英,这事?也很有意思,地方不想放真得力?的队员走,上进心强的队员又想去闯一片天地,公安部挑肯定是挑最好的,地方舍不得最好的,也不好送差得太远的,海姝居然成了最佳选择——她的成绩是实打实的,非常耀眼,绝对拿得出手,而?滨丛市对她并不像对其他男性精英一样不舍。   海姝自己也铆足了劲,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在滨丛市待得透不过气,迫切地想改变,而?荀苏苏也在公安部,真能?被选中的话?,说?不定还能与荀苏苏共事。   但为期半个月的考核后,她却?落选了,综合评语是暂时不适合调往首都。   穿上警服后,她头一次感到心灰意冷,孤零零地回到滨丛市。她不知道给她下评语的是谁,也许有荀苏苏,因为据她所知,对女警的选拔会征求荀苏苏的意见?。她在最雄心勃勃的时候没有达到公安部的标准,往后可能再也达不到了。   回队后的每一天都更加难熬,她在努力?调整心态,但收效不大。年底市局的刑侦支队长祁斌找到她,问她为什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到底有什么想法。她一时冲动,说?想调去别的城市。祁斌愣了下,竟然没阻止。   跨城市调任有很多流程要走,调去哪里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一个月后,祁斌通知她过了年就去灰涌市。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灰涌市?”   “对,灰涌市,他们的刑侦支队缺个中队长,你这次是平级调动。”   没有等?到过年,海姝就来到了灰涌市,因为一来就遇到一连串案子,她有些手续现在都没办完。   “荀队推荐我?”海姝感到很不真实。   乔恒说:“她说灰涌市需要你这样的警察。”   “我……”海姝有些心潮澎湃,“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乔恒起?身,向办公桌走去,“涌恒集团的案子,你一定有所了解吧?”   海姝正襟危坐,“是。”   调查大学生失踪案时,她在赵月的老师口中听?到涌恒集团,赵月的悲剧正是涌恒集团的一位女高管钱樱酿成。   涌恒集团二十多年前发迹,起?初做的是服装生意,后来发展到地产、外贸,成了灰涌市的商业巨舰。这个过程中,涌恒和犯罪分子勾结,杀害官员、竞争对手,又互相残杀,和境外毒.贩、武器走.私团伙合作,将灰涌市搅得乌烟瘴气。   在荀苏苏空降灰涌市之前,警方已经开始对付涌恒集团,但明处的调查受到法规的制约,暗处针对警察的屠杀不断蔓延,有人?牺牲,有人?退却?,警方士气陷入低迷。   荀苏苏临危受命,起?初涌恒集团不以为然,一个柔弱的女人算得了什么?   但正是这个女人?,上任之后就以雷霆手段给了涌恒集团致命一击——亲自出马,合理绕过制约,逮捕了集团高层薛浓飞。   涌恒集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续还有钱樱、钱桦等作恶多端的关键人?物被抓。枪战中荀苏苏负伤,但也取得了涌恒集团犯罪的直接证据。行动耗时一年,薛浓飞等?九人?被执行死刑,钱家姐弟至今还在服刑。   涌恒集团倒塌之后,灰涌市治安逐年恢复,年轻人已经忘了那□□一般的涌恒集团,只有中年人?、老年人?在茶余饭后偶尔谈起?当年的惊心动魄。荀苏苏之后又在灰涌市工作了两年,调任公安部。   “去年上半年,我们的情报队员发现,犯罪团伙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乔恒说?:“当然不一定是涌恒集团,他们的主?要次要成员都在狱中,罪行轻的放出去,也处在我们的监视下。”   海姝问:“那这些人是?”   乔恒说?:“相信你也想到了,月升山庄背后的人?,广永国背后的人?。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他们想干什么,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和当初的涌恒集团有相似之处。这次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发展到涌恒集团的地步,理想情况是在他们只有一个火苗时就及时按灭。”   说?着,乔恒又看向海姝,“我们需要有绝对魄力和能力的人,且不是从我们的团队里成长起来。这样的人空降,带来新的思路、活力?,和熟悉灰涌市的精英队员们紧密配合,就像当年的荀队。”   海姝眼皮跳了起?来,“我就是你们想要的人??”   乔恒的目光渐渐多了一分审视,“坦白?说?,当荀队向我推荐你时,我将信将疑,一方面我无条件相信她,但另一方面,你落选后回到滨丛市的表现让我心存担忧。我怕你扛不起这份责任。”   很快,乔恒眼尾弯起?,语气温和下来,“但你在周屏镇的表现让我相信,荀队的选择没有错。”   海姝在激动中平静下来,笑?道:“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   乔恒郑重道:“抱歉,没有一开始就向你说明调职的缘由。”   两人?又聊了会儿,海姝敏锐地问:“我应该不是唯一的‘异乡者’?”   乔恒眯了眯眼,笑?道:“聪明,我申请到了一队特勤力?量,必要时刻,他们会协助我们的工作。” 第42章 山灼(02)   02   海姝问:“特勤?已经到灰涌市了吗?我?能见……”   “特勤能随便见的啊?”乔恒笑着打?断, 语气有?些神秘,“他们?到灰涌了,但是什么时候到的, 现?在?来了多少人?, 这连我也不知道。”   海姝又给自己倒了杯桂花茶,笑道:“所以是我?看不到他们?, 但他们?随时可能看到我们的工作?”   乔恒说:“不公平?”   海姝起身告辞,“理解, 请特勤是得付出一些代价。”   乔恒送海姝到门口,开门时说:“你只要相信, 他们是一道可靠的力量。”   海姝离开支队长办公室后本想去补之前没有走完的入职流程, 领房子的钥匙——在?她来到灰涌市之前,市局就给她安排好了住处,一室一厅, 在离市局只有两站路的小区里, 但这阵子太忙了, 她来不及收拾,一直住在市局的宿舍里。   但在?走廊上, 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位置显示是滨丛市。   刚和乔恒聊到滨丛市,滨丛市的电话就来了。谁?海姝盯着手机, 有?些犹豫。   到灰涌市之后, 她用上了新的手机号, 但身为刑警, 她不想轻易换掉以前的号码, 也许有案子上的事会找到她。   片刻,海姝还是接了起来, 却没有?首先?说话?。   那边竟然也沉默着,海姝听得见细小的呼吸声。   “谁?”海姝说。   “是,海姝姐姐吗?”一个陌生而青涩的女声说。   海姝微怔,飞快回忆对方可能是谁,但这一瞬间还是无法想起。   “是我?。你是?”   “我?,我?叫祁雪媛。我?们?见过的,我?是祁斌的女儿。海姝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海姝想起来了,祁斌的女儿祁雪媛,没记错的话现在正在读高一。但她不解的是,祁雪媛为什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她和祁雪媛并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唯一一次见面是去年夏天祁雪媛的升学宴。   即便是那时,她们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记忆中,那是个腼腆害羞,长得很清纯的女孩,和粗犷的祁斌简直不像父女。   海姝好奇祁雪媛这通电话的目的,“媛媛,有?什么事吗?”   “嗯……”祁雪媛沉默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当警察的?”   这问题太突兀了,海姝抱臂靠在墙壁上,“为什么这么问?”   对面真的是祁雪媛吗?海姝不由得警惕起来。   大约是注意到海姝的情绪,祁雪媛赶紧道歉,“姐姐,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就是,就是我?也想当警察,想帮我?爸爸,但是他总说我?一个女孩儿,当什么警察。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我?的话?,该怎么说服他。”   原来是这样。   海姝忽然感到有?些无奈,因?为这个问题她无法为祁雪媛解答。祁斌是她的前上司,也是滨丛市最优秀的刑警之一,业务水平没有?话?说,但在?对待女警这件事上,祁斌也可以说是“重男轻女”的代表了。   从她来到滨丛市的第一天起,祁斌就不喜欢她。她表现?出?众,却一直待在?归云分局,很大原因?就是祁斌并不想将她调到市局刑侦支队。   她曾经抱着满腔热血想要打动祁斌,但是失败了。在?离开滨丛市之前,她终于承认,有些人骨子里就是那样,你做再多都不及男警。   但祁斌怎样,和祁雪媛又有什么关系?祁雪媛只是个才16岁的女高中生。海姝不想对她抱怨她的父亲。斟酌片刻,只说:“我比你幸运。”   “咦?”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一个人生活了,我?的父母不关心我?将来想成为什么。”   “对,对不起!”祁雪媛语气充满歉意。   海姝说:“媛媛,不要总是道歉,你没有说错什么。我没有和我父母一起生活,对我?来说,这不是坏事。”   祁雪媛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沉默几秒才道:“姐姐,打?搅你了,我?最近遇到一件事,如?果我?是刑警的话?,应该就好办了。我爸又不支持我?,我?想来想去,给你打?了电话?。”   海姝笑道:“你从哪里找到我的电话?”   “以前在我爸的手机上,偷,偷看的。”   海姝对祁雪媛的印象稍有?改变,原来这个看上去只知道读书的乖乖女孩也有淘气的一面。   “我?可能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海姝实话?实话?,“毕竟我?们?其实只见过一面,我?不了解你。但我?觉得,女孩子勇敢一点,强硬一点没有问题。你的将来是你的将来,不是你父母的,想做什么,只要是正当的,那就去做。”   祁雪媛显然被鼓舞到了,声音都明亮起来,连珠炮似的说:“好!我明白了!姐姐,谢谢你!你在?上班吧?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我?先?挂了!姐姐再见!”   海姝看着手机,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去办入职手续。   文职警员很热心,一边给海姝看附近的地图一边介绍哪里有?超市哪里好停车,还要陪海姝去看看有哪些需要买的生活用品。海姝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你忙,我?没多少要买的。”   文职警员挥手,“那有需要尽管找我啊。”   回到走廊上,海姝吁了口气,人?事部这边的气氛比刑侦支队松弛许多,但她反而不自在?。在?支队,大家?关心的是线索、疑点,这些都不存在?于她的身上。而人?事部的同僚们关心她的生活,目光聚焦在?作为“人?”的她身上,而不是作为“刑警”的她身上,她就难以应付。   歇了口气,海姝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走到中途,梯门打?开,三个打?扮不像警察的男人走出来,落在最后的还戴着墨镜。   他们?很高,身量挺拔,衬衣和西?裤隐约勾勒出肌肉的轮廓。几乎是一瞬间,海姝的注意力就落在了最后那个男人脸上,他不是三人?中最高的,寸发,鼻梁挺拔,发际线和流畅锋利的下巴刻画出?清隽的脸型。   他们?越走越近,为首的向海姝看来,戴墨镜的也转了过来。但那墨镜的颜色太深,海姝看不到他的眼睛。即便如?此,她也十分确定,他们?一定正在?对视。   男人的脖颈又转了转,脸颊朝向另一个方向,下巴的阴影下,喉结让侧面照过来的光线小小地弯曲出一个弧度。   海姝与他擦身而过,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室内戴什么墨镜?是不是长了个对眼儿?   刚从支队的楼里出来,海姝就听到一声喇叭,循着声音看去,隋星正在?车里朝她招手,“上来!”   海姝走过去,“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你今天要搬去天鹅山吧?”隋星说:“你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带你去买点生活必需品。”   海姝:“……”   今天怎么人?人?都来关心她的生活必需品。   隋星催促:“上车啊。”   海姝拉开车门,但上车前下意识往楼上看了看,窗户边并没有?人?驻足。   “我住的地方不叫天鹅山,叫天鹅湖畔。”海姝纠正。   隋星笑道:“俩名?字都一样奇葩,现?在?这些开发商是怎么回事?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离谱,明明是人?住的地方,叫什么天鹅湖……”   隋星说的商场就在天鹅湖畔小区旁边,隋星拉来一个购物车,扛起米面油就往里面放。   海姝赶紧阻止:“等等等等!快放回去,我?用不着!”   隋星惊讶,“你要修仙?”   海姝说:“一日三餐都蹭单位,我?不会做饭。”   “蛋炒饭也不会?”   “……”   “下面条也不会?”   “……”   隋星只得把米面油放回去,来到方便食品区,“这些总要屯点吧,万一食堂没吃上呢?”   海姝对方便食品其实也不感冒,她喜欢在难得的休息日一个人?出?去吃大餐,但隋星都放购物车里了,屯点也行。   逛超市的过程中,海姝发现?隋星是个很喜欢乱花钱的人。超市里一般没有卖头花小饰品的货架,但这个超市弄了一个,挂着许多项链耳环等小东西?,在?灯光下亮晶晶一片,很好看,但单拿出?来并没有?多好看。   就这,隋星也要停下来看看,还拿出一对耳环在海姝面前比划,“我?买给你吧!”   海姝赶紧说:“不要!我耳洞都没打!”   隋星凑得很近,“骗谁呢?我?早就发现?了,你这儿不是耳洞是什么?”说着,伸出?手指在海姝右边耳垂上戳了戳。   海姝条件反射捏住耳垂,睁大了眼。   隋星笑道:“还不承认!”   海姝不是不承认,是太多年没有?想到过这个耳洞,忘了。这耳洞背后的故事,也实在不便拿出来和隋星分享。   隋星看中一对耳钉,是深蓝色的海星,硬要送给海姝,“你看,这个是海星,你名?字里就有一个海。”   盛情难却,海姝只得收下,看了会儿,忽然笑起来。   隋星狐疑,“你笑什么?”   海姝扬扬海星耳钉,“你名字里还有一个星呢。”   隋星是真没留意到这回事,忽然脸红了,要抢过来,“那重新选一个!”   海姝却不给,“就要海星,它最好看。”   隋星不好意思了,“哎,这样显得我?很霸道,非要新同事戴我的名字。”   海姝说:“你要这样想,星星,咱们?两个女人?是刑侦一队不可或缺的海星组合。”   隋星乐了,伸出?手臂,“我来组成星!”   海姝:“……”   路人?看过来,海姝赶紧把隋星的手扒拉下去。   半小时后,两人?结完账,买的主要是各种纸。隋星还是不太放心,“你这人?没啥生活气息。”   海姝说:“什么才是生活气息?”   隋星说:“起码炒个蛋炒饭什么的吧。”   海姝笑着拿汽水瓶去冰她的脖子。   为了让海姝的新家?有?点生活气息,隋星又在?商场门口的地摊上领了一个白色的大鹅。   到家?,隋星帮忙搬东西?,将大鹅摆在?沙发上,参观一番,指着地上的箱子说:“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海姝说:“真不用,我?一会儿放个音乐,一边收拾一边想想案子。”   隋星抛抛钥匙,“嫌我?打搅你思考是吧?行,我?走。”   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海姝送她到电梯口,“改天去你家?吃蛋炒饭,增加点烟火气。”   隋星笑道:“想你的案子去吧。”   关上门,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海姝没急着收拾,掀开沙发上的防尘布,往上面一趟,任由思绪空荡荡地飘着。   太累了,本以为周屏镇案和大学生失踪案解决后,能好好歇一下,但这竟然才是一个开始,是她深入灰涌市黑暗的入场券。她闭着眼,脑海里浮现?出?荀苏苏,忽然激动地坐起来。兴奋感像是有时差,这才开始搅动她的血液。   她想不出荀苏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她们?明明没有?交流过,和荀苏苏的累累功绩比起来,她就像个刚开始学步的小女孩。   市局提供的房子不大,家?具很少,这正好对了她的心意。她开始铺床,做简单的扫除,本打?算开音乐分析案子,思维却被荀苏苏占据。   她是什么时候以荀苏苏为目标?是什么时候想要成为一名?刑警的?   说来好笑,其实小时候,她的梦想是成为国际巨星,拖着银河一样长的裙摆,在?闪光灯云集的舞台上一展歌喉。   想到那番景象,她不由得笑起来。   小女孩的梦想总是五光十色,并且认为将来的自己一定能够实现。那些年外国文化在?国内遍地开花,电影院放的是欧美大片,电视台播的是岛国动画片,大街小巷的音像店唱的是英文歌。海姝瓷娃娃一个,妈妈经常给她烫个一次性?卷发,穿上公主?裙,跟着电视里的歌星摆造型。海姝自己也爱美爱表现?,学校有?文艺活动,她次次都会上去唱歌。   那时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是下一个国际巨星。   海家?虽然不是杞云市最富有的那一戳人?,但生活也相当宽裕。妈妈留过洋,在?外企任要职,爸爸在?大学任教,全?家都很体面。海姝说自己要当明星时,爸爸皱了皱眉,妈妈却十分支持。   变故是在?那一年突然发生的,国际巨星的梦想也是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妈妈一向很瞧不起爸爸家里的穷亲戚,觉得他们?不思进取,躲在?炮弹厂老厂区里面,过着几十年一成不变的生活,却觉得这是铁饭碗。过年走亲戚,妈妈经常以工作太忙缺席。海姝听小姑说起厂区的趣事,想和小姑回厂区过寒暑假,妈妈也不准。   但8岁的暑假,妈妈反常地主动问:“姝姝,想不想去姑姑家?过暑假?”   她太高兴了,马上推出?自己的小行李箱。妈妈帮她收拾要带走的裙子时,她跑到书房,扑到爸爸身上,“妈妈准我去小姑家啦!”   她觉得爸爸应该很高兴,但爸爸的神情她看不懂。   在碗渡街的暑假起初有些无聊,但和小宇成为朋友后,她就顾不上无聊了。小宇是她最忠实的观众,他们?在?江边找了块大石头,把那里当做舞台,她在?晚霞的辉煌里唱着刚学来的歌,小宇坐在小石头上面无表情地鼓掌。   鼓掌也是她遥控的,“小宇,这时你该拍手了。”   小宇的掌声比江水还响。   “小宇,你欢呼一下。”   “嗷——”   她笑出?了眼泪,“小宇,你这是狗叫!和大黄学的吗!”   小宇臭着脸,但又换了种欢呼法。   她笑得更厉害了,“这是人猿泰山!”   “……”   小宇不捧场了,转身收拾道具——那些用硬纸板画的,很漂亮的面具。海姝追上去,帮小宇拿着金箍棒。两个小孩逆着晚霞在江边踢着水走。晚霞很慷慨,在?它的天空之下,万物都是璀璨的,白天平平无奇的江水也变得像价值连城的金子。   小孩的话?题十分跳跃,一分钟之前海姝还在哄被自己闹生气的小宇,一分钟之后她已经说起自己远大的梦想了。   “小宇,你说我可以当上国际巨星吗?”   不等小宇回答,她又说:“我?们?是好朋友,你要是打?击我?,你就会失去你唯一的朋友了。”   说完,她有?点后悔,偷偷看了小宇一眼。   小宇是碗渡街的异类,厂子里狗都呼朋引伴??????,但小宇总是一个人玩。海姝学校里也有?这样的小孩,但他们要么长得不好看,要么脏兮兮的,大家?都不爱靠近他们?。   小宇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也没有?朋友。   海姝问过小姑,小姑说那孩子从小就不跟人玩,但很聪明,子弟校所有?孩子都考不过他。海姝觉得小姑还是没有?解答自己的问题。   “当得上。”小宇说。   海姝刚才走神了,“啊?”   小宇停下脚步,看向她,认真地说:“你当得上国际巨星。”   海姝很开心,还有?点激动,追着小宇说:“为什么啊?”   小宇说:“因为我得有?一个朋友。”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海姝笑着用金箍棒敲他脑袋,“那你长大了想当什么?”   小宇不吭声,江水把远处孩子们的打闹送来。   海姝自顾自地说:“小宇,你画儿画得那么好,想不想当个画家??”   小宇说:“瞎画。”   海姝太会吹捧人?了,“哇,瞎画都画得那么好,那好好画岂不是要成国际大画家??”   国际巨星和国际大画家。   小宇终是被她逗乐了,低头笑出?声来。   海姝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忽然转过身,伸出?右手,“来拉钩。”   小宇错愕,“拉钩?”   “将来我当大明星,你当美猴王!”   “……不是大画家吗!”   “哈哈哈哈!”   小宇起初站着没动,海姝的小指头在面前晃了好几下,他才缓缓抬起手。两个小指头勾在一起,海姝很用力地勾住,然后甩起来,“嗷呜——”   小宇说:“人猿泰山。”   这之后,海姝就不再去探究小宇为什么没有朋友,她小心眼地想,小宇没有?朋友最好,这样自己什么时候想找小宇玩,小宇都一定会陪自己。   但海姝有?点心事,她想在?寒假邀请小宇到自己家?里玩——她每天都去小宇家?,小宇却还没有?到过她的家?。可这要征得父母同意,她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妈妈总是在?忙,说了几句关心她的话就挂断。   她隐约觉得爸爸和妈妈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她本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但这次却问不出?口,也不敢让小姑去问。小姑安慰她:“大人?们?也有?大人?们?的烦恼,你还没有?长大,还可以尽情快乐。”   没有?得到父母的应许,海姝便没有?跟小宇提寒假去自己家玩的事。她待在五村的时间越来越多,但也不是总待在?小宇家?里,有时也去养牛场帮小龙叔叔干活。   除了小宇,她在?新认识的人里最喜欢小龙叔叔。小龙叔叔知道很多东西?,好像还去过很多地方,经常把她和小宇哄得一愣一愣的。   她去养牛场就当听故事会,里面的臭气就当听故事付出的代价。   五村的小孩对小宇很不友好,但以前他们和小宇只是互相无视,海姝的出?现?打?破了平衡。虽然只是一帮小孩子,但小孩子之间也会勾心斗角,海姝是市中心来的漂亮女孩,不跟他们?玩,天天和小宇混在?一起,大家?不免不平衡,想来想去,总得给小宇一点颜色瞧瞧。   小石头砸在?小宇家?的门上,男孩们?大声说着小宇是个野孩子。他们专门趁小龙叔叔上班时来捣乱,小宇闷在?屋里做面具,好像根本不在意外面的傻子。   海姝却快气死了,她本来坐在地上拍纸画,先?拍自己的,再帮小宇拍,赢了输了都是自己的。外面一闹起来,她就顾不上纸画了,抄起金箍棒冲出?去,“石头谁砸的?出来!”   外面打?成一片,小宇也不可能继续画了,两边打?起来,海姝战斗力不行,但哭声响亮,几嗓子就把找事的男孩们吓跑了。   这事传出?去,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市中心来的那个海姝妹妹,一个人?打?跑了十多个臭小子”。   小姑和姑父苦口婆心,“女孩子还是文静点,真被打?伤了,我们怎么给你爸妈交待?”   海姝几乎没有?受伤,但有?个男孩打?急了,揪她的耳朵,小宇冲过来推男孩,被男孩扔的石头砸破了皮。   小宇是小龙叔叔捡来的孩子,全?厂区都知道。在小孩的世界观里,没爸妈是天大的事,海姝在?小宇面前做什么都大咧咧的,唯独这件事,她从来没有问过小宇。   打?架之后小宇却自己说:“我没难过。”   海姝一时不明白,“什么?”   小宇丢给她新做的面具,这次是一只小白猫,眼睛画得跟蓝宝石一样,美丽极了,“我?是说,他们?说我?没爸妈,是个野孩子这件事,我?没难过。”   “小宇……”   “我?以前一个人?流浪,比现在苦多了。后来龙叔捡到我?,是他养大了我?,我?有?吃有?穿有?住,他比那些人的爸妈更好,我?为什么会难过?”   海姝想了想,也想通了,“小龙叔叔真的很好。”   “所以你别再因?为那些话?去打架。”小宇和她蹲在?一块儿,“我?懒得理他们?。”   海姝笑起来,把小白猫面具戴在脸上,张牙舞爪,“喵!”   小宇却看了看她被揪红的耳朵,那儿还有?个指甲印,好在?没有?被挖破。   海姝摸摸耳朵,“小宇,你怎么了?”   小宇转过脸,不怎么高兴,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   海姝扑过去,“不高兴你说呀!”   小宇又瞥她耳朵一眼,“你耳朵都被揪成大佛了,好丑。” 第43章 山灼(03)   03   海姝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简直难以置信,小宇居然?说她丑!   小宇叽叽咕咕辩解,说丑的是她的大佛耳朵, 又不是她的人?。   “那也不能说我丑!”海姝摸着耳朵, “大佛就大佛,一会儿就好了?。”   但这话真是说不得, 自从小宇说她耳朵像大佛,她就忍不住一直摸一直抓, 耳朵非但没?恢复原样,还被她摸得越来越红。   “啊!难受死了!”她可劲儿照镜子, “收不回去了?, 真成大佛了?!”   小龙叔叔哈哈大笑,“别听小宇乱说,他个小屁孩懂什么?等你大一些?, 戴上耳环, 准比他好看。”   小孩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带偏了?, 海姝突然?想:我要戴耳环,我要打耳洞, 不能等长?大,现在就要!   小龙叔叔正色道:“这可不行,你?还?是小学生。”   但什么事难得住放暑假的小学生?而且还?是两个小学生。小宇也很想海姝打耳洞, 严肃地说:“我看行。”   碗渡街里?有个卖化妆品的小店, 女职工们要打耳洞都是去这家小店。小宇带着海姝去, 海姝看到那打耳洞的枪, 一点都不怕, 往高脚凳上一坐,“阿姨, 打这里?!”   老板一看来的是个小学生,哪里?敢动手,但海姝和小宇赖着不走。老板没办法,把枪往他们面前一放,“我不收你?们钱,你?们想打就自己?打,回头家长?找上来,别说是我给你们打的,就说你?们偷了?我的枪!”   小学生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打耳洞?海姝认真研究怎么打,打在哪个位置。小宇比她紧张,拿过枪,问:“你怕不怕痛?”   他不说还?好,一说,海姝缩了缩肩膀,“有一点。”   小宇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海姝又说:“真的只有一点点。”   小宇点点头,上了?根一次性针,消毒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自己?耳垂来了?一枪。   这番操作直接把店主给看傻眼了?,海姝也愣得说不出?话。   小宇皱着眉,把针扯下来,擦掉血,客观地说:“不痛,就一下子。我给你打。”   海姝还?愣着,小宇已经消完毒,换好针了?,还?强调:“我有经验,我已经做过实验了。”   好朋友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敢做的事,两个人?互相怂恿,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海姝只是在小宇用纱布给自己?消毒时抖了?一下,针刺穿耳垂时还真没有感到疼痛。   小宇把工具弄干净,还?给老板,又找老板要了一包塑料棒,老板还?处在目瞪口呆中,让她给银的她估计都会给。   打过耳洞的耳朵彻底肿了?,海姝后知后觉痛得哭起来,小宇找来酒精碘伏消毒,对耳洞十分满意?。   海姝哭着说:“更像大佛了!”   小宇说:“不一样,这个好了就好看了。”   海姝抽抽,又说:“你怎么不插塑料棒?”   小宇的耳垂已经用纱布包起来,“我又不戴耳环,过几?天就长?拢了?。”   海姝痛归痛,但想想小宇的举动,又觉得小宇很仗义。她是为了戴耳环才吃打耳洞的苦,小宇又不戴耳环,白白挨了一枪呢。   这个朋友果然没有交错!   因为打耳洞,小姑数落了?她一顿,但她到底不是小姑的孩子,小姑说两句就算了?,她每天戴着塑料棒,渐渐地,耳洞不再发炎,化妆店的老板说,这就算是长?好了?,偶尔戴一戴耳环,就不会封上。   暑假转瞬即逝,8月底,海姝要回家了?,这半个月家里的电话越发打不通,连后天来接自己?的车,都是爸爸托姑父找的。海姝没?能问出?能不能请小宇来家里玩的话,自然?也不好给小宇说。万一她邀请了?,父母又不愿意让小宇来呢?   “这些你都带回去吗?”小宇将面具、纸画装了?一麻袋,他穿着背心和短裤,看着像个收废品的。   海姝却对那堆“废品”稀罕得不行,“要,还?有咱俩一起做的火车,都装上!”   小宇又忙活去了?,海姝想了?想说:“小宇,你?寒假要去哪里玩吗?”   小宇背对着她,找到了她丢在他家的暑假作业,放进麻袋,“不去,就在家。”   “那你……”海姝还是没说出来。   小宇转身,“我什么?”   海姝笑着摇头,“那我明年?暑假又来找你?,这次带走你?这么多好东西,明年我把我的玩具带给你?。”   小宇嘴上嫌弃,“谁要你的洋娃娃。”   “我还有变形金刚呢!”   两人?一边闹一边收,太阳快落山了?,海姝才终于确定什么都没有落在小宇家。   “朋友,我走了哦。”   小宇有点机械地说:“朋友,走好。”   海姝笑起来,往五村外面看了?看,“小龙叔叔怎么还没回来。”   小宇也一起看,“不知道,可能牛奶没送完吧。”   两个小孩的告别从小宇家开始,一直到海姝小姑家楼下,路上说了?无数次“再见”,小宇还是提着那麻袋,送到最?后一步。   这时天完全黑了?,几?颗星星升上来,吃完晚饭的小孩正在巷子里?奔跑,小姑在楼上喊:“小宇,送我们姝姝回来啊?谢谢呀!”   “我走了。”小宇说。   海姝挥手,“朋友,等我明年来找你!”   小姑也给海姝打包好了?行李,海姝很宝贝地拿起打了两个月牛奶的搪瓷碗,“小姑,这个我能带回去作纪念吗?”   小姑笑道:“当然可以。”   聊到打牛奶,小姑问姑父:“今天小龙是不是没?来?”   姑父说:“刘哥来送的。”   海姝说:“小龙叔叔没送牛奶?他也没?在家啊。”   小姑想了?想,“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海姝觉得有点奇怪,但也顾不上想什么了?,她躺在凉板床上,睡了在碗渡街的最后一觉,次日一早,就坐上一个不认识的叔叔的车,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家。她以为明年暑假又会与小宇见面,喝小龙叔叔送的牛奶,说不定寒假还能邀请小宇来自己?家玩变形金刚。   然而刚刚过去的夏天就像一个脱离原本世界的美梦,分别之后,他们都走入了?人?生的暴风中。   原来妈妈同意?她去小姑家过暑假,是因为这个家已经散了。妈妈和合作?公司里?的一个男人?好上,爸爸也出?轨了?一个女研究员,谁先谁后已经掰扯不清,也不需要掰扯,他们只需要一个暑假来掰扯清财产分割、如何安顿好孩子。而孩子被蒙在鼓里?,直到他们已经算清楚账,才被拉回这滑稽的现实?。   家里?已经没?有爸爸的东西,当妈妈说:“姝姝,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海姝怔愣片刻,眨了?眨眼,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她明白自己为什么拥有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明白小姑为什么给她说了?很多次大人?的无奈,明白去碗渡街之前爸爸复杂眼神的含义。   但她的所有感觉都很钝,讷讷地问:“爸爸呢?”   妈妈摸着她的头发,“搬走了?,我们以后也不住在这里。姝姝,你?跟着妈妈,妈妈会照顾好你?。”   海姝却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动作?先于思维,她向后退了几步。妈妈变得很陌生,好像一个家不存在之后,原来的妈妈也不存在了?。   妈妈是个很理智的人?,没有立即抱住海姝打感情牌,此时仿佛只?是在尽一个告知义务,告知完了?,就将海姝留在家里,慢慢消化。   海姝太小了?,离婚、爸爸走了、妈妈变了这样的字眼割在她身上,还?不至于马上变成锋利的碎片。她在慢慢咀嚼它们,她理智的妈妈给了?她充足的时间。   但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她如梦初醒,忽然?想起自己给了小宇电话号码,一定是小宇打来的!   这一认知让她从沉闷的痛楚中挣脱出?来,奔向电话。这个暑假给与她的不止是一个破碎的家庭,还?有小宇!   “喂!”她急切地说:“是小宇吗!”   那边传来的却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是完全陌生的声音:“是海姝家吗?”   “你?是?”   “海姝?你的家长在吗?请他们接一下电话。”   她很失望,朝妈妈叫了?一声,忽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如果?这通电话是找爸爸或者妈妈的,那为什么要问“是海姝家吗”。   妈妈接过电话后,露出?惊恐的神情,声音也渐渐发抖。海姝站在一旁,心提了?起来,她听见漏出?的声音说:“请你带孩子尽快来一趟东叶分局。”   她强烈地不安起来,抓住妈妈的手,妈妈看向她的目光也浮现出一丝惊愕。   车向东叶分局奔驰,离开?市中心,路也变得熟悉起来,那是去碗渡街的路。   但她们没有到碗渡街,妈妈停车后,手有些?发抖,“姝姝,一会儿警察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一句都不要撒谎。”   她点头,被妈妈牵着走进那栋肃穆的楼,妈妈的高跟鞋好似敲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紧张。   她被带到一个狭窄的房间,在做完身份登记后,她怯怯地看着面前的警察,警察也看着她,然?后将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   “小龙叔叔。”她马上认出来。照片里?,小龙叔叔穿着牛仔服,牵着小宇,小龙叔叔看着镜头笑,而小宇不看镜头,还?黑着脸。   警察说:“你上次见到谢小龙是什么时候?”   海姝心脏快要跳出来,“叔叔,小龙叔叔怎么了??”   警察顿了?顿,才说:“我们在养牛场发现了他的尸体。”   海姝脑中一片空白,面前的警察又说了?什么,但是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她只?看得到警察的嘴唇在动,神色越来越严厉,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姝姝!姝姝!”   海姝再次有意识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妈妈焦急地看着她,医生低声说着:“惊吓过度,醒了?就问题不大。”   但海姝觉得自己没有醒,有一双手死死抓着她,将她留在噩梦中,梦里?小龙叔叔被杀死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她去找小宇玩时,小龙叔叔还笑着和她互相敬礼。   守在门外的警察快步进来,看见他们的一瞬,海姝就抽搐起来,哭着喊:“小龙叔叔没?死!小龙叔叔没死!”   妈妈用力将她抱住,向警察央求道:“你们能别出现在我女儿面前吗?她才8岁,她能知道什么?”   警察却说:“女士,海姝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被害者的人?,我们需要她讲述细节,希望你?配合。”   海姝泪眼朦胧地看着警察,嗫嚅道:“你?们搞错了?,我要见小宇!”   听到“小宇”,警察皱起眉,看了?后面的同事一眼,“你们暂时不能见面。”   “为什么?”   警察并没有回答,一位女警走上前来,语气稍显温和,“姝姝,谢小龙遇害了?,我们已经在碗渡街展开?调查,得知你?经常去他家里?玩耍,你应该很喜欢谢小龙叔叔吧?”   海姝哭着点头,“他很好,阿姨,他怎么会遇害啊?”   女警说:“阿姨也想知道为什么。姝姝的证词对我们找到凶手很重要。姝姝愿意帮小龙叔叔这最后一个忙吗?”   病房安静下来,只剩下海姝强忍着的抽泣,几?分钟后,她带着哭腔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警察开?始做记录,女警引导着海姝回忆8月26号发生的事。海姝拼命让自己不那么混乱,断断续续地说,26号上午她和小姑一起去了?菜市场,小姑买来她喜欢的泥鳅,她很高兴,整个上午都在帮小姑打下手。   下午,她去小宇家收拾东西,和这个一起玩了两个月的伙伴道别。她到小宇家的时候,小龙叔叔也在家,不过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小龙叔叔的打扮和厂里?其他年?轻人?差不多,背心加上工装裤,外面披着一件宽松的衬衣。   “姝姝来啦。”小龙叔叔像以往一样打招呼。   海姝将兜里的草莓糖给了他一块,“小龙叔叔,你?去上班吗?”   “对啊,小龙叔叔明天也要上班,不能去送你?了?。下次暑假再来找我们玩啊。”   “一定!小龙叔叔拜拜!”   海姝记得,小龙叔叔换好鞋离开?时,小宇还在里屋没出来。她走进去一看,小宇趴在桌上摆弄硬纸板面具,小脸皱巴巴的,像是在生气。   “嘿,你?怎么了??小龙叔叔说再见你没听到?”   小宇:“走就走,关我什么事?”   “你?们吵架了??”   “……没?有。”   “小龙叔叔那么好,你?还和他吵架。等他回来了?,你?给他道歉知道不?”   “要你?管?”   “就要管!”   海姝和小宇打了?起来,没?真打,小宇被她闹烦了?,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道歉就是了?!”   海姝在小宇家待到7点多,叫小宇和自己一起回小姑家吃晚饭,小宇没?答应。晚上8点之后,海姝就没?再见到小宇和小龙叔叔。   说到这里?,海姝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宇在哪里呢?他怎么办呢?”   有关小宇的问题,警察一个也没?有回答。几?天后,海姝已经出?院,碗渡街凶案在杞云市全市传得风风雨雨,海姝听到的最?惊悚的版本是——那个养牛场的工人半夜被扒了?皮,挂在饲料槽上面,远看根本看不出?来人?形。   海姝吓得睡不了?觉,不相信小龙叔叔会死得那么惨。   不久,警察又找到她,这次是希望她回一趟碗渡街。妈妈疯狂阻止,说警察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孩子。她却立即同意?,“我要去!我要去看看小宇!”   不过是半个月时间,碗渡街已经不是海姝离开时的样子,盛夏茂密的绿叶在秋风下变成了?黄色,枯叶落了?一地,树干上挂着警戒带,不再有小孩在巷子里疯跑,她经常去的小卖部关门了?,人?们看向她、看向警车的视线躲闪又戒备。   警察带她回到五村的平房,小宇家门前挂着封条,门打开?,里?面没?人。她着急地问:“小宇呢?”   “谢宇不在这里。”   “那他人?呢?”   “……”   警察让海姝讲述小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说了?,以为自己?老实?听话,就可以见到小宇。但是没有。最后他们带他去了?已经停工的养牛场,看到尸体发现现场的白色标志,那一刻,耳边仿佛响起一声沉闷的怪响。   小龙叔叔真的死了。喜欢笑的小龙叔叔,给她多打牛奶的小龙叔叔,长?得比厂里?所有工人?都好看的小龙叔叔……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被抱起来,泪水就像初秋的大雨,模糊了?整个世界。   警察还?告诉他,他们在小龙叔叔的口袋里找到了?有她指纹的糖果?。   那是她最后送给小龙叔叔的草莓糖!   半年?后,妈妈卖掉了?房子,和新的丈夫搬到另一座城市。海姝也必须跟着他们离开?,警察没?有再找过她,而那耸人?听闻的案子也一直没有侦破。她偶尔和小姑联系,问小宇的情况。小姑叹着气说,那孩子被警察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厂区改制,工人?们都散了?,城市扩大,世外桃源一般的碗渡街融入东叶区,真正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   海姝上初中后,就开?始住校,和家里?渐渐疏远,妈妈热衷事业,和叔叔一起去国外发展,本想带上她,但她已经长?大了?,执意?留在国内。爸爸一家与她更是没?有多少往来。她在16岁的时候,成了双亲健在的孤家寡人。   小时候那个国际巨星的梦想也被丢弃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想要成为刑警。也许是盯着法制新闻、剪下报纸上凶案报道的时候,她想在无数零碎的消息中,找到碗渡街案已经侦破的消息。   但那案子竟然成了悬得不能再悬的案子,她大四开?始实?习时,查阅过权限内能够查阅的资料,也利用出?差的机会,向杞云市的前辈打听过,得知的是——   谢小龙的死因是被子弹击中头部和气管,养牛场并非第一现场,只?是抛尸现场。也不存在民间传的被血淋淋挂起来的情况,他被发现时是俯卧在草料中。   而发现人正是谢宇。   海姝清楚记得,在她离开?碗渡街之前,绝对没?有听到过枪声,枪让整个案子特殊起来,这或许能够解释当时警方为什么那么着急。   但往下看,这案子的另一个诡异之处出现——谢宇等到凌晨,都没?有等到谢小龙回家,于是出去找。厂区的夜生活远没?有市中心那么丰富,8点以后,人?们几?乎就已经各回各家了?,只?有一些?不顾家的男人?还?聚在各村的棋牌室打麻将。五村养牛场那块儿看不见人?。谢宇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摸黑查看,在草料中找到了已经死亡的谢小龙。   谢宇一个8岁的小孩,看到这悚然?的一幕,正常反应要么是被吓晕,要么是大声叫人。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下来,就在尸体旁边,安安静静等到天亮。这一切都是他后来向警方交待的。   早上,养牛场开?工,谢宇仍旧一声不吭。草料堆很大,起初工人?们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边,快到中午,一个工人才看到了尸体和尸体旁的谢宇,仓皇报警。   警方问谢宇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问他大半夜和尸体坐在一起不害怕吗?他说他不相信谢小龙就这么死了?,以为谢小龙只是睡着了,等到太阳升起,谢小龙就会活过来。   警方不信这种说法,怀疑谢宇在谢小龙的死里起了某种作?用,他很可能看到了?凶手,又或者与凶手一伙。而海姝那句“小宇和小龙叔叔吵架了?”的证词让警方更加怀疑谢宇。   但最?终,警方在做了?大量走访排查后,还?是没?能找到凶手。这起案子就这么成了悬案。   如果还是一个普通人,海姝也许发现不了?什么,但此时,海姝经过三年?多的专业学习,已经是一名准刑警,她看出?了太多的破绽和不合理之处。   比如警方的记录中甚至没有谢小龙本人的详细资料,枪击案绝对是大案,必须从被害人本身的背景查起,但是警方没?查,或者说查了?,但记录被调走,导致现在再看谢小龙,会觉得他是个模糊的、没?有根的人?。   海姝不认为杞云市警方会犯这种错误,那就只?能是,谢小龙的身份被更高级别的部门刻意隐藏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小龙到底是谁?   而谢宇也失踪了?,海姝在社会层面和警方层面都打听过谢宇,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海姝不禁想,如果?谢小龙不是谢小龙,那么谢宇是否也不是谢宇?   正式成为刑警后,海姝还打听到另一件事,谢小龙案虽然?没?有侦破,但警方在查谢小龙案时在碗渡街部署了大量警力,查来查去,居然?查出?副厂长?黄战勇勾结当地黑.势力谋杀前厂长、贪污受贿、做假账、侵吞集体资产。黄战勇和厂里?五人?被判入狱,后来黄战勇死在狱中。   再往后,海姝就没?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了?。她从一个小队员渐渐成为滨丛市警界威名赫赫的女队长?,有太多案子需要她处理,最?近几?年?,她几?乎没再想到过碗渡街、小龙叔叔、小宇。   当海姝从回忆里?回到现实?时,新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拿出?隋星送的海星耳钉,给自己?戴上。   化妆品店的老板说,只?要偶尔戴一戴耳环,耳洞就不会封上。和妈妈一起生活后,妈妈说她是个小孩,不准她戴耳环。她和小宇已经失去联系了?,不想这个承载着记忆的耳洞也消失,于是她时常偷偷拿出?塑料棒,戳一戳耳洞。   长?大之后,她不再关心耳洞,但大约因为小时候每每要封住,就被她戳开?,耳洞再也没?有封住。   她顺利地戴上了海星耳钉。   她来到窗边,吹着有轻微青草味的夜风,在心里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她是为什么会成为刑警?为什么以荀苏苏为榜样?   因为在她8岁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好的叔叔,和一个陪她度过暑假的小男孩,叔叔遇害了?,凶手至今没?有落网,小男孩也失踪了?,没?有如约和她在下一个暑假相见。   她耿耿于怀,想要找到真相。当时的警察没?能破案,那就由她穿上警服。她的人生在那个夏天拐了?一个巨大的弯,她再也不想成为国际巨星。 第44章 山灼(04)   04   长期在一线奔波, 海姝没?有认床的毛病,躺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睡着前她?有种奇异的预感,觉得也许会梦到小宇。   出事之后, 她?多次梦到小宇, 小男孩哭得说不出话,小小的一个, 身上的背心都有了破洞,她?也跟着难过, 走近想要抱住他。可是他抬起头,从眼里流出来的是红色的泪。她每每尖叫着醒来, 一墙之隔, 是妈妈和叔叔颇大的动静。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童年的小男孩了?。   清晨,海姝怔悚地醒来,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一把抓住额发, 用力往后捋了?捋。   她?确实做梦了?, 可是梦到的不是小宇,是白天在局里见到的墨镜男人。   梦像一个被拉得无限长的慢镜头, 男人从电梯走出来,走向她?,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虚影, 男人看向她?, 又?转向另一面, 他们?不断靠近, 靠近, 却始终没能像现实里那样擦肩而过。   过于漫长的梦境像是梦魇,要不是生物?钟到了?, 她?差点被魇在里面出不来。   乔恒给了?刑侦一队两天休息时间,海姝惦记着广永国的死,只?休了?一天就回到市局。目前已经明确嫌疑人正?是尹灿曦,表面上看她的动机是为许巧复仇,但在市局内部,这个动机基本已经被排除了?,她更可能是在为某个势力办事,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之后,她?的经历改变了?她?。   但海姝很谨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现在的尹灿曦不一定还是真正的尹灿曦。   不过这个猜测很容易验证,海姝让程危到周屏镇,在尹家、广家、尹灿曦自己的化妆品店提取到尹灿曦的生物?检材,和尹父尹母的做DNA比对,全部显示他们?有亲子关?系。   所以猜测并不成立,没?有人取代尹灿曦。   监控方面,尹灿曦最后一次被拍到是在市五院的露天停车场,她?没?有上任何车辆,只?是匆匆路过。在那之后,她?的手机、银行卡都再未使用,消失得十分利落。   警方已经对广永国人际关?系里的重点人物做过排查,暂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那些前往月升山庄消费的人都坚称,他们?不知道月升山庄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广永国为他们?提供这个满足癖好的地方,他们回报以资源、金钱。打探广永国为什么能成?为月升山庄的主人,那就是不识趣。   活人身上没?有突破口,那就只?有从死人身上出发。警方在月升山庄找到的十二?具尸体里,仅有许巧的身份和死因确定,B坑里虽然有四人身份确认,但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失踪时间各不相同,各地警方的调查还未结束。他们为什么而死?死后又?为什么被多次解剖?   海姝再次来到月升山庄,温叙说自己?最近很闲,来给海姝帮忙。但他忙没帮上,冷水倒是一盆接一盆往海姝头上泼。   “海队,我说我们这是在做无用功,你信不信?”   海姝站在空荡荡的山庄大厅,因为没?有头绪而苦恼。   温叙说:“尹灿曦失踪,广永国这案子基本是悬着了?,最显眼的线索就是月升山庄那些尸体,所以我们?盯死了?那些尸体,奢望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   “可是如果他们身上真的能找到什么,广永国为什么会得到他们??”温叙笑着说:“换句话说,供应尸体的人怎么会放心把他们?交给广永国。”   海姝按了下眼眶,“确实。”   广永国对尸体的来历避而不答,他的手下说尸体是平白无故出现在月升山庄,被用来满足客人们?的癖好。这其中已经透露出很关键的信息,广永国知道是谁把尸体送来的,他能够随意处置这些尸体。对方也很放心地让他处理尸体。   为什么?   因为这些尸体上已经不存在重要的秘密。   海姝俯视着山下的星沉游乐园,月升山庄和星沉游乐园本是一体,但现在月升山庄早已停业,星沉游乐园每天仍旧客人不断。月升星沉的资本是向周地产和平皇地产,警方不是没?去调查过,但两方咬定和广永国的所作所为无关?,向月升山庄送演员是部分员工的个人行为,公司不知情。涉案员工已经承认被广永国用金钱收买。   海姝亲自来到平皇地产,接待的是一位女秘书,笑得十分亲切,但官腔也是一套接一套,中?途请来一位律师打扮的男人,说公司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已经委托了?律师,之后律师会代表公司回答警方的问题。   男人自我介绍姓王,来自刻心律师事务所。   海姝接过名片,想到看过的关于平皇地产的介绍,“你们?公司负责平皇的法务?”   王律微笑,“是的,有什么需要我配合,您尽管说。”   姿态很低,态度很好,看上去很配合。海姝听王律说了一小时公司的发展,半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套出来。很明显,王律是被推出来敷衍警方的,而警方现在没有证据去启动对平皇地产的调查。   “海队,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隋星来到办公室,在海姝背后弯腰一看,“刻心律所?”   海姝说:“这律所成?立还不到十年,已经打过不少有名的案子了?。这些案子都是给有较大社会影响的命案做无罪辩护或者轻刑辩护。”   隋星说:“哦,我知道他们?,前年隔壁有个案子就是他们打的,被告杀了?两个工人,楞是被他们?打亲情牌、做被害人家属工作,辩成?了?有期,把隔壁刑侦队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海姝点点头,“现在是有这种情况,说到底还是侦查阶段被人抓了漏洞。不过这刻心律所有点奇怪。”   隋星问:“专门为‘恶’辩护吗?”   “不,他们?其实是个主要为公司服务的律所,提供收购并购等的法务支持。”海姝指着显示屏,“但他们?又?有一个不赚钱,反而不断亏钱的部门,给死刑、无期徒刑做辩护。”   隋星想了?想,“为了?知名度吧?很多刑辩律师都这样。”   “但这个知名度,对刻心的核心业务有任何帮助吗?”海姝说:“不仅没?有,因为社会影响差,被骂站在‘恶’的一方,还会影响部分公司与他们合作。”   隋星抱起手臂,“这倒是。那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   律所的矛盾之处既然长时间存在,那几?乎可以断定是高层的坚持。海姝滚动页面,看到律所的四名合伙人,三男一女。   海姝下意识看向那唯一的女性。   她?叫高?明雀,一个有些特别的名字。她?和大众印象里的律师打扮相似,干练精明。但不那么大众的是,她?长得很美,五官有种侠气的凌厉,眼尾唇角又显得温婉。   接下去的小半个月,海姝一边熟悉灰涌警界,一边推进月升山庄的调查,遗憾的是掌握的线索始终有限,而北新市四地的警方也没有发来重要线索。   一转眼,春天是真的到了?,气温渐渐上升,吹走冬日的萧瑟。灰涌市的名字虽然让人联想到灰扑扑黑黢黢的街道,但其实灰涌市空气质量上佳,春天和秋天色彩斑斓,此时道路中?间和两旁的花树已经开花,无人机一拍,整座城市都流淌在粉色和桃红之中。   龟白山一年一度的赏花节也开始了?。   龟白山在灰涌市南边的龟白区,紧挨着中?心城区的雁艾区。以前是个城乡结合部,旅游经济发展起来后,就发展成了一个区。除了春天的赏花节,龟白区夏秋冬也都适合短途旅游。   最近各个APP上的本地推送都是赏花节,堪称P图大赛。海姝接连刷到好多条,跟隋星说:“这山太漂亮了,给我看看你的照片。”   隋星:“山漂亮你看山啊,看我的照片干嘛?”   海姝:“你没去拍过?”   隋星:“我为什么去拍过?”   海姝:“你本地人啊。”   说起这个,隋星就翻了?个白眼,对,她?是本地人,但这赏春节她是一次都没?去过!市局忙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大前年她正好在阳春三月休假,和朋友开车去龟白山。   隋星:“你猜怎么着?”   海姝:“怎么着?”   “一路上堵啊!我们在路上就堵了四个小时!半路上接到旅馆的电话,说满了?,没?我们?的房间了?!”   海姝笑起来,“那你们就返回了?”   隋星:“没?心情看了?,一车人回来唱了一晚上K。”   海姝又?问:“你小时候那儿?肯定没这么多人吧?小时候没?去过?”   隋星不屑道:“实话跟你说,我小时候根本没听说那边有啥花啊草的,那个赏花节也就最近五六年才搞起来,才有人气儿。那边还有个很诡异的民俗,你想不想听?”   海姝马上来了兴趣,“什么?”   隋星神神秘秘地靠拢,压低声音,“据说龟白山如果有人在夏天之后死去,那么一律不能下葬,要等到第二年开春。”   海姝睁大眼,“为什么?”   隋星说:“因为他们相信,死在夏天之后的人,如果就这么下葬了?,魂魄会被束缚住,第二?年春天下葬的话,他们就会得到新生。”   海姝说:“这传说还挺浪漫。”   “所以啊,赏花节其中一个活动就是‘向死而生’。”隋星科普起来,“龟白区家家户户都以旅游为生,骨灰下葬也要搞个浓重的仪式。每年一到这几天,龟白山上就这边在赏花,那边在搞殡葬,忌讳这些的人不敢看,但年轻人好奇呗,很多都一边看花一边参加殡葬,就跟看天葬似的。赏花节哪里都有,但‘向死而生’只?有我们?这儿?才有,创了?不少?收。”   海姝听完也有点想去看看,隋星又?一翻白眼,笑得:“得了?吧,你哪儿?有时间?”   这一日,龟白村。   “老张,你有没?闻到什么怪味?咋这么臭呢?”老郑不断耸着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老张用力吸了几下,“是有个味儿?,你鼻子真灵。”   “啥东西啊这是?”   “哪家的肥料吧?嘿,这些人,恨不得让自家的花开得比左邻右舍都好,吸引游客呗。”   “肥料不是这种臭法吧?”   “这哪知道,新?型肥料呢?别闻了?,走走走,刘村长不是叫快点去山头排练?”   老郑和老张说着就往山头赶去,路上遇到好些同去的人,老郑又?问别人闻没?闻到臭味,人们?笑他自个儿一身屎味儿?,这漫山遍野都是花,空气里全是花香,哪能有什么臭气?   村民们?聚集的山头是龟白山一处不起眼的小疙瘩,这里的花不多,不对游客开放。大伙儿?要在这里排练落葬,也就是“向死而生”的仪式。   龟白山靠着赏花节致了?富,这“向死而生”仪式年年排练,大同小异,村民们?都十分熟练了?,虽然是给自家亲人的骨灰下葬,脸上也不见一丝伤感,反而满面红光,好似死亡真是新?生一般。   练到傍晚,大家都大汗淋漓,刘村长大手一挥,将队伍解散,但把负责哭的村民留下来,又?练了?一会儿?,以保证在仪式上哭得真情实感,惊天地泣鬼神。   老郑在山头没?闻到那臭味了?,回到村口,又?觉得臭味来了?。他看了?看,离他最近的院子是刘傻子家。老郑恍然大悟,旋即鄙夷地“啧”了声。   臭味从刘傻子家传出来,这就正?常了?,这傻子老大不小,却讨不到媳妇,成?天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还在家里生产垃圾,现在天渐渐热了?,垃圾发臭,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老郑起初想,得跟刘村长说一声,让刘傻子把垃圾处理掉了,不然这味道越来越大,让客人闻到了?,岂不是影响赏花节的生意?   但往家里走的路上,老郑转念一想,嘿,这事还真不能跟刘村长告状!他们?村子这么大,家家户户都是农家乐,你家生意好了?,我家生意就不好,刘傻子院子臭就臭呗,反正和他家不在一条路上,越臭越好,到时候把这条路的客人熏跑了?,他家就能捡漏了!   三天后,龟白山的游客量趋近峰值,几?乎每一棵花树下都有争相留影的人,想要拍风景照,那镜头绝对不能对着树下,否则只能看到一群为了抢夺位置打架的人,煞风景。   不少被当地民俗吸引来的年轻人涌向落葬区,也就是离村民住处五公里外的山脚,这里修了?个肃穆的神坛,摆放着各家各户的牌位,白幡和粉色的花瓣雨一起在风中?飘荡,远远看去有种生与死浑然一体的庄重。   神坛旁有半圈阶梯式座位,供游客们?观看仪式,这景象有些像古罗马斗兽场。正式的落葬仪式将从中?午开始,届时村民会把去年夏天以后死去的亲人的骨灰送到神坛上,接受转世?祝福,再各自带走,葬入山中的公墓。   不过阶梯式座位是前些年修的,座位不多,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人流量需求,游客们?为了?抢一个好的观看位置,早上就把阶梯占满了。位置挨着的游客闲着也是闲着,开始互相分享旅游心得。   “你怕不怕啊?”   “这有啥好怕的,我天葬都看过,这就一堆骨灰。”   “天葬臭吗?”   “那可太臭了?!只有骨灰真没啥好怕的。”   上午11点多,村民们?全都就位,按照排练好的,把自家亲人的骨灰盒送到神坛上,一群打扮成?神棍模样的中老年开始吹拉弹唱。   你说它庄严吧,它又透着一股滑稽感,你说它滑稽吧,这好歹是在搞祭祀。   临近12点,骨灰都摆好了?,老郑突然又闻到了刘傻子家的那臭味,他左看右看,只?见一辆三轮车在人群外停下,刘傻子扛着一麻袋急匆匆下来,好像很着急,跑得差点摔跤。   阶梯座位上,之前给人科普天葬的小伙子眼睛一瞪,“不是吧?”   身边的人说:“怎么了??”   “这儿?都是骨灰吧?我怎么……怎么闻到天葬那味儿?了??”   “我靠,你别吓人啊!”   刘傻子一瘸一拐地往里面挤,背上的麻袋不断撞到周围的人。他走的这条路上全是等待上场表演的村民,不耐烦地捂住鼻子。   “什么东西?这么臭!”   “傻子!你来凑什么热闹?有你家什么事吗?回去!”   刘傻子却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解释,“有!我也要参加‘向死而生’!”   大家一听,全都笑了?,好事者说:“你怎么参加?你家有人供你参加吗?你老刘家不是只?剩你一个了?!”   “哈哈哈哈!”   刘傻子执意往前面挤,周围的人嫌他臭,没?人去拦住他。很快,他就挤到了?神坛前。而这时,仪式开始的时间也到了。刘村长拿起话筒,说了?一番感谢各路宾客的话,又?象征性地朝村民方向问:“各家的都送上来了吧?那我们?就……”   “等等我!”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游客们本来看着神坛正中?的村长,这下全都转移到神坛边扛着麻袋的男人身上。   村民中?一阵哗然,都不知道刘傻子这关键时刻要干什么。刘傻子虽然傻,但老实,听话,从来不会在游客面前搞事。这是怎么了?   刘傻子背上的东西似乎太重了?,他气喘吁吁地爬上神坛,一步一喘地向摆放骨灰的地方走去。刘村长惊讶道:“刘傻子,下去!”   刘傻子却坚定地摇摇头,将麻袋往地上一放,“刘村长,今年我也要参加!”   刘村长很着急,想让人把刘傻子拉下去,但众目睽睽,又?怕游客们?把这一幕拍下来,发到网上去,破坏赏花节的名声。思来想去,刘村长只?得强作和颜悦色,“你家里也有谁……”   说到这,刘村长顿时明白过来,眼中?露出惊骇,看向地上的麻袋。他再想喊人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刘傻子已经蹲下,嚯一声扯开麻袋,暴露出装在里面的——   尸体!   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   “啊!”阶梯座位上爆发出刺耳的尖叫,看清那一团是什么的观众疯狂大叫,惊恐又?引起连锁反应,差点导致踩踏。   刘傻子站起来,看着僵立不动的刘村长,在铺天盖地的惊声中大喊:“我家也死了?人!我来参加‘向死而生’!”   游客们?跑的跑,散的散,但勇的也不少?,拍照的,录像的,还有人直接开了直播打赏,现场顿时乱成?一团,现场图片几乎瞬间就霸占了各路本地头条。   刑侦一队接到警情,即刻出发。隋星上车时还有点懵,瞪着海姝说:“我们?是不是乌鸦嘴了?才说没时间参加赏花节,这就不得不去了?!”   海姝沉沉地叹了口气。   警车向龟白区驶去,不出所料被堵在半途。今天是盛花期,还有“向死而生”仪式,游客众多,有的人得知仪式上出现尸体,觉得不吉利,不想去了?,但堵着根本撤不出来,发生了好几起打架斗殴。   “看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一个本地人,却从来没去参加过赏花节。”目睹了?一次路边纠纷后,隋星无奈地对海姝说。   海姝看看时间,“这么堵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隋星说:“晚上了吧。也没法在这儿申请直升机。”   那就只有等着。海姝定下心来,看游客发在网上的照片和视频,还有派出所拍的现场照。   背尸体的刘傻子已经被控制住了?,民警问他尸体是哪里来的,他咬定那是他的亲人,叫小维,但他的家里并没?有这个人,本地的失踪记录里也没有这个人。   赏花节已经办了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不仅是村民,游客们?也知道参加仪式的必须是骨灰,刘傻子虽然智商有问题,但也不应该扛着尸体去捣乱。   而且很关键的是,这尸体来路不明。   海姝当即想到月升山庄的尸体,心里略微一紧。   警车缓慢地挪着,海姝尽可能多地浏览赏花节和“向死而生”的由来。第一届赏花节举办于九年前,起初并没?有引来多少?游客,网上的报道也不多。六年前,游客拍到了村民们的“向死而生”仪式,因为这活动十分新?奇,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媒体和游人。这几?年龟白山更是大火。   海姝搜索“向死而生”仪式,想找到更多的相关?民俗报道,但没?有。最早能搜到的也就是六年前。海姝挑了?挑眉。之后,她?又?搜索了?赏花节的攻略,游客们?是相当热情,归纳了哪座山头能看到什么花、花期如何如何……   海姝碰了?碰隋星,“怎么桃花梨花樱花都有?连晚冬梅花都有?”   此时路边就有盛开的晚冬梅花,它们?不是常见的白色或者黄色,而是浓艳的粉色,像是桃花一样。   温叙坐在后座,无声地看向那些粉梅,无人注意到他此时眼中多了一丝深沉。   那粉梅融化在他静谧的眸子里,就像一抹从心脏里挤出来的血。 第45章 山灼(05)   05   隋星接着海姝的问题说:“赏花节啊, 当然?是什么?花都有。”   海姝说:“但一般不都是专注于一种花吗?比如牡丹节、桃花节。龟白山这是大杂烩。”   隋星想了?想,“你管呢,大杂烩也有人爱看, 现代人看片儿都两倍速, 一次性看完这么?多花,不比只看一种花划算?”   海姝:“……还挺有道?理。”   刑侦一队抵达龟白区时果然?已经太?阳落山了?, 离奇出现的尸体目前在殡仪馆等待尸检,神坛和刘傻子的家外面都拉着警戒带。部分觉得晦气的游客已经退房离开, 但绝大多数游客还留在龟白村。   海姝来这一趟,对龟白区有了?个直观的了?解, 龟白区的大部分地方其实是新城, 而龟白村只是龟白山下的一小块,旅游景区就在这一块,但村民们接待能力有限, 没法在景区订到房间的游客, 或者觉得景区农家乐太贵的游客, 就只能?住在新城的连锁酒店。   总的来说,一个小山村靠旅游发展成现在的规模, 实属不易,当年带领村民宣传旅游的人一定很有魄力和?眼光。   “这就是龟白村的村长,老刘, 刘布泉。”派出所所长拉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来, 向海姝介绍, “就是刘村长带着乡亲们致富的。海队, 你有什么?问题, 尽管问他。”   海姝和?刘村长对视,刘村长穿着褐色的毛衣和?蓝色长裤, 毛衣还脱线了?,一看就是个憨厚的老农。刘村长脸上愁云惨淡,显然?还没有从中?午的震惊中?走出来,说话直犯结巴。   所长说:“老刘,这是咱们?市局的领导,来查刘傻子家尸体的,你哆嗦什么?早查清楚,咱也好早交差不是?”   刘村长长叹一声,“我怕啊!”   海姝问:“怕什么?”   刘村长局促地说:“都怪我,我反应太?慢了?,没把刘傻子给拦住。这下怎么办?网上全是尸体图,我们?这赏花节的招牌给砸了啊!要是没人来了?,我怎么?对得起乡亲,怎么?对得起政府?”   所长安慰道?:“嗐,你现在想那些干什么??我们这不是在解决问题吗?再说,你怎么?知道赏花节的招牌就砸了??”   刘村长抹着眼泪,“刘傻子是我们?村的,我们?村就是赏花节的一部分,他杀了?人,游客还敢来吗?”   “谁说人就是他杀的了?”所长有点不耐烦了,“刘傻子不是最爱到处捡垃圾吗?怎么?就不能?是他捡回来的?尸检都还没做呢!你瞎担心什么??配合市局的领导,查清楚了?也好还大家清白!”   刘村长不安地坐下,海姝观察了?他片刻,问:“刘傻子家是个什么情况?”   “他家里没人了?,他小时候溺过水,这里不清醒,但也不是那种纯傻子,跟他讲道?理,他还是听得懂。”刘村长指了指太?阳穴,长吁短叹。   刘傻子本名叫刘兴,27岁,9岁溺水之前聪明伶俐,经常考班上第?一名,那时刘村长还是村小的老师,记得很清楚。溺水之后,刘傻子就不读书了?,在家里养着。   当年龟白村只是灰涌市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大家普遍没钱,刘家特别?勤劳,所以过得不错,算是村里条件好的。刘傻子现在住的院子,就是那会儿?盖的,现在看着都不比新盖的院子差。   刘傻子是家里的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刘黎和?刘明。据说刘家是想再生个女儿?,因为女儿?嫁出去能?赚彩礼,但老三还是男的。刘傻子在家里混日子,始终讨不到老婆。讨得到才怪了?,哪有女孩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刘家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没了?后,刘傻子没人管,彻底成了?人见?人嫌。   听到这儿?,海姝打断,“怎么全家都没了?”   刘村长擦擦汗,继续说,十多年前龟白村开始谋求发展,很多人都出去打工,刘家两个儿?子去了?南方,学别?人跑工程,结果和?人发生矛盾,被打了?,刘父和刘母赶紧去解决问题,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海姝越听越觉得玄乎,“失踪了??”   “说是失踪,但这么?多年,我们?都觉得,那就是死了。”刘村长说:“天高路远的,我们?这帮村民,也不能?去给他们?讨公道。人找不到就只有找不到了?,村里发展起来后,刘傻子基本算是我们?给养着的。他糊涂啊,怎么就弄来个尸体!”   得知刘傻子全家失踪,海姝脑海里就有一根弦紧紧绷了起来。刘傻子被关在派出所的问询室,海姝进去时,他抬起头,眼珠被光照得像两枚清澈的玻璃球。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27岁了?,海姝会觉得他二十出头。这傻子虽然有些邋遢,但五官清秀,相貌不错,看得出没吃过什么苦,细皮嫩肉的。   他好奇地打量海姝,然?后露出开心的傻笑,“你好,我叫刘傻子。”   “……”海姝顿了?下,“你今天送到神坛上的是谁?”   “是我的老婆,她叫小维,我说过很多遍了?,但是他们?不信。”刘傻子委屈地嘟起嘴,“他们?说我没有老婆。”   海姝说:“那你老婆怎么死了?”   刘傻子眨巴眼,“死了就是死了啊!”   “我是问你,她为什么死了?”   “她死了!所以我带她去参加‘向死而生’!”   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海姝换了?个方向,“你是怎么认识小维的?”   刘傻子嘿嘿直笑,“因为她是我老婆,她主动当我老婆!”   海姝说:“她当了你多久老婆?”   刘傻子:“去年!但她好臭,参加‘向死而生’后她就香香了!”   海姝问:“你的父母呢?他们?知道?你有老婆了?吗?”   刘傻子突然低下头,很悲伤,“他们?都不在了?,他们?死了?。”   海姝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刘傻子将自己团起来,呜呜大哭,不再回答。   海姝赶到殡仪馆,遇到正要连夜赶回市局的温叙。   “海队,你来得正?好。”温叙将尸检报告往她手上一放,“我要回去做DNA比对。”   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尸臭,在尸体被放入冰柜之前,海姝去看了一眼。腐烂已经让尸体面目全非,乍一看连性别?都难以辨认。很难想象刘傻子为什么会在家里藏着这样一具尸体,然?后在赏花节的最高潮将她暴露在游客面前。如果刘傻子智商正?常,海姝会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引发某种关注。可刘傻子不是正常人。   翻开尸检报告,海姝看到,温叙判断直接死因是心脏病发,死者在生前就有心动过速的问题。但引起死者发病的很可能是殴打、恐吓,因为尸体虽然?严重腐烂,但仍旧找得到细微的撞击、打斗痕迹。她不是自然死去,而是遇害。这是一起命案。   被害人年龄在32岁到34岁之间,面部和?指纹已毁,暂时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要确定尸源就得做DNA比对。   确定是命案,海姝立即给乔恒做了汇报。乔恒听完也有些意外,“你说这个刘傻子的父母失踪了?十年?”   海姝说:“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在江鹿市承包小工程,一家四口都失踪了?,在当地报过警。乔队,我觉得我们得和江鹿市沟通一下。”   乔恒说:“这个交给我,我来打听。”   夜已经很深了?,但游客们?好奇心越来越重,村里到处都看得到举着手机直播的游客,给调查带来一定的麻烦。民警管不住,生怕一点争执被发到网上,就引起舆论的警民矛盾。   海姝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强硬地阻止旅客,如果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点什么?,也算是一种收获。   她掀起警戒带,来到刘傻子家的院子。尸体虽然已经被转移走,但尸臭仿佛是凝聚在了?院里的物品上,经久不散,房屋里味儿更重。   隋星喊道:“海队,过来看。”   刘傻子家是三层小楼,比旁边的房子旧一些,处处都是时间流逝的痕迹,整栋楼的灯都开着,海姝一进去,就被浓重的臭气熏得眯了下眼。   厅堂的木质沙发上,有一淌已经干涸的痕迹,同?样的痕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二楼卧室的床上都有。   “尸体上流下来的。”海姝看向茶几、餐桌上摆着的双人餐具,“刘傻子和?被害人在玩‘过家家’游戏。”   想到刘傻子将尸体搬来搬去,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隋星也感到一丝不寒而栗。而程危正?在默不作?声地做勘查,在诸如电视柜、墙壁等更多的地方都提取到了搬动尸体留下的痕迹。   海姝朝隋星抬了抬下巴,“你怎么?看?”   隋星说:“刘兴是个傻子,但他这个年纪的傻子,有杀人能力。他经常被嘲笑讨不到老婆,这几年一直打光棍,他有讨老婆的需求。”   海姝说:“但活人他控制不了?,只有死人能给他当老婆。去年下半年,他盯上了?某个女人,下手弄死,一直和她玩着老婆老公的游戏。”   隋星点头,“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刘傻子没有杀人,但他得到了?这具尸体。就像……”   海姝说:“就像广永国得到了那些无名尸体。”   隋星一惊,“不会吧!”   海姝说:“这只是一种猜测,但现在最可疑的还是刘傻子,他父母兄长的情况也很特别?。”   程危完成对刘家的初步勘察,基本能?够还原这几个月来刘傻子和尸体的生活,刘傻子甚至在二楼卧室贴了大红的“喜”字,桌上摆着喜糖,床上还换上了?喜被。但作?案工具仍是没有找到。   程危说:“这刘傻子是个变.态。”   不久,温叙打来电话,DNA比对结果令人失望,没能?确定被害人的身?份。也就是说,没有人为被害人的失踪报警,被害人过去也没有因为别的情况被警方采集过生物信息。   那就只能?做亲缘比对,如果能在数据库中找到与被害人DNA相似度高的人,也能?提供一条侦查方向。   天亮后要展开排查,海姝让队员们先去休息。离开刘家时,她突然?听到院墙上传来动静,立即看去,却没看到人。   隋星说:“野猫?”   海姝觉得不对,那不像是野猫搞出的声音。她迅速走过去,飞身?上墙,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墙上却有一个看上去很新鲜的足迹。   “这鞋子……”程危将半个鞋印拓了下来,“是户外鞋,但鞋纹比较罕见?。”   “这个时间爬到刘家的墙上,我一注意到他,他就马上离开,鞋子还很不普通。”海姝问自己:“这个人可能是什么身份?”   程危说:“鞋纹我得回去再比对一下,建个模什么?的,至于是什么?人,凶手吧,不太可能明知道警察在,还跑来爬墙,村民好奇吧,这身?手过于快了?。”   海姝点点头,独自又在院子外找了?会儿?,在外侧墙上没有看到相应的足迹。这就更?奇怪了?。以墙的高度,一般人想要站上去,不借助外物的帮助,就得借助墙本身?,冲刺之后蹬在墙体上,再跃上去。   但那人似乎只是轻捷地跃起,凭着惊人的弹跳力来到墙上。逃离的速度又那么?快,不可能?没有经过训练。   次日一早,排查就开始了?。这几天灰涌市也是满城粉花,但村里在晨风中?静静飘飞的花瓣更有自然的气息。   很多游客住在农家乐,昨天出事后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离开。但睡了?一觉之后那股劲儿?松了?,海姝在村口站了?会儿?,就看到十多辆车离开——春游撞见?尸体,听说还是命案的尸体,太?晦气了?。   交警那边也传来高速上的实时情况,往日这时路上早堵起来了?,游客都赶着去赏花,今天却畅通无阻,倒是反向的车道车辆渐渐增多,住在村里和?新城里的,都在往回赶。   这基本上就意味着今年龟白区的赏花节就到这里了?。   村民个个苦大仇深,怨客人不讲信用,说退房就退房,怨刘傻子犯病搬一具尸体来,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还怨警察一来就到处拉警戒线,逮着人就问,客人都是被警察给吓跑的!   客人开车走了?,刘傻子还在派出所关着,大家没办法朝他们?撒气,就明里暗里给警察脸色看,答非所问,不配合调查。   海姝现在最紧要的是确定被害人身?份,DNA那边暂时查不出结果,那就只能?从龟白村入手。   刘傻子的活动范围就在龟白区,不管他是弄来一个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死去的尸体,大概率都是在龟白区里发生的。他提到尸体名叫小维,姓什么?却不知道?,无法查到户籍信息,但村民说不定知道?。   “小维?没听说过,不知道?,你们?问别?人去。”   “我们村没有叫什么?维的,客人倒是有,不是让你们?吓跑了?吗?”   “哎我说,你们?调查就调查,能?不能?阵仗小点儿呢?这让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挨家挨户问下来,不仅没有问到小维的消息,大伙儿?还挨了?不少白眼。   海姝将队员们?集中?起来开会,“我们?先来顺一下思路。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去年12月,那时候龟白区有什么旅游活动?”   隋星道?:“登高赏秋,不过因为龟白山上没有秋天变黄变红的银杏和枫树,秋景一般,就算区里大力搞推介活动,也没吸引到多少游客,和?他们?春夏的活动相比,差得远。”   海姝说:“但也是有游客来的,是吧?”   “那当然?,赏不了?秋,爬山放松下也是可以的。”隋星在笔记本上划了?划,“被害人可能?是这个时间段来到龟白山,遇到刘傻子。”   海姝点头,“对,这就是最显著的一个方向,但调查起来难度很大,一是时间过去比较久,二是这个人没有户籍信息,只能?同?时查刘傻子当时的去向,还有寄希望于村民提供信息。”   隋星耸了?下肩膀,“他们恨不得把我们赶出去。”   海姝又道?:“另一个思路是,查村里有没有人失踪。村民全都给我们?说,没有小维这个人,但小维这个名字本来就可能是假的。”   一名队员道:“如果是刘傻子抓了?个同?村关在家里,那这事真有点可怕。”   海姝赞同?,“刘傻子这个人也许很复杂,不要忘了?,他脑子受伤之前,是村小成绩最好的人,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聪明。而且,他的父母兄长失踪了十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不知道?。”   队员又说:“排查起来阻力也很大,村民见?着我们?就跑。”   海姝想了?想,“我找刘村长聊聊。”   在龟白村这种地方,村长的威信向来很高,而村长地位在那里,就算内心不想讲道?理,面子上也要应付一下。海姝请派出所所长叫来刘布泉刘村长,刘村长一脸愁容,一来就又跟所长诉苦,说今年的赏花节怕是不成了。   海姝客套两句,很快切入正?题,“龟白村这情况,我也感到很抱歉,但出了?案子,如果就这么摆着不管,那就是我们这些当刑警的不作为了?。”   刘村长连忙说:“是是,破案还得靠你们?,这么悬着我们也不安生。”   海姝说:“刘村长,这就要麻烦你多给村民做些工作了?。你也知道?,刘傻子他脑子不清楚,话也说不清楚,从他那儿?,我们?得不到太?多线索,主要还是得靠村民。但现在村民对我们?有意见?,觉得我们影响了生意,什么?都不愿意说。”   刘村长叹气,“他们?也不容易,有点气你们也包涵包涵。”   海姝体谅地说:“有气朝我们身上撒,这倒是没什么?,但不能?耽误调查,你说是吧?”   “哎,对对。”   “所以今天和?你谈呢,还是希望你回头转告一下村民,咱们?一起努力把案子破了?,争取不影响夏天的旅游活动。”   海姝语气和?缓,但刘村长听到后半句,肩膀突然?颤了?一下,“你是说,这还可能影响到夏天啊?”   海姝微笑,“说不准,要是一直没能?破案,那就只能一直查。”   刘村长“唉”了?一声,拍着大腿,“你放心,我肯定做好大家的工作!”   刘村长走后,所长朝海姝竖了竖大拇指。   经过刘村长的调节,村民们?虽然?不情愿,但轮到自己时,说的还是比之前多了些。排查围绕着村里有无人失踪和刘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前者村民都说大家都好好的,哪里有人失踪,后者能?说的就多了?。   刘傻子溺水之前有个关系不错的兄弟,跟刘傻子是小学的同?桌。在他的印象里,刘傻子成绩虽然?好,但其实一点都不爱学习,班上说去哪里玩,一定有刘傻子,而且刘傻子玩得也稀奇,几块石头摆来堆去,就能?玩好一会儿?,他们?都觉得不能理解。刘家家教很严,刘傻子两个哥哥都是有出息的,所以父母也想刘傻子有出息吧,看不惯他吊儿?郎当,同?桌没少听到刘家传出打骂孩子的声音。   对于刘傻子变成傻子那件事,同?桌一方面觉得挺惋惜的,一方面又觉得对刘傻子来说,可能?是件好事。   “他要是不傻,肯定去市里读高中读大学了,今后当科学家当大老板,日子比我们?全村加起来都舒坦。但他不是不乐意吗,他就爱在村里滚泥巴。嘿,我后来想啊,都觉得他是不是故意掉进池塘的?那池塘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去,他都9岁了?,能?不知道??他傻了?也好,再也不用上学了?,他爸妈也管不着他了?,我们?上学,他就天天在后山上疯跑。”   除了?同?桌,还有几个刘傻子的同学说,他溺水的事很奇怪。   海姝又找到刘傻子当年的班主任,班主?任很惋惜,说刘傻子虽然?淘气,但实在是有天赋,就算脑子坏了?,也不是跟不上学习,刘家不该放弃他。   海姝越听越不解,“什么?叫脑子坏了?,还跟得上学习?”   班主?任说,刘傻子被救上来之后,医生先是说人没了?,后来送到市里,又救回来了?,但人傻了?,生活不能自理。于是刘家就给刘傻子办了?休学,一年之后生活能?自理了?,才送到学校来。老师们?都觉得刘傻子遭这一次劫,基本算是毁了?,没想到他留了?一级,上课看上去痴痴傻傻的,考试却还排在中?上流。   “这就是天赋啊!”   班主?任很激动,找刘傻子谈心,说他的病一定会好起来,自己也会向他倾斜,帮助他恢复。刘傻子呆呆地看着她,却突然?大哭起来。   她以为刘傻子是感动哭了?,自己也跟着哭。然而刘傻子的神奇发挥就像是回光返照,之后的每一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   渐渐地,刘家父母彻底失望了?,刘傻子也闹着不愿意上学,班主?任的热情终于被现实浇灭。刘傻子再次离开学校,再也没有回去过。   海姝心里疑云更?重了?,刘傻子溺水有蹊跷,刚回到校园时的考试有蹊跷,当着班主?任的面大哭更?是有蹊跷。这些蹊跷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到,天资聪慧的刘傻子故意跳入池塘,摆脱他与生俱来的光辉。   他不想出人头地,只想当一个不被世俗束缚的傻子。   不,也不一定,他被抢救是真事,他确实溺水了?,差一点没救过来。   他当年其实是真的想死?被救过来后将计就计装傻?因为年纪还太?小,考虑得不周全,所以第?一次考试时露馅儿?了??班主任的慷慨陈词没有感动到他,反而给他敲响了?警钟?   那么?现在的刘傻子呢?如果当年的痴傻就是装出来的,那现在更?是!   刘傻子可能根本不是傻子! 第46章 山灼(06)   06   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 一个很矛盾的地方却出现了,如果刘傻子是真的?想死,那原因是什么?那时他还不到10岁, 虽然被迫学习很不开心, 但这似乎不构成他想要结束生命的理由。   海姝在心里?拉出一条时间线,试图找到刘傻子溺水和刘家四人失踪的?关系, 但刘傻子溺水时9岁,其家人失踪时他17岁, 从时间线来说,太长太分?散了。   但海姝忽然想到一个在查询赏花节时就很在意的?问题, 即“向死而?生”这个活动。赏花节是近十年才有?的?, 那么很可能是在刘家四人失踪前后开始策划的?。   海姝这些年查案,也算了解过不少民俗。民俗之所以吸引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它的?神秘。“向死而?生”就很神秘, 并且比海姝听闻过的?更?加神秘, 在网上还查不到它是怎么传承下?来的?。   刘傻子以前的班主任现在已经不教书了, 和村民们一起搞农家乐致富,但毕竟教过书?育过人, 知识储备比一般村民高。海姝索性问起“向死而?生”的?典故,网上查不到,但村里?的知识分子总该知道。   哪知班主任却有点尴尬地推了下眼镜, 看上去欲言又止。   海姝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班主任别开视线, “也不是不能说, 这个和案子好像没什么关系。”   越是这样, 海姝越是在意,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刘兴背着尸体来参加‘向死而?生’,他为什么不背着尸体参加别的?活动?‘向死而?生’在他心里一定有某个重要的?意义。”   “这……”班主任脸色白了, “这个我……”   海姝不动声?色地推进,“民俗这东西其实一直在灰色地带上,好的?我们传承,坏的?我们要去除糟粕,竟然这东西诱发了命案,那我们警方肯定要一查到底。”   班主任一听就慌了,“我说我说!这东西其实哪有什么传承啊,它就是假的?!”   海姝:“假的??”   “哎——是我们村为了吸引游客,弄出来的?假民俗!”班主任显然是怕警察怀疑自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龟白村以前就是个山疙瘩,漫山遍野的树虽然一到春天就开花,但村民没有?旅游意识,根本不觉得花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直到十多年前,陆续有?年轻人来爬山,才渐渐传递给他们利用龟白山的?思想。   不过真把赏花节搞起来,又是几?年后的?事了。   那时整个灰涌市都在迅猛发展,只要是乡村,哪里?没有赏花节呢?龟白山漂亮是漂亮,但没什么特色。于是村民们开会讨论怎么才能让自家的赏花节吸引更?多人,刘村长还花大价钱请了外面的营销团队,最后搞出个“向死而?生”的?民俗。   海姝感?到一下?子被打?通了关窍,“所以以前你们这儿并没有秋冬死亡,春天下?葬的?传统?”   班主任直摇头,“没有!死了赶紧就埋了,别说以前土葬时人放不得,后来兴火葬了,骨灰摆家里也不好啊!”   海姝又问:“那仪式上那些骨灰是真的假的?”   “假的?!我们村才多少人,半年哪里?凑得出那么多?不过还真有外面的?人信这个,把真骨灰送来的?。”   之后,海姝又在别的?村民处得到证实,“向死而生”的确只是营销手段。   得知赏花节上最有名气的活动是假的?,隋星瞪圆了双眼,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还别说,这些村民是懂赚钱的。”   海姝说:“确实,要是没有?‘向死而?生’,龟白村的?旅游业发展不到这个地步。”   隋星侧过身子,盯着海姝的?脸,“你在想什么?”   海姝抱起手臂,“刘傻子要不是个真傻子,他有没有可能故意在‘向死而生’上搞那一出?立竿见影的?效果就是把客人吓跑了,不久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知道‘向死而生’不是真正的民俗。”   隋星沉默了会儿,“他和龟白村有仇吗?”   海姝摇头,“有?没有?仇不知道,但时间上有个巧合的地方。他的?家人因为失踪,没有?赶上龟白村富起来的趟儿。以前在村子里?,勤奋的?刘家人生活算是最好的?,但偏偏在村里?策划赏花节之前,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在江鹿市出事,接着他父母赶过去,也失踪了。现在全村上下?,没有?富起来的只有刘傻子。”   隋星吸了口凉气,往后背摸了摸,“我有?点儿背脊着寒,还有点像无头苍蝇。”   海姝自己也差不多,刚着手时是这样,线索如同一团乱麻,哪里?都是疑点。这案子还有个最麻烦的?地方是,被害人的身份迟迟无法确定。   海姝问:“刘傻子那边今天还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隋星翻开笔记本,“正打算给你说这事。刘傻子看起来挺惨的?,但生活其实过得不错。村里给他申请了福利,但明面上的?低保只是一个小部分?,龟白村发达之后,村民们搞了个帮扶基金,帮助因为各种困难,而没能吃到旅游红利的?人。”   海姝说:“整个龟白村,不就是刘傻子没吃到?”   “是啊,所以说他分?到的?钱不低,每个月有?9000多。”隋星说:“比很多在城里打工的?人都高,龟白村这点做得不错。”   海姝却皱起眉,“是不错,但……”   隋星:“嗯?”   “过于高了。”海姝说:“以龟白区、灰涌市的?整体生活水平,刘傻子每个月拿到的?如果在4000块左右,那是合理的?。9000多,可以解释为村里?人心善,但也可以解释为……”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因为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一种极其主观的猜测。它很阴暗,来自于一个刑警在见惯了人间龌龊后一种近乎本能的?黑暗推理。   隋星很快明白过来,“像是用钱来打发?用钱来封口?”   海姝吸了口气,又问:“还有别的吗?刘傻子平时在村里?干些什么?”   隋星说:“游荡,什么都不干。不过村民说看到过他开三轮车去新城。”   海姝说:“去新城干什么?”   龟白区的新城依托于龟白村,商业大部分?与旅游有?关,街道房屋修得很新潮,旺季时人流如潮,淡季也有不少年轻人来打卡。   隋星说:“这个还没打听到,我等会儿去新城一趟。”   自从“向死而生”这个无中生有的?民俗被揭露出来,海姝就发现村民们的?怨气更?大了,警方没有?对外公布这一调查结果,但很多媒体人这两天都赶到了龟白村,他们不用遵循程序的?约束,比警方更?容易了解到“向死而生”的真相。很快,网上就出现了大量对赏花节的?起底,龟白村被一寸寸扒开。   村民们觉得这都是警方招来的,海姝走在村中巷尾,总是能接触到怨恨的?目光。对于媒体,警方做不到完全驱离,他们的?存在客观上也是警方的一双眼睛。   海姝一边走一边整理线索,忽然右边杀出来一条狼狗,冲着她凶狠地吠。海姝并不怕狗,但这狗窜得太猛,还是让她心头紧了一下。她看向狗冲过来的方向,是一个院子,里?面的?人看到她转身,就心虚地躲。   这种农家乐的?狼狗一般都是拴着的?,怕吓到客人。这狗显然就是主人家故意放出来,要给她找点不痛快。   海姝没搭理狼狗,它跟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但片刻功夫,海姝遇到几?次这样的?事,也有一些青壮年蹲在马路牙子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像是想找事,又没有?胆量。   海姝心里?很清楚,调查才刚开始,后面必然还会挖出更多的东西,这些村民现在就坐不住了。   部分?队员正在打?听去年秋天来过龟白村的女性,尤其是独自旅行?的?。村民说有?这样的?人,但和刘傻子有?没有?接触,大家都含糊其辞。海姝让队员尽量问出姓名?来,好在下?一步挨个核实。   刘傻子可以说是目前整个龟白村最轻松的人,待在派出所该吃吃该睡睡,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冲着人笑。   海姝又一次坐在他面前,给他打包了村里有名的臊子凉粉。   他吃完还要喝美年达,海姝也让人送来了。   “我去见了下?你以前的?同学和老师,他们都说你很有天分。”海姝开口时盯着刘傻子的?眼睛,没有?发现他有?任何顿住的?反应,“如果你不是溺了那一回水,肯定是龟白村最优秀的大学生。”   刘傻子摇头晃脑,笑得很憨厚。   “但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掉进那个池塘?”海姝又道:“这不是我的?怀疑啊,是你同学觉得太蹊跷了,就像……就像你是故意跳进去。”   刘傻子笑了半天,转头又快哭了,“是掉进去,是掉进去,我不小心,还被爸爸用棍子打。”   海姝:“为什么用棍子打??你那时不是生命垂危吗?”   “好之后才打?的?,说我不听话,差点死了。”刘傻子轻轻拍着桌子,义愤填膺,“我活得好好的?,但他们都死了。”   海姝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死了?他们只是失踪。”   刘傻子想了几?分?钟,“就是死了,不然为什么不回来?”   海姝说:“爸爸妈妈去找哥哥之前,对你说过什么吗?他们离开之后,和你还联系过吗?”   刘傻子摇头,“走了,就没了!”   海姝说:“那我们再聊聊小维吧。她为什么叫小维?我们没有查到她的户籍信息,你撒谎了吗?”   刘傻子惊讶道:“我从来不撒谎!她就是小维!她长得很漂亮!”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她要‘向死而生’。”   和刘傻子的交流让人憋气,但问询又不得不做,海姝出来后抽了根烟,觉得脑子里?乌烟瘴气。   程危这时赶来,带着足迹鉴定结果,“海队,这鞋果然不是一般人穿的。”   海姝接过来一看,“特供……军需品?”   程危有?点得意,“这个在我们的?数据库里?还查不到,我托了朋友才查到的。是军队那边的?特种作?战靴。难道是军需品被偷了?”   特种部队的?军需品被偷?海姝下意识就在心里否认了。她忽然想到在市局遇到的?那三个陌生人,落在最后的?男人在室内还戴着墨镜装X。   男人虽然没有?穿制服,脚上也只是一双普通的?皮鞋,但那大模大样的?阵仗绝不像是来市局配合调查的群众。   会到市局来的有哪些人,一个手都数得清楚,再结合乔恒提过的?特勤,答案已经很明显。   海姝唇角抽了下?,露出个要笑不笑的?无语表情。所以那帮特勤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龟白区了吗?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想看被围起来的重要现场还要爬墙。怎么的?是打?了招呼刑侦一队会拒绝?   程危见海姝表情阴晴不定,问:“海队,你没事吧?”   海姝回过神,笑道:“没事没事,辛苦你了啊小程。”   程危摸不着头脑,回去继续研究足迹去了。   海姝没太在意特勤的?偷窥,她以前也和类似的?单位合作?过,他们的?性质决定了他们不会像一般刑警那样光明正大地出现。他们总是藏在黑暗中,不仅不让敌人发现,也对同僚保密,在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时候杀出来,突施冷箭。   其实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在,站在光明里?的?人会多一份安全感。但海姝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凭什么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视野里?,我却只看得到你们的?一双鞋?   不过不爽归不爽,工作?还是要进行下去。海姝联系温叙,降低比例的?亲缘比对工作?量很大,暂时还没有?结果。海姝又给乔恒打去电话,乔恒说:“江鹿市那边给我回话了,我正在整理想法,你电话就来了。”   海姝听出一丝异常,问:“是什么样的消息?”   乔恒说:“嗯,我想想……”   乔恒委托帮忙的是大学时的兄弟,也是江鹿市局现在的?刑侦负责人,对方了解详情后立即派出得力队员李警官去调查。   十多年前,正是江鹿市飞速发展的时候,到处都在搞城市建设,大公司吃下?大项目,又一层层分?下?去,养活了很多只有?几?个人的小工程团队。这期间虽然工作?机会非常多,但蛋糕始终是有?限的?,想要吃蛋糕的?人却是无限的?,所以微型工程队之间的冲突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闹出人命的?就有?好几?起。   所幸当时的出警记录已经有了电子档,李警官查到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刘明和刘黎确实和另一支工程队发生过冲突,派出所接警赶到时,双方已经发展到械斗,刘家兄弟和对方的?三个人都挂彩,但伤势不重。   对方的?头儿姓冷,非常魁梧的?一个汉子,在派出所大骂刘家兄弟搞乱当地的?竞争,手段肮脏龌龊。以现在的?眼光看,冷头儿其实就是排外,恨刘家兄弟是外地人,纠集了其他工程队来找麻烦。   派出所调解半天,看上去各打?五十大板,但还是偏向本地人。刘家兄弟吃了亏,扬言等着瞧,他们绝不夹着尾巴开溜,一定会在江鹿市找回场子。   警方记录的斗殴时间是6月10号,而?刘村长和另外两个村民在江鹿市报警称刘家四口失踪是同年的9月8号,中间有?三个月时间。按村民们的?说法,刘家兄弟在吃了亏之后联系家里?,可能只是要一笔钱继续做项目,但刘家父母一听儿子在外面挨了欺负,马上打?点行?装赶过去,哪知一走就没了音讯。   村里的人莫名其妙丢了,家里?扔下?个傻子,龟白村是很团结的?,开会决定让刘村长带人去江鹿市打听情况。刘村长一行?人8月底出发,没找到人,遂报警。他们带回龟白村的?消息是,江鹿警方不重视这件事,他们也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可一等十年,所有?人包括刘傻子都默认刘家四口已经没了,被江鹿市搞工程的?做掉了。   李警官却查到,派出所当年第一时间就展开了调查,并且找到冷头儿这个嫌疑最大的?人。然而?冷头儿在刘家四口失踪的?时间段根本不在江鹿市,而?是跑去隔壁市做项目了。他暴跳如雷地表示,自己干什么都是明着来,当初要打刘家兄弟就在大庭广众下?打?,绝对干不出背地里谋财害命的事。   警方没有?找到他作?案或者?买凶的?证据,调查一番后只得把人放了。但围绕刘家四口的?调查并没有?因此停下?,发现刘家兄弟7月份还接了一个单子,完成后对方觉得和他们合作挺愉快,于是又签了一个,这个单子在9月,但约定的?时间到了,对方却怎么都找不到刘家兄弟。   此外,龟白村的?人说失踪的?是刘家四口,但李警官找到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察,对方一说这件事就接连摇头,他们根本没有?找到刘家父母来到江鹿市的证据,这两人到底是在哪里?失踪的?都说不准,而?龟白村报警的?人执意说他们到了江鹿市。   李警官又找到冷头儿,他已经成了大老板,不再暴躁,反而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得知李警官的?来意,他有?些惊讶,“怎么,那一家人现在还没找到?”   李警官试探道:“对,而?且他们的?失踪还牵扯到刚发生的一起案子。”   冷头儿不为这试探所动,笑道:“李队,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觉得是我干掉了姓刘的。我今天再次明确地告诉你们,不是我,我冷某干不出这种腌臜事,我坐到今天的?位置,不是靠杀人。那次在派出所,被所里?的老警察训了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挺傻的?,别人都不去出头,我干嘛去出头?不就是想赚钱吗?哪里?不能赚钱?正好我表哥在外地包了个大项目,叫我去,我就去了。这些当年都有记录的?,我不在江鹿市,真不是我。哦对,还有?他们的?父母,我是真没有见过。”   说完,乔恒说:“有什么想法?”   海姝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重点,“这个冷头儿不一定不是凶手,但现在要找到证据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先?从另一条思路出发——他没有?撒谎。那次冲突之后,冷头儿和刘家兄弟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接项目,其间没再接触。刘家兄弟并没有?落魄,他们靠着和当地工程队打架树立了一定的威信,有?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后续一直有?工作?,并且和甲方合作?得不错,失踪之前,他们还接到了新的工作?。从这个层面分?析,他们不像会主动和冷头儿,或者?别的?谁结仇。变故就出在8月底到9月初,他们失踪了。村民说刘家父母6月就出发去江鹿市,但江鹿市警方认为刘家父母根本就没有?在江鹿市出现过。他们也许在离开龟白村之后就出事了。”   乔恒说:“刘村长等人去江鹿市的?时间也是8月底9月初。只有?他们出发的?时间和刘家兄弟失踪的?时间是确切可查的?。而?刘家父母离开龟白村的时间只是村民们模糊的?说法。”   海姝皱着眉,沉默了会儿,“其实刘村长去江鹿市的时间也是模糊的?,我们只能确定他们在9月8号报了警。”   乔恒轻轻敲着桌子,等待海姝接下去的话。   海姝说:“我有?个想法,现在还没有?证据,只是从现有线索得出的推测。”   乔恒点点头,“我听着。”   “刘傻子每个月可以从村民基金中领到9000多生活费,这笔钱高得离谱,与其说是生活费,我更?容易想到它是某种补偿,某种……封口。”海姝道:“刘家兄弟在江鹿市和别人发生冲突是事实,但这冲突已经解决了,当时搞钱才是第一要务,他俩有?手有?脚,身体健全,叫父母去本身就有?些不合理,何况家里?还有?个更?需要父母的?傻弟弟。龟白村当时正在准备改变村里?的?经济结构,走发展旅游这条路,村长却带着人去江鹿市寻找联系不上的刘家四口——联系不上是他们的?说法。所以我想,刘家父母失踪,或者?说遇害的地方不是在江鹿市,而?是在去江鹿市的?路上,甚至就在龟白村。而?刘村长带着村民去江鹿市,是为了解决掉刘家兄弟。” 第47章 山灼(07)   07   乔恒说:“很大胆的猜测。”   海姝说:“还有一个很巧合的地方, 刘家原本是龟白村最富裕的家庭,但那时龟白村还没有开始发展旅游,正是在他们失踪之后, 龟白村搞出了赏花节。”   “如?果是村里人杀害了刘家四口, 那动机是什么?”乔恒说:“龟白村的人仇富?”   海姝说:“但刘家的富并不算离谱,他们的贫富差距很小。有没有一种可能?, 刘家的存在阻止了龟白村对未来的规划?”   乔恒想了想,“刘家不同意发展旅游?”   海姝说:“一个小地方想要转型, 一定会遭到既得利益者的抗议。”   “这么说,刘傻子的行为也找得到一个动机了。”乔恒说:“他是不是真傻不好说, 当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想要为家人讨回公道,可靠他自己?的能?力肯定不行,于是想出在‘向死而生’上搞出这一出。”   电话?两端都安静下来?, 这个推理有一定的道理, 但仍有很多细节无法解释, 而最关键的是,被害人小维是谁, 是被?谁杀死?的。   乔恒说:“海队,我相信你肯定心里有数,但作为上司, 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不要过于依赖自己的推理。”   海姝正色道:“我明白。”   排查中, 警方掌握了十来?位去年单独来到龟白村旅行的年轻女性的信息。现?在各家农家乐基本都使用电子支付, 留有记录, 警方根据这些记录挨个核实,发现?她们都生活得好好的, 被?问到刘傻子,也都说没有印象。   这项调查很麻烦,但必须继续进?行。终于,警方找到一个姓张的女游客,她住的农家乐和刘家的院子在同一条巷子里,中间?只隔了两个院子。   起初是农家乐的老板娘说看到过小张和刘傻子说话?,还从刘傻子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警方向小张核实,她想了一会儿说:“是那个兴哥吗?我记得他!”   小张二十多岁,是个做二手?数码产品生意的,空闲时喜欢带着自己的相机到处看看。去年赏花节时,她很忙,错过了,夏末秋初时,龟白村已经不那么红火,她想着人少也好,更能?出片,于是就?带着装备来?了。   但夏天之后的龟白山着实没什?么看头?,小张有点后悔,不过正打算离开时,她听见有人叫他。刘傻子自称叫兴哥,问她去不去爬山,他知道拍照好看的地方。   小张有点颜控,见兴哥长得还算清爽,不像个坏人,于是跟着他一起上山。兴哥果然没有骗她,带她独辟蹊径,去了她自己绝对找不到拍摄地点。她很高兴,拍下不少美图。后来?还把这些图和数码测评一起放出,为自己的店铺引了一波流量。   下山时,她和兴哥更熟了,随便聊起天?来?,“兴哥,你住在这里吗?”   兴哥笑笑,“是。”   “那你经常带客人上山。”   “也不是总带。”   “那为什?么带我?我长得好看啊?”小张因为工作,经常需要和男性打交道,以前?总是被?调戏,后来前辈给她传授了一招——你只要先发制人,男的就?不敢调戏你了。   兴哥的回答很俗,“你长得像我以前带过的客人。她很漂亮。”   “他说没说过是谁?”队员立即问。   小张摇头?,“他只说她很漂亮很温柔。龟白山里那会儿有板栗了,我们分开时,他拿了些给我,说是以前?那个客人想吃,但因为当时不是秋天?,所以没吃到。警官,他真的是个傻子啊?”   小张至今都不肯相信兴哥智商有问题,说他看起来?完全正常,甚至还比一般人聪明。   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海姝原本就怀疑刘傻子不是真傻,现?在找到了个证人。   可是当她来?到问询室,向刘傻子提到小张时,刘傻子一副痴呆相,面?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   “你给小张说的女孩是谁?”海姝盯着刘傻子的眼睛,那双眼珠子里满是懵懂,“她和小张长得很像,你想请她吃你摘的板栗?”   刘傻子摇摇头?,以示自己听不懂。   海姝说:“怎么,你的理解力交流力还有个什么按钮吗?一按就?变成正常人,一按就?变成个傻子?”   刘傻子生气道:“你说傻子,你不尊重人!”   他不像是演的,也许多年装傻充愣的日子已经让他在行为上真正地变成了傻子。   “那我们来?聊另一件事。”海姝说:“我们在江鹿市了解到,你的父母也许根本没有到过江鹿市,你的两个哥哥的失踪倒是很明确。你父母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开龟白村,你还记得吗?”   刘傻子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海姝说:“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其实不是在江鹿市失踪的?他们在龟白村就已经遇害了?刘村长也不是去江鹿市找你的家人?”   刘傻子说:“他们来?我家,找我爸妈,但我爸妈已经走了几个月,找不到了,所以他们去江鹿市。”   海姝说:“几个月?你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刘傻子狠狠点头,“6月!”   海姝感到很矛盾,她设想的是刘傻子清楚父母兄长失踪的真相,想要利用警方来?揭露真相,那么她已经试探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不肯说出心里的想法?   6月是村民们说的刘家父母去江鹿市的时间?,刘傻子也这么说。如?果推断是正确的,他没有道理来?撒这个谎。   “他们被?人害死?了!”刘傻子说:“被江鹿市的人。是刘村长帮助我。”   还为刘村长说话?,言语里没有一丝怨恨。海姝陷入怀疑,难道之前?的推断方向错了?   现?在小张已经不在灰涌市,无法来?与刘傻子面对面交流。但她提到的女人对警方来?说很有价值,这个女人有可能就是被害人。   海姝在白板前?低着头?踱步,女人也是曾经来过龟白村的游客,刘傻子对她起了心思,龟白村春夏是旅游旺季,秋天?山里产出板栗,女人没有得到板栗,她也许是春夏来?到龟白村。但村民们没人记得她,她不是去年来?到龟白村,而是前年、大前年?   这就?更难查了。   海姝怔了会儿,又联系温叙。这一次,比对有了进?展,温叙发现?一个名叫华占平的男人,和被?害人存在亲缘关系。华占平今年35岁,是铁品县人,虽然不在灰涌市,但在同一个省。五年前?,他在KTV参与聚众斗殴,由此被采集了DNA信息。   终于有了突破点,海姝决定立即前?往铁品县。此时温叙和隋星都不在村里,程危和其他队员一起做排查。海姝想了下,还是决定给隋星打电话?,把这边的事交给她。   安排好了,海姝正要下楼,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阵骚动。派出所这个位置看不到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见有人在喊叫。   海姝快步来?到楼下,见一个队员面色凝重地跑回来?,“海队,外面?在闹事!”   海姝问:“闹什么事?”   “嗐,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排查吗!”队员苦着脸,“让我们破不了案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影响他们赚钱!哎,这刘村长说话也没管多久的用啊!”   海姝想,也许不是刘村长说话?不管用,是随着警方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有的人慌了。   她离开派出所,朝声音传来的巷子走去。转过弯,就?看见一群青年汉子堆在那儿,不少人手?上抄着工具,几个嗓门大的女人哭哭啼啼说客人全都吓走了,家里孩子都读不起书了。几名队员正在和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哪是讲道理的人。   海姝看到了程危,程危个头?小,看着年龄也不大,是刑侦一队里最好欺负的。他满头大汗被村民围着,像是挨了揍。   海姝扫视一圈,发现?当地人确实很精,来的人打扮得吊儿郎当,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人,刘村长、几个大型农家乐的老板可是一个没来。到时候真算起账来?,刘村长大可以说是年轻人们血气上头?,不懂事,自己?劝了,但是一把老骨头?,实在是劝不动啊。   有人举起手?机,对准海姝,几乎是马上,更多人举起手机。海姝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挑衅警察,甚至对警察动手?,不断地给警方的调查添堵,而警察要是还击,或者说出稍微过分的话?,马上就?会被?他们拍下来?,发在网上,煽动不明真相的网友对警察群体进行网暴。   海姝向程危走去,混混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笑得就?跟流氓似的。她虽然高挑,但在一群年轻男人里,身高很难占到优势。那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她作呕,可是她现?在必须解决问题,把队友救出来?,尽可能?让这些人别影响调查。   可她暂时的沉默让男人们更加兴奋,有人吹起口哨,大声说着轻薄的语言,她来?到人群之中,难免有肢体?碰触,胆子大的竟是抄起棍子,碰了碰她手?臂。   空气中充斥着怪笑和污言秽语,她尽量让自己?平静,告诉自己?,我是来解决问题。但无论什?么时候,这一群乌合之众都让人恶心,她深吸一口气,指甲嵌进?了掌心。   混混们显然在欺负警察中得到了乐趣,一步一步放肆起来?,终于,有人将棍子一挥,不再是试探,而是照着海姝肩膀扫去。   海姝有准备,但还没动手?,眼前?却飞快闪过一道黑影,只听一声惨叫,那棍子和挥着棍子的人应声倒地,棍子滚到海姝脚边,那人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痛呼,好似已经脱臼。   海姝抬起头?,与一双深邃的眼眸相撞,那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漫不经心,下巴和鼻梁在她不久前的梦里出现?过,但更熟悉的还是那双眼睛,她很确定,自己?见过这双眼睛。   对视只有短暂的几秒,男人转身时,她又有种更加怀念的感觉,他们不止是在市局的走廊见过,也不止是在星沉游乐园见过,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   但现在显然不是剖根究底的时候,男人刚才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出脚就?踹断了混混的手?腕,现?在村民们群情激奋,挥舞着棍棒要讨个说法,镜头?也全都对准他们。如果男人动手的那一幕被拍下,恐怕不好交代。   突然有人喊道:“怎么拍不了?”   声音越来?越大,更多人发现自己手机拍不了。而抄着家伙人围拢来?,看着声势浩大,却全都不敢对男人动手?。   “阻碍警方执法,公然袭警,海警官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和你们动手。”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说话?间?活动了下手?腕,“但我没她这么有风度,你们刚才干的事我已经全部录下来?,现?在谁想不开,过来和我切磋两下?”   混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冲在前?面?的不断退后,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男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怼到他面前。双方中间剩下那个手?腕断了的,一边嚎着痛一边骂队友是废物?。男人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他立马跟斗连天爬起来,往人群中跑去。   男人面?带微笑,继续往人群的方向走,“怎么?不来了?不是有天大的冤情要诉苦吗?不是家里的小孩上不起学了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海警官听着呢。”   说着,男人回过神,笑着看向海姝,“海警官,是不是?”   海姝上前?,“各位,有什?么牢骚咱们当面说清楚。”   然而这群人本来?就?只是来?闹事,哪里能说出什么道理。垫在后面?的见势不好,索性跑路,其他人也丢盔弃甲。不到五分钟,巷子里的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男人拍了下手,也要走。   海姝抬手将他拦住,近距离打量他的面?容,“这就?想走?”   男人背对着阳光,挺拔的身姿在海姝周围投下一圈阴影,“这位警官,我为什?么不能?走?”   距离太近了,两人身高的差距被?放大,海姝不得不扬起脸,“这位热心群众既然是刚才混乱的目击者和参与者,那就?随我回派出所做个记录。”   男人挑眉,“我还以为是别的理由。”   海姝说:“哦,别?的理由也不是没有。”   男人很有兴趣,“嗯?”   海姝清了下嗓子,“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朋友。”   男人表情几经变化,终于笑出生来?,“警察套近乎也用这么俗的借口啊?”   海姝盯着他,确定这双眼睛就是在星沉游乐园见过的,再低下头?,看到了男人脚上那双户外靴。和那天?在市局遇到时相比,男人现在的打扮更合海姝的审美,铁灰色的冲锋衣拉到下巴底下,黑色工装裤,里面?很可能只穿了件T恤,也许也是黑色。   “不是借口,是事实。”海姝将视线挪回来?,“我设想过很多次他长大后的模样,应该就?是你这样。”   男人目光轻微一顿,好似对她这句话感到意外。   海姝向他伸出手?,“刑侦一队,海姝。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我们乔队请来的特勤之一?”   男人片刻的错愕消失了,又笑起来?,握住海姝的手?,“谢惊屿。”   “谢惊屿?”海姝手指不经意地一用力,看向对方的目光又添几分温度。   谢惊屿低头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海警官,你是不是握得太久了?”   海姝醒豁过来?,立即松开手?,“看来你不仅和我那位朋友长得像,名字也很像。”   谢惊屿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海姝说:“一般情况下,你应该问——哦?那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谢惊屿打趣道:“可我不是一般人。”   海姝很赞同地点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惊屿:“……”   海姝并未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这位突然出现的特勤脸上依稀还有小宇的影子,她在发现这一点时心跳猛然加快,但现?在已经平静下来?。   她不想把私事带到工作中来?,而且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她不能?理性地判断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否正确,即便抛开小宇,谢惊屿身上也有某些让她在意的神秘感。   “还是要麻烦谢……”话说到这儿,海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谢队?不像,小谢,那太没分寸了。   谢惊屿说:“谢哥?”   海姝:“……”怎么还占起便宜来了?   “那谢哥,还是要麻烦你和我回一趟派出所,刚才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为了保护我这个警察,把人打伤了,这还是要做个笔录。”   谢惊屿委屈地耸了下肩膀,“世风日下啊,见义勇为还见进?局子了。”   派出所已经挤了一圈人,刘村长被?村民们挤在最中间?。村民们高声抱怨警方的调查搅乱了龟白村的日常生活,影响大家的钱袋子,又控诉警察打人,小强(手?腕受伤的混混)差点被打死。   刘村长左右和稀泥,一边安抚乡亲们不要激动,一边找所长评理,说自己?一个老头?子,实在是没办法和民意作对。   派出所的民警焦头?烂额,所长看到海姝回来?了,跟看到救星似的,“海队!快快快!群众找咱们评理呢!”   一大片目光扫过来?,海姝一看,嚯,刚才还只是一群年轻混混挑事,现?在是全村都来?了吗?那正好,也不用她挨家挨户去敲打了。   那手?腕断了的小强被?推到当中,哭着说警察打人,他这是整个骨头都断了。旁边的兄弟跟着起哄,“对,就?是警察打人!我们都看到了!”   在巷子里时这群人还跑得像丧家之犬,现?在人多了,还有刘村长撑腰,气势全都回来?了。   海姝低哼一声,上前?,“我和我的同事从未对你们动手?,我去接回我的同事,这位小伙子从背后袭警。”   刘村长大惊失色,“你小子!你怎么敢袭警!”   “我没有!就是他们先动手!”   “对,是他们先动手!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   海姝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谢惊屿一眼,那意思是——谢哥,你打的人,你来?解决解决?   谢惊屿对民警说,“有笔记本吗?借来用一用,要屏幕大点的。”   民警不明就?里,但迅速找来?,谢惊屿拿出手?机,将视频传送到笔记本上,全屏播放,声音开到最大,只见那群正嚎得起劲的混混在海姝周围不断搞小动作,时不时有骂娘的话?语传出,棍子看似“不小心”贴到海姝手臂上时,海姝都没有动手?,还在与他们沟通,但这“示弱”简直让混混们得寸进?尺,那手腕断了的直接一棒子打向海姝。   沸腾的人声突然安静下去,谢惊屿说:“都看清楚了吗?是警察打群众,还是群众袭警?没看清楚的话?,我再放一遍!”   刘村长几巴掌拍在年轻人背上,满脸愤恨焦虑,“你们说说,这,这是在干什?么啊?我怎么跟你们爸妈交待?”   小强郁闷喊道:“他就是打我了!我们手机临时出了问题,没拍下来?而已!不然我自己?摔断的吗?”   海姝看着这场闹剧,也感到颇为奇怪,村民们不就是想拍到她出手的画面?吗?但为什?么关键时刻手?机坏了。一个人的坏了还说得过去,怎么所有人都没拍下来??   谢惊屿走到村民中,大家怕他,默契地后退。他逼近小强,似笑非笑。小强吓得腿脚哆嗦,撤退慢了一拍,被他抓住手臂。   “啊——警察又打人了!”小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啧。”谢惊屿拉住他的手?腕,“春节都过这么久了,这年猪还是等到明年再杀吧。”   小强原本还在哭嚎,但忽然哭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向手?腕,操,能?动了!   “你手?腕没断,只是脱臼。”谢惊屿给他正好了关节,“还有什?么想控诉的吗?”   小强人都傻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倒退两步,飞快跑入人群中。   谢惊屿转身,回到海姝身后,摊了下手?,“海警官,没我的事儿了。”   刚才那视频一播,部分村民就?散去了,刘村长尴尬地站在原地,“海警官,对不住啊,是我这个村长没起好带头作用,给你们添堵了,哎,我不中用了,他们还小,就?别?给他们记上了吧?都是我的错!”   海姝往派出所外面那条大路上一站,“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也请大家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赏花节是龟白村最重要的旅游活动,活动高潮却出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这件事在网上的热度居高不下,市里的,周边市里的群众都在说——龟白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我们的调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家做生意,好好一个春天?,眼看着就?这么被?浪费掉了。但是各位有更好的办法吗?我就?不说破案是警察的职责了,大家都不爱听。那大家就?设想一下,我们现?在就?走,这案子就?这么放着,外面会是什么声音?网友会说,龟白村穷山恶水,独自来?旅行的客人被?村里人给害了,连市局的精英中队都没办法!恶名一出去,谁还敢来?旅游?这样浪费掉的就?不止是这个春天?,还有今后的每一个夏天每一个春天?!大家都是苦过的,穷过的,那样的日子不过就?是在十年前?,你们都还有印象吧?想回去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零碎的声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说到了心坎里。   “我跟大家保证,我们会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破案。”海姝继续道:“当一切水落石出,相信喜欢龟白村的游客还会回来?。大家不为我们这些穿制服的着想,也多为自家的农家乐着想,不要听风就?是雨,盲目地被有些人利用。”   人群散去,算是接受了海姝的说法,刘村长转过身,神色不明,也想跟着其他村民一起离开。海姝却将他叫住,“刘村长,你等一下。”   刘村长赔笑,“海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刘傻子家里的事,我们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想和你核实一下。”海姝将刘村长引到派出所大楼门口,又回到院子里,“谢哥,你别?跑了,笔录还没做。” 第48章 山灼(08)   08   谢惊屿回头?, 笑道:“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我先来,我懒得等。”   海姝说:“特勤精英一定分得清轻重缓急, 谢哥, 一会儿在二楼休息室,我希望还能见到你。”   谢惊屿转身挥手, “那可不?一定。”   刘村长似乎被刚才那一出折腾得够呛,到了问询室, 就开始表决心表态度。   海姝递给他一杯水,“是这样, 我们去了一趟江鹿市, 得到的消息是,刘傻子他爸妈没有到过?江鹿市。这事就很奇怪了,你们都说刘家长辈是为了给两个儿子撑腰, 才带着钱去江鹿市, 6月份就去了, 但直到9月,刘家兄弟也失踪了, 他们都没有到江鹿市。”   刘村长一愣,“这我们不?知道?啊,他们确实是6月去的, 不?信你可以问刘傻子。”   海姝点头?, “他也是这么说, 但江鹿市警方也详细调查过, 没有他们的消息。”   刘村长说:“那……难道是他们在路上就出事了?”   海姝说:“这是最有可能的, 但也是最说不?通的。”   “啊?为什么说不通?”   “你想?,既然是刘家兄弟让他们过?去, 那他们出发时,总会知会兄弟俩一声吧?那他们在路上?就失踪了,兄弟俩完全没有反应?”海姝说:“他们一直在正常地?接工程做工程,不?像知道?家里出事了的样子。”   刘村长愣了半天,“啊,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海姝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多了条线索,就得找可能知情的人核对一下。这样吧,你说说你们到达江鹿市后,都通过?哪些方式找过他们?”   刘村长说,刘家父母出发之前?,给过?他两个孩子的地?址,他们就照着地?址去找,但没人开门。他们人生地不熟,耽误了几天时间,跟没头?苍蝇似的,确实没办法了,才报的警。   海姝问:“刘家父母为什么会给你地?址?”   刘村长抹了把脸,“信任我吧,而且我姓刘,他们也姓刘,我们三?百年前?还是本家呢!再说,他们觉得可能有危险,不是说江鹿市民风彪悍吗,万一出了事,乡亲们也能去帮个忙。”   海姝笑了笑,“你确实帮了刘家不?少忙,要不?是村里的基金,刘傻子的生活就难过了。”   刘村长憨厚地咧咧嘴,“应该的,应该的。”   送走刘村长,海姝在办公室歇了会儿。她本来打算去铁品县,被这么一打岔,时间耽误了,正准备这就出发,想起休息室还晾着个谢惊屿。   也不知道这位特勤还在不?在。   海姝悄声走过?去,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连烟味儿都没有。海姝有些失望,果然已经走了。但她正要关上?门?,身后突然涌起一股很有压迫感的气场。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谢惊屿道:“海警官,现在才想?起我啊?”   海姝注意到谢惊屿右肩上?挂着的包,之前?没留意到他带着包。海姝问:“这是要外出?”   谢惊屿说:“这要看你怎么决定。”   “我?”   “你不是要去铁品县调查?不?介意带个挂件的话,我来开车。”   海姝略微惊讶,复又想?起特勤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而这任务和市局有重合的地?方。她确实需要有人陪同,但还是问道?:“谢哥,我多个嘴,你们特勤是不是很闲?”   谢惊屿握了下肩带,“海警官这是不想带我的意思,好吧……”说着转身就要走,“我还想?着给她当当司机呢,毕竟她刚才耽误了时间,需要我出手。”   海姝听得好笑,将人叫住,“就你了,谢司机。”   车在龟白村的巷子里穿梭时,海姝看向窗外,沿途的村民都盯着他们这辆车,那眼神似乎在说——警察终于走了?   上?高?速之后,谢惊屿将速度飙了起来。海姝忽然打开手机的录音模式,“抓紧时间,我们来录个口供。”   谢惊屿笑了,“你是劳模吗?我怎么记得,录口供做笔录,都需要两名以上?的警官在场?你们市局的规定改了?”   海姝点点头?,“为你改的。”   谢惊屿:“真的?”   海姝:“特殊问题特殊处理,你不?是特勤吗?”   谢惊屿将车速稍稍降下来,笑道?:“好吧,就冲你这句为我改的,我坦白从宽。”   海姝:“……”   谢惊屿:“嗯?”   海姝:“坦白从宽不是这么个用法。”说完又觉得这么扯下去要掉入谢惊屿的节奏了,这人说不?定就是想?东拉西扯,遂正色道:“我在刘傻子家勘查时,发现有人在院墙上?往里面偷窥,我赶过?去之后,他已经消失,但院墙上留下了一个足迹,经过?检验,鞋纹和特种?部队的某作战靴很像,也就是你现在脚上穿着的这双。”   谢惊屿短暂沉默,眼尾却带着笑意。   海姝:“坦白从宽?”   谢惊屿微笑,“是我。”   海姝:“为什么要偷窥?现在有多少特勤在龟白区?”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谢惊屿说:“首先我那不?叫偷窥,叫考察。上?级派我们来,显性任务是协助当地?警方调查逐渐涌现的犯罪。但这其中还有一个隐性任务,那就是了解你们。你们在明,我们在暗,工作性质就不?同,你不?能要求我们直接和你们见面握手,我们的做法就是暗中观察,等摸清楚你们的节奏,再出现也不?迟。”   海姝接受这个解释,“好吧,那你既然出现了,说明你已经摸清楚?”   谢惊屿却摇头?,“只是因为有人欺负你。”   海姝一怔,猛然想起童年的那个夏天。   都说女孩子小时候比男孩子能打,当年小宇比她瘦比她矮,怎么看都该她保护小宇。但有一次,她穿着黄色的蓬蓬裙和小宇一起玩,五村招人厌的死胖子炮弹一样冲过?来,推开小宇,掀她的裙子。   她惊叫一声,只见丁点儿大的小宇一头撞向死胖子,就像小狗和狗熊单挑。狗熊居然被撞倒,躺在地上哭着叫唤。小狗也受了伤,头?上?肩上?青了一大片。   她扶住小宇,心痛地说:“你打不过他。”   但小宇眼神倔强,“他欺负你!”   海姝下意识看向谢惊屿,试图在他眼中找到熟悉的神采。但谢惊屿眼里总是含着笑,淡然轻浮,没有一丝和小宇一样的倔强。   谢惊屿说:“海警官,我发现你很喜欢盯着我瞧。”   海姝立即收回视线,想?起游乐园的美猴王,“但春节在星沉游乐园,是你盯着我瞧。”   谢惊屿:“哟,这都认出来了?”   海姝心想?,你那双眼睛,认不出来也难。   谢惊屿又笑:“那也是你盯着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不要偷换概念。”海姝冷哼,“你一张美猴王的脸,有什么好看。”   提到美猴王,谢惊屿没有往下接。   海姝斟酌了下,又说:“我那个朋友,很会做美猴王的面具。”   谢惊屿以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你看看你,又来了。”   海姝叹了口气,“那天你为什么在星沉?”   “那天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谢惊屿说:“我们刚到你们市,还正好是春节,我们头?儿——就市局和我一起出现的——童心未泯,说他长这么大都没进过?游乐园,我们公费去见见世面。”   “……”海姝第一次对神秘的特勤产生了怀疑。她还记得市局里的三?人,最有头?儿模样的男人长得非常高大彪悍,那居然是个萌汉子?   “不?要试图估算我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谢惊屿见海姝一脸若有所思,“特勤的秘密你别猜。”   海姝呵呵,“我稀罕?”   车继续在路上风驰电掣,海姝有种?奇妙的感觉,在这个嘴欠的男人身边,她因为案子而紧绷的神经有些许放松。   当年和小宇在一起时也是这样。暑假后半段,她明明因为老是打不?通父母的电话而烦躁,但只要待在五村的小平房里,她就是平静快乐的。   一个人从8岁到28岁,相貌上?必然有诸多改变,但她很确定谢惊屿脸上?有小宇的影子。而谢惊屿的种?种?行?为也似乎昭示着,他与小宇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养父惨死后失踪的小宇怎么会变成特勤?谢惊屿又为什么不肯承认?   正在海姝走神时,谢惊屿说:“口供录完啦?但我还有更多想?要交待的。”   海姝忙说:“没,那群村民的手机是怎么回事?不能拍照录像,是你做了手脚?”   谢惊屿说:“区区黑科技罢了。海警官,你不会以为我们特勤只会打.枪和肉搏吧?”   海姝知道?特种部队有专门的网络技术人员,搞入侵、解密、追踪那一套,“那你是打.枪肉搏的,还是玩技术的?”   谢惊屿说:“在下不才,都会。”   海姝:“……”   谢惊屿又跟海姝炫耀,“我踹那个人的力度角度都计算好了,保管他只脱臼,不?断。不?给他们留把?柄。”   海姝说:“那要是真断了怎么办?”   “好办。”谢惊屿笑笑,“那我就说我是警察,警察背锅。”   如果不是此时没有掌握方向盘,海姝真想?把?这人扔下去。   下高?速之后有很长一段老路,颠簸起来能把?人魂魄给震出去。谢惊屿车技很好,硬是把?一辆普通的警车开成了越野军车,速度快不?说,还不?怎么颠簸。   谢惊屿又炫耀,“我是我们队里的特种驾驶冠军。”   海姝拍马屁,“你好厉害,又会打.枪又会肉搏又会黑科技还会开车!”   谢惊屿:“……海警官,我怎么觉得你在阴阳我?”   我就是在阴阳你,海姝心里冷笑,脸上?假笑,“怎么会呢?我这是由衷的赞美。”   终于抵达铁品县,这是个吃到了早年政策红利的县城,因此发展得不?错,比得上?一些小城市。此时正是傍晚,下班高?峰期,县城里到处都很拥堵。谢惊屿又秀了一回车技,在小路里灵活地?穿梭,最后停在一家大排档前时,天边还有一抹余晖。   就在他们往铁品县赶时,温叙已经联络到铁品县兄弟单位,查到了被害人亲属华占平目前?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这些信息一并?发给海姝,海姝在车上?用照片核对了一下,确定坐在大排档外面划黄鳝的正是他们要找的华占平。   这家大排档生意很好,已经满桌了。美食点评软件上?,也排在口碑榜前?列。谢惊屿停好车,像模像样地去拿了等座牌,冲海姝扬了扬。   海姝笑道:“又是你们特勤的公费?”   谢惊屿义正言辞,“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的小金库。”   海姝没打算在这儿用餐,但谢惊屿想?排就排,她来到华占平附近,和其他食客一起看他划黄鳝。还别说,划黄鳝看着挺解压的,也算是一种?表演,难怪老板要让华占平在门口划。   等了快半个小时,华占平起身休息,去大排档背后的水池洗手。他一走,围观的食客就散了,海姝正好跟过?去。   华占平生得一脸凶相,手上?和皮围裙上?的血让他显得更加狰狞。他注意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警惕地?转身,发现是个漂亮的女人,又顿时放下戒心,眼神透露出色眯眯的贪婪。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调戏的话,海姝已经拿出证件。他愣了下,转身就要走。海姝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别紧张,我是灰涌市的警察,管不?到你们铁品县的事,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你上回跟人打架的事。”   华占平狐疑地打量她,“那你想?干什么?”   “聊个天。”海姝说:“我们那儿最近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人的身份暂时没有确定。”   一听命案,华占平就暴躁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经过?亲缘比对,我们发现你和被害者存在亲缘关系。”海姝说:“你们家里有没有一个半年没联系过的表妹?”   华占平嘴唇抽搐两下,皱着眉,半分钟后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小舅家有个女儿,离家出走很多年了,你是说她?”   海姝立即追问:“她是谁?今年多少岁?”   华占平不?悦地?搓了把?头?发,他的烦躁似乎不仅来自于被警察问话,也来自于海姝提到的人,“叫唐金栗,那就是个神经病女人,多少岁我哪儿记得。”   唐金栗?海姝将名字记下来,写到栗这个字时手突然一顿。栗,板栗的栗,刘傻子说小张像某个女人,还把?秋天的野生板栗送给她,说是那个女人没能得到。   海姝原本以为板栗仅仅是秋天??????的意向,女人在春夏时节来到龟白村,当然等不?到板栗。现在看来,板栗在刘傻子心里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华占平说:“那女人死了?怎么死的?”   看上?去华占平对那失去联系的表妹很不?待见,海姝索性跟他聊起来,“你为什么说她是个疯子?”   “啧,不?是我这么说好吧?是他们家里全家都这么说!”华占平骂骂咧咧,“我小舅家做棉被生意,常年在西北,他们家就她和她弟,钱都在她手上?,小时候她带着她弟在亲戚家吃饭,总说些不?招人待见的话,后来她钱也不给她弟花。我小舅他们回来,发现她给弟弟饿肚子,说过?她,让她把钱分一半给弟弟,但没用啊,他们不?在家时,还不?是她说了算。”   在华占平的讲述里,唐金栗是个非常自私恶毒的女人,她比弟弟大了八岁,弟弟当时必须跟着她,她刚成年就用弟弟的伙食费去搞美容,还微整过?。亲戚看不?过?去,替她爸妈教育她,她却说是这个家对不?起她,明明生了一个女儿,还要追儿子,生了就自己养,别想自己为弟弟吃一点苦。   亲戚们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想?再管她家的事,偶尔把?弟弟接走,吃点好的。她与所有亲戚关系都很差,她似乎觉得全部亲戚都对不起她。这么多年下来,华占平都觉得自己进局子那回是唐金栗举报的,因为当时她就在现场,而且从小就看不?惯他。他被抓时,还看到唐金栗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唐金栗报考过?空姐,但被刷下来了,这件事被亲戚们嘲笑了很久,几乎每年过?年都当做笑料来说。她的父母听到了也只是苦笑,并不阻拦。因为唐金栗实在是太?伤他们的心了。   没能当空姐后,唐金栗在家好吃懒做,一问就是搞创作,但没人知道?她到底创作了什么。前些年小舅身体不?好,暂停生意,回来治病,唐金栗也没去关怀一下,被念叨得烦了,就跟家里要钱,去创业。   她创的是什么呢?卖服装、做美甲。在小县城里其实这两门?生意都能做起来,但需要勤劳和恒心,她一样没有,把?本钱耗空之后一拍屁股,说反正弟弟也成年了,这个家更没有她的位置了,她要离开。   这么多年,小舅一家的心都冷了,也没阻拦她。她一走就再没回来,逢年过?节也没有音讯。刚刚过?去的春节,华占国听见其他亲戚问小舅唐金栗的事,小舅摆摆手:“来讨债的,我也还了,今后就当没这个女儿。”   海姝问到唐金栗父母的住址,他们正好都在铁品县,下个月就又要出去跑生意了。华占平被老板叫去继续划黄鳝,海姝回到大排档正门?,正要找谢惊屿,就见谢惊屿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冲她挥手。   大排档的灯光很亮,是暖黄色的,将谢惊屿被辣得通红的嘴唇和鼻头照得格外醒目。哦对,还有那一双辣出眼泪的眼睛,深邃感没了,只剩下时下流行?的破碎感,可怜巴巴的。   海姝:“……”   路边的小狗可以同情,但这位狗子绝对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海姝走过?去,“你还真吃上了?”   “说了是我自己的小金库。”谢惊屿边说边用开水烫一副新的碗筷,然后推到海姝面前?,“你们灰涌市的刑警,不?会都练了辟谷吧?这正儿八经的饭点,吃两口影响你修仙吗?”   海姝坐下了,大排档之所以叫大排档,不?是因为吃的多,是盘子大,乍一看谢惊屿点了满满一桌,但其实除开山一样的辣椒,肉没多少,也就他们二位的正常食量。   海姝能吃辣,尝了爆炒黄鳝和麻辣美蛙后,直接让上?了一桶饭。   谢惊屿笑道:“原来没辟谷啊?”   海姝说:“废话少说,吃完还有正事。”   最后上?的是烧烤素菜拼盘,说是拼盘,其实只有烤土豆和烤香菇。一端上?桌,海姝的视线就停留在烤香菇上。她很喜欢烤香菇,但她周围没人知道?。   来灰涌市之后还没有和同事一起聚过?餐,在滨丛市时,聚餐她从来不?会主动?点想?吃的。有次吃烧烤,点餐的同事喊:“香菇!有人要香菇吗?”她正想说我要两串,旁边的人就笑着喊:“不?要!谁吃香菇啊!”   可见烤香菇这种食物,着实不?太?受欢迎。   要说知道她爱吃烤香菇的,想?来想?去,只有小宇。   碗渡街到了晚上?,有工人支起炭火架子,在河边卖烧烤赚点额外收入。但那年头?,烧烤的种?类很少,多半是豆干土豆藕,海姝和小宇去过几次,每次都吃土豆,因为小宇喜欢土豆。   海姝闷闷不?乐,“叔叔,为什么没有香菇?”   “香菇?没人爱吃啊,再说也不?好买。”   过?了几天,小宇突然叫她到河边,她到了一看,小宇居然把家里的冰箱架子拆了,搞了个简易烧烤架,而放在架子上面的是香菇!   “小宇,你哪儿弄来的?”海姝高兴死了,赶忙打下手。   小宇却嫌弃她笨手笨脚,不?让她掺和。天气很热,小宇又是生火又是翻香菇,头?发和背心全被汗湿了。海姝被勒令不?准靠近,只能在远处的鹅卵石上兔子似的蹦来蹦去。   “烤好了,来吃吧!”小宇一声令下,她才跑过?去,一尝……   小宇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她灿烂地笑起来,“好好吃啊!”   长大后想?起那味道?,坦白说其实没有多美味,毕竟小宇不?是烧烤师傅,用的也只是最简单的油盐辣椒,但那是专门为她烤的香菇,专门?为她生起的火。   一直到她离开碗渡街,小宇也死活不说香菇是怎么搞来的,她问得久了,小宇还跟他黑脸。但她不嫌弃小宇黑脸,因为那天在炭火边,小宇为了烤香菇,脸被熏得更黑。   “冷了不好吃。”谢惊屿自己拿走烤土豆。   海姝安静地拿过烤香菇。   谢惊屿说:“海警官,怎么突然忧伤起来了。”   海姝放下签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想?起小时候吃的烤香菇了,这个没有那次吃的好吃。”   谢惊屿眼尾很轻地动了下,旋即笑了,“那下次你请我吃。” 第49章 山灼(09)   09   小县城的夜晚很活跃, 海姝按照地址来到唐金栗父母的家,这是个条件不错的小区,唐父唐母多年在外?奔波, 看起来还是赚到了不少钱。   开门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诧异地打量海姝:“你是?”   海姝说:“你是唐金栗的弟弟?”   年轻人惊讶地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朝里面喊, “爸,有人找姐。”   唐父来到门口, 唐母跟在后面,紧张地抻长脖子。唐父说:“唐金栗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海姝亮明身份, 但在说到来意时却有些犯难。唐家人得知她是警察, 顿时更加紧张,弟弟叫唐金熏,他?说:“我姐, 我姐她犯什么事了吗?”   海姝进了屋, 看见壁柜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却只有三个人。唐金熏注意到她的视线, 尴尬地说:“这是我姐走之后我们拍的。”   海姝点点头,“是这样,我们近日在灰涌市发现了一具女尸……”   唐家人平静地听完, 整个客厅陷入压抑的沉默。几分钟后, 唐母捂着眼睛踉跄走进卫生间, 里面传出阵阵呜咽。   唐金熏说:“真的是我姐?可这, 可这是为什么呢?”   海姝说:“现在还无法确定?, 我们只是根据DNA的相似性比对找到了华占平。现在需要你们协助的是,提供生物检材。”   唐父颤抖着说:“好, 好,我们配合。但海警官,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她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就,就……”   唐父说不下去?了,悲伤在这个家庭里似乎很迟钝,但当他?们真切地意识到女儿可能不在了时,藏在亲情里的东西还是爆发了出来。   海姝没有立即问太多唐金栗的事,一方面是给?他?们消化的时候,一方面是确认身份更加重要。问询可以等到之后再进行。   当地兄弟单位提供了不少帮助,DNA比对结果半夜就出来了,唐父唐母的确是被害人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只有唐金栗这一个女儿,那被害人就是唐金栗无疑。   唐家三人红着眼来到县局,唐金熏问:“我们能去看看我姐吗?”   海姝说:“遗体在灰涌市,如果你们愿意去?的话,当然可以。但她在去年冬天就遇害了,现在我们才发现遗体,所以……”   唐金熏颤抖了一下,回头看看父母,又退了回去?。   海姝现在需要从唐家人口中了解唐金栗。很多命案里,家人都是凶手,从华占平处得知唐金栗与?家人的矛盾后,海姝看他们的目光更多了一分审视。   唐家人对女儿的死没有太多激烈的反应,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或嚎啕大哭,或昏厥。考虑到他们的家庭情况,这算是很合理。   唐父说起唐金栗,几?番叹息,陷入了情绪中,竟是提到后悔生下儿子。他还清晰记得唐金栗小时候,很亲他?与?妻子,心痛他们在外面风吹日晒,总说想要快快长大,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做生意,换他?们回家休息。   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妻子再次怀孕后,他?们主观上并没有给唐金栗生个弟弟的打算,但既然怀上了,就打算顺其?自?然。再者,唐金栗独自在老家其实很孤独,有个弟弟,以后姐弟俩也能互相照应。   “是我们忽视了她的感受啊。”唐父说,妻子怀孕是在外?地,回到铁品县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不能打掉。他?们满以为唐金栗会和他们一样开心?,唐金栗却疯了一样诅咒,说只要他?们敢生,就要弄死小的。   唐父不理解,第?一次打了唐金栗,唐金栗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他?觉得女儿是那样陌生。   唐金熏出生之后,唐金栗一次都没有抱过,像变了一个人,不再主动说话,大人们喊她,她也只是敷衍地应一声。到那时唐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小孩耍耍小脾气,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会感激他?们给?了她一个弟弟。血缘这东西多珍贵啊,外?面的朋友终究是外?人,弟弟却是亲人,以后大人去?了,弟弟就是唯一的亲人。   可唐金栗长大后,变得越发乖戾,也不再沉默,说话夹枪带棍,每一个亲戚都被她嘲讽过。唐父唐母这才发现,真的管不住女儿了。唐金栗开始大手大脚地花钱,她恨父母,恨抢走关爱的弟弟,只有不断地花父母的钱,才能让她找到一点平衡。   唐金栗最后在家里的那几?年,唐父算是看开了,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不起女儿,所以能给?的都给?。她创业失败,或者干脆家里蹲,他?和妻子都不说什么。亲戚们背地里说唐金栗的不是,他?听到了都会辩驳。他们不指望她出息。   好在儿子很懂事,也聪明,今后他?们没了,儿子还能照顾她。   “但她从来就不理解我们,我们真的不是重男轻女。”唐父摇摇头,这才想起儿子就在一旁,脸色变得尴尬又难看,“我不是说后悔有你,我……”   唐金熏拍着父亲的肩膀,安慰道:“爸,我懂。”   海姝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她以为唐金栗是在爆发过严重家庭矛盾后离开,但似乎他?们在后期没有激烈争吵过。   “唐金栗是为什么要走?”   唐父说:“她就是说不想看到我们。”   “没有争吵?”   “这么多年了,吵不起来。”   三年前?的春节,唐家像以前?一样,看上去?热热闹闹,其实大家都看着唐金栗的脸色,生怕说出不对的话惹她生气。但谁也没想到,元宵节一过,唐金栗就打包好了行李,将?钥匙、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说要离开这个家,今后不再联系。   这场离别几乎是沉默的,唐父唐母看了看她,没有心?气去?阻止,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时,他们甚至是放松的。和唐金栗相处,他?们太累了,不是因为她花钱多,而是因为她的冷漠和仇视。亲情说上去是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东西?,但它比人们想象的脆弱得多,失去?这段亲情,对这个家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   只有唐金熏追出去喊了声“姐”,但唐金栗没有回头。   海姝看向唐金熏,“她走之后和你们完全断了联系?和你也没有?”   唐金熏低着头,语气有些犹豫,“她没再联系过我们。”   海姝盯着唐金熏,问:“小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唐父立即转身,“你和你姐姐有联系?”   “没有!”唐金熏立即否认,“我只是,我只是看过她的视频!”   唐金熏颤抖地拿出手机,点开热门APP露磕丝,在关注列表中找到“缓缓吧缓缓”,“这就是她,她在家里用时我看到过,就记了下来。她发的每条视频我都看,她不知道我关注她。”   海姝接过,“缓缓吧缓缓”注册于四年前?,共有300多条视频,唐金栗经常出镜,和照片里的是同一个人。海姝正想问“她从去年就没再发视频,你不觉得奇怪吗”,忽然看到最新一条的发布时间竟然是今年1月6号!   那时唐金栗板上钉钉地死了!她死亡之后,有人用她的手机、她的账号继续更新!   海姝找到去?年秋冬的视频,看下来发现唐金栗出镜的视频只持续到12月20日,而且有多条是同样的背景同样的装扮。   唐金栗的手机中有存货,而嫌疑人在用完这些存货之后就只能发没有人的视频,1月6号之后再未发过。   海姝又看唐金熏的浏览记录和关注列表,发现他?这个号没有头像,名字也是一堆乱码,只关注了“缓缓啊缓缓”,并且几?乎在唐金栗的每一条视频下点赞和留言。留言很简单,都是“早上好”、“又来看你了”之类的。   而“缓缓啊缓缓”的个人认证是文化策划,上传的视频内容很杂,有美妆,有烹饪,有影评,甚至有她分析剧本、讲怎么写剧本的小课程,粉丝接近一万,评论最多的一条有103个评论。唐金熏的评论很不起眼,但像他?这样打卡的粉丝很少,几?乎没有。   唐姝立即打开唐金熏的私信列表,唐金熏紧张地说:“我没有给?她发过私信,我怕她怀疑是我。我只是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她过得挺好的我就放心?。我这个号纯粹就是为了她建的,没敢弄头像。”   不是,不是你有没发私信,海姝想,唐金栗遇害后,有人长期用她的号发视频,这个人心?思再细一点的话,说不定?会看每一条留言,找到这个打卡的小号。他会想,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关注唐金栗?他们在现实中认识吗?自己发这些视频,会不会被发现破绽?再者,嫌疑人很可能与?唐金栗很熟,唐金栗有没有给他说过家庭情况?如果说过,他?一定?知道唐金熏的存在,说不定能猜到小号背后是谁。   唐金熏还在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行为,海姝让他?先冷静,“去?年12月之后,有没有什么人联系你?对你说些奇怪的话?不止是私信?”   唐金熏愣了会儿,“没有,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知道我姐在灰涌市,因为她视频里面的景物还挺好猜的。春节后我要去?灰涌市见同学,当时她的视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我想要不就去她经常拍视频的公园打听下。但到了地方我也没敢打听,怕被她知道。后来我在灰涌市那几?天老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问同学,同学说我神经质。”   海姝让唐金熏把在灰涌市去过的地方在地图上标注一下。唐金熏说的唐金栗常去?的公园在雁艾区,还有条街道在千心区。   唐金熏是外?地人,不了解灰涌市的区域布局,海姝却很了解。雁艾区在南边,紧挨着龟白区,是中心?城区之一,千心区则在北边。   海姝将“缓缓啊缓缓”这个号发给?隋星,“后面这些视频是在唐金栗死亡后发出,能不能查到发布时的位置?”   “我试试。”隋星接过活儿,又道:“我在龟白区的新城查到点东西?。”   海姝索性开了视频,她喜欢面对面和隋星聊线索的感觉,这比只能听见声音更让人安心?。   “新城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依赖于龟白村的旅游,它可能以前?是这样,但这几?年由于地价优惠,交通也方便?多了,很多小电商、小营销公司在新城注册。新城有一块儿建筑也挺有特色,我看到很多网红在那里拍照。”   “刘傻子在新城也很活跃。”   海姝略感意外:“他在新城干什么?”   隋星笑了声,“卖棉花糖,做糖人儿。”   海姝微微睁大眼,这些都需要工具,但在上一轮的搜查中,警方没有在刘家找到相应的工具。   隋星说:“我也是没想到,但刘傻子个人账户里不是有很多零钱收入吗?原来就是卖糖赚的。他?在网红街上还挺有名,做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但视觉上不错。我后来找到了他的车,原来小贩们都是把车放在建筑物的风雨走廊里,不会丢。”   海姝想:“自?食其?力?,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但他?不肯说。”   隋星又道:“还有啊,不止是刘傻子在新城做生意,龟白村不少人赚钱后在新城买了门面,那些小公司不少都是租的村民们的门面。还有个人不仅买了门面,还自?己开店。”   “谁?”   “刘布泉,刘村长。”隋星接着说:“也不是什么大公司,是个数码产品经销商,什么相机啊电脑啊手机啊都有,地方挺大,占了整整一层楼,但里面比较冷清。”   谢惊屿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这村里的人还挺会整活儿。”   隋星看到谢惊屿,想起村民?闹事,“就是你帮我们海队打了一架?”   谢惊屿笑着打招呼,“你好。”   海姝总担心谢惊屿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反正该交流的线索也交流完了,便?和隋星互道了再见。   谢惊屿说:“我这个司机很拿不出手吗?”   海姝:“你不是特种兵吗?”   谢惊屿摇摇头,“转移话题的本事一流。”   海姝想起这人跟着来这一趟,除了开车,好像什么正事都没干,于是问:“嗨,特勤哥,有什么想法没?”   特勤哥脑袋往旁边一歪,“不要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特种兵抱有太多期待。”   海姝:“……”   在铁品县的侦查基本完毕,唐金栗的家人虽然有一定的作案动机,但从时间和地点上来看,可以排除作案可能。   海姝赶回灰涌市,这时,“缓缓啊缓缓”视频中出现的地点几?乎已经全部定位出来。她在去年春天去?过龟白村,三条视频与?龟白村有关,但她取景的角度不错,画面上几乎看不到别的游人。   视频里的唐金栗和家人口中的她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家人说她满身怨气、情绪不稳定?,不是沉默就是爆发,但在视频中,她化淡妆的时候像个温柔的邻家姐姐,化浓妆时又成熟美艳,她总是对着镜头笑,提到家庭的次数不多,但从没抱怨过父母和弟弟,反而说自己有个阳光帅气的弟弟,只是她出来打拼,暂时不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视频拍摄的地方多在雁艾区和千心?区,但即便?是这两个区的取景,也有不小的区别,唐金栗在千心?区拍的多是街景,她一边在路上走,一边说点自?己对生活的感想。买桃子时,老板娘笑着对她说:“哟,又来啦?”   而在雁艾区,唐金栗打扮得更加讲究,出现在新建的公园、涂鸦街区、写字楼中,内容更多是打卡、探店。   警方因此得知她住的地方就在千心?区,视频中出现过的街道将排查范围进一步缩小,卖水果的摊主、卖卤菜的摊主指着奈何巷的老居民区说:“这姑娘好像就住那里面,看到她很多回。但最近没见过,可能搬走了。”   海姝往老居民?区走去?,这附近都是没有电梯的老楼,很多户都空着,黑黢黢的墙上贴着出租信息,来来回回也没几个人看。海姝正看着,忽然一个五十来岁的矮妇人凑过来,“妹子,租房啊?你看这些没用,得找我!”   海姝立即问:“为什么没用?”   矮妇人说:“嗐,这些房东都不在这里,贴这个有什么用?阿姨住这儿,他?们哪家有房,都在我这登过记,你要什么房?我给你找!”   海姝懂了,这片区域房子太老了,连锁中介都懒得费力?气,好处就落到了矮妇人这些野生中介头上。   矮妇人上下打量海姝,“妹子,你这么年轻,也是来打工的吧?阿姨这儿住了很多像你一样的单身女娃,走,我带你去?看房子,干净的我才租给?女娃,脏的给?男的……”   海姝跟着矮妇人来到其中一个单元的4楼,矮妇人拿出一排钥匙,挑出一把开门,“进去?看吧,两室一厅,800块钱给?你,这个价在别的地方一个单间都租不到。”   海姝看了看,家具很老旧,电视还是大背头的,空调已经变成褐黄色,矮妇人说这儿干净,但似乎也没多干净。   海姝来到门边,顺势将?门关上。矮妇人愣了下,眼神顿时警惕起来。带人看房却把命丢了的事她见得多了,可不想自?己也出事,但面前的又是个女人,怎么想都不至于。   海姝出示证件,“阿姨,其?实我是来调查一个人。”   矮妇人脸色一白,但很快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警察啊,你不早说。”   海姝点开唐金栗的视频,“她就住在这一带,你见过她吗?”   矮妇人没看一会儿就说:“是她啊,她不是搬走了吗?”   “她以前住在哪一户?”   “你等一下,她住的那房子不是我租的,我打个电话。”   半小时后,矮妇人摇的人到了,也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个头高一些,和她一样是野生中介。   高妇人说:“小唐的房子当时是我租的,就在对面那楼!”   海姝说:“那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高妇人却很为难,“哎哟那不成,那儿住着别人呢!”   海姝来到窗户边,按高妇人指的方向看过去?,5-2的阳台上挂着两排衣服,男女小孩的都有。   “小唐是什么时候退租的?”海姝问:“那房子什么时候再次租出去??”   高妇人有些紧张,“警察妹子,我能问下出什么事了吗?”   海姝说:“唐金栗遇害了。”   高妇人脚一软,差点摔倒,矮妇人赶紧将她扶住,“死,死了?”   海姝点点头,“我们正在核实唐金栗从这里离开的时间。”   高妇人坐下,缓了口气,从头说起。   大概是两年半之前?,她在水果摊唠嗑时,遇到正在找房子的唐金栗。唐金栗看了她手上的几?套房子,最终住进了对面的5-2。那房子的户主是个老头,被儿女接到外?地去?了,这些年一次都没回来过。唐金栗的合同是一年签,三个月交一次房租,房租打到老头的账户上。据老头说,唐金栗从来没欠过房租,但去?年12月25号,老头给?高妇人打电话,说唐金栗该20号交房租,但钱没到账,电话也打不通。   高妇人到5-2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再打唐金栗的电话,通着,但没人接。   “嘿!打扮得那么好看,也是个不说一声跑路的!”作为野生中介,高妇人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有人住着住着就跑了,但好在押了一个月押金,户主不会亏。   她和老头一商量,决定叫人来把门锁撬了,找新租户。门打开,里面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个人物品都带走了,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对唐金栗的印象又好了起来。很多跑路的租客都会把房子弄得一团糟,或者损坏了电器,知道肯定?拿不回押金,才一走了之。唐金栗居然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用了消毒水,给?她省了一个大活儿。   春节前?,5-2就租出去?了,是一对在车站卖油饼的小夫妻。   海姝向乔恒申请了调查令,敲开5-2的门。小夫妻得知自己租的房子出过事,很惊讶,高妇人连忙说:“人又不是在这里出事的,你们怕什么?你们在哪里去租这么便?宜这么大的房子?”   海姝和队员在房间里勘查,这套房子是老居民?区最大的房型,三室一厅,装修得丝毫没有年代感。尤其是主卧,色调明亮,简直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小资风。   海姝用视频做对比,唐金栗的室内视频绝大多数都是在这里录制的。   “这房子以前就这样?”海姝问。   高妇人说:“以前哪可能这样?小唐自己弄的。她这么弄了之后,我后来带人看房子,都说这儿好。”   队员勘查完,摇摇头。海姝知道可能找不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唐金栗遇害后,有人来拿走了她的所有物品,并且用消毒水清洁过,现在新的租户又住进来两个多月了,唐金栗存在的痕迹被抹除、被覆盖,就像她不曾在这里住过。 第50章 山灼(10)   10   调查在推进了一小截之后倒退, 似乎还得从?视频出发。   “唐金栗像个四不像。”隋星端着咖啡说,“她在雁艾区拍的那些视频像扫店博主,进入写?字楼, 又像干练的女强人, 唠嗑的话题从国际局势到明星八卦,她还教人怎么搞创作, 写?什么样的剧本?能赚钱。现在不是有一些一边唠嗑一边化妆的博主吗?你看看这几期,她明显就是学人家, 但她化?妆的技术一般,聊天也不够风趣, 所以点击并不高。”   海姝滑动屏幕, 找到唐金栗点击最高的几条视频,几乎都是在雁艾区摆拍的。说明网友对她的颜值认可,但对她输出的观点不怎么感冒。   “她手机和笔记本里肯定有很关键的东西, 说不定还有相机之类的。所以嫌疑人必须去5-2拿走。”海姝问:“视频发布的位置还是不能确定吗?”   隋星摇头, “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 唐金栗通常在家里和千心区的公共场合发视频。她死后的视频,也全部是在千心区公共场合发的, 基本?重合。我本来打算去那些商场挨个打?听,精准定位到时间来搜索,但……”   海姝明白, “监控已经被覆盖了。”   “嫌疑人对唐金栗的行?踪很了解, 应该是和她很熟悉的人。”隋星说:“她没有固定工作, 和露磕丝平台签约, 但每个月分成的钱不多, 几百到几千不等,我感觉她应该还有别的工作, 只是她的视频里没怎么反映出这一点。”   海姝靠在沙发里沉思?,一个漂亮的女人失踪后,家人没有报警,因为她早已离家出走;房东和中介没有报警,因为?事不关己;同事也没有报警,因为她的工作不需要打卡坐班……   平台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唐金栗的开销,她其他的工作也是类似的和平台签约?唐金栗喜欢蹭热度,什么火热聊什么,什么形式热门就借鉴什么。但抛开这些热元素,比较小?众的就是剧本?创作。她是一个编剧吗?   海姝申请到查唐金栗的银行流水,除了视频平台的分成记录,还有三笔总计在20万以上的收入,但时间都比较久远了,最近一笔是前年的12月。   流水显示汇款方是一个叫天明传媒的企业,网上可查到它是个小?微企业,地?址在千心区的商业中心。   海姝来到天明传媒,这公司装修得不错,但人很少,像是离倒闭不远。墙上倒是贴着不少光辉历史,诸如参与了某爆剧的制作,老总和某老戏骨共进晚餐。   前?台说没有听说过唐金栗,视频看着也面生。仅有的几个员工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海姝,海姝便拿出唐金栗的照片,挨个给?他们看。   “这,这不是小唐吗?”盘着头发的女人说:“她还在灰涌?”   海姝说:“她在这儿工作过?”   盘发女听到这话,却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她啊,也不算吧,剧本?是交过,但质量怎么样,这我们就不好说了。”   这时,小?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男人走出来,他似乎是听到外面的响动才出来,看到海姝这个陌生人时愣了下,“你找谁?”   海姝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照片,和老戏骨吃饭的正是这位。   前?台跑过来,小声说:“历总,警察来查唐,唐金栗。”   男人眼神顿时一变,多出几分慌张和躲闪,“警察?”   海姝一看他这反应,就觉得有门,目光朝开着的小办公室扫了眼,“历总,不如我们进去谈谈?”   历总名叫历思?维,小?办公室的门关上,历思维显得更加忐忑,第一句话就是撇清自己,“唐金栗以前在我这里兼职过,但已经有一年?多没来了,她要是出什么事,肯定与我们公司无关。”   海姝说:“不着急,我只是来了解下她的收入情况,平时都做些什么工作。”说着,海姝将银行?流水拿给?历思?维看,历思维不安地吞咽了几次唾沫。   海姝说:“怎么,这些收入有问题?”   历思?维赶忙摇头,“没问题没问题,她是签在我们公司的编剧,我们这个行?业吧,是没有底薪,也不兴朝九晚五的,完成项目,通过评估之后才会结钱,这些钱都是正当的。”   海姝觉得历思维这时候强调正当很古怪,“哦,她是什么时候签的?我看她是个视频主,原来还是编剧?那还真是多才多艺。”   历思维说:“你说她那个‘缓缓’什么的号?那个号不是签给?我们的。”   海姝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投了我们公司的简历,快三年?前?吧,那时候我们公司发展得特别好,需要的编剧很多。”说到这儿?,历思维突然卡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海姝说:“现在情况不太好?”   历思?维打?着哈哈,“行?业冬天嘛,正常,手上几个项目做完了,我也打算换个方式生活了。”   “那接着刚才的聊,唐金栗投了简历,成了你们公司的一份子,她的剧本很优秀是吗?”   “也算不上多优秀吧,但有点灵气,而且她不是科班的,没有科班那种腐朽气,最关键的是我们太需要人了。”   海姝说:“这三笔钱,是她完成了三个剧本?”   历思维避免与海姝对视,“对对,三个。”   “是哪三个呢?”   “这……”   海姝笑道:“自家的项目,历总不会?记不得了吧?”   “我翻翻。”历思维边说边打?开电脑,“这个真不怪我,我管的人多,接触的合作方也多,每天要谈十几个剧本。”   他找的时候,海姝绕了过去,跟着一起?看,历思?维半天没翻出来,鼻尖和额头已经渗出汗水。   倒是海姝眼尖,指了指其中一个文档,“这里写着‘唐金栗’。”   “啊,就是这个!”历思维说:“这是她交的剧本?,写?的是个民国故事。”   海姝递上U盘,“麻烦你拷给我吧。”   历思?维瞳孔一晃,“这个就不必了吧?”   海姝笑道:“我也是为?了查案,唐金栗出了些事。”   历思?维不得不照做,但他没问唐金栗出了什么事。   海姝说:“只有这一本吗?不是说有三本?。”   “在,在别的电脑里存着。”历思维说:“我找到了一定交给?你。”   海姝点头,“那后来唐金栗怎么不给?你们写剧本了?按理说,这么赚钱的编剧,不该随便放走吧?”   历思维没忍住啧了声,“她能赚什么钱?”   海姝:“嗯?”   历思?维立即说:“没,我意思是这个行业不好赚钱,也没什么保障,风口一过去,大家都得找下家,她算是走得早的。而且从前年年底开始,我们接到的项目就不多了,编剧也不需要那么多。”   海姝说:“所以你们是双向解约?”   “算是吧。”   “后来还有什么联系没?”   “没了,我和她就是同事关系,没什么可联系的。”   海姝起?身,“那行?,历总,麻烦你找到另外两个剧本后联系我。”   “一定一定!”历思维像是松了口气。   但来到门口,海姝忽然又说:“你不关心警察为什么调查唐金栗吗?”   历思?维:“啊,她出什么事了?”   海姝说:“她被人杀害了。”   历思?维悬在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他扶住不锈钢扶手,上面立即出现一圈水雾。   这家公司看来的确坚持不了多久了,海姝推开门,看到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聊天,根本?不在意老板是不是在场。海姝看了盘发女一眼,没继续停留,回到车上,一边看着写?字楼的大门一边和留在龟白区的队员沟通。   隋星和程危刚与刘傻子、刘村长见过面,一边是审讯,一边是问询。   刘傻子在听到“唐金栗”这三个字时果然有反应,他抬起?头,冲隋星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不再像被叫做刘傻子时那样懵懂傻气,他似乎不屑于再装了,但当隋星以为?他会?说出些什么的时候,他却道:“你们的速度太慢了。”   “什么意思?什么速度?”隋星问。   刘傻子但笑不语。   “他在跟我们玩什么游戏吗?”隋星有点生气,“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没有人为?她报警,我们现在能确定身份已经不算慢了。啊,居然被一个嫌疑人嘲讽!”   海姝反复看刘傻子说话时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他还有别的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折磨我们!”隋星消了消气,“但他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他是最可能的凶手,但给?我的感觉不像,他装了快二十年?傻子,现在突然露出真实的一面,难道真的和他父母哥哥的死有关?”   这一点刑侦一队已经讨论过,当年?刘家四口的死有问题,刘傻子装傻的话,有可能会?故意制造案件,引警方调查,可是刘傻子变傻是在二十年前?,他与唐金栗之间又有某种关系,这就使得这种推论变得有些立不住脚。   海姝说:“刘布泉怎么解释他在新?城的投资?”   程危清了下嗓子,“他说靠旅游赚了钱之后,大家的心思都越来越活络了,想靠钱赚到更?多的钱,毕竟做农家乐其实很辛苦,在新?城开店的话,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这一点倒是事实,但凡是手上有点闲钱,村民都愿意去新城买门面买房子,现在雁艾区不是开始扩张了吗?最快受益的肯定就是龟白区的新城。”   海姝查了下龟白区的开发商,名字没听过。   程危又道:“但刘村长家比较特殊的地?方是,他是雇外面的人干活。”   “雇人?”海姝说:“他们自己家的亲戚呢?”   隋星戳戳程危,“你不是查过刘布泉他们家?”   程危点头,“刘村长家的情况在龟白村很罕见,但放在其他突然富起?来的乡镇,还挺常见的。他妻子早就去世了,有一儿?一女,儿?子成家了,有老婆孩子,女儿?当时还没有。四年?前?,就是龟白村整个富起来之后,他就陆续把他们全都送到国外去享受生活了。所以刘村长家里其实只有他一个人。”   隋星说:“像不像那些贪官把老婆孩子送出国?”   海姝想了想,暂时还不能下定论,“对了,他们的经销商授权手续没问题吗?据我所知,很多电脑、相机经销商都卖假货。”   “这也是我要说的。”程危说:“刘村长家手续齐全,但东西到底是不是水货、翻新?机,暂时还无法确认。他们业务做得挺大的,主要是在网上销售。”   刘村长问题很多,肯定还得继续查下去,挂了视频后海姝静下来捋思路,注意力忽然落在了程危身上。   程危在刑侦一队存在感很弱,但最近存在感似乎高了起来。队里每个人其实都有出外勤的能力,技术队员也可以执行审问、走访的任务。温叙就经常混在摸排队伍里,嘴上说着出来摸鱼,其实观察很细心,时不时抓住关键线索。程危则不然,他更?喜欢待在自己的痕检舒适圈里,当然被派了其他任务,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海姝回灰涌市后,其实联系过程危,因为?这边也有需要勘查的活儿。她以为?程危肯定会?来,程危却说在龟白村还有排查没做完,一时走不开。   这没什么,海姝叫了别的队员。   但这会?儿?想起?,就觉得程危稍微反常。那天和村民发生冲突,也是因为?程危被包围了,闹事的村民在做笔录时说程危出言不逊,和他们来硬的。   海姝很难想象程危会主动惹事。程危自己也说,村民们堵着不让走,他讲了几句道理而已。   现在程危还参与了在新城的调查,对这个案子似乎格外上心。   正想着,海姝看到写?字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盘发女。她将车缓缓滑过去,停在盘发女面前,降下车窗。   盘发女愣了下,“你没走?”   海姝笑道:“刚才和你聊到一半,你们历总突然出来了。本来想找你接着聊,但办公室人多,不方便。”   盘发女左右看了看,“你就一直等着?”   海姝给?车门开了锁,“是啊,要不先上车再说?你们写剧本?都很费脑细胞吧?走,喝奶茶去。”   盘发女犹豫片刻,拉开车门,“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   海姝说:“你也和我想象中的编剧不太一样。”   不是下班时间,网红奶茶店并不拥挤,海姝点了两?杯招牌,盘发女说:“你想象中的编剧都是戴着瓶底儿?眼镜的老年?人吗?”   海姝说:“不,先入为?主吧,我觉得编剧是唐金栗那种。”   盘发女脸上的不屑又出现了,“你录音吗?”   海姝摇头,“聊个天,录什么音,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称呼,不然老你来你去的。”   盘发女爽快地?在小?票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不造谣,你可以随时找我核实。”   海姝看了看,姓屈。   “历总说唐金栗是个很有灵气的编剧,出过三个剧本?,但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海姝道:“他展现给我的是一个单薄的唐金栗。”   屈女士夸张地?笑了声,“灵气?骗鬼呢!我马上就不在那儿?干了,我来告诉你唐金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就写不出能用的剧本?,她不过是历思?维养的情妇!”   屈女士是编剧圈子里的老人了,但她也不是科班出身,上大学时在网上接那种扒别人剧本?的活儿?,说白了就是明目张胆的抄袭。当然这种工作没有难度,收入也少。但屈女士扒着扒着,学到点门道,便开始自己创作。正好遇到影视剧、短视频的风口,和别人合作出了几个短剧。   而他们这样的编剧在科班内行?眼中只是工具人,接到大纲就写?,机械劳作,没有多少自己的思?维。屈女士当年心高气傲,不甘于当个工具人,还是想成为?真正的编剧,拍一部上星的电视剧。但越是往高处爬,越是需要人脉,一个没有人脉的工具人编剧,基本上没有创作自己剧本的途径。   屈女士后来认清现实,不再追求自己创作,心安理得地?接大纲赚快钱。那时像天明传媒这类的剧本?工作室如雨后春笋,屈女士觉得背靠一个工作室,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强,虽然公司要吃一部分分成,但她也不用再靠自己吆喝,可以把客户沟通这样的事丢给?公司。   前?几年?天明传媒确实出过一些不错的作品,但屈女士自嘲这和他们这些工具人员工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历思维这个人擅长交际,总是能拿回来评级较高的项目,不像别的公司,剧本?来来回回都是下沉市场那些几分钟一集的短剧。   最近两年行业整体下滑,那些公司直接沉没了,天明当然也沉,但好歹壳子还在。   屈女士在天明算是首席编剧,但天明的首席是一群人,介绍出去都是首席,听着有面子。赚钱的时候,历思?维很大方,给?首席编剧们的分成、红包都很高,大家在这儿?待着也都很舒服。   屈女士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你可能挺瞧不起我们的,你们为?了理想奋斗,我们为?了钱,早就忘了干编剧的初衷是什么了。”   海姝摇摇头。   屈女士终于说到了唐金栗。唐金栗的简历还是她第一个看的,那时天明传媒拿下了十几个项目,需要很多编剧,历思?维怕HR不专业,让唐金栗去盯着招聘。   在屈女士这个专业人士眼里,唐金栗发来的样稿其实不大合格,文字里有一股倔劲儿?,不符合市场选择的爽甜感。但屈女士依稀在这份样稿中看到了还没有被现实毒打?的自己,于是约唐金栗来公司详谈。   见第一面,屈女士就觉得唐金栗漂亮。她问唐金栗为?什么想做编剧,既然外形条件这么好,应该能找到更?轻松更?赚钱的工作,而且唐金栗的履历上写着卖服装、做餐饮,和文化产业一点边都不沾。   唐金栗拿出自己高中、大学时写的作品,说从?小?就喜欢影视,以前?在家里受父母安排,现在终于出来了,想成为这个行业的一份子。   屈女士觉得唐金栗太理想主义,同时在面试中她能感受到唐金栗的热情和向往,但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才情。屈女士说想先把她的作品看完,再做决定。   那天历思维在公司,和唐金栗在大厅遇上,唐金栗已经走到前?台,历思?维还在张望。   屈女士尽职尽责地?看了唐金栗的作品,更?加确定面试时的判断——唐金栗空有热情,写?出来的东西十分平庸。   当工具人编剧其实不需要多少才华,屈女士觉得包括自己在内,九成都是平庸的。她宁可招一个平庸的人,也不想招一个平庸但自视甚高的人。所以唐金栗在她这儿?pass掉了。   没想到一周后,唐金栗风风光光地来到天明传媒上班,位置就在她的斜对面。唐金栗笑着叫她屈姐,很感激她录用了自己,还说今后请她多多关照。   屈女士应付过去了,私底下向HR打听是不是搞错了。HR悄悄道:“没搞错,唐金栗是老板点名要的。”   屈女士顿时明白,自己这是没踩准老板的心意。但她也没什么负担,在赚钱和女人这两?者之间,历思?维一定会?选择前?者,而她正好是公司最能赚钱的人之一。   事实也和她想的差不多,历思?维没有给?她穿小?鞋,送到她面前?的项目都是适合她的、来钱多的。唯一让她有些心烦的是,唐金栗似乎真的很感激她,把她当老师,时常问一些在她听来很低级,也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比如要怎么才能署名一部电视剧,比如他们能不能去现场参与拍摄,比如现在的电视剧都很low,为?什么不能拍点有深度的。   屈女士满心呵呵,但碍着历思?维的面子,又不得不皮笑肉不笑地和唐金栗探讨。   过了段时间,更?麻烦的事来了。历思维给新来的编剧们派了项目,都是些没有任何成就感的小短剧。工具人编剧们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做得好了,才能接好一点的网剧剧本?。   但唐金栗显然不愿意做。   有一天,屈女士接到历思?维发来的稿子,是唐金栗写的。历思维委婉地问,能不能请她这个首席编剧把一下关,给?新?人指导指导。   屈女士看稿子看得眼前?发黑,唐金栗根本没有按照大纲要求去写,而是私自改人设,蹩脚地?拔高思?想,无视这个剧本面向的人群根本不爱看那些飘着的立意。   历思?维说是把关,其实就是全部需要重写。   当然,历思维也没有白让她干活,给?她许诺了丰厚奖金。   钱难赚屎难吃,屈女士捏着鼻子给唐金栗改完了,又和和气气地?找到唐金栗,告诉她这种剧本?应该怎么写。她觉得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打?工人,唐金栗有了这次的教训,就该明白这条路就是这样。   但唐金栗很惊讶,质问她——这么写的话,编剧还有什么骨气?   她第一次被一个新?人这么说,一时又惊又怒。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坚持认为?编剧不应该在现实面前低头。唐金栗的话语刺激了她,但并不是唤醒她,而是让她更?加厌恶这个被偏爱的女孩。   她们都曾经想要坚持内心,但为?什么她败下阵来,而唐金栗敢在她面前?叫板?是因为?她不如唐金栗有骨气吗?因为她不如唐金栗有才华吗?放屁!   根本?原因只是她除了工作能力什么都没有,而唐金栗有老板的保驾护航。唐金栗不过是被老板保护了起?来,一个连职场规则都无法适应的蠢货,凭什么与她叫板?   那次争执后,她不再给?唐金栗改稿子。历思维亲自来向她道歉,请她多多包涵。   海姝问:“历思维承认过和唐金栗的关系?”   “怎么可能直接承认?但有点观察力的都知道。尤其是给唐金栗改过剧本?的。”屈女士评价道:“起初不适应工具人的身份很正常,但唐金栗年?龄也不小?了,想法像她那样天真,情绪还特别不稳定的打?工人,说实话我没见过别的。”   海姝说:“那她成功交出去的三个剧本?是怎么回事?历思维给她投资做的?”   屈女士这回笑得都快翻出白眼来了,“那就是个过家家,老板哄着她玩呢。”   工具人编剧要生产大量剧本?,但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拍不出来的,还有在前?期就黄了的项目,这时编剧们能拿到的只有公司给开的底薪。唐金栗心比天高,交的剧本?没一个合格,全都进了废纸堆,历思维支付给她的酬劳,其实是私账,约等于包养费。   这一点屈女士是从财务那儿打听到的。   海姝问:“那唐金栗后来怎么不干了?”   屈女士说:“我猜啊,是历思维不想再当冤大头了。我说过,历思?维这个人更?在意赚钱,他能拿出钱去哄小?情人,但当小情人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就不会?再满足。唐金栗可能想让他给自己投资电视剧吧,这是我们每个编剧的梦想。”   屈女士奚落道:“但唐金栗那个水平,谁砸钱,谁就傻。” 第51章 山灼(11)   11   海姝回市局之后, 详细看了看拷来的剧本,她完全是个外行,但也看得出这剧本写得没什么意思。   现在唐金栗案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浮现了, 历思维, 虽然没?有线索显示他在去年3月之后与唐金栗还有联系,但他们之间关系复杂, 且历思维显然有所隐瞒。   海姝决定将他作为突破口,又去了千心区奈何巷老居民区一趟。   “这个男的我见过!”租房子给唐金栗的高妇人说:“有段时间小?唐总坐他的车。这里不是不好停车吗?我还给他们指过路。”   海姝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高?妇人想了半天?, “哎哟这可久了,去年就没怎么见过。”   “那唐金栗还和其他人一同出现过吗?”   “有, 也是男的, 但样子?我说不出来,你要有照片我还能认认。不过啊,这个男的我见得最多, 别的你给我看, 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海姝联系历思维来一趟市局, 历思维说:“是要剧本吗?海警官,我这还没?找到。”   海姝说:“和剧本没?什么?关系, 有人说在唐金栗的住处附近见过你送她回家。”   历思维顿时不做声。   海姝说:“不方便的话我去找你也行。”   历思维压低声音道:“我在家,海警官,你别来, 我马上去你们局!”   灰涌市在春天?经?常下雨, 不大, 却可以让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显得狼狈。历思维没?打伞, 来到市局时头发湿漉漉的, 海姝递给他一张表格,需要签名, 他弯腰写字时手轻轻颤抖。   海姝给他倒了杯热水,他连声道谢,又说:“唐金栗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和唐金栗除了老板和雇员的关系,还有什么?关系?”   历思维紧紧握着杯子,里面?的水被挤了出来,烫得他一哆嗦。   海姝说:“我既然找到你,就说明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历总,要不你现在就把?唐金栗另外两个剧本拿出来?”   历思维着急道:“我确实没找到!”   海姝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唐金栗,是什么?关系?”   一阵沉默后,历思维长叹一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追求过她。”   如屈女士所猜测的那样,历思维在唐金栗到天明传媒面试那天?,对唐金栗一见钟情,并且插手了招聘,让唐金栗成为公司的兼职编剧。   其实天?明传媒大多数员工都是兼职,除了按照别人给的大纲写剧本,还可以干其他事。唐金栗表现得很爱学,时常向各位首席编剧取经?。   那时历思维没有直白地对唐金栗示好?,唐金栗漂亮虽漂亮,但性格似乎有些古怪,时不时对社会问题发出一些激烈的观点,对工具人编剧的工作很不理解。   历思维已婚,虽然早就和名义上的妻子各过各,但要找一个情人的话,太情绪化?的总是不太妙。但一段时间后,历思维发现自己真的着了唐金栗的道儿,甚至做出加钱让首席编剧给唐金栗当枪.手的事。   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亲了一些,唐金栗似乎觉得他是个开明的、愿意听员工意见的老?板,所以经?常来找他聊聊剧本、行业,有时还谈下人生。他也借此向唐金栗表达好?感,经?常找理由送她回家。   他看到唐金栗租住的是没有电梯和物业的老?房子?,觉得心酸,委婉建议唐金栗换个地方,至于钱,他来想办法。   唐金栗却说:“历总,你给我这份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解决房子的问题?”   历思维心里的天?平更?加倾斜,明知道唐金栗的水平无法满足客户的需求,还是将接来的大纲交给她。她写得差,那也无所谓,他会找一个首席编剧来“润色”。唐金栗的本子无法通过,就拿不到钱,他干脆自掏腰包,让财务以稿酬的形式发给唐金栗。   久而久之,历思维虽然没?有说破,但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很确定,唐金栗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男人,他做了这么?多,最终目的就是让唐金栗给自己当情人。   在唐金栗又交了一个“废品”剧本后,他约唐金栗出来,说是要聊聊稿子?,但那次在高档西餐厅的见面,实际上是他准备的告白。   唐金栗微笑看着他,脸上没有惊讶和欣喜的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他调查过唐金栗的家庭,父母做生意,家境不错,但家里有个弟弟,她过年都不回家,一个人住着破旧的老?房子?,很可能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换句话说,她没?有家庭可以依靠,这样的女人,他简直没有理由得不到。   但唐金栗没?有直接答应他,问了问他的妻子?。他自认为很坦然地说,和妻子?的婚姻有互相?利用的成分,已经?半年多没?有见面?。   唐金栗问:“那你们会离婚吗?”   历思维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妻子?绝对不会离婚,嘴上却道:“只要你答应我。”   唐金栗笑笑,直到晚餐结束,也没有明说答应或者不答应。但他们实际上的关系已经?成了情人,历思维带唐金栗去酒店,承诺送包送首饰,但唐金栗不要这些。历思维问她要什么?,她笑了笑,说先存着,自己还没有想好。   在公司,唐金栗与历思维保持着距离,她对待工作显得很积极,但剧本写得不仅没?有进步,还一次比一次糟糕。历思维发现她在视频平台上投稿,她问自己能不能签约平台,历思维没?有阻止,心说拍点美照比写剧本更适合你。   就这么?过了快一年,历思维起初的新鲜劲儿已经退了,而唐金栗正好?在这时提出,想写个属于自己的剧本——不要大纲,也不要别人来修改,等剧本完成了,天?明传媒策划拍成剧。   历思维一听,几乎笑了。他当初提出给唐金栗买首饰买包,唐金栗都不要,原来是憋了这么?个大招。可他怎么可能为这个女人投资拍剧,他疯了吗?归根到底唐金栗只是他的情妇,还是个年龄偏大的情妇。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唐金栗。   但唐金栗似乎觉得他真的会掏这个钱,那天?在酒店卖力讨好?他,又说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他有些烦,只说了句:“再看吧。”   这之后,他有意冷落唐金栗,正好?有一个外地的工作需要他过去。他以为唐金栗会经?常发消息来,但唐金栗居然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他。这倒是把他的心勾起来了,他每天?都看“缓缓啊缓缓”,发现唐金栗发视频的频率变高?了,似乎已经?得到平台的推荐,粉丝涨得飞快。他很不爽,提前?结束工作,回到灰涌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约唐金栗。   但唐金栗拒绝了他,说是拍了一天?视频,很累。   他逐渐发现唐金栗变了,和他疏远,来公司的频率也越来越少。男人就是贱,是他自己瞧不上唐金栗,但等唐金栗似乎要结束这段关系时,他却急了。他约了很多次,直到语气?中透露出急不可耐,唐金栗才勉为其难和他来到酒店。   “历总,我想要一个家庭,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家庭,就不要再缠着我。”   历思维喝了酒,脑子?不清新,“你知道我不可能和她离婚!我公司有一半钱是她家出的,离婚对我、对她的事业都有毁灭性影响!”   唐金栗眼神悲戚,“那我就一辈子给你当情人吗?”   “这有什么不好呢?宝贝,我的钱都给你花,你不用工作,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想拍戏,拍我的剧本。”   历思维借着酒意,“好!但你要给我时间,我来安排!”   酒后的话当不得真,历思维一觉醒来就后悔昨晚做出的承诺,但他也没?什么?所谓,把?唐金栗钓着就行。   此后,唐金栗几次给他提剧本的事,他都敷衍过去了。去年2月底,唐金栗正式提出离职,他如遭当头棒喝。   “历总,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有两个心愿,一是拍一部属于我的电视剧,一是结婚,有一个属于我的家庭。”唐金栗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可以给我,但你承诺了,但两个都没?有实现。”   到这时历思维还觉得她是在威胁,“我说了我会安排的,小?金,你别太急了。”   唐金栗笑着摇头,“我不想再等了,谢谢你的照顾。”   历思维在气?头上,唐金栗只是他的情妇,向来只有他让情妇滚,什么?时候轮到情妇给他甩脸子了?他冷着脸对唐金栗说:“你要想清楚,离开我这里,就没?有人为你的生活买单了,你也许永远都只能住在那个破房子里!”   唐金栗说:“不劳费心。”   唐金栗走后,历思维越想越憋屈,忍不住跟踪唐金栗,很快发现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还不止一个!   历思维暴跳如雷,冲到唐金栗家中要解释。   唐金栗说:“历总,我的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只有伤害,所以我必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你给不了我,就不要再来缠着我。”   历思维讥讽道:“所以你同时钓了一群?”   唐金栗沉默了会儿,“当我只有你一个时,我没?有选择权。”   那天?自然是不欢而散,但历思维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想开了,没?必要为一个情妇置气?,唐金栗和事业相?比就是个放了就没了的屁。   海姝说:“所以,你从唐金栗家离开之后,再也没?和她见过面??”   历思维点头,“我那时有项目要离开灰涌市,忙过那一阵之后,我心里就再没有这个人了。我没?有杀她,真的犯不着。”   海姝沉思片刻,“你刚才说,看到她和很多男人在一起?”   历思维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笑,“我现在算是想明白她是什么人了——她根本不爱我,只爱我可以给她的东西。她说她要有选择,听听,这话说得多无辜,不就是要找一群备胎把?她围着吗?贱不贱啊?”   海姝脸色一寒,历思维立即打住,尴尬道:“我意思是,她在感情上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和我分得那么?利索,说不定早就和别人勾搭上了。”   海姝问:“那你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男人都是谁吗?”   “不知道,但看穿着打扮,不是什么有钱人。”历思维忽然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些人杀死她了吧?”   海姝说:“当你发现自己被‘背叛’时,你有杀了唐金栗的冲动吗?”   历思维飞快表态,“我至于吗?我和她本来就是玩玩儿而已。”   送走历思维,海姝盯着笔记本想,唐金栗为了有“选择”,所以同时“考察”了多位男性,这些人和只是玩玩儿的历思维不同,如果有人动了真情,但发现唐金栗只是想找备胎,那他会怎么?做?   嫌疑人知道唐金栗的住处,从后续发布的视频来看,他对唐金栗的生活也很熟悉,也许就是历思维看到的那些陪在唐金栗身边的男人。   那么?刘傻子在这之中起到什么作用?   海姝驱车前?往龟白村,路上接到隋星的电话,排查中出现了新的线索——村里除了刘家,还有两家人在开发旅游资源之前先后失踪。   “两户失踪是怎么回事?”海姝赶到龟白村派出所,上楼上得太急,稍微有些喘。旁边忽然出现一瓶小?可乐,她看也没看是谁递来的,就拿过来拧??????开灌下一口,“谢谢。”   “客气?。”   听到这一声,海姝才转过身,谢惊屿已经走到对面的桌子边靠着,百无聊赖地冲她挥手。   海姝眉心蹙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谢惊屿反问 :“我也有职务在身,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隋星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俩说起话来怪怪的,于是打起圆场来,“你们上次不是被村民围了吗,还好?有谢老?弟在,乔队请他们特勤来保护我们安全。”   海姝眼皮一跳,“谢老?弟?”   隋星不明就里,“啊,乔队这么?说的,是吧谢老?弟?”   谢惊屿笑道:“对啊。”   海姝没?工夫闲扯,回到正题上,“是哪两家失踪了?”   隋星勾了下手,让海姝来电脑前?看问询记录,“程危这阵子不是一直在村里和村民聊天?吗,有个村民无意中提到,刘傻子?以前?还挺有女生缘,没?傻之前班上好些女孩都愿意和他玩。”   海姝有些无语,“10岁之前那也叫女生缘啊?”   “听我说完嘛。”隋星道:“他9岁不是落水傻了吗,虽然还是个长得可爱的小?孩,但话说不清楚了,眼神也痴痴傻傻的,有时还流口水,女孩儿们再也不愿意和他玩了。不过有个个例,这女孩叫李云婷。”   “李云婷?”海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村民,在她印象中,龟白村没?有姓李的人家。   隋星说,程危一听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就觉得有门,立即把?那村民弄到派出所来做笔录。村民当然慌了,不愿意说,但程危半是讲道理半是威胁,楞是让村民说出了李云婷和整个李家的情况。   原来,这李家是从别的地方搬到龟白村来的,而且他们之所以会搬来,还和刘傻子?家有点关系。村民一知半解,记得当时是刘傻子家的男人在外面打工,认识了李家的男人,不知怎么?就把?李家忽悠到了这穷乡僻壤——那时龟白村是真的穷,除了大山什么?都没?有。   李家来了以后日子过得倒还凑合,反正在农村,有块地盖房子?,能种点东西,基本就能活下去。李家搬来时,李云婷还是个没上学的小姑娘,年纪和刘傻子?差不多,和刘傻子?读一个班。   李云婷扎着两个羊角辫,很会跳舞,是班上的文艺委员,男孩都爱去李云婷身边招摇过市。但因为家里的关系,李云婷经?常招呼独自一个人的刘傻子一起玩。   后来刘傻子?溺水,一直不来学校,李云婷推掉了不少文艺活动。班上有人猜测,李云婷肯定是去找刘傻子?了。   小?孩们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的人遗忘了那个曾经的天才,但李云婷居然还偶尔去刘家坐坐。那时他们都十六七岁了,刘傻子?早就是个废物,李云婷却已经?是娉婷美女。村里不少人都在追李云婷,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只和刘傻子?好?。   大家要说对刘傻子没怨气,那也不可能,但刘傻子?是个傻子?啊,他们四肢健全头脑健全,犯得着和一个傻子争风吃醋吗?   男人们凑在一起,靠着贬低刘傻子?,又把?志气?给涨回来了,下次看到李云婷,还要屁颠颠地凑上去献个殷勤。   程危问村民,“那李云婷是和刘傻子有点什么?”   村民却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可能?李云婷连我们这些能赚钱的都看不上,能看得上刘傻子??嗐,她就是可怜刘傻子?,女人都这样,喜欢同情弱者。刘傻子在家里人烦狗厌的,她去关心关心有啥不好呢?”   村民们怎么?评价李云婷对刘傻子?的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龟白村现在已经没有李家了。村民回忆来回忆去,说在刘家父母去找两个儿子之后,李家人就搬走了,具体搬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而李云婷是在更?早之前?就离开了龟白村,听说是在灰涌市里找到了工作。   程危以此为线索,找到更?多村民,他们的说法相?似,李云婷先出去打拼,后来可能事业有成,就把?父母给接走了。李家在龟白村本来就没?有根,自始至终都像外地人,所以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几年之后,除了一些男人时不时怀念一下李云婷,已经?没?人再提起李家。   在查李家时,另外一户离开龟白村的人家浮出水面?,这户人家姓斯,虽然他们是龟白村本地人,但比李家更?容易被遗忘。斯家在龟白村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就是村里最穷的,房子?盖得最差,家里男人老?是生病,上有老?下有小?,单是医药费就让斯家很吃不消。   好?在斯家有个能干的儿媳妇,一年四季,她像个男人一样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庭。村里的妇人们闲来没事就爱聚在一起唠嗑,她从来不参加,因为没?有时间。女人们因此疏远她,而疏远她,就等于疏远整个斯家,这使得斯家在村里像一座孤岛,无人问津。   但斯家还是出了一件引人关注的事——某一年,斯家女人辛辛苦苦拉扯的两个小?孩里,大的那个丢了。   丢的是个男孩。   女人发了疯地找,但哪里找得到,人们都说,孩子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这件事让女人大病一场,她不断责备自己,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才弄丢了孩子。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没?过多久,她就郁郁而终。   女人死了后,斯家像是没了脊梁,两个老?人先后去世?,只剩下病恹恹的男人和小?女儿。那几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大家都觉得斯家男人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居然熬到了村里开始搞旅游的时候。   眼看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斯家男人却发了病,需要去大医院治疗,他那小?女儿陪着他去城里,但一直没有回来。刘村长带着人去探望,带回来的消息是男人从医院跑了。   “跑了?跑去哪里了?”大家纷纷问道。   “还不是觉得活着太累,也没?那么?多钱治,不想拖累女儿。”刘村长红着眼睛跟村民们解释,他们去的时候,斯家那小女儿也不见了,肯定是找人去了。   那年正是村里开始修农家乐的时候,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奔不完的前?程,虽然可怜斯家,但这廉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除了刘村长等人,也没有别的村民再去市里帮忙找人,不到半年,大家似乎就彻底忘了他们,他们也再没有回来过。   隋星抄起手臂,“海队,这三家说是离开龟白村,但实际上就是失踪了。虽然我们现在查得还不够详细,但这十年里,他们似乎没有在社会上有过活动的迹象。这是我画的时间线,你看看。” 第52章 山灼(12)   12   谢惊屿也凑过来看热闹。海姝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时间线上。   三家里最早离开龟白村的是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刘黎和刘明,但?他们并没有失踪。接着?离开的?是李云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村民说法不一, 总的?来说,和刘傻子父母离开的时间略微重合。据说李云婷在走了之后还和家里联系过, 但?村民们都是互相传来传去,无法证实。接着?就是李家父母离开。最后是斯家男人在小女儿的陪同下去城里看病。   过了一年, 龟白村的赏花节办起来了。   “村民有人来有人走很正常,但?在村子马上要发达起来之前, 突然少了三家人, 时间还这么巧,有问题。”海姝说:“刘布泉怎么说?”   隋星说:“那就是个老油条,村民怎么说, 他就怎么说。以前我们不是问过他村里的人口流动情?况吗, 他说只有刘傻子一家失踪, 提都没提斯家和李家,这次被村民捅出来了, 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记事?。还别说,他这反应很?难挑出错,村里很多人都没想起这两家人。”   说到?斯家, 刘村长露出惋惜的?神情?, “他们就是没等到我们村好起来的?时候, 要是等?到?了, 他们治病的钱何愁没有啊?我们一家出一点, 也够他们花了。”   隋星问斯家当时住的?是哪家医院,刘村长说他们住的根本不是正规医院, 正规医院住不起,就在一个老中医开的?诊所旁租了个房子吊着。至于这诊所在哪里,刘村长说实在是记不得了。村民们也给不出个答案。   至于李家,刘村长说的?就更少,他自称与他们关系不深,平时少有交集,他们连离开村子都没有跟他知一声,他还是从其他村民口中听来的?。   海姝问:“这两家的房子还在吗?”   隋星点头,“在,但?都改建得面目全非了。”   “我去看看。”   两家院子都在村子的?边缘,李家的院子离中心稍微近一点,现在是客人集散中心,客人要租车、休息、办别的?业务都在这儿。但现在村里因为凶案没了客人,这里格外安静。整个建筑都是重新粉刷装修过的?,李家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早已消失。   海姝又来到?斯家的?住处,看到?有人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海姝定睛一看,居然是程危。   斯家院子也被装修过,弄成了特产商店,但?它实在是太偏了,再加上龟白村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现在已经荒废,客人真要买特产,在农家乐都能买到。   它过去是座被遗忘的孤岛,现在是被废弃的?乐园。   听见身后的动静,程危转过身,“海队。”   海姝与他眼神交汇的?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情?绪。程危一直很?冷静,侦查时尽心尽责,但?似乎总是游离于案子之外,像个破案的?工具人,案子里的?大喜大悲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但?这一次,他似乎被影响到了。   “没带勘查箱啊?”海姝见程危两手空空,像个路过驻足的?游客。   程危耸了下肩,“没什么能勘查的了,过来看一眼。”   海姝说:“隋星说失踪的线索是你找到的,辛苦了。”   程危笑了下,抓抓头发,“应该的?,不然到了年底算‘业绩’,我又要被温老师嘲笑。”   海姝和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忽然有些明白程危怎么会站在院子里出神。和龟白村的?其他建筑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止是声音上的安静,而是那种?日复一日的?被落下的?气质。   这里恐怕从来就没有热闹过。   斯家还住在这里时,空气里总是飘浮着中药的味道?,那个脊梁骨一般的?女人倒下,发出最后一声轰然巨响,剩下的?便是回音,长长久久徘徊着的回音。   回音似乎将冷清放大了,它像一双不会从?这里离开的?眼睛,注视着斯家男人和小女儿的?远走。   后来村里需要修一个专门?卖特产的?店,村民们谁也不愿意拿出自家的?院子——做农家乐才是最赚钱的。所以这个被遗忘的角落终于被再次注意到?。但?不久,它再次回归无人问津。   从?这院子里往上看去,春日湛蓝色的天似乎都多了一丝哀愁,海姝陷入短暂的?茫然,感到?没由来的?孤独。   不,那其实不是没由来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孤独都是相伴相随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熟练地将它隐藏起来了。   在这个落魄的院子,海姝将它捡起来,它其实没有那么苦涩,只是触感微凉。   “小程,查到?这些失踪案时,你有什么想法?”海姝问。   程危过了半分钟才说,“我以前参与过一起案子,是在陈湾区一个工厂,工厂早就没了,有个公司要买厂房和居民楼,老工会代表为了大家的?利益,去和公司谈判,但?那代表一家都被杀了,凶手是十?多个工人。你?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姝说:“无非是为了钱。”   程危点点头,“老代表争取高价,公司当然不愿意,这事?就这么拖着?,工人们本来全部支持老代表,但?拿不到?钱,慢慢有了二心,公司也在其中怂恿挑拨,坐不住的工人为了钱没了人性,就把老代表给杀了,尸体?过了快十年才被发现。”   程危顿了顿,又道?:“做排查时我老想到那个案子,龟白村和那个工厂,其实都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大家穷了半辈子,突然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因为某些阻力,在工厂是那个公司的?压价,在这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有,所以某些村民会成为另一部分村民的眼中钉,他们要是消失了,事情才好办。”   海姝点头,“这三户人失踪后,龟白村确实起飞了。”   程危又道?:“不过大部分村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提到?刘、斯、李这三家时也很?坦荡。”   海姝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程危叹了口气,“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想调查那人,都找不到明确的证据作为依据。”   回派出所的?路上,海姝和程危闲聊起来,“你对这起案子特别上心。”   “是吗?”程危说:“失踪的斯家和李家都有个女儿,我家里也有个姐姐。她有时晚归,我都担心她出事?,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想到我姐。”   海姝刚和程危接触时,就觉得他的家庭应该很幸福,他身上有种?普通和平淡感,这恰恰是家庭和睦的环境才能培养出来的?。而她自己、温叙,甚至和父母关系很?好的?隋星,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   在派出所门?口,海姝看到谢惊屿正和一位民警闲聊,这位给人的?感觉就更不一样?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说着奇异的故事。   程危先走一步,海姝站在原地看谢惊屿。谢惊屿回过头,笑道?:“海警官,忙完了?要不要来加入我们?”   海姝走过去,这才看到谢惊屿和民警手上都拿着小石块,民警憨笑道?:“谢哥教我打水漂。”   海姝:“这儿有池塘?”   民警:“谢哥在地上也能打。”   谢惊屿果断出手,小石块在地上连蹦三下。   海姝:“……6。”   谢惊屿:“来吗?”   海姝转身,“不必了,你们继续。”   谢惊屿却没了继续玩的性质,和海姝一起走到?楼里,海姝打算去见刘傻子,他也跟到?了门口。海姝侧身时差点和他撞到?,“我要去审嫌疑人,你?也要来?”   谢惊屿说:“军警一家亲,我可以当个助手。”   做记录的队员已经赶来了,海姝说:“我有助手。”   谢惊屿闻言点点头,走了。   但海姝刚和刘傻子面对面,谢惊屿敲门?进来,将塑料凳子一放,“我自带装备总行了吧?”   刘傻子看向谢惊屿,带着几分打量的意思。   “刘兴,又见面了。”海姝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再装傻,你?我都清楚,你?的?智商绝对没有问题。”   刘傻子的目光从乱糟糟的?头发里射出来,片刻,他扭动身子,平和地说:“你?想问什么?”   海姝说:“今天我不是来向你?提问,是和你?讲讲唐金栗的?故事?。”   刘傻子——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刘兴更合适了——肩膀顿住,“哦,那行。”   “唐金栗有个网名,叫‘缓缓啊缓缓’,她在来到?灰涌市之前,就时不时在露磕丝上面发一些动态。她最常去的是雁艾区的各种城市景点,你?知道?,雁艾区和你?们龟白区新城很?近。”海姝说:“很?巧的?是,去年春天,她就来过龟白村,还上传了三个视频。你们见过吗?”   刘兴笑道:“不是说不向我提问吗?”   海姝点头,“那我接着?说,唐金栗曾经签约一个编剧工作室,和这个工作室的?老板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   她慢慢地说着?,客观地向刘兴描述生?活中的?唐金栗。刘兴有时眉梢会轻轻动一下,是听到?那些显得不堪入耳的评论时。   “其实对于凶手,我已经有了具体的推断。”海姝说:“嫌疑最大的?当然还是你?,你?在遇到?唐金栗之后,对她产生?了占有欲,但?你?得不到?活着?的?她,于是让她成为死人。”   刘兴笑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在听相声。   “但?你?的?行为着?实诡异,我更倾向于认为,你有更深层次的动机。”海姝接着?道?:“除了你?,另一些人更有可能是凶手——那些在她离开编剧工作室后,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刘兴鼓起掌来。   海姝停下,整个审讯室只剩下刘兴的掌声。片刻,刘兴说:“你?怎么不继续讲了?”   海姝道?:“看来你也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刘兴不置可否。   海姝问:“他们是谁?”   刘兴说:“你又问我问题了。”   拉锯让人焦躁,旁边的?队员深吸了口气,借以平复。海姝说:“我们还查到?龟白村有两户人家消失,情?况和你的家人有相似之处。”   刘兴神情?微变,笑意在眼中收敛了。   海姝说:“李云婷,你还记得吗?在很多人都嫌弃你?时,她却时常陪着?你?。”   刘兴沉默许久,“我不想听故事了,你?回去吧。”   海姝加快语速,“李家、斯家,还有你?们刘家,都遭遇了一样的事,他们都是龟白村如今繁荣的?牺牲品,你?知道?真相,唐金栗的尸体是你砸向真相之门?的?重锤!”   刘兴呵呵笑起来,“脑子太好使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就像我一样?。还是当个傻子好啊,天晴了晒太阳,天下雨睡大觉。海警官,你?累不累?”   海姝沉住气,“多谢关心,但这是我的工作。”   审问结束,海姝缓了缓,回过神,发现谢惊屿还在。“谢老弟,你?们队还招不招人啊?”   谢惊屿:“不兴这么叫啊。”   “大家都这么叫。”海姝说:“别搞差别对待。”   谢惊屿笑道:“我们队也很?辛苦的?,出生?入死,十?天半月杳无音讯。”   海姝说:“我看你挺闲。”   谢惊屿乐呵呵的?,“友军太强的?时候,我当个挂件儿也不错。”   海姝问:“我就是那太强的友军?谢谢夸奖啊。”   谢惊屿嬉皮笑脸地跟着海姝,“我呢,听你?们查来查去,也有点自己的?见解。”   海姝停下脚步,“说来听听?”   谢惊屿道?:“你?猜,刘傻子和李云婷,还有那个斯家的?女儿,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刘兴、李云婷、斯小兰,他们分别是三个失踪家庭的小孩,刘兴在龟白村好端端地活着?,其他两人这十年来却同他们的父辈一样?音讯全无。   “先明确一点,我的想法建立在这三家的确是因为龟白村改建的?事?而被谋害的?基础上。”谢惊屿笑了笑,“我不是你的队员,我不用太严谨,对吧?”   海姝点头,“接着说。”   谢惊屿道?:“那刘兴为什么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是不是因为在全村人眼中,他都是个傻子?”   海姝说:“照你刚才假设的那个基础,李云婷和斯小兰应该已经死了,她们又怎么和刘兴有关系?”   “她们的?父辈大概率死了,但?她们有几率活下来,尤其是李云婷。”谢惊屿说:“你们手上不是有一个时间线吗?李云婷的特殊之处在于,她先于李家离开龟白村,而且这个时间很?可能在刘兴的父母去找两个儿子之前。”   海姝沉思,目前李云婷是什么时候走的?,村民们说法不一,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但?都非常接近刘父刘母离开的时间,可能在前,也可能在后。   “既然是五五分,那我就把这个时间点放在之前。”谢惊屿和海姝一块儿站在白板前,挪着?磁铁扣,“但?其实第二种?情?况,也可以找到?类似的解释。李家是跟着刘家来到?龟白村的?,刘村长那一股势力要做掉刘家,那么当刘家这个阻力没了,李家一定就是下一个目标。但?那时不管是刘家还是李家,都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那时他们必然还很相信刘村长。”   海姝顺着谢惊屿的思路道:“但在刘家上套前后,有人暗中知会李云婷?所以李云婷才能提前离开?不对,李云婷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没能救下她的家人?”   谢惊屿说:“一种?可能是:李云婷得到的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对方没有告诉她有什么危险,只是让她暂时离开龟白村,去办某件事?。”   海姝想到?村民们对李云婷的评价——她是个美丽、骄傲的?女人,是很?多人肖想的?人,但不太看得起村里的男人。那么她会听谁模棱两可的?话?,而离开龟白村?   “刘兴?”海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此人。   谢惊屿点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李云婷总是主动靠近刘兴。设想一下,某天她又去找刘兴,刘兴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如果她继续留在龟白村,会有大难临头,她会是什么反应?”   海姝虽然没有真正面对过李云婷,但?和刘兴的?接触倒是不少,须臾,她说:“李云婷会笑着?打刘兴,‘傻子,你?撞鬼了?我过得好好的?,能有什么大难临头啊?’刘兴这时候也不回答,装疯卖傻,过了会儿,李云婷回过味来,推推刘兴……”   这时,海姝下意识把手放在谢惊屿肩上,像李云婷那样?推了推,“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谢惊屿笑得似真似假,“我没开玩笑。”   海姝这才发现自己推了谢惊屿,收回手,接着?说:“刘兴这个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傻子,既然他装傻时在村民眼中都有清醒的?时候,那在李云婷眼中也一定有。李云婷对他有种?信任感,而刘兴当时的眼神可能也让她相信,刘兴没有危言耸听。”   谢惊屿说:“但?不管刘兴说了什么,其中一定没有包含李云婷的家人。李云婷想当然地认为,可能有麻烦的?仅仅是自己,于是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村子。村民不是说吗,李云婷是去城里工作了。”   海姝沉默了好一会儿,“李云婷逃过一劫,但就像刘兴继续装傻一样?,她不敢回到?村子,向仇人报复。不过这些年里,当初的?始作俑者逐渐放松警惕,她也许有见到?刘兴、斯小兰的机会。共同的仇恨让他们一同策划了这次的?案子……”   谢惊屿说:“斯小兰活着的可能性不大,她是和她爸一起失踪,有可能没能躲过去。”   海姝目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人,“斯家还有个儿子,他被人拐走了,斯家的媳妇才悲伤至死。”   谢惊屿悄悄说:“其实我这两天还打听到?一件事?,关于斯家。”   “什么事??”   “刘家不是村里生活过得比较好的?吗?斯家却是彻底相反的?家境。在斯家的?儿子失踪后,斯家塌了,刘家接济过他们食物和钱,斯家那男人长期吃药,刘家也给过药钱。但?刘家应该不是那种做点好事就要让全村知道的德行,帮助斯家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谢惊屿得意地挑了下眉毛,“我没事?就跟村里的?老太卷毛线,她们跟我说的。”   海姝心里卷起一片风浪,一条线索愈加清晰。相对富裕的刘家因为某个原因,是龟白村发展旅游这条路上的?拦路虎,龟白村要走起来,就必须铲除掉刘家。而李家和刘家穿一条裤子,也必须消失。   至于斯家,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在龟白村就像孤岛,在最困难的?时候只有刘家伸出援手,斯家那个病恹恹的男人难说不会为刘家做出什么事?来,是个最好也被除掉的?隐患。   而这三家的?四个子辈,年龄相差不大,刘兴和李云婷还是关系特殊的朋友。十?年前悲剧刚发生?时,他们要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要么懵怔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们如果还活着?,都到?了能够冷静策划复仇的?年纪。   “我还有一点疑问。”海姝说:“刘兴是最聪明的?一个,他既然能早早提醒李云婷,也能自保,他为什么没去提醒自己的?父母?他可能无法知道对方具体?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明确嗅到?危险,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刘家父母早早发家,脑子肯定都很?好使,只要刘兴稍微提醒,或者都不用直接说,伪造一个纸条,他们都一定会堤防起来。但他们和两个儿子都轻易中招,说明他们完全没有戒备,没有得到?丝毫提醒。”   谢惊屿抱臂,靠在桌沿没有说话。   海姝等了会儿,看向他,“嗯?”   谢惊屿说:“一个天真的?猜测,一个黑暗的?猜测,你?想听哪个?”   海姝啧了声,“都说。”   谢惊屿笑道?,“好吧,那就先说天真的。在父母出事之前,刘兴一点端倪都都没有发现,村民们说刘家父母是6月离开龟白村,刘村长他们8月才去江鹿市找人,而李云婷离开的?时间很?模糊,五成可能是在刘家父母出事之后。刘兴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才警告李云婷。”   “黑暗的?,就没有什么时间差的问题了。刘兴一个假傻子,平时出现在村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让人警惕起来,所以这是他天然的?优势,他借着?这个优势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往深处想,他猜到有些人为了村子的发展,要对拦路虎动手。他为什么不警告父母?要么他根本不在意家人的?死活,要么——他想将计就计,借这些人的?手,给自己争取清静。” 第53章 山灼(13)   13   海姝感到脊柱上窜起一阵寒意。   这分析有一些矛盾的地?方, 比如如果刘兴对?父母的死活呈漠视态度,那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在“向死而?生”上闹那一出?只是李云婷或者斯小兰找他帮忙吗?   不,只能是他们有共同的复仇述求。   还有, 李云婷会质问?刘兴为什么不对?她说清楚, 导致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刘兴应该怎么解释?他们之间会因此出现裂痕,使复仇无法完成。   但?这些矛盾放在刘兴这个更加矛盾的个体上, 竟是出现?了微妙的平衡。他像是在将赏花节、“向死而?生”的龌龊曝光在公众面前,像是在复仇, 可唐金栗的存在,就?将他的这份像变得不那么像。   海姝不得不承认, 直到现?在, 她也无法说出刘兴的真正动机。   两头都是动机,所以刘布泉和唐金栗这两条毫不相干甚至南辕北辙的线都必须追踪。   “谢哥。”海姝双手合十。   谢惊屿“哟”了声,“这么快就不叫谢老弟了?”   海姝说:“谢哥你脑子转起来, 不输我们正?儿八经的刑警啊。”   谢惊屿眼皮跳了跳, “过奖过奖!”   “不如这样吧, 你来核实一下李云婷和斯小兰的情况,最好连斯家那个被拐的男孩也一并找到。”海姝为难地说:“你看, 我们刑侦一队人手紧张,军警一家亲,你就?帮个忙?”   谢惊屿无奈地笑道:“这时候军警一家亲了?”   海姝正?直道?:“向来军警都是一家亲的。”   谢惊屿领了任务, 像模像样地?走了。   海姝吁了口气, 当刑警队长的, 就?是得会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 而?自?己队上的人马, 都得撒到最紧要的地?方。现在查刘布泉和唐金栗是重头,但?两边都有很棘手的点。   刘布泉那边, 十年前的一切都只是警方的猜测,不能因此抓人,好在他有个开在新城的数码产品专卖店,这店看上去不那么“干净”,如果从店入手,能查出刘布泉的问?题,那就?可以深挖。   而?唐金栗的麻烦出在她的所有电子设备都不在警方手上,要查她的通讯记录,就?得通过运营商,个中手续十分磨人,而且就算运营商配合,也只能取得部分记录。如果遇到没有实名,或者使用虚拟号的情况,几乎就?是撞上南墙了。   海姝与隋星也分头行动,海姝回市里向运营商施压,隋星去新城继续查龟白村在新城的各项投资。   灰涌市的春天很浪漫,春风和煦,粉花如云。龟白区的新城名义上是依托于龟白山旅游业而?建,但?在交通上,它?离中心城区的雁艾区更近,有地?铁直达。   天气太好,隋星一到新城就看到许多拍结婚照的人,有的穿着?西式婚纱,有的穿着?汉服、民族服装。也有一些游戏动漫爱好者来取景、营销公司来拍短视频。总的来说,好像已经没有人在意龟白村的案子,春天如此短暂,大好春光岂能浪费。   刘布泉开的数码店还在营业,这次店里有不少客人,有的还穿着?华服。隋星一打听,原来这些客人几乎都是来拍照的,休息时随便逛一逛,发现?这儿有这么大个数码店,就?来看看器材。还有人拍着?拍着?,设备坏了,或者到了地方发现忘了带某个东西,大到镜头,小到存储卡,就来租或者买。   刘布泉不在店里,店员都是年轻人,刘布泉就真像他自己说的,只是靠着?旅游赚了钱,把闲着?的钱拿出去做投资,拿下店面,请别人帮自己打理而已。   隋星兼顾着?刑侦一队的网络追踪工作,对?电子产品自然有几分了解。这里占半壁江山的是摄影器材,各类镜头琳琅满目,都是些烧钱的大头。玻璃橱柜里贴着?经销商授权书,看着?挺正?的,但?摄影这个圈子水极深,行货里面有没有混着水货或者二手,警方下定决心查的话,首先要得到他们售卖非授权产品的证据。   隋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和海姝都知道?刘布泉有问?题,可是刘布泉半截尾巴都没露出来。   楼下的广场上正?在举行什么cosplay活动,看着?挺山寨的,但?阵仗很大,一群年轻人玩得也够开心。隋星下楼凑热闹,看到展示墙上写着主办方是个叫起风开云的公司,你打扮成任何二次元角色,都可以在新城的任何一个网红打卡地进行拍摄,摄影师由公司来出。即便你不是coser,打扮得漂亮帅气,衣服比较特?别的话,也可以找摄影师拍照。而这里只是主会场,提供给大家面基、在各种展板前合影。   隋星搞明?白了,这其?实就是营销公司的套路,和二次元无关,和赚钱和炒作有关。   吵人的音乐让她有些头痛,那数码店到底该怎么查,还得再想想办法。往商圈外面挤时,隋星被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男人背着?单反,三十来岁的样子,似乎是活动上的摄影师,撞了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闷着头继续走。隋星也没打算叫住他要一句道?歉,倒是后面又冲来一女孩,喊道?:“姚哥,姚哥,还没完呢,你去哪儿?”   男人说:“我有点事,这边你盯着?。”   女孩为难道:“我怎么盯得住啊?姚哥,这是你策划的活动。”   男人一头汗水,“我今天真有事,拜托你了。”   女孩也只得说:“那好吧,但?姚哥,没办好我不负责啊,你知道?,我只是个助理。”   “没事没事!有事我担着!”男人说完就奔向停在路边的车,迅速驶离。   女孩垂头丧气往回走,拿起手机愤愤跟人抱怨:“又要加班,摊上这么个上司,我真他妈倒霉!”   隋星看了这一出,走了几步想到,自己好像也是在加班。   海姝回灰涌市时,在一个转盘处停下车。等待时,随便看了眼斜前方的康民医院。   那医院是个社?区医院,挺小的,但?海姝每次经过都会看一眼,因为它?造型别致,是个天蓝色的城堡。她第一次看时还问?过同车的温叙,怎么会有社?区医院建成那样,温叙说雁艾区以前规划做得差,想赶潮流,觉得年轻人都喜欢这些西式的东西,结果白费力气,又不能拆,干脆改造成社区医院。   不过雁艾区最有名的建筑并不是这个,而?是靠近龟白区新城的金声中心。它修得相当气派,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金碧辉煌,阳光一照,犹如一座金灿灿的宫殿。那是金声艺术的总部展馆,据说是外商在灰涌市投资修建的。   这些地?标般的建筑,海姝有时也想去打个卡,不过实在没时间。   绿灯亮了,海姝穿过转盘。而?这时,康民医院到了换班的时候。   瘦削的男人脱下白大褂,一分钟都没有多停留,离开配药房。一个长得很富态的中年女人说:“小解,今天不多待会儿?”   男人客气地?笑了笑,“加班工资已经够了。”   他走后,几位暂时没有事的药剂师聊起来,“小解今天是去约会吧?这么早就走了。”   “他约什么会?张主任上次还想撮合他和刘护士呢,他一点儿不上道?,把刘护士都快气死了!”   “哎,他也快三十了吧?闷得很,不知道怎么讨得到媳妇……”   市局这边开具了完整的协助调查申请,经过道?道?关卡,海姝拿到了唐金栗手机的部分云端数据。   唐金栗的手机号码绑定了“暖暖啊暖暖”,手机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去年12月7号,对?方的号码经过核实,是送药的快递员,而?她买的只是普通的感冒药。   唐金栗的露磕丝虽然更新到了今年1月,但?手机号在12月7号后再未用过。她的联系列表里人非常少,有历思维,有一年半没发过信息的屈女士,有房东和中介,有住处附近的卤菜摊、水果摊等,其?余还有五个人是警方此前未掌握的。   但?海姝一通看下来,觉得很奇怪,这些人都是女性,而?按照历思维的说法,唐金栗和多位男人交往,他亲眼看到过她和他们出双入对。   那这些男人呢?   唐金栗遇害之后,有人删掉了关键信息?   但?运营商说,他们无法提取通讯内容,但?原始数据显示,唐金栗的好友没有被删除过。   海姝的好友列表密密麻麻,这是她工作性质决定的,如果不干刑警,她也许不会加上那么多人。但唐金栗这好友数量也太少了,男人尤其?少,她会加上历思维,很可能都不是因为他们后来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在天明传媒工作。   难道?唐金栗还有一个号?这个号没有绑定身份,是花钱在网上买的?   最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海姝问:“能查到其他账号吗?”   运营商连忙摇头,“她这个身份下面就?只有这个号,云端数据也只有现在这些。你说的那种情况,连个实名都没有,我们没法查!”   海姝冷静下来一想,算了,至少查到了一个号,聊胜于?无,唐金栗既然加的人这么少,而?生活中比较重要的人都在这里面,说明?她交友虽然少,但?精,列表上的另外五名女性都值得接触一下。   女士A,是唐金栗刚到灰涌市之后四处求职认识的人,算不上朋友,海姝找到她时,她半天才想起来唐金栗这个人。   她们当时都投了一家文化公司,以为能在那里参与电视剧的制作,后来女士A才知道?那就是个哄骗有编剧梦想的人进去当低价打字员的烂地?方。   女士A已经考公上岸,自?嘲以前的编剧梦想很幼稚。但?在面试后的那几个月,她确实觉得和唐金栗志趣相投,她们聊电视剧,聊创作,因为都没找到工作,所以时常一起吃饭。   但?女士A比唐金栗更早面对现实,她说这也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催促,找工作受挫后她有了考公的心,和唐金栗逐渐不再联系。   女士B是千心区一家书店的老板,她已经想不起唐金栗了。原来她加上唐金栗,只是因为唐金栗是书店的会员,经常来看书,她加了很多会员,发一些书店的活动。但现在有了更方便的营销手段,已经不这样吆喝了。   女士C已经出国,暂时联系不上。   女士D是位退休大姐,唐金栗在拍视频时,她自?来熟混进来,后来又跟唐金栗聊天,惋惜她这么漂亮居然没有成家,非要加上她的号码给她推荐良缘。   大姐说,自?己是真的上心,给唐金栗发了很多联系方式,但?唐金栗从来不加,她也问?过被他推荐的“优质男”,对?方也都说没有任何回音。大姐深感受挫,不再关心唐金栗了。   女士E很特?殊,是个外国人,叫丰城安娜,听着?名字有点像R国和A国的混血。海姝联系到她,她在电话里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得知来电的是警察,她紧张地说:“我从来没有犯过事的。”   海姝说只是想找她了解一下唐金栗,她想了会儿,“你是说简妮?”   “简妮?”   “好像是金栗的外国名字。”   海姝和丰城安娜约了时间,开始整理思路。   唐金栗必然有一个没有实名的号码,她用什么号码加哪些人有什么规律?唐金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来是独生女,但?父母不顾她的反对?给她添了个不该存在的弟弟,父母认为没有重男轻女,但?她觉得他们就?是重男轻女。   她极度渴望得到自?己的家庭,所以她可以在明知历思维有妻子的情况下,和他交往。而?确定他不会离婚,她可以马上、毫不眷恋地离开。   她有了新的目标,但因为家庭给与她的重男轻女烙印,她对?男人信不过。一些交往很浅的女性,她都会用自?己本来的号码加好友。但“物色”中的男人,只配得到她的小号。这也可能是在历思维那里吃了亏,让她加倍谨慎。   但?这样的女人,到底还是没能救下自己。   和丰城安娜约的地方在雁艾区。到了地方海姝才发现?,这条修建得很小资的街斜对?面就是金声中心。那里正在举办什么展会,外面停着?成排的豪车。丰城安娜今天的工作就是在展会上参与拍摄。   丰城安娜款款走来时,海姝有些错愕,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白人特质,一看就?是纯粹的东方人。   “海警官,没让你久等吧?我在这边工作,刚拍完照。”   丰城安娜扎着?双马尾,头发染成淡金色,化着近看十分夸张的爱豆妆,就?像漫画里的可爱少女一蹦一跳来到了现?实中。但?她的声音却和她外在的形象很不搭,略微沙哑,有种沧桑冷调的质感?。   海姝出示证件,做了自?我介绍。丰城安娜在她说话时始终看着?她的眼睛,听得很专注、很真诚的样子。海姝不禁想到看过的一些关于?R国爱豆的科普,她们会把最有活力的一面展现?给粉丝。   自?己这是被丰城安娜习惯性地当成粉丝来对?待了吗?   “我们最近在调查一起案子,其?中一些线索牵扯到唐金栗,在她的好友列表里,我们发现?了你,所以想向你了解下唐金栗的情况。”海姝没有直说唐金栗已经死亡。   丰城安娜叫了一杯草莓牛奶,小心翼翼地问:“简妮是不是已经死了啊?”   海姝说:“为什么这么想?”   丰城安娜俏皮地晃了下马尾,“我和简妮实在算不上熟,但?你们居然会找到我,那就?说明?她周围的人你们都查过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比较大的案子,不是她死了,就是她害死了人。最近龟白村不是闹得挺大的吗?有个傻子大闹赏花节,背着一具尸体说那是他媳妇,好吓人啊。”   海姝现?在要再次修改对丰城安娜的印象了,她的外貌天真可爱,与外貌颇有差距的不止是嗓子,还有头脑。   “你普通话说得很好。”海姝故意打了个岔。   丰城安娜笑了笑,但?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担忧,“那个女孩是简妮吗?”   海姝说:“案情上的细节,我暂时不能透露给你,见谅。”   “啊,没事没事,是我多嘴了。”丰城安娜连忙站起来鞠躬,“我来你们国家不久,很多东西都不熟悉。”   海姝问?:“你来之前就学过中文?哪一年来的?”   “我从小就学。”说到语言,丰城安娜情绪高?了一些,“我妈妈来留过学,回国后一直在我的家乡教中文,我便跟着?她学。我来也有两年多了,和大家交流,语言提高?得很快。”   海姝说:“你平时是做?”   “我打了很多份工。”丰城安娜的用词稍显奇怪,这倒是符合外国人的身份,“我在R国做小爱豆,到灰涌市之后也签了经纪公司,不过混不出头,没钱赚,我又到处当模特?啊,做美妆啊,带货啊,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你和简妮是怎么认识的?”海姝用了丰城安娜对唐金栗的称呼。   “拍视频啦!”丰城安娜拿起手机,在上面找了一会儿,却瘪了瘪嘴,“换手机后没有传视频,找不到了。”   海姝道:“没事,你直接说就?行。”   丰城安娜便回忆起来,前年夏天,她签约了灰涌市的一家文化营销公司,起风开云。这家公司虽然不大,但?很会蹭热点,比她以前单纯当糊爱豆更赚钱,也不用那么辛苦。所以她工作得特?别卖力,秋冬之交户外风刮得厉害,她也坚持找地方拍视频。在千心区一个能够看到江的山上,她遇到了同样来拍视频的简妮。   那座山并不是景点,只是因为能看到江景,某些角度又很容易出片,所以吸引了很多视频主。她衣服穿少了,冷得够呛,简妮见她发抖,就?好心地把冲锋衣借给她。   她有拍摄助手,简妮却只有一个人,唯一的设备就?是手机,不像视频主,像随便来打个卡的游客。她把自己装在保温杯里的奶茶分享给简妮,下山时自?然而?然地?聊起天。   当简妮说自己也是来拍视频时,丰城安娜很惊讶,“我以为你只是来登高?望远!”   简妮被她的腔调逗乐了,笑道?:“也算是吧,我很喜欢这座山,心里憋着?事的时候就?来走走,消耗卡路里,再看看奔腾的江水,觉得心境又开阔了。”   丰城安娜说:“噢!这是你打下的天下!”   简妮也顺着?她的玩笑说:“现在这里红了,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   走到山下,两人就?要分别了,丰城安娜提出交换一个联系方式,也许以后有机会出来玩。简妮没有犹豫,通过请求。   不过那次相遇后,丰城安娜并没有很快联系简妮。她太忙了,而?且生性活泼,每天都能结交新的朋友,简妮早已沉到了她列表的底部。   是什么时候再次联系简妮的呢?   丰城安娜捧着?牛奶杯,说是去年元旦之后。那段时间她接了很多拍摄上的活儿,彻底忙不过来了,想找个姐妹帮忙,但?问了好几个平常互相帮忙的朋友,都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她扒拉着?列表,想到简妮。简妮自己也做视频,虽然没有她这么专业,但?简妮长得漂亮。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联系到简妮,简妮立即同意了。   不过她这边的活儿和简妮自己拍的那些不同,浓妆和服装一上,几乎看不出本来长什么样了。简妮不是二次元圈子里的人,配合得很辛苦。她有些过意不去,就?请简妮吃饭。   和在山上相遇那次相比,简妮瘦了一些,看上去有心事。她便问?发生了什么。简妮说处了一年多的男朋友有妻子,并且不愿意离婚,这段感?情快要走不下去了。   海姝有些诧异,唐金栗和丰城安娜应该算不上亲密的朋友,居然连这样的私事都肯说?但?再一细想,又觉得能够理解。毕竟有些事对真正的亲朋好友才是说不出口,一个比陌生人熟一点的朋友,才是倾述的最佳对象。   丰城安娜最喜欢聊天,当即充当起了简妮的“树洞”,问?他们当初是为什么走到一起,问?那男人条件怎么样。简妮像是发泄一般,向她倾吐了自己的心声——其内容和海姝推测的相似。   简妮对历思维并不存在多少爱,她甚至没有真正?喜欢过哪位男人。选择历思维不过是因为历思维给了她有关编剧的幻想,同时又可能给她一个家。她太想拥有自?己的家庭了,并不在乎家庭里的男主人究竟是谁。   丰城安娜觉得简妮实在是太可怜了。她自?己出生在一个只有哥哥没有弟弟的家庭,全家都将她视作珍宝。她安慰着?简妮,说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那之后,丰城安娜和唐金栗的来往频繁了起来,3月,唐金栗告诉她,自?己决定快刀斩乱麻,既然历思维不愿意离婚,她就要果断分手。丰城安娜愉快地?和她吃了一顿饭,说自?己也会留意身边的男人,有不错的就?介绍给她。   联想到历思维出差回到灰涌市之后看到的男人,海姝问?:“你后来介绍给简妮了?”   丰城安娜点点头,“但去年下半年我因为工作经常全国飞,和简妮没怎么联系,后来再找她,她就没有回我消息了。”   海姝问:“你介绍的是谁?”   丰城安娜有些紧张,“这,这和案子有关吗?”   海姝说:“有关,所以希望你尽可能说得详细一点。”   丰城安娜深吸口气,“好吧。”   丰城安娜介绍给简妮的男人,几乎都是她合作过的甲方和她所签公司的负责人,她觉得简妮也是文化人,和他们之间有话聊,其?中她自己最满意的是自家公司的策划姚威,三十多岁,是个很风趣的大叔。简妮跟她反馈过,说姚威为人不错,也很会拍照。而?对?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评价。   “等一下。”海姝说:“简妮和姚威没有加好友,怎么沟通?”   “啊?”丰城安娜愣了下,“不会啊,他们肯定有加好友。”   海姝这时更加确定,唐金栗对男人抱有天然的不信任,用了没有实名过的号码加对?方。   海姝从丰城安娜处得到姚威的联系方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总算有新的线索了。   告别丰城安娜,海姝照例与刑侦一队的其?他队员沟通,在听到丰城安娜所属的文化公司起风开云后,隋星发出一声:“嗯?” 第54章 山灼(14)   14   海姝立即问:“怎么了?”   隋星说, 3月20号,也?就是昨天在新城排查时,就看到这?个叫起风开云的公司在办二次元活动, 她还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工作人员撞了一下。   文化公司做线下活动是很常见的事, 海姝没怎么在意,说对唐金栗通讯的调查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准备去接近起风开云里一个叫姚威的男子。   隋星说:“撞到我的男的就叫姚什?么,我听她助理叫他姚哥!”   海姝顿时警觉起来, “他冒冒失失撞了你?”   隋星说出当时的情况,皱起眉:“我听他们对话的意思, 姓姚的是那个活动的负责人, 应该守到最后的。他明显也没有安排谁来接替他,中途遇到什?么急事,连工作都不顾了就要?走。”   海姝马上觉得不对劲, 在丰城安娜的描述中, 姚威是个很稳重可靠的男人, “冒失”两个字似乎不该成为他的标签。而在隋星的形容里,姓姚的又显得是个做事很没有计划的人。令他发生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案子查到这?儿, 所有和唐金栗疑似交往过的男人都在警方的重点关注列表中。海姝本打算做好周全的准备,再去接近姚威,但隋星偶然得到的这?条信息有些出人意料。担心横生变故, 海姝决定立即去起风开云一趟。   起风开云在雁艾区一栋中档写字楼里, 和天?明传媒的萧条相比, 它热闹得多?, 打扮时尚的员工进进出出, 大厅里堆着摄影器材。   “姚威?嗐,我也?在找姚威, 从?昨天?起我就联系不上他了!”公司的一位合伙人抱怨道:“他自己的活动,他不盯着,后面出了漏子,我一找人,根本找不着!”   “联系不上?”海姝忙问:“什?么漏子?”   合伙人说,昨天?在龟白区新城,公司搞了个二次元线下推广活动,姚威是公司的老人,活动是他策划并执行的。但活动开始没多?久,他就把摊子撂给助理。公司在这次活动中投入了大量宣传经费,效果很好,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但摄影师不够了。   这?时候就需要姚威这个负责人协调,姚威自己就是摄影师出身,手上人脉广得很,他要?是在现场,马上就能摇来人。但他不仅提前开溜,手机还关机!其他工作人员像热锅上的蚂蚁,导致活动草草收场,很多客人在社交平台上骂起风开云。   “他肯定是害怕担责,躲起来了!”合伙人骂道:“妈的!”   海姝却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姚威是在活动出现问题之前突然匆匆离开。   警方刚查到姚威这?条线,姚威就失踪了?他得到了某个消息,所以才丢下工作跑路?   合伙人又道:“我跟他也认识十几年?了,他平时不是这?样?,再麻烦的工作他也?能扛。这?回到底怎么了?对了美女,你找他什么事?”   海姝出示证件,合伙人惊讶地瞪大眼,“姚,姚威咋了?”   海姝说:“我现在急需找到姚威,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合伙人咽了口唾沫,把姚威的住址写了下来。海姝叮嘱他,一旦姚威回来,或者?联系他,一定要?马上告诉她。   姚威的住处离公司只有一站地铁,敲门?无人应。海姝向乔恒申请入户搜查,但申请没能通过,因为目前警方并没有证据证明姚威是唐金栗案的嫌疑人。   海姝冷静下来,立即到物管室调取监控,发现3月20号早上6点20分,姚威来到车库,驾驶一辆灰色帕萨特离开。直到现在,监控都再未捕捉到车和姚威。   海姝回到起风开云公司,警察来查姚威的事已经传开了,小公司纪律没那么严苛,合伙人自己都在“吃瓜”,就不管别人是不是在摸鱼了。   “他在家吗?”合伙人赶紧问。   海姝想到合伙人之前说认识姚威十几年?了,问:“姚威是哪里人?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就是本地人啊,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创业,他去大企业给人打工,后来不想干了,刚好我又?开了现在这?个公司,就请他来帮忙。”合伙人越说越着急,“他到底出啥事了啊?他以前从?来不会一声?不响玩儿失踪。你怎么不进他家里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海姝说:“你现在报警,说明情况,我再去申请入户侦查。”   合伙人心想你人都在这?儿,我还报啥警啊?但还是拿出电话,照做了。   海姝又?问:“他的家庭你也很了解?”   合伙人说,虽然自己是姚威的老板,但姚威其?实比自己有钱。他是从县城奋斗出来的,姚威呢,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个在大学教书,一个在中学教书。姚威没和父母一起住,好像也?不常回去,懒得听父母说教。   海姝说:“姚威三十多?岁,被催婚了吧?”   “嘿!这是老话题了!”合伙人说:“所以他很不想回去。他这?个人,我算是看出来了,对哪个女孩儿都好,但就是不想结婚。”   海姝拿出唐金栗的照片,“你见过姚威和她在一起吗?”   合伙人端详半天,“不认识,没见过。”   海姝又?问了公司里的其?他人,有人说:“这?不是安娜带来过的女孩吗?”   海姝四周看了看,“安娜今天没来?”   对方说:“安娜是签在我们这儿的模特,和我们这?些打工的不一样?,基本不会来公司的。有拍摄任务的话,我们直接去接他们就行。”   海姝说:“安娜和姚威关系不错?”   “当然,安娜的主要?对接人就是姚哥。”   “照片上这位也是姚威负责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娜经常介绍姐妹的,但都只是帮忙,钱也是安娜自己出。”   派出所接到姚威失踪的报警,海姝通过合伙人联系姚威的父母,他们得知姚威不见了,都很着急,立即赶到姚威家。海姝以为他们有备用钥匙,但姚母拿出钥匙,发现无法开门?,难堪地说:“他不想我们来看他。”   姚父宽慰姚母,问海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海姝问:“我申请入户许可,你们同意吗?”   两人点头,催促道:“那赶紧!”   乔恒再次接到申请,海姝问:“这次没问题了吧?”   乔恒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许可一到,海姝就用从物管那儿借来的工具将门?打开。温叙也?赶来了,和海姝一起勘查。   房子三室一厅,一个人住够大了,客厅散落着一些器材、装备包,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饼干。厨房的水槽里泡着面碗和牛奶杯,案台上切过青菜的菜板和菜刀也没有收起,灶上的煎锅里油已经凝住,一旁放着两个鸡蛋壳。   姚威昨天?早上起来自己煮了面、煎了鸡蛋,还倒了杯牛奶。但时间匆忙,他要?赶去龟白区参加公司的活动,餐具都放着没洗,等着他晚上回来收拾。   可他没有回来。   姚母不断给姚威打电话,哭着说:“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海姝看完卧室和书房,书房的电脑初看没有什么异常,但保险起见,需要?带回去详细检查。来到最后一间房时,她压了压把手,是锁着的。   一个人住的地方,有一间房锁着?   温叙说:“对摄影爱好者来说,是暗房也?说不定。”   海姝将锁打开,里面确实漆黑一片,但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便能轻易发现,这?里不是什?么暗房,而是一个……   海姝按亮墙上的开关,冷白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墙上的照片,和唐金栗从未向警方展示的另一面。   那些照片暴露,但又?有充满吸引力的美感。即便不懂艺术不懂摄影,也?看得出它带着强烈的主观审美。唐金栗的状态很自然,很多?张都看着镜头,故意摆出造型,显然不是被偷拍的,和网上时常出现的“男友偷拍”有本质区别。   但姚威将这些照片密密麻麻贴在家里,用一把锁锁起来,却隐约让人感到不舒服。   温叙说:“他明明不是偷窥者?,却把自己放在了偷窥者的视觉。”   姚母看到照片差点晕过去,“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姚父怕姚母再受刺激,带着姚母先行离开。   姚威的电子产品被送回市局做进一步检验,海姝留下来对房屋进行深度勘查。屋里没有任何?女性来过的迹象,给唐金栗拍的那些照片也多是在户外——森林中、星空下,其?中还有一组,背景竟然是夜里的金声中心。   姚威显然很有经验,选择在金声?中心绝不会有人经过的深夜拍摄。   姚威似乎不大欢迎客人,鞋柜里连备用拖鞋和鞋套都没有准备。最后那个房间上锁,可能是担心父母不请自到,看到他的秘密。而为了防父母,他已经换掉了大门?的锁。   除了摄影装备、书籍、影碟,姚威没有太多?反映个人喜好的东西。海姝拉开一扇柜门?,这?个柜子里放着一个居家医药箱,咳嗽头痛之类的药物备得非常齐,且都没有过期。姚威还挺在意健康。   海姝没有立即将医药箱放回去,因为柜子里还放着许多?外国瓶子,像是减肥颗粒、生发药、维生素、乌发丸……几乎都是昂贵的保健品。另外还有一些小瓶和分装袋,没有写具体?是什?么药。   海姝留了个心眼,将这?些药也放进物证袋。   深夜,刑侦一队部分队员在小会议室开会,另一拨在龟白村的队员有别的任务。   温叙说:“姚威那辆帕萨特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3月20号晚上8点,在雁艾区二立支路,但里面是不是他,单从?画面来说无法确定。这?之后,他的车就和他的人一起消失了。这是我们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去二立支路实地查看。”   海姝对二立支路还挺熟悉,那条路就在大转盘附近,但海姝从?来没开进去过。   温叙又?道:“姚威的电脑、相机已经勘查完毕,我们高估他了,他拍唐金栗的照片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欣赏,他还把照片发到境外的网站上牟利。”   海姝问:“他还上传了其他人的照片吗?”   温叙摇头,“就单一的账号来说,只有唐金栗的,如果他有其?他我们查不到的账号,那就难说。”   海姝感到作呕,“他赚了多少钱?”   温叙说:“很少,折算下来不到两百元,而且钱他都放在账号里,没有动。我觉得给与他巨大满足感的不是钱,而且在黑暗的角落和人一起分享。唐金栗的照片最后上传于去年?10月30号。”   海姝说:“后来唐金栗出事,他无法再拍。”   从姚威家里带回市局的药还在进行检验,结果未出。而姚威墙上的照片以及他将照片买到境外的行为,直接将他与唐金栗案锁定在一起。乔恒同意将姚威失踪案和唐金栗案协同调查。   22号一早,海姝正在赶去二立支路,突然接到温叙的电话,“海队,你恐怕要?回来一趟了。我们在姚威小区附近做走访时,派出所正好接到报警,他小区对面的河里发现一具尸体?。”   灰涌市多?江河,江景房能卖上很高的价钱。明明地段差不多?,小区格局差不多?,但能看到江河的房子总是更加值钱。姚威的小区并没有挨着江,视线被前面的江景房遮住了,但实际上从?小区门?口步行到江边,也只需要一刻钟。   报警的是清晨去江滨大道晨跑的大爷,他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锻炼身体?,因此自诩对河边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今天?他跑到其?中一段时,突然觉得河边的浪鼓动得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仔细一看,岸边的芦苇和鹅卵石上果然有什么东西。   他好奇地沿着江滨大道的阶梯往下跑去,近了一看,居然是一个人!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喝醉了溺水——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尤其?是夏天?,小年?轻们心里没个数,喝醉了就在河边唱歌,唱着唱着就掉进去。去年他还救过人呢,被送了“见义?勇为”的锦旗。   这次他也觉得??????这人能救,上去就往胸口按,但按了两下发现不对劲,活人的手感不是这?样?!   “死……死了?”   派出所知道市局正在附近查案,所以接到报案后马上联系了就近的市局队员。温叙一边往河边赶,一边听大爷绘声绘色地讲述,心里越来越沉。   大爷说没有闻到臭气,而且第一眼没有看出那是死人,那就说明死亡时间不是很长。姚威从失踪到现在也?不过两天?,如果死了的话,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于是他干脆联系海姝,让海姝也?一起来看看。   到了现场,派出所已经将尸体?躺着的区域用警戒带围起来了。温叙做好思想准备后一看,不是姚威。   大爷激动地说:“这条河每年?都要?淹死人,这?些年?轻人怎么就不听教训?还没到夏天?呢,就喝酒往河里跑!”   温叙在对尸体做了初步尸检后却暗道:不对,这?人不是喝了酒溺死,他的口鼻中没有溺死的体?征,是死后被抛入河中。   大爷还在喋喋不休,要?求警察多?在岸边树立警告牌。温叙急着回去做解剖,大爷追着他大喊:“社会冷漠啊!”   海姝赶到时就看到这?一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查失踪案时在失踪者?家附近发现一具尸体?,这?又?是另一种哭笑不得。   海姝初略了解了下河边尸体的情况,男性,身长1米73,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大爷虽然说看不出来是个死人,但实际上他的死亡时间在三天以上,已经闻得到尸臭。死亡原因需要?做完解剖才能确定。   海姝分出两名?队员留在派出所,和民警一起查监控做走访。她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这?起案子不简单。   上班高峰期已经过去,上午的二立支路还算安静。这里是雁艾区比较老的城区,道路窄,监控也?少,和雁艾区如今的时尚元素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海姝开着车在二立支路绕行,看到任何停在路边的帕萨特都要?看看车牌,但它们没有一辆是姚威的车。海姝也?知道,不大可能在这?里找到姚威的车。她在意的是,姚威为什?么要?从?这?里经过,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从?龟白区新城到起风开云不会经过这?条路,姚威回家也不会经过这条路。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还是他匆匆离开公司的活动现场,是为了在这附近办某件事?   海姝想不出来,只能沿着路往下开,想象姚威经过这条路之后会去哪里。周围都是设施比较老旧的居民区,但又?不像唐金栗租的房子那样?老,居民区周围都有围墙,路边有依托于居民区的便利店、火锅店。唯一的大个建筑是康民医院。   队员们散开,拿着姚威的照片询问附近的居民。但从火锅店老板到遛弯的大姐,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海姝定了定神,决定再去见见丰城安娜。姚威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唐金栗,而姚威现在失踪,还涉嫌售卖唐金栗的照片,丰城安娜已经成了关键一环。   今天?丰城安娜在陈湾区拍摄,海姝等了会儿,见她这次的打扮和上次截然不同,走的是御姐范儿,莫名觉得这才适合她。   “我在群里已经听说了。”丰城安娜担心地问:“姚哥怎么会失踪呢?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海姝问:“你在起风开云的照片基本都是姚威给你拍?”   丰城安娜点头,“我们是好搭档。”   海姝问:“他有没有要求你拍暴露的照片?”   丰城安娜睁大眼,卡了片刻,“你是说性.感照?这个其实不是他要求,我们有些项目就是会穿得比较少。”   海姝说:“我可以看看吗?”   丰城安娜找出来,“就是这?些。”   不是,和姚威给唐金栗拍的不同。   海姝将唐金栗的照片遮住脸拿给丰城安娜,她大惊失色,说自己从?来没有拍过这?种,还说整个起风开云都不会拍这种。   海姝说:“这是姚威的作品。”   丰城安娜理解了半天?,摇着头说:“姚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不然我也?不会把他介绍给简妮。”   刑侦一队在起风开云的排查,海姝听到最多?的也?是“姚哥是个好人”。他总是对女性嘘寒问暖,对男性也?照顾有加,合伙人有时安排了不合理的任务,大家不好意思说,也?是他出面去协调。大家私底下把他当做真正的老板,觉得他温和、善解人意,谁要?是能嫁给他,那就太幸福了。   合伙人和两位员工都证实,去年?夏天?,姚威说过有女朋友了,笑得很幸福。但他们问是谁,他每次都说还没有稳定下来,以后再介绍他们认识。但到了今年,姚威就没再提这?事了,大家猜测,可能他和他女朋友已经分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老话,放在姚威身上也?格外合适,他在公司待人和气,从?不拒绝干活,和合伙人称兄道弟,但在家里,他将女人的身体作为贩卖的砝码。   他有非常阴暗的一面。   丰城安娜发誓自己不知道姚威对唐金栗做了什?么,她看上去那样?无辜,但只看结果的话,的确是她把唐金栗推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火坑。   海姝刚回到车上,便接到温叙的电话,河畔尸体?的尸检结果和身份都出来了。   “死者?名?叫赵若诚,35岁,是雁艾区韶华街道的……协警。”温叙将尸检报告递给赶回市局的海姝,“死亡时间是3月18号夜间到19号凌晨。”   海姝立即留意到他的工作,“协警?”   温叙说:“他如果不是协警,确认身份可能还要花一些时间。”   赵若诚一年多以前成为协警,当时就采集了生物信息,温叙将从?尸体?上采集到的样本放入系统里一比对,就确定了尸源。   协警虽然不是警察,但一个协警的尸体被抛入河中也非同小可。海姝接着往下翻,“死亡原因是……”   “药物造成的呼吸抑制。”温叙说:“我在赵若诚的体内检测到了大量异.丙.酚,这?种药物在规范使用的情况下可以用作麻醉,但也?是一种毒.品,过量使用会让人停止呼吸。他的肺部很干净,没有溺死症状,在被投入河中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海姝皱着眉,“异.丙.酚是管制药剂吧?”   温叙点头,“它在麻醉中都已经不太常用了,黑.市上被一些瘾君子用来满足短暂的精神兴奋。”   这?案子要?查,就得给赵若诚做完整的人际网络调查,但刑侦一队暂时抽不出这?么多?人手来了。尸体发现的时间和位置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失踪的姚威,还在其?身上发现了异.丙.酚,但还没有迹象表明,两起案子有任何关联。   海姝虽然是个工作狂,但也?无法什?么案子都查,思索之后决定将赵若诚的案子转交给雁艾区分局。   分局向市局送案子很常见,市局从?派出所那儿接了案子,又?送给分局,却不怎么常见。走流程的事海姝打算交给乔恒,自己专心寻找姚威的下落。但她刚给乔恒说明情况,乔恒就严肃道:“这?案子恐怕交不出去了。” 第55章 山灼(15)   15   海姝问:“有什么特殊线索吗?”   乔恒说:“这线索还是你带回来的, 检验那边刚给我出了报告,你从姚威家里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有一包异.丙.酚。”   半小时后, 走?廊里响起海姝敏捷的脚步声, 她猛地推开检验室的门,“给我看看!”   检验员将报告和样品都送到海姝面前, “确实是异.丙.酚。”   海姝心跳渐快,协警赵若诚死于异.丙.酚, 姚威家中刚好就有异.丙.酚,而且放得十?分隐蔽, 是装在止血粉的瓶子里!   检验员说?:“一般人不可能在家里常备这个, 一般人就不该用?到它,要么是自己使用?,追求刺激, 要么是拿去谋害他?人, 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况。”   海姝本来还想将调查赵若诚的事交给雁艾区分局, 现在看来,必须由刑侦一队自己来办了。她马不停蹄赶往韶华街道, 路上查了下?韶华街道和陈尸的涌鸣江南四段河岸,两地隔得较远,有10公里多。   韶华街道远离雁艾区的中心地段, 派出所常年?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见市局的人来了, 都吓了一跳。   海姝向他?们核实有没有赵若诚这个协警, 所长说?:“小赵啊?是我们这儿的协警。他没犯什么错误吧?”   海姝简单地说?了下?情况, 所长脸都白了,“死了?我上周还见过他!”   海姝问:“他?有几天没上班了吧?你们怎么好像都不在意他?来不来?”   所长说:“不是我们不在意啊, 他?上周就跟我请了假,说?是老?家的老?母亲生病了,想回去照顾。你说这事我不能不批吧?小赵工作很踏实,一年?到尾也没咋休过?息,我就让他?回去多歇歇。怎么就死了啊?”   在所里的民警协警都来了,七嘴八舌说?着赵若诚。   他家在灰涌市下面的一个县,父母都是种地的,家庭条件似乎不太好,赵若诚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在工厂里当过?工人,但后来还是到市里打拼来了。   当协警之前,赵若诚当过?出租车司机、快递员、保安。他很热情,也不怎么怕吃苦,派出所有任何任务找到他?,他?二话不说?就干,有协警临时请假,他?就算在家里休息,一个电话也能立即把他叫来顶班。   一年?多下?来,他从来没跟哪位警察、协警发生过?争执,有的特?别不讲理的群众,遇到他?也没辙,因为他耍起混来比群众还混,属实是对症下?药。春节之后,他?从老?家回来,还给大伙儿带了家里做的老?腊肉。   海姝问:“过?去一两年?,你们这儿有没发生过和异.丙.酚有关的案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没有。   海姝接着拿出姚威的照片,大家看后也都说?没有见过?。   海姝要来赵若诚老家的联系方式和现在的地址,电话很快接通,是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大约是赵若诚的母亲。   妇人“喂”了两声,说?:“是若诚吗?怎么不说话呢?”   海姝深吸气,“您好,是赵若诚家吗?”   “是,您是哪位啊?”   海姝忽然?有些难以开口,只问:“赵若诚最近回来过吗?”   赵母说?:“没有,好久没回来啦。姑娘,你是若诚的朋友吗?”   海姝停顿片刻,“是这样,您听我说?……”   电话那头?发出凄厉的哭声,赵父闻声赶了过?来,接过?电话,“喂,你是谁?我们家孩子出什么事了?”   通知家属噩耗是许多刑警的必修课,海姝做过?很多次,有时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每次面对悲伤的父母,仍然?会被他们的悲痛所灼伤。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追的,就是逝去的生命。   挂断电话后,海姝联系到赵若诚老?家的派出所,请他?们去赵家看看情况,最?好是能够陪同老两口来一趟市局。   随后,海姝要去赵若诚的住所。派出所已经因为协警的死而陷入轻微慌乱,所长干脆带上两名民警,和海姝一起去赵若诚家。   赵若诚是租的房子,就在韶华街上,房东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和很多民警都认识,所长跟他?一说?,他?连忙跑来。但赵若诚租房子后换了锁,房东的钥匙打?不开,还是只能开锁。   里面一室一厅,门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臭。   房东着急得不行,赵若诚死了,那他这屋子不就成了凶宅?所长忙给他?说?,人是在外面出的事,叫他?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线索都跟海队说。   赵若诚这房子比姚威的更像单身男人的居所,厕所有很厚的尿渍,地板、桌子很久没有打?扫过?,洗衣机里堆着脏衣服,垃圾桶都一群苍蝇飞来飞去。他的冰箱、抽油烟机、灶台倒是很干净,看得出他不在家里开火。   赵若诚没有电脑,海姝在抽屉里找到一个手机,但即便充了电,也无法开机。房东看了看说:“他早就不用?这个了吧,你看摔成这样,八成是以前送快递时用?的。”   海姝将旧手机装进物证袋,又提取了部分屋里的毛发。在检查柜子时,发现里面居然?有女?人的内衣和军装。   海姝问房东:“赵若诚以前带过女人回来?”   房东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两声。   所长拍他?,“问你什么你就说!”   房东于是道:“男人嘛,都那样的。”   说?的是赵若诚一直没个对象,一把年?纪了空虚,只能花钱找点女人。他长得不错,尤其?是身材好,35岁还没发福,单凭这一点就已经比同龄男人胜出一大截了。   但房东又替赵若诚辩解,“老赵也是想找个婆娘来好好过?日子的,他?跟我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让我给他?介绍个,只要没有‘拖油瓶’,其?他条件都好说。但你们也知道,他?又没个房,哪儿那么容易讨到婆娘啊?”   一同前来的一位民警也说?,赵若诚跟自己也提过介绍女朋友的事,还想拉着他?一起说?,让他?帮忙撒谎,说?赵若诚不是协警,是正儿八经的警察。   所长喝道:“你说了?”   民警赶紧摆手,“我没有!”   海姝问房东:“你知不知道赵若诚找的女?人都是谁?”   房东连忙摆出良家男人的面孔,“我不认识,但你去菜市场问问,肯定就知道!”   房东所说的菜市场就在韶华街里,它也不止是个菜市场,还有各种小商品店、理发店、美甲店、按摩店,是整个韶华街人最?多,也最?乱的地方。到了晚上,一些人就成了商品,喜笑颜开地招揽生意,也有“资历”更深的,不需亲自招揽,生意也会找上门。   海姝来到菜市场沿途一家居民楼的四楼,敲开门,一个短发女?人出现在门边,“你找谁?”   海姝拿出证件,“找你。”   女?人闻声就要关门,海姝却将门挡住。女人急了,“现在又没过?年?,扫黄打?非年?底再来好吗?”   海姝都要气笑了,“不扫黄,跟你打?听个人。”   女人警惕道:“谁?”   海姝眼神?往里面一扫,示意自己要进去。女人不情不愿地给她让出位置,“到底哪个王八给你说?的我这儿?”   屋里现在挺安静的,没有别人。女?人冷笑道:“怎么,以为我这儿是银窝啊?老娘早就不干了。”   海姝说:“赵若诚认识吗?”   女?人愣了下?,旋即嘴角抽搐起来,“操!我就知道肯定是他!当上协警了不起啊?还不是个假警察!以前假装军人,现在假装警察,真有他?的!”   海姝知道来对了地方,“照这么说?,你们以前真好过??”   女?人不屑地点起烟,“我睡过?的男人多了,没‘好过’这种说法。怎么,赵若诚为了立功举报我?”   海姝说?:“这倒不是,查他?和别人的关系,正好查到你这儿来了。”   女?人一脸遇到灾星的表情,“我跟他?是你情我愿。他骗别人了吧?他?也就够骗骗那些傻姑娘。”   在海姝的引导下?,女?人说起自己和赵若诚的往事。   女?人叫桃姐,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但脑子比谁都清醒。   十?几年?前,桃姐搬到韶华街做生意,灰色白色都做,阅男无数,五年多以前就留意到赵若诚了。   那时赵若诚海不是协警,只是附近的一个力工。菜市场每天需要大量力工,赵若诚就在其?中忙碌。桃姐看上他也不为别的,单纯觉得他?长相?和身材还行。   “你知道,没有小肚腩的男人太珍贵了。”桃姐笑着说?。   不过?,尽管知道赵若诚很久了,桃姐将他?带到自己的住处却是在三年前。桃姐很会看男人,赵若诚有个很让她瞧不起的地方是——他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够坦诚。   桃姐听小姐妹说?,赵若诚自称是退伍特种兵,以前执行过?机密任务,还穿军装给小姐妹看,把小姐妹哄得一愣一愣的。桃姐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特种兵?哪来这么多特?种兵?就赵若诚那走?路仪态,根本不可能在部队训练过。   赵若诚成为桃姐的“客人”后,桃姐问过?他特种兵的事。他还妄想连桃姐一块儿骗,“我真当过?兵,雪域高原呐……”   桃姐不留情地拆穿,“你在你们县念的是技校,毕业就进了厂,你去过哪门子雪域高原。”   赵若诚有些生气,“你调查我?”   桃姐说:“我的门路可比你广。”   两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直到赵若诚当上协警。桃姐毕竟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女?人,赵若诚觉得她会拖累自己,索性跟她提了分手。   桃姐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分手两个字,不想继续了就滚,她又不差一个男人。   赵若诚似乎收心了不少,每天像真的警察一般在韶华街转悠。偶尔见到桃姐,就像老?熟人似的打?个招呼。   海姝问:“他后来找没找过别人?”   “我们这种人?”桃姐说:“至少在这一片儿没有。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很享受假装军人和警察,说不定在其他地方骗过小妹妹。对了,去年?他?跟我说?一事儿,他?可能要结婚。”   海姝问:“和谁?”   桃姐说:“名字不知道,但长挺好看的。我就乐了,现在的姑娘啊,太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他?没房没车,嫁给他?干嘛?”   赵若诚似乎是为了在“前任”面前找到面子,炫耀似的给桃姐看合照,桃姐看惯了和自己相?似的女?人,明白那女?孩比自己单纯。但越是单纯的女孩,遇到赵若诚这种男人,就越是要被糟蹋。   海姝问:“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桃姐笑道:“这我哪形容得出来,除非你让她站在我面前。”   海姝把姚威的照片拿给桃姐,桃姐哈哈大笑,“这是个男的啊,怎么,赵若诚还好这口?恶不恶心啊?”说?着,她自顾自地往后翻,忽然?道:“嗯?”   海姝一看,屏幕上是“缓缓啊缓缓”的视频截图。   “这个女?的……”桃姐说:“很像赵若诚给我看的女?朋友!”   海姝又找出其他唐金栗的照片,桃姐越发确定,“对,就是她!”   赵若诚的老手机在市局经过技术手段,恢复了部分数据,里面有他?自拍的军装照,有他?和女性的聊天记录。和桃姐所说的相?符,他?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家庭和身份,通过?伪装成退役特?种兵来获取异性的青睐。   海姝正要叫队员们开会,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突然?接到历思维的电话,他自称已经来到市局,有重要情况汇报。   警方此前发布了姚威的照片,请市民看到此人立即报警。历思维正是为了照片而来。   “海警官!”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在唐金栗家附近看到的人就是他!”   历思维脸上已经不见上次的忐忑,他?非常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和唐金栗遇害的关系,仿佛找到一个比他更可疑的人,他?身上的压力就会减轻。   海姝向他表达了感谢,但实际上,这条线索已经不太重要,因为警方已经看到了姚威家里的那些照片,他?必然是个与唐金栗关系很亲密的人。   参与侦查的队员到齐,海姝说:“我来说下我的看法。”   会议室的换气扇发出呼呼响声,和窗外的春雨合奏出一曲乐章。海姝将唐金栗和异.丙.酚的图片放在投影仪上。   “这是将姚威和赵若诚联系起来的两个关键点。赵若诚因异.丙.酚引起的呼吸抑制而死,姚威家中恰好就有这种药物;姚威经过丰城安娜认识唐金栗,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就算没有处对象,也是奔着处对象去,而且姚威还给唐金栗拍过?那些照片;但在姚威认识唐金栗的同时,唐金栗认识了赵若诚,这两人具体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暂时不得而知,鉴于已经死无对证,今后可能也找不到确切答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赵若诚曾经向他前一任女友——姑且算是女友吧——看过唐金栗的照片,自称要和唐金栗安定下?来。”   海姝顿了下?,“再结合历思维的证词,唐金栗在得知他不愿意离婚后立即和他?分手,并且很快拥有不止一个暧昧对象。而唐金栗的原生家庭让她太渴望快速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所有这些因素结合起来,我得出一个推判,唐金栗在与历思维分手后,采取了‘广撒网’的方式,她再也无法在一个人身上耗费一两年?时间,到头?来却发现不能结婚。同时接触多人,可以减少她的时间成本。为了在将来定下?某人,和其?他?人分手也好,或者是单纯地不信任男人也好,她买了无需实名的小号来联系这些男人,他?们并不知道其?他?男人的存在。但唐金栗百密一疏,后来让某个人发现了她的算盘,招来杀身之祸。”   会议室安静片刻,温叙说:“动手的最可能是姚威,他?的精神?世界反应一个事实,他?虽然?看上去优雅从容,但内在情绪很不稳定,并且独占欲很强。这种人在发现自己只是个备胎时,冲动会战胜理智。但有个地方很奇怪,他?当时想杀的说不定是唐金栗和赵若诚两个人,可他?放过?了赵若诚,最?近才动手。”   “这问题我也想过?,有一个比较牵强的解释。”海姝说?:“姚威杀唐金栗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赵若诚看到了,或者知道。但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个协议,赵若诚没有揭穿姚威。但现在唐金栗的尸体不是出现了吗,我们正在加紧侦查这个案子。姚威担心如果我们找到赵若诚,赵若诚会说?出真相?,所以赵若诚必须死。这种情况延伸一下?,还有更极端的可能:姚威和赵若诚都发现了自己是备胎,他?们没有仇恨彼此,而是同病相?怜,联合起来杀了唐金栗,现在东窗事发,赵若诚被姚威灭口。”   这推断涉及到了男人心理上的劣根性,会议室里只有海姝一个女?人,她客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忘了顾及男同事的心情。   片刻,一位队员客观地说:“这种可能很大,赵若诚和姚威互相?仇视确实没有他?们对唐金栗同仇敌忾来得大。”   “嘶——”温叙把玩着他?的电子烟,“说?到唐金栗的尸体,这又和刘傻子扯上了。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海姝点头?,“我明天还得再去审问他?,温老?师,你负责继续追踪姚威行吗?他畏罪潜逃的可能很大。”   温叙比了个“OK”,“交给我。”   散会后,海姝待在会议室没走?,刚才的分析基于现有的线索,后续侦查不能跳出框架,全凭感觉行事,但海姝确实有一种感觉——他们的方向也许不对。   产生这种感觉的基点是姚威丢下自己策划的活动,毫无理由地仓皇离开。隋星当时在现场听到了起风开云员工的聊天,他?们都认为姚威走?得很不对劲,而姚威厨房的状态又暗示他?匆忙却有序地吃了早餐,并且晚上会回家收拾水槽,当天他?突然?改变了行程。   这行程总不是去杀赵若诚,因为赵若诚最?迟在19号就死了,而他20号早上还有条不紊地吃早饭。   这就更诡异,姚威在设计杀死赵若诚的同时还在准备线下?活动,同事反映他?一切正常,他?的变化出现在赵若诚死亡之后。   海姝闭着眼,双手放在小腹上无意识地敲动。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他?也是备胎,出现在唐金栗死亡现场?   但这是没有根据的猜测,排查还是得按原定的来。   23号上午,海姝和温叙分头行动。海姝开车之前又跟温叙说?了下?自己熬了一夜的想法——试试将姚威如何得到异.丙.酚作为一个突破方向。   “这种药直接买肯定不行,要么从黑.市上取得,要么找能够轻易接触到药的人拿,后一种情况就是靠关系,当然?还有一些比较极端的可能,比如无意中捡到。我们现在查不到黑.市购买记录,姚威身边也没有医药方面的从业者。但我在二立支路转圈时注意到康民医院,姚威从二立支路经过?之后就人车消失,会不会是他在康民医院有某件必须做的事?”   温叙消化了会儿,“在医院工作的人,确实比普通人更有机会接触到异.丙.酚。行,我来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海姝发动汽车。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温叙在得知异.丙.酚的存在后整个人似乎紧绷了许多。春节前后在周屏镇查案时,温叙始终显得很散漫,这种散漫当然?不是做事不勤快,只是让人觉得很松弛。   快要经过?康民医院了,海姝收回神?,余光看向那栋城堡般的建筑,直到它在后视镜中消失。   晨光中的康民医院已经来了很多患者,在这附近,康民医院的名气有口皆碑,护士温柔,医生负责,不像大医院那样处处写着忙碌与冷漠。人们有个什么小病,都愿意来这里看看,拿点药,年?纪大点的,看着年?轻医护,都觉得是自家的孩子。   配药房今天排队的队伍有点长,三个药剂师正在按开药单仔细配药。有人急着拿了药去上班,火气有点大,冲里面喊:“你们就不能麻利一点吗?半天不动一下?,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他?这一嚷嚷,其?他?赶着上班的也跟着起哄。有个老奶奶数落他?们,“前面开的药多,尊重一下?医生吧。”   起初抱怨的男人不屑道:“拿药的算什么医生啊?药都摆在架子上,单子都是清清楚楚打印出来的,认字都会拿!”   听见外面的争吵,药剂师们一脸平静,他?们已经听到太多类似的话语了,最?早还会生气委屈,时间一长便都释然?了。组长对配药房里唯一的男性说:“小解,这个单子你拿一下?。”   小解点点头?,组长又悄悄说:“别在意他们怎么说?啊,高兴一点!”   小解笑了笑,“姐,我没有不高兴。”   但即便药剂师们自我消化了情绪,外面却吵得越来越凶,老?年?人们看不惯中青年?的飞扬跋扈,中青年骂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明明可以晚点来开药,非要和上班族抢时间,这和通勤高峰拿着老年卡去挤公交的肌肉老年?人有什么区别?   动静太大,保安都来了,但每个人都在气头上,你推我挤,有老?人被推倒,喊着要报警。   温叙和两名队员来到医院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混乱的景象。温叙也没想到自己接到海姝的任务,来了解了解医院里药物流通的大致情况,却要首先解决下?群众纠纷。   报警的人也很惊讶,110还在记录呢,警察这就来了?出警速度这么快吗?   配药房里,组长说:“警察来了。”   小解背对着所有人,拿着药篮的手微微顿了下。“姐,我去个卫生间。” 第56章 山灼(16)   16   温叙是调解群众矛盾的高手, 派出所民警赶到时,他已经把急赤白脸的老中青安抚好了。民警愣住,温叙正好与其中一位年纪大点的勾着肩膀走?到一旁, “是这?么?件事?, 你们这?儿最近一两?年有没有接到和异.丙.酚有关的案子?”   民警忙摇头。温叙又问:“那其他和管制药物有关的呢?”   民警也说没有。   温叙笑眯眯地说,市局过来调查一起案子, 得找下康民医院的负责人。   在社区医院做调查,派出所民警比市局的精英好使。民警立即帮温叙找到值班的副院长。副院长说院里的确有异.丙.酚, 但那绝对不会直接开给患者,即便医生?要调用, 也要层层签字。   温叙没问出什?么?线索来, 也不可能直接查康民医院的库存,说到底他们只是怀疑医院可能是流出异.丙.酚的一个途径,但没有证据, 不至于蛮横不讲理地想查就查。   离开医院, 温叙站在路边抽烟, 他没穿制服,此时的气质也不像个警察。有个药贩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要药吗?”   温叙打量他一番, “你有什?么?药?”   药贩子咧开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搞什?么?, 保管比医保便宜。”   温叙想了想, 说了个外国的壮.阳.药。   药贩子畏缩地笑起来, “哥, 这?我可没有, 你看上去也不像需要它的人啊。”   温叙又说了别的处方药物。   药贩子说:“这我都有,这?我号, 你真要我就给你拿去?,你先把钱转我。”   温叙啧了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我哪能是骗子?这附近谁不知道我?”   “那你先给我看看药。”   “……行。”   药贩子带着温叙东走?西拐,来到居民楼下的烟酒铺子。温叙在外面等了会儿,药贩子还真把他说的药拿出来了。处方药,即便是在药房,也需要医生?开具的处方才能买,而在药贩子这?里买,价格低不说,还不用处方。   温叙看看药,又看看药贩子,“跟我去派出所坐坐吧。”   刘兴仍旧待在龟白村派出所,而在再?次见到他之前,海姝已经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猜测。这猜测和警方接到唐金栗案时的方向南辕北辙,但很可能才是真相。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海姝将姚威和赵若诚的照片放在桌上。   刘兴只是扫了一眼,神态未见变化,“不认识。”   海姝又拿出唐金栗的照片,放在两?张照片之中,“最新调查显示,他们很可能就是杀害唐金栗的凶手。”   刘兴眉梢挑了一下,“那你不去?抓人,来找我聊天?”   海姝说:“别急,我还有一个你也许很想听到的消息。”说着,她将姚和赵的照片拿起来,用姚威的碰了碰赵若诚的,“右边这?位已经确认遇害,凶手大概率就是左边这位。”   刘兴说:“左边这位呢?”   海姝说:“失踪了。”   刘兴笑道:“所以你们还是没能破案。”   海姝让刘兴看另一个人,“她呢,有印象吗?”   刘兴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更长时间,然后抬起头,眉间夹杂着一缕茫然,又或者更复杂的东西,海姝一时无法判断,更不清楚刘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是谁?”刘兴问。   海姝说:“看来你对她很感兴趣?”   刘兴抿着唇,不答话?。   “我以为?你认识她。”海姝说:“毕竟是他将左边这位介绍给唐金栗认识。”   刘兴摇头,不知道是表达不认识,还是表达不知道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但海姝发现他有轻微走?神,像是在迅速思考什么。这个关头,刘兴会思考什?么?呢?   审讯室安静片刻,还是海姝道:“她叫丰城安娜,是个R国?的模特。你想起来了吗?”   刘兴还是摇头。他的眉心略微皱起,这?还是海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海姝没有在丰城安娜身上停留太久,接着说:“我们查到,这?两?人都?和唐金栗保持着恋人关系,唐金栗遇害,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被唐金栗玩弄。左边这位的电脑上,甚至还有唐金栗的大尺度照片。”   刘兴鼓掌,心不在焉道:“看来是这样。”   “但你知道吗,直到我来到这?间审问室,我的同事都没有发现左边这?位的踪迹。”海姝说:“一个人莫名其妙失踪,要么?是他自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十六计走?为?上,要么?是因为?他人早就没了。”   刘兴说:“当然是前一种。”   海姝笑了声,“但我觉得,应该是后一种。”   刘兴沉默。   海姝报出赵若诚和姚威的名字,又道:“对于他俩过去?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再?说了。但姚威是怎么杀死赵若诚,又是怎么?逃出警方的视线,你天天被关在这?儿,肯定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赵若诚死于异.丙.酚,然后被抛尸在姚威家附近的河中,姚威家里正好有这种药。”   刘兴低声重复:“异.丙.酚?”   海姝看着他半是阴影的面容,好一会儿,“刘兴,到这?时候,你还不愿意给我一点线索吗?你的计划马上就要完成了,但最后一步,必须有警察的帮忙。”   刘兴怔了下,抬眼看向她,眼中的神采有了细微改变。   “刚接到唐金栗案时,在我心里,你几乎是铁板钉钉的嫌疑人,你是个疯子,想讨到老婆,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来了唐金栗,并把她杀死。”海姝娓娓道来,“但当我发现你是装疯卖傻,实?际上很聪明之后,调查重点?来到了被你搞乱的‘向死而生’仪式上,我们都?以为?,你是想借此来向公众传达些什?么?,一具腐烂的尸体让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开始调查赏花节的来由,龟白村由穷到富的发展过程,查到十年前村里离奇的三桩失踪案,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母和兄长。”   “他们也许是龟白村发展的牺牲品,你在为?他们伸冤、报仇。但几乎是同时,另一条完全不同的线索出现,你认识唐金栗,而且很可能喜欢她。你装疯卖傻也不是在家人出事?之后为?求自保,你小?时候就开始装傻。你必然不可能预知到未来的事?,你只是当时就想靠装傻来逃避现实?。那会是什么事呢?你傻了之后,谁受影响更大呢?我想来想去?,觉得是你的家人。幼小的你以此来报复家人,你和他们之间也许没有太深的感?情,就更谈不上深思熟虑来复仇。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唐金栗,那个你默默爱着的,却被姚威、赵若诚杀死的女孩。”   刘兴低着头,光线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海姝情绪高涨,心跳很快,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实?际上,刚才这?番话?她并没有经过演练,只是头脑中有个粗浅的框架,说出来的时候逻辑才变得越来越清晰。   “你想给唐金栗复仇,可怎么复仇?杀死凶手吗?不,你不想,聪明的人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刀。你能利用的是什?么?呢?是你真正的才智,和伪装了几十年的傻。还有开春之后龟白村的赏花节,一旦你在活动的最高潮搞事?,那么?你就像轻轻一弹手指,面前的多米诺骨牌自然会一张张倒下。你在警方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下,完成了你的复仇。”   刘兴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玄乎吗?不,只要洞悉人心,这?就是做一个计算题而已,跟玄不玄的根本扯不上边。”海姝接着道:“你比警方更了解姚威、赵若诚,还有那个警方根本没发现的人。你的傻子身份让你很容易出没于各个地方,被人轻视,不被人怀疑。你发现赵若诚自尊心很强,却又很自卑,很容易被人影响情绪。你发现姚威表面温文尔雅,内里是个脆弱又自私的疯子。至于另一个人是怎样,我不知道。唐金栗的死是他们一手造成,他们握着彼此的秘密,只要唐金栗的尸体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但警方没有当成一回事?,那都?查不到他们身上去?,他们是安全的。只要自己安全,对方就安全,这?就是人性。”   “可你在‘向死而生?’仪式上的所作所为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安全了。怎么?才能回到安全的状态?唯一的选择就是杀死知情者。刘兴,你引导了一场凶手之间的灭口,姚威已经死了,对吗?”   刘兴摇头,昂着头颅,很真诚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说这?不知道,但海姝觉得他此时就像一只获得胜利的斗鸡,高傲得不可一世。   “我说过,你的最后一步必然由警方来完成。”海姝道:“因为?最后那个凶手不可能自杀,他留下来,法律来审判他。如果他躲过了侦查,成功嫁祸给姚威,那想一想,我们永远找不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嫌疑人,但我们永远认为?是姚威杀死了赵若诚,你的胜利不就是残缺的吗?我再说得功利一点?,等这?起案子淡出公众视野,你被释放,剩下的那个人不会对你动手吗?他会,他一定会,他可能不清楚你的动机,但他知道是你破坏了他平静的生活。”   刘兴笑着摇摇头,“海警官,你这?么?聪明,我想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找到答案。”   海姝道:“所以你认可我刚才的推理是吗?”   刘兴沉默下来,海姝又在他脸上看到了轻微走神的痕迹。须臾,他终于点?了点?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在我这?里得到答案,如果我给你一个肯定答复,你就下定决定依照你的思路往下查。我很好奇,那如果我说,这?些都?是假的,我从未想过给谁报仇,你接下去会怎么做呢?”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海姝思索片刻,“但你刚才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你这次老是在走神。对一个天资聪颖的人来说,三心二意不是经常发生?的事?。什?么让你陷入困扰了吗?”   刘兴直直看着海姝,一分钟后,像孩子一样笑起来,“海警官,你的洞悉力真的很强,那我就如你所愿,给你一条线索。你以为的那个人确实存在,他的特征是:医生?。”   海姝心跳微微提升,这?个答案并不让她意外,异.丙.酚的存在或多或少将嫌疑指向医护者,他们是比较容易接触到这类药物的群体,真想利用它犯罪,也比普通人容易。   海姝站起来,她需要立即与温叙联络。但正当她要离开,刘兴将她叫住了,“喂,我给了你好处,你不打算用好处来换吗?”   海姝感?到可笑,“你跟审问你的刑警讲好处?”   刘兴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一叠照片上,下巴指了下,“我想要那个丰城安娜的照片。”   海姝问:“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兴说:“我一个乡巴佬,能和外国?人扯上什?么?关系?我只是……”他停了停,“想记住害了她的人是什?么?样子。”   海姝从他的话语里没有听到任何仇恨,反而是怀念占据更多。仔细一想,今天刘兴几次走?神,都?是在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之后。   她回到桌边,拿出丰城安娜的照片,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然后离开。   走?廊上陆续有民警经过,但审讯室里很安静,队员还没有将刘兴带走。他拿起照片,对着灯光认真地看着,像是要用视线将照片里的人生?生?挖出来。   这?张照片里,丰城安娜没有化夸张的妆容,虽然也化了妆,但比较日常,显露出了几乎完整的轮廓特征。   少顷,刘兴笑着将照片扔回桌上,摇着头,笑声像是生锈镣铐撞击在一起。   “大哥!我错了,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不再干这事!”药贩子一张脸都皱成被□□的废报纸了,不断朝面前的民警作揖。   做笔录的民警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王老干,你出息啊,被市局的领导亲自扭送过来,还在这?装可怜,你想啥呢?赶紧交待,你那些药是从哪里来的?你干这个多久了?”   温叙靠着墙壁,双手揣在裤袋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药贩子。这人一看就是个老油条,那烟酒铺子里搜出三大箱处方药,虽然没有警方正在找的异.丙.酚,药贩子这?行为?也够恶劣的了。   药贩子时不时往温叙这边瞟一下,见求民警没用,只得转移目标,“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是领导,你得明察秋毫啊!我只是卖个药,方便老百姓的。今天康民不是还因为拿药排队打起来了吗?我也算是给医院减轻负担,我以后不这?样了,真的,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温叙嗤笑,“你这还伟大上了?”   药贩子赶紧摆手,“不伟大不伟大!你们为人民服务,你们才最伟大!”   “行了,少跟我耍嘴皮子。”温叙收起平时的散漫,严肃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有这?功夫,你不如趁早交待,从什么途径得到药?给你药的是谁?你还有哪些同伙?”   药贩子搓着手,又不说话?了。   “装死啊?”温叙道:“告诉你,装死这?招对我没用,我正儿八经的毒.贩都?审过,还怕跟你耗?你可以继续装,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药贩子苦大仇深地哀嚎:“哎呦——”   一小?时后,眼见求爹爹告奶奶也没用,药贩子终于招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那些药,都?,都?是从康民医院流出来的。”   温叙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是这?么?个用法吗?脸上却保持着高冷,“康民医院的药怎么?会流出来?是谁在里面搞鬼?”   药贩子哭丧着脸道:“是,是内科的马主任。”   马主任大名?马叶,四十多岁,微胖,秃顶,在康民医院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物,也是药贩子王老干的远房表叔。   王老干说,他们一大家子里,就数马叶最有出息,从村里考出来,读的还是医科,这简直是光耀全村的事?。他觉得马叶有能耐,想跟着马叶干,马叶起初对他爱答不理,但架不住他找来三大姑七大婆,于是找了些过期的药拿给他,这?些药虽然过期了,但卖给不懂的人,尤其是老年人,能赚一笔小?钱。   渐渐地,他胃口越来越大,马叶见他机灵,会来事?,赚的每一笔钱都要分给自己,于是和他的合作日益密切起来。马叶到底是个主任,而康民医院这?种小?医院管理得又不严格,马叶通过假开药、假做账,盗走?了库房里的药,由王老干负责卖掉。这根本就是没有本钱的买卖,两?人见钱眼开,越发不可收拾,终于撞到了温叙这个枪口上。   派出所民警和刑侦一队去康民医院抓人,顺带排查。温叙觉得一个内科主任都?能和药贩子合谋卖药发财,那其他人呢?康民医院药物漏洞这么?大,异.丙.酚要流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叙见到马主任时,他正笑呵呵地和年轻同事聊天,温叙一提王老干,他的脸上马上变得煞白,冷汗直流。几乎没有怎么?审问,他就哆嗦着承认了自己盗窃药物的事?实?,并竭力为?自己辩解。   说家庭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大了,老婆没工作,儿子要升学,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而社区医院的工资低得可怜,他也没本事?跳槽去更好的医院。老家的人知道他是医生?,老觉得他发达了,有很多钱,隔三差五就来找他办事、借钱,就连盗窃药物,也是被穷亲戚们逼的,他们说王老干因为?没读过书,吃了很多苦,他当上医生?过上了人上人生?活,怎么能这么冷血呢?连他的老母亲都?数落他不懂事?。他没办法,只好上了王老干的船。   温叙说:“你也到主任级别了,不知道盗窃药物是犯法的啊?”   马主任痛不欲生?,“我一时糊涂啊!我上了王老干的当!”   温叙说:“有一个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马主任:“啊?”   温叙问:“你有没有从医院盗走异.丙.酚之类的药物?”   马主任大惊,“那我哪里敢?那根本不能直接用的!”   温叙又问:“那据你所知,你们医院,或者你认识的医生?里,有没有盗用这类药物的人?”   马主任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这我真不知道,但在我们医院,想动点?什?么?药还是很容易的,基本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只要不遇到特别较真的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康民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等警方开始系统排查,内部就查了起来,库房和配药房被盯得最厉害。配药房组长又气又急,反复问其他人:“你们没有犯错吧?这错犯不得的啊!”   大家都?说从来没有偷拿过药,小?解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组长吓一跳,在他肩上拍了拍,“小?解,你不会隐瞒了什么吧?”   小解当即摇头,“没有的姐,你放心。”   温叙打算亲自和康民医院的医护接触一下,也不是挨个审问,只是看看他们在听到异.丙.酚时的反应。   他对医院的了解不深,主观上认为配药房是最容易拿走?药的地方,但随行的副院长向他解释,异丙酚这种药不会随便放在配药房,而且药剂师们的工作都?在监控下,反而不容易拿走?药,像马主任那样的中层和手术室医护才更容易得到药。   温叙见到配药房的组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姐,大姐极力保证药剂师们都是清白的。温叙视线落在一个瘦高的男人身上,他低着头,是唯一一个没有看着他的药剂师。温叙来到男人跟前,看了看他胸口的工作牌,“解阳医师。”   男人抬起头,与温叙对视的一刻,喉结不大明显地动了下。温叙向其他人点?点?头,然后对解阳道:“我们单独聊会儿。”   组长担忧地看过来,忍不住说:“小?解是我们配药房的骨干!肯定没问题的!”   温叙笑笑,转向解阳,“别紧张,你也知道康民除了盗窃药物的事?,我们做个例行问询。” 第57章 山灼(17)   17   解阳长得其实不错, 但气质有些颓废,“我不知道还有谁盗了药,我只能说我自己没盗。”   温叙说:“对了, 异.丙.酚这种药, 在你们这儿用得多吗?”   解阳咬肌动了几下,明?显比刚才紧张, “很少,需要用?到这种药物?的患者, 一般也不上我们这儿来。”   温叙说:“那也就是说,还是有人用?到吧?”   解阳看向别?处。   “是这样。”温叙道:“我们在侦查一起案子?时?发现有异.丙.酚在市面上非法流通, 有很大的几率是从医院、各个诊所里流出。你在配药房工作, 有没有听说相关情况?”   解阳摇头,“我不清楚。”   温叙笑道:“行,耽误你时?间了啊, 有什么线索记得告诉我。”   解阳点头致意, 转身离开。温叙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会儿?, 心里有些在意。   随后,解阳又跟配药房的其他药剂师聊了聊, 他们要么很放松,要么义愤填膺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和他们相比,解阳的紧绷就显得更加突出。   温叙不能说他一定和异.丙.酚有关, 但总觉得他害怕面对警察, 并且对警察这时?候因为?盗窃药物?找到他感到意外。这是一种让他毫无准备的情况。   温叙提到解阳, 组长立即说小解是配药房的中流砥柱, 人品很正, 学识也很好,是高材生?, 从灰涌医科大学毕业的呢,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谁临时?有事,他都会帮忙顶班。   组长说着叹了口气:“这也和小解没成家有关,他要是有了家庭啊,可能也抽不出这么多时间来了。他这年纪也该成家了,但不知怎么的,他明?明?有成家意愿,但老是告吹!”   另一位药剂师道:“小解最近应该有情况了吧?说不定喜事将近呢。”   组长说:“对对对,他跟我调了班,说不定是去见大姑娘。”   温叙问:“什么调班?”   组长解释说,他们药房的工作分为早晚两个班次,虽然是轮流倒班,但小解主动申请上晚班,照顾有些需要早归的女同事。但最近小解调了几回班,说是下班之?后有点事。   温叙说:“是哪几天调的班?”   组长拿出工作日志,显示解阳近期调早班三次,最后两次的日期让温叙皱起?眉。那分别是解剖鉴定出来的赵若诚死?亡时?间(3月18日),和姚威的失踪时?间(3月20日)。   海姝拨通温叙的电话,说了刘兴给出的线索,温叙道:“正好,我这儿也有一条重要的线索。”   他详细说了今天在康民医院发生?的事,着重提到解阳,“我暂时?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刘兴说的那个人,但他和我说话时的状态很不对。”   海姝想了想,她虽然没有见过解阳,但通过温叙的形容,逐渐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身影。“因为?我们的出现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他性格上有什么特征?”   温叙说:“比较沉默,和同事保持着友好但疏离的关系。”   海姝说:“这样,先?明?确他的背景,暂时?不要把他当嫌疑人对待。”   “行。”   康民医院内部正在进行药物?排查,发现大量虚假库存,除了马叶,还有三人因为?盗窃药物?或者私自调用药物被停职调查。配药房在这次“清洗”中逃过一劫,组长激动地抱怨盗窃者,大家一同起?哄。   也不怪他们生?气,风波开始之?后,他们是遭受白眼最多的,外行都觉得他们是药剂师,药剂师最方便偷药,现在真相大白,偷药的不是他们,还是有人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们。   组长抱怨完了,回头看到解阳,转而?安慰起?来?,“小解,心情不好啊?没事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过阵子?就没人提了!”   解阳心不在焉盘着库存,点点头,“嗯。”   组长往外面看了看,“哟,警察怎么又来?了?”   解阳肩膀轻微一缩,但组长没有察觉到,对温叙招呼道:“温警官,来?抓人啊?”   温叙乐呵呵地说:“瞧你说的,哪会动不动就抓人啊?来找小解聊聊。”   解阳冷眼道:“还有什么事吗?”   温叙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两个时?间想找你核实。”说完又转向组长,“姐,我能带小解离开一会儿吗?我们在这儿?说,影响你们工作啊。”   组长连忙说:“能能。小解,好好跟温警官说啊。”   医院外,解阳走了两步就停住,“有什么话不能在医院找个房间说吗?”   温叙说:“这不是要做笔录吗?派出所方便些,还有别?的警察在场。”   解阳眼神不善,“你怀疑我?”   温叙道:“那你说说,我怀疑你什么?”   解阳脸上的线条紧绷,片刻道:“我怎么知道?”   “所以要聊聊嘛,别?那么紧张,说清楚了你我都放心。”   到了派出所,温叙笑着跟民警们打招呼,要了一间问询室。解阳坐下后,温叙状似无意地说:“这好像是王老干待过的那间啊?”   解阳说:“有什么你就问吧,我赶时?间。”   温叙点点头,“3月18号和20号这两天,你本来?是晚班,为?什么换成了早班?”   解阳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是在思考,“你可能不懂我们的排班规则,上过多次晚班后,本来?就能上早班,不存在为什么。”   “哦?但据我了解,你是主动申请上晚班,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你不会临时?调到早班。我想知道的是,这两天你下班之后,去干了什么?”   又是一段沉默,解阳说:“那是我的私事,我有权保密。”   温叙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立即说出来?,堵了那可恨警察的嘴。你不是说我怀疑你吗?打消我的怀疑不好?”   解阳说:“你的怀疑毫无根据。”   “那我们来做个认图游戏。”温叙拿出唐金栗的照片,“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解阳只看了一眼,眉目变得更冷,“不认识。”   温叙又拿出姚威和赵若诚的照片,“这两个人呢?”   解阳不耐烦了,“你到底想问什么?我为什么非要认识他们?”   温叙并不理会他的焦躁,仍旧慢条斯理地举着赵若诚的照片:“这个人,在3月18号夜间被人用?异.丙.酚杀死。”再举姚威的照片,“而?这个人,从3月20号开始,音讯全无。”   “太可笑了!”解阳双眼睁大,“就因为?我这两天调过班,你就认为?我有问题?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要不要查查全市在这两天调班的人?你查得完吗?”   “诶,我可没说过你有问题。”温叙平静道:“我只是很想弄清楚你这两天为?什么刚好就调班了。我这个人脑子?轴,一个问题在那儿?卡着,我就会死?缠烂打。”   这话说得像句玩笑,却平白透露出威胁的意味。解阳顿住,视线几番在温叙脸上扫过,像是在评估该不该解释自己那两天干了什么。   几分钟后,他说:“我前几天感冒了,难受,想早点回去休息。”   温叙说:“也就是说,你很早就回家休息了,没人为?你作证?”   解阳讥讽道:“你一个人在家时?,会有人给你作证吗?”   温叙道:“我回家经常和物管聊天,没人跟我聊,我还会跟监控聊。”   解阳低声道:“神经病。”   “可不能辱骂警察啊。”温叙哼哼两声,“你住哪里,你不爱跟物?管聊天,那我去聊聊。”   解阳说:“不是,你到底要查什么?我没有盗药,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人,你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是啊,为?什么呢……”温叙心道,当?然是因为?你奇怪的反应没有逃过刑警的经?验。   解阳站了起?来?,问询中断。温叙没有强行将他留下来?,但执意送他回医院。刚出派出所,一阵激昂的铃声响起?,温叙立即看向解阳,同时看过来的还有派出所的年轻女警。   解阳立即拿出手机,接通,“姐,我还在派出所。”   组长嗓门很大,温叙都听到了,她问解阳有没有被为?难,需不需要院方的帮助。解阳敷衍了两句,说自己马上回去,就把通话挂断了。   温叙看着他大步离开,缓缓退后,问小女警:“你知道他那铃声是什么?”   小女警今年才到派出所实习,被市局前辈答话,紧张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说出一个流行动漫的名字。   温叙自言自语:“还是个二次元啊?”   解阳不肯交待住在哪里,但警方有的是办法。半小时后,温叙就来?到了解阳租住的小区。这小区就在二立支路,条件不好不坏。   温叙发挥所长,真和物?管聊起?来?了,物?管一看解阳的照片,就说:“这不解医生?吗?住我们这儿挺多年了。”   温叙提出想看看监控,物?管得知他是警察,二话不说就把视频调出来,还说:“解医生?进入很有规律的,他上夜班,一般晚上1点多回来?,中午之后才去上班。”   但3月18日,监控显示解阳早上6点出门,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应该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小区,但这天一直到凌晨,他都没有出现。而在20号凌晨,也就是他下了19号晚班的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镜头中。   温叙反复拖动进度条,确定解阳在3月18号晚上和19号凌晨,没有回家。   “你们这儿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物?管摇头,“就这一个。”   温叙又查3月20日晚上和21号凌晨,解阳也没有回来?。   物管说:“可能是开车?他有车的。”   从小区到康民医院显然不用?开车,温叙说:“他今天没开车走吧?他车是哪一辆?”   物?管热心地帮找。小区年份比较久了,里面的停车位严重不足,所以很多车都停在外面。物?管先?把里面找一遍,又沿着二立支路找,终于在离小区一公里远的露天停车位上找到了,“就这辆!”   是辆很普通的福特,要说它和周围的车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非常干净,一看就是刚清洗过,而且在清洗之后基本没开过。   温叙细心地拍照,又找物管将视频拷贝了下来?。   海姝市里村里两头跑,被隋星笑称为刑侦一队的司机。她已经?赶回市局,和温叙一起?看监控。   除了3月18日和20日这两个特殊的时?间,解阳往前推十天,出入就开始不那么规律。他离开小区的时?间有时提前到了上午9点多,而?且是开着车出去,有时?回到小区已经?是凌晨3点。这些非工作的时间段,他开车干什么去了?   海姝食指抵着下巴,“踩点?”   小区的监控保留了三个月,时?间往前推,他的作息如物管所说一般规律。而?不规律恰恰是在全市激烈讨论赏花季上的尸体时?。   温叙还从院方了解到了解阳的个人情况,他今年29岁,不是灰涌市本地人,但自从考到灰涌市读大学,就留了下来。他的本科院校不错,因此曾经?去规模较大的医院实习,但没能待在大医院,辗转去了私立,四年前来到康民医院。   药剂师在康民医院是个很不起?眼的岗位,有同事问解阳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去大医院搏一下,解阳说太累了,只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大家也都很理解,虽然大医院赚得多,名声响亮,但那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的。   解阳似乎和老家没有什么联系,逢年过节需要值班,他很少因为“回家”而请假。物管也说,没看到过解阳的家人来?。   “除了工作,他就是个动漫高手。”温叙把手?机铃声的事说了,还随口哼了两声,小女警给他说的名字他差点没记住,好在说了一半海姝就给他补完整了。   温叙乐了,“你也是动漫高手?”   海姝不是,但那歌她也听过,在网上一搜,出现了很多相关的讨论、同人、二创、cos。看到其中一组cos时?,她忽然眼前一亮,迅速打开丰城安娜的视频首页。   温叙凑过来?,“也给我看看。”   视频不像单一的图片那样好搜索,海姝挨个往下看,最终停留在丰城安娜前年8月发布的视频上。丰城安娜cos的角色,正是解阳手?机铃声所属动漫里的角色,该角色人气很高,网上可以搜到无数cos,但丰城安娜的热度最高,被粉丝认为是最还原的cos。   海姝轻轻靠进椅背里,沉默盯着显示屏。   温叙也反应了过来,“啧,有趣了。”   海姝将丰城安娜的照片钉在白板上,抄着手?退后??????两步,“姚威和丰城安娜在工作上有比较密切的关系,姚威也是通过丰城安娜才认识唐金栗。暂时?还没发现丰城安娜和赵若诚有什么联系,但解阳很可能知道丰城安娜。”   温叙跟过来?,“解阳是刘兴说的医生?的话,这其中关丰城安娜什么事?”   海姝思索,丰城安娜游离于整个案件之?外,但唐金栗的死又和她有那么一点关系,可现有的线索还不足以下任何结论。   “解阳在3月18日和20日干了什么这件事上撒谎了,我们有理由再次对他进行问询。”   康民医院这两天气氛紧绷,夜里到了下班时?间,解阳匆匆离开,几乎没有在路上停留,径直回到二立支路。经过他停在路边的车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玻璃中映出的自己。   路上没有别?的行人,他前后看了看,只有沉默的路灯和幽深的转角,可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玻璃上的那个人也不是他。他像是被魇住了,盯着玻璃一动不动,许久才大喘着气回神,快步向小区门口走,最后跑了起?来?。   值班的物管跟他打招呼,“小解,回来?啦。”   解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下脚步,往门卫室折返过去。物管诧异道:“怎么了?”   解阳声音紧绷:“叔,今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物?管想了想,“啊,我听白班的人说,好像警察来调过监控。”   解阳瞳孔一收,“他说了什么?”   物管道:“这你明天问问老周,我白天不是不在吗。”   解阳怔怔地说了声“谢”,缓缓走向单元楼。不久,10-4的窗户亮起?灯,在周围的漆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解阳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家中来回踱步,啃咬着手?指,神经?质地抓起?衣服塞进行李箱,又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放回原位。他轻声念叨着什么,眼睛看向天花板,最后从柜子里拿出备用手机,装卡开机,拨出一个电话。响了很久,那边终于接起?,一个困倦的男声传来:“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解阳稳住情绪,“什么时候来收货?”   对方低骂了声,“不是说好下个月吗?我这会儿?哪里有空?”   解阳说:“那你找别人来?!”   “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活儿能找别人?”   解阳吞咽唾沫,“那你最快什么时候?”   “啧,都说了下个月下个月……行吧,我下周来?,你准备好。”   挂断电话,解阳在桌上狠狠捶了下。几分钟后,他又握紧拳头,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道:“没事,没关系,都处理好了!”   翌日,解阳按点到康民医院,还没换上衣服,组长就紧张兮兮地说:“警察今天又来了。”   解阳一抬头,看到这次来?的是个女人。他低头回了组长一句:“没事,你不是说过吗,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海姝这次带着正式的调查许可,解阳看了看那白纸黑字,轻蔑道:“你们都已经?换了个人来?,查的还是我啊?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们揪着不放?”   组长见势不好,赶紧去跟值班的副院长通风报信。她是好心,以为?小解被警方为?难了,副院长跟警察说一声,事情就能解决。但副院长一听,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警察来?查解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应该配合。这事你别?去掺和。”   “这……”   副院长不耐烦,“还嫌我们院最近的麻烦不够多吗?”   海姝收起?调查许可,又给解阳看了看自己的证件,“3月20日发生了一起?失踪案,失踪者的车在开入二立支路之后消失了,而?你在当?天反常调班,监控显示,你没有在下班后回到住处。更奇怪的是,我的同事昨天问你当天的去向时?,你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不舒服,调班回家休息。解医生,我可以认为?,你撒了谎。”   解阳冷冷看着海姝,今天没看到那个姓温的警察,他原本松了口气,可这个女人居然比姓温的更有压迫力。   海姝说:“请你跟我走一趟,交待清楚你调班的那两天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有……”她略一停顿,“丰城安娜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丰城安娜四个字,解阳眼睛陡然睁大。这一瞬,海姝就明?白,解阳不仅是喜欢那首主题曲,他一定知道丰城安娜。   解阳清了清嗓子,“温警官呢?”   “哦,他可能已经?到你们小区了吧。”海姝看一眼时?间,又看解阳,“鉴于你身上存在的嫌疑,我们同时还申请到了搜查许可。你打算现在过去,还是做了笔录再过去?”   解阳脸上已有怒容,但不便发作,嘴角敷衍地扯了下,“你们要背着我搜查?”   海姝说:“我这不是来告知你了吗?也可以陪同你一起?过去。”   解阳冷哼,“你们冤枉守法公民,我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你们什么都搜不到。”   一刻钟后,海姝和解阳来?到小区,温叙已经做好了勘查的准备,笑道:“程危那小子?是不是在龟白村摸鱼啊?他的工作都要我来做。”   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消毒水味。海姝颇有深意地看了解阳一眼,解阳拿起?鞋柜上的免洗凝胶,在手?上搓了搓,“我在医院工作,习惯做扫除时在屋里用一些消毒水。”   温叙点点头,“理解。”   这个小区的房子有些旧了,但屋内的陈设简洁干净,几乎没有压缩空间的大柜子?。厨卫的垃圾全都被丢掉了,家具和地板一层不染。   解阳说,他上班时?间晚,上午有空就会做清洁,离家时倒掉一天产生的所有垃圾。   但与这一套风格冷淡的房子?相比,放在书柜里、飘窗上的二次元手办和抱枕就有些过于热情奔放了。   海姝拿起一个身上没有多少布料的手?办,那正是丰城安娜cos的角色,“你果然喜欢这些。” 第58章 山灼(18)   18   “你对我?们这?种人有什么歧视吗?”解阳不快道:“小众的爱好就不是爱好?”   “不, 我?挺羡慕你的,有能力也有意?愿在喜欢的东西上砸钱。”海姝索性靠在书桌边,和解阳聊天, “你和丰城安娜是怎么认识的?”   解阳莫名道:“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想说这个?”海姝随意?道:“那行吧, 反正这?也不是重点?。解医生,虽然你很?厌倦这?个问题了, 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我?们需要知道你调班的那两天做了什么。”   解阳沉默了会儿, 有点?自?暴自?弃,“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确实回家睡觉了?”   海姝说:“可小区的监控不这么认为。”   “那就一个摄像头!它不能出现故障吗?它能把每个人都拍到吗?万一它就是刚好没?拍到我?呢?”   “专业人员已经检查过监控系统, 它没?有故障,也没?有人为修改的痕迹,而且它覆盖了大门的整个区域, 没?拍到你, 那就是你没有进出。”   解阳怒道:“那你说说, 我?干什么去了?”   海姝凝视着他的双眼,总觉得他刚才那番话是在故意表达愤怒和不满, 实际上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他笃信仅仅靠着监控,警方无法证明他有罪。   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呢?他知道警方有个盲区?   这?盲区是在哪里?   解阳走到电脑边, 愤愤打?开, 又拿出相机、平板, 连同手机一起扔在桌上, “你们不是要搜吗?这些都拿走, 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然后还我?清白!”   海姝瞥向电脑, 桌面是某部作品的群像,倒是没?有丰城安娜cos的角色。海姝将它们全都收起来,“感谢配合。”   就在海姝和解阳过招时,温叙初步完成了对几个房间的勘查,没?有解阳以外?的足迹,指纹也抹得干干净净,柜子里放着常用药,这?些药被挨个取样。   解阳不屑地嗤了声,“我?不是马主任,偷药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温叙朝海姝小幅度摇摇头,又道:“你的车停在哪里?”   解阳说:“车也要检查?行。路边。”   福特停在昨天的位置,温叙先在轮胎和底盘取样,然后钻进车中。车里的消毒水味更加浓郁,闻一鼻子还以为自己挨了生化攻击。   解阳说:“这车我没怎么开,还很?新。”   海姝说:“嗯,我?也发现你在3月之前不怎么动它,3月之后就经常开着它出去溜达。解医生,去哪儿玩?”   解阳皱眉,“这也是调查内容?”   海姝点?头,“工作量虽然大了点?,但和交警合作的话,也许能划出一部分你经过的路段。”   解阳说:“天气好,兜个风,到处看?看?花而已。”   对车的勘查耗时更少,没?有发现血迹指纹等重要线索,但在副驾的地毯上找到了两根短发。如?果短发出现在驾驶座,那更可能是解阳自?己的,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副驾?   温叙问:“你这车给别人开过?”   解阳说:“没有,我?一个人开,一个人坐。”   回到市局后,温叙立即提取短发上的DNA信息,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那竟然就是解阳的头发。   “他是故意?的。”海姝脑海中反复重放解阳说的话、语气、肢体动作,他已经做好了应对警方任何搜索的准备,而那两根短发,很?可能是他刻意放在那里。   温叙想?了想?,“也对,解阳对房间、车内外都做过非常精细的清理,还能留下头发才不正常。他要让我们看?到,他面对从车里提取到的头发也毫不慌张,他心里没?鬼。这下就没有地方可以搜了啊。”   警方所掌握的信息是,解阳在灰涌市只租了这一套房子,而他上班所待的配药房、办公室,警方已经搜查过。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电子设备上存在证据。   但经过检查,他的电脑不像姚威那样登录过境外?网站,存在里面的只有游戏和动漫,他的相机里拍了不少展会上的coser,还有和丰城安娜的合影,别的没?什么可疑。   没?有唐金栗,没?有姚威,也没有赵若诚。   温叙都能想象出解阳的嚣张——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们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海姝之前联系过交警,需要他们配合寻找姚威消失的车,但雁艾区很?多?小路没?有监控,或者虽然有,但覆盖的范围比较窄。交警尽力了,没?能找到车。随后海姝又拜托他们查解阳的福特,尤其是3月之后的行踪。   这?次倒是有一些收获,截取到它出现在城建三路、城建九路、涌鸣南段等处。这?些地方比较分散,只有涌鸣南段勉强可以和赵若诚的抛尸地、姚威的家挂上边,但解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他是去兜风赏花。   既然是兜风,那去哪里都行。而这些路段的确是粉花如?云的地方。   解阳身上太?“干净”了,但正是这?种过度清理的“干净”,让海姝和温叙都确定他一定有问题。他仰仗的也是“干净”,他认为警方找不到证据。   夜里,海姝留在办公室独自?复盘线索,在刘兴说出“医生”这个关键点前,她就已经推断出在姚威和赵若诚之外?,还有至少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唐金栗的死与?这?三人都有关系,如?果不是刘兴的出现,他们一定认为自己妥善处理好了尸体。唐金栗的手?机在其中一人手?上,他假装唐金栗,在“暖暖啊暖暖”账号上发布唐金栗生前的视频。他们还去唐金栗租的房子里做了清洁。   东窗事发,为了自?保,他们必须杀死知情者。赵若诚看似是被姚威下毒抛尸,但姚威的行为说明他在3月20日之前,可能根本没?有想?到灭口。   而第三人——解阳——早已开始谋划。   赵若诚的尸体被抛在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异.丙.酚将嫌疑指向姚威。而姚威也遭到毒手?的话,死人的尸体只要被藏好,就能给活人顶罪。   海姝按住眉心,自?语道:“姚威的尸体到底在哪里?”   解阳自?信的根源,就来自于这具不会被找到的尸体,警方的盲点?。   盲点?……   警方已经调取了足够多?的监控,但即便是灰涌市这?种大城市,摄像头也无法 24小时对准每个人。海姝拖动着从各个途径调来的视频,解阳进出小区和医院很?有规律,如?果是从小区出发去医院,他不会开车,3月少有的几次开车到医院,是上午就出发去进行所谓的兜风。   看?着看?着,海姝忽然发现一个疑点,在3月21号,也就是姚威失踪后的第二天下午1点?30分,解阳开着车来到医院。这天他上晚班,前一天则是白班,但小区没?有拍到他在20号回家,也没?有拍到他21号白天离开,他坚称在家睡觉,监控出了错。   他是从哪里开车到医院的?为什么要开车?那时车的车身有一些正常使用的污迹,不像现在这?样干净得像是新买的。   海姝感到一阵血液直往脑门冲,片刻后驱车前往康民医院。   姚威在3月20号也许就出事了,解阳这?么谨慎的人,居然会开着没有清理过的车去上班?这?只可能是,当时还不能给车做清洁,做了也是白搭!因为姚威就在车上!   姚威那时如?果还活着,解阳绝对不敢那么做。但即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也太?冒险了。医院藏了一个人,被其他医护人员发现怎么办?   康民医院绝不算大。   海姝将油门踩大,在深夜的街头狂奔。那时解阳一定认为,即将出现在河畔的尸体会吸引警方的注意?力,而一旦警方查到姚威身上,又可以给他争取时间。总之在短时间内,警方绝无可能来到康民医院。   前不久针对盗窃药物的排查中,医院绝大部分地方都查过了,唯独剩下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容易忽略的地方:太平间。   海姝在路上就通知了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来到医院时,刚好遇到下了晚班,正要离开的解阳。解阳愣了下,当海姝向他走来时,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解医生。”海姝说:“趁你还在这儿,陪我?去个地方。”   解阳站立不动,海姝的目光让他读懂了某个信息,他的眼中第一次展现出仓惶。   “走啊。”海姝说。   解阳下意?识后退一步,轻轻摇着头。下一瞬,竟是转身撞开后面的民警,朝近处的护士狂奔而去。   护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尖叫起来。   解阳的右手?伸入衣兜,从里面抽出了什么东西。但就在他左手?抓住护士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劲风。   海姝在他夺路奔逃的瞬间就已经追出,千钧一发之时高高跃起,借着大厅的桌子一蹬,右腿凌空一记踹踢,将他右手?握着的匕首利落扫飞。   匕首在空中飞转几下,落到民警脚下。   解阳在冲击下扑倒在地,翻身就要跑,但海姝的膝盖已经压在他背上,“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你陪我去什么地方了。太?平间,那儿藏着你的秘密,是吗?”   大厅的动静惊动了保安、醒着的医护。海姝给解阳戴上手?铐,向赶来的副院长说明情况,要求进入太平间查看。   副院长闻言,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平间有问题?”   小医院的太?平间,环境着实比大医院差得太?远,在外?科楼旁边的一栋看着就阴森森的楼里,据说是以前的食堂改建的。里面的冷冻设施也比较老旧了,两个非冰冻的柜台上放着刚送来的尸体。   海姝请值班的医生调出太平间门口的监控,看?到3月21日晚上11点?,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推了一具尸体进来。镜头放大,正是解阳。当时门口并没?有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解释说,其实没有人会一直守在这里,哪个科室要送尸体,自?己送来就行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   每个医院对太平间的管理不同,解阳对这?里熟悉,才敢明目张胆地将尸体送进来!   冰柜被打?开,姚威就躺在第三个冰柜中。   温叙没?想?到自己就是回去补个觉的工夫,活儿又来了。他迅速完成解剖,确认姚威的死因和赵若诚一样,都是被注射异.丙.酚后引起的呼吸抑制。   至此?,解阳终于装不下去。   海姝连夜进行审讯,“姚威和赵若诚都是你杀的?姚威手?上的异.丙.酚也是你给的?”   解阳承认,“我?告诉他,这?药有机会拿去应付不听话的女人。”   海姝问:“所以你将计就计,用异.丙.酚杀死赵若诚,你猜姚威还没?有用完异.丙.酚,如?果警方搜查,就会怀疑他。”   解阳苦笑,“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查到我,只差一点?,只要我?把尸体交出去……”   和海姝分析的相似,解阳、姚威、赵若诚的确是唐金栗的三个备胎,但起初他们三人并不认识,解阳也不知道其他两个人的存在。   解阳是在去年3月的漫展上认识唐金栗,唐金栗年纪不小了,和那些十多?岁的coser相比,别有一番风韵。他找唐金栗搭话,唐金栗十分友好地回应了他。他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他休息的时候就约唐金栗出来吃饭。   他独自在在灰涌市打拼,到了这?个年龄,面临必须要解决的个人问题。他相过亲,但对方要不是觉得他太?闷,要不是就嫌弃他没有房子。   唐金栗让他眼前一亮,这?个女人美丽,善解人意?,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对家庭有很?深的渴望,他觉得这?正好。相处一段时间后,他知道唐金栗对动漫游戏并无兴趣,去展会拍照只是工作需求。他觉得这?也无所谓,只要双方都有经营好一个家庭的心就好了。   然而8月底,他忽然发现唐金栗除了他之外?,还同时和另外两个男人交往。他质问唐金栗这?是怎么回事。唐金栗道了歉,但同时也问他:“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愣住了。他以为他们早就在谈恋爱,原来不是吗?   唐金栗说,他从来没?有明确提过谈恋爱,像他们这?种情况,仅仅只是成年人之间的暧昧。   这让他出离愤怒,却又无言以对。   唐金栗提出维持现在的关系,还说自?己以前被男人伤害过,如?果不能确定马上结婚,她就没?有安全感。   他恋爱经历很?少,不知道怎么办,潜意?识里觉得生气,但也觉得唐金栗的话有些道理。冷静思考后,他决定继续和唐金栗在一起,但要求唐金栗和其他男人断绝联系。唐金栗嘴上答应了。   去年12月10日,他发现唐金栗不仅食言,还被别的男人拍了大尺度照片。他怒不可遏,和唐金栗争执时威胁要杀了她。唐金栗挣脱之后,分别给赵若诚和姚威拨去电话,让他们赶紧来救自己。   说到这?里,解阳咧开嘴,笑得阴森,“你猜,他们来了之后发了什么?”   海姝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们一起杀了她!”   审讯室响起一阵疯狂而阴沉的笑声?,解阳磨着牙,眼里充满那个寒雨深夜的血光。   大龄未婚男人骨子里的某些劣性像是有传染病一样爆发,当赵若诚匆匆赶来,看?到唐金栗衣不蔽体被解阳绑在桌子腿上的一幕,脑海中涌出的竟然不是立即救人。他和解阳对视,仿佛一瞬间就明白对方和自己同病相怜,他们都被这?个女人给耍了!   赵若诚不像解阳那样,一早就发现唐金栗把自己当备胎的证据,但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是没?在相处中发现端倪,唐金栗对他没?有他对唐金栗那样用心,好像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唐金栗费力地挣扎着,“诚哥,救救我?!”   赵若诚站着没?动,正在犹豫。解阳甩掉脸上的汗水,盯着赵若诚,语气中带着怂恿,“你还真是个好男人,她一叫你,你就脚后跟打脑壳地来了。看到了吗?你,我?,都不过是备胎啊,这?种女人你还要?”   唐金栗泪如?雨下,看着赵若诚步步逼近。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姚威破门而入,“小唐!”   解阳缓慢地拍着手,“好啊,备胎大聚会。”   姚威起初还想给唐金栗解开绳子,但赵若诚仗着身体优势踢了他一脚,喝道:“你贱不贱啊?”   姚威站起来,没?和赵若诚打?斗,反而像是清醒了一般,俯视着唐金栗。   这?一刻,三个彼此?陌生的男人,因为共同的情绪忽然拧成了一条绳。唐金栗在他们眼中成了骗感情、骗钱、羞辱他们的女鬼,他们身上最自?卑的地方被无限放大,好似成了能够吞噬他们的脓疮。   最先发疯的是赵若诚,他冲过去抓住唐金栗的头发,巴掌接连扇下去,“你个贱女人!我?让你到处勾搭!我?让你到处勾搭!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不是真的警察?你他妈背着我?还干了什么?”   唐金栗被他打得满嘴血,已经说不出话来。   解阳转向姚威,“你就是她的摄影师男朋友吧?我早就知道你,你知道我?吗?”   姚威惊讶,“你知道我?”   解阳哂笑,“你这?么信任她?那你要失望了。几个月前我就发现了你的存在,我?很?生气,质问她为什么要谈着一个,钓着另一个。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最爱的是我?,你就是个备胎,一旦我?和她稳定下来,就和你提分手?。哦,对了,你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我也看过,挺会的啊兄弟。”   姚威难掩暴怒,一脚踹向唐金栗。唐金栗的额头狠狠磕到了桌子腿上。   刚才那番话也愈加激怒了赵若诚,他瞪着解阳,“他是摄影师,你是什么?”   解阳说:“我是医生。”   赵若诚抓起唐金栗,又是几巴掌,“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一个摄影师,一个医生,还有谁?”   唐金栗不住地摇头,但发疯的男人就像野兽,他们以维护尊严为借口,向她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三人轮番上阵,都被仇恨和自?卑蒙蔽了心神,唐金栗的身体像是一滩烂泥,渐渐连微弱的挣扎都没有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姚威,“她,她怎么不动了?”   赵若诚喘着粗气,抓着唐金栗的头发晃动,“起来,别装死!”   姚威:“操!不会真死了吧?医生!你来看?看?!”   解阳一看?,脸色陡然变白。   赵若诚吓一跳,“不可能!”说着,他跳起来,竟是找来一个插线板,剪掉电线的一端胶皮,通电后接到唐金栗脖子上。   解阳阻止,“别胡来!”   赵若诚语无伦次,“她装死!电一下就醒了!”   姚威喝道:“你已经电了,她醒了吗?”   赵若诚:“我?,我?……真死了?那怎么办?”   解阳站起来,看?向赵若诚,“我们去自首的话,警方做尸检,一定能查出,你动手?最重。”   赵若诚猛地抓住解阳的衣领,“放屁!你才是主谋!是你要杀唐金栗,她才给我?们打?电话!”他又转向姚威,“还有你!你害她撞到头了!那肯定是致命伤!”   姚威跳起来,“你不要推卸责任!”   解阳说:“你们别吵了,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自?首,都没?好处,无非是谁多?坐几年牢,谁早几年放出来而已。我?是个药剂师,虽然不像医生那样光鲜,但至少是份稳定的工作,我不想坐牢。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呢?”   赵若诚第一个表态,“我?他妈协警!表现好了可以转警察!我?更不能坐牢!”   姚威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解阳看?了看?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寒潮带向整座城市。“你们能不能保证,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决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赵若诚:“我保证!”   姚威说:“这还用说吗?”   解阳点?点?头,“那好,现在我们就来处理尸体,趁今天下雨,送到郊外?去埋了,只要坑挖得深,五年十年都不会被发现。即便以后被发现了,警方也没?有证据。”   三人说干就干,两小时后,他们的车已经开过了龟白区,来到一片荒郊野外?。   赵若诚说:“我?们是不是经过那个开花的村了?这里明年会有游客吗?”   姚威说:“不会,游客都在龟白山,这里就是个野山沟。”   三人忙到即将破晓,终于将唐金栗的尸体深埋土下。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看?了看?彼此?,竟是露出“共患难”之后会心的笑容。   之后,他们各司其职,拿走唐金栗的所有物品,清除掉了她家中的一切痕迹。他们发现唐金栗专门用一只手?机和他们联系,而主要用的手机上加了个叫历思维的人,更加怒从心起。   不过人都死了,这些已经不重要。解阳建议彼此?非必要不联系,必须联系时要么找个地方见面,要么用另外?的手?机和号码。   做完这?一切,他们回归到自?己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唐金栗在灰涌市没有朋友和亲人,始终没有人为她的失踪报警。   今年1月,姚威用唐金栗的手机发完了最后的视频存货,与?解阳又见了一面。解阳戴着冬天的手?套,将异.丙.酚送给他,他问这?拿来有什么用?   解阳笑道:“一种可以给女孩儿用的药物,注射之后,她们会很?听话。但剂量不能太?多?,省着点?用,没了再来找我。”   姚威很?高兴,感叹道:“没想到遇上那种女人,还交了你这?个朋友。”   海姝说:“所以你从今年1月就开始谋划?” 第59章 山灼(19)   19   解阳摇头, “我那时没有想过要怎样,只是一直心神不宁。我不断想,要是没有等到五年十?年, 警察就发?现了尸体, 万一查到我们身上,我该怎么办?我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但我保证不了他?们两个?,尤其?是赵若诚, 他?是协警,他?一定会第一个招供。我想来想去, 发?现想要平安, 唯一的?解法就是将活人变成死人。我又想了很久,终于想到十?全十?美的?方法——让警方认为是失踪的姚威杀了赵若诚。”   空气仿佛都变得阴冷,像有一条蛇在爬动?。   解阳笑了笑, “我算是差一点就成功了吧?我交给姚威的?异.丙.酚, 确实让你们认为他?就是凶手。可惜啊, 我没能立即将他的尸体处理掉。”   海姝问:“后来你去埋尸体的地方看过没?”   解阳点头,“去了, 但看不出被动?过,我也不可能把土翻出来?看,没想到尸体被人挖了出来。”   海姝说:“你什么时候知道尸体被挖了?”   “就赏花节那天啊, 网上全都在发。”解阳说, 起初他?不能确定那就是唐金栗的?尸体, 网上能找到的信息太有限了, 但他?莫名就是很慌, 赵若诚倒是很心大?地?觉得肯定不是。他和姚威在深夜来到埋尸的?地?方,把土全都挖了出来?, 发?现尸体不见了。   他?感?到心脏骤然停下,晕眩让他?一个?踉跄,要不是姚威扶着他?,他?就要摔倒。姚威哆嗦着强打精神:“没事,我们说好了,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警察就没办法!”   解阳回到家,冷静下来?,知道该启动那个异.丙.酚计划了。   3月18日,他?以商量之后的?路为由,将赵若诚约出来。赵若诚紧张归紧张,但比较乐观,说自?己能打听到警方的?消息,警方现在啥作为都没有。他笑了笑,趁赵若诚喝了酒反应慢,将过量异.丙.酚推入赵若诚体内。   赵若诚满眼不信,想挣扎,但已经难以呼吸了。   “睡吧。”解阳说:“姚威很快就去与你作伴了。”   3月20日,他用赵若诚的手机给姚威发去消息,说警方越查越深,他?们可能逃不过了,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自?保,那就是一起杀了解阳,再伪装出解阳畏罪自杀。姚威当然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时,接到解阳的?电话。   解阳语气惊恐:“刚才赵若诚给我发消息,要我,要我杀你灭口。老姚,我干不出这种事,你快跑!”   姚威在短暂的混乱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赵若诚这狼心狗肺的?,给他?和解阳发了相同的消息,目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只要他?们两个?都死了,那赵若诚就安全了!   “解哥,你听我说,我也接到他的消息了,我们两个?现在要,要团结!”   这正是解阳想要听到的,他?们约定晚上见面,商议怎么对付赵若诚。   入夜,姚威开车来?到二立支路,之所以约在这里见面,是因为解阳对这里过分熟悉,他?知道夜晚这条路上的?每一段阴影,知道如何避开每一个摄像头。   姚威到了,等了半个小时后,解阳上了他?的?车,他?正要开口,解阳就一针扎了下去。姚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死都不明白死的?怎么是自?己。   海姝问:“你刚才说处理尸体是怎么处理?你当天就可以把尸体送走,为什么藏在太平间?”   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唐金栗埋得够深了吧,居然还是被人挖了出来。不保险,只有你们永远找不到姚威,我才是安全的。”   自?从将异.丙.酚交给姚威,解阳就开始设想各种逃脱法网的方法,他?想到读大?学时,曾经有同学因为学校的?大?体老师不够,而到外面的?机构进行地下尸检。机构的?存在当然是违法的?,也不是任何想去尸检的学生都能去。至于机构里的?尸体,来?源更是绝对保密,一旦有被警方发现的可能,就会?全部销毁。   解阳觉得,将尸体交给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他?隐约知道一个叫郑力的学弟就在做这事,前些年还给他?留过联系方式,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打过去,居然打通了。他?试探问现在还收不收尸体,医院里有患者想处理亲人的尸体。郑力说收,但是要等一个?月。   一个?月太长了,他?很着急,问能不能快点,郑力说不能更快了,他?要是愿意等,就收,不能等,那就自?行处理。   他?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警方不会这么快查到自?己,而尸体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就算警方怀疑到自?己,也不可能去太平间搜查。他自己处理尸体风险太大?,只要将尸体交给机构,就万事无忧了。   解阳的?肩膀垮了下来?,盯着海姝,“没想到,我最后输给了个女人。”   海姝在听到他?说收尸体的?机构时,眼皮就狠狠跳了起来?,一时间,月升山庄那些无名尸体不断在脑海中?徘徊。   B坑的尸体在被埋之前就经历过反复解剖!   “那个?机构叫什么?给我郑力的联系方式!”   解阳摇头,“我不知道叫什么,我没有参与过。郑力……我另一个手机里面有,你们自?己去看。”   离开审讯室,海姝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的?窗户,竟然已经天亮了。她感到有些虚脱,将郑力的?事暂时交给队友。   解阳虽然招了,但这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和看上去过于巧合的?地?方。唐金栗在被历思维伤害之后,变成了所谓的?“女海王”,她迫切地?想要组建家庭,对解阳等三人有试探利用的成分。但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发?现自?己给人当了备胎,愤怒和伤心肯定是有的?,可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杀人吗?   激情杀人的?确存在,但三个人同时情绪失控,好像戏剧性了一点。   温叙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手指上还勾着在早餐摊上买的鸡蛋卷饼,“随便吃点,填个?肚子。”   海姝吃了几?口,灌下咖啡,觉得脑子清醒了些,“温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说出了刚才想的?事,“这种情况在男性群体里比较普遍吗?”   温叙说:“每个人的情绪管理能力不一样,我只能说,如果我发?现自?己真心付出,最后成了备胎,我会?提出分手,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就我对男人的?理解,很多人都会?像我这样,严重一点的?心里长期埋有仇恨,但杀人做不到。不过反过来的情况其实也不少,这些男人通常有个?特点。”   海姝认真地?听着,联想到解阳的?证词,“他们在内心深处都很自卑?”   温叙点点头,“尤其是在女性面前的自卑。这种自?卑不止是心理自?带的?,往往有某个?具体的?问题。比方说,赵若诚是协警,不是警察,也不是军人,他?就觉得女人会因此看不起她,所以他?以前假扮军人去骗女人,后来?成为协警,也时常吹嘘自己就是警察。当他得知唐金栗的?另外两个?男朋友是医生和摄影师,他?这个?自?卑就无限膨胀,他?咬定唐金栗就是在侮辱他。”   海姝说:“那他?发?疯就有迹可循。姚威和解阳其实或多或少也有问题,解阳是个?把自?己封闭在二次元世界的?宅男,和女性接触较少,对女性有种恐惧。姚威的问题更大?,他?表面和内里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简单来?说,他?们都是因为自卑而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人,稍微受到刺激或者引导就会爆发……”   温叙笑道:“理解得很快,瞬间就把握住我们这些男人的心理了。”   海姝没有因为理清思绪而放松,此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丰城安娜。   解阳、赵若诚、姚威发疯固然有个体原因,但为什么就那么巧,唐金栗所交的?男朋友全是这种人?姚威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唐金栗的?,解阳认识丰城安娜,赵若诚是否与丰城安娜有关系,现在还不得而知。   如果有,那么丰城安娜在这其?中会不会起到了什么作?用?   解阳刚才全程没有提到丰城安娜,他?似乎不是故意将丰城安娜藏起来?,只是觉得没有丰城安娜的事。可是有个不能被忽略的?地?方,那就是唐金栗其?实不拍动?漫相?关,她会?去展会?,并且因此认识解阳,极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丰城安娜的?委托。   还有,刘兴在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之后,反应也极不正常。   他?为什么知道唐金栗被埋在什么地方?   海姝来?不及休息,整个?城市醒来?了,她立即赶到丰城安娜的住处。但丰城安娜不在,和她住在一起的?网红说她在外地有个拍摄活动,昨天就走了。   另一个坏消息跟着传来,郑力的?电话已经关机,无法确认人到底在哪里,而更诡异的?是,郑力这个?身份对应的?人——也即解阳口中的学弟,在五年前就因心脏病去世了。   解阳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被带到了审讯室。   海姝说:“郑力已经死了。”   解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海姝问:“你确定和你联系的真的是你学弟?真的?是郑力。”   解阳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海姝说:“你是哪一年见到他?”   解阳想了想,“三年前吧?一个医生聚会?,偶然碰上了,聊了会?儿天,他?说在干嘛干嘛。”   “你那时还记得多年没见的学弟长什么样?”   解阳惊讶地?抬头,“那个人根本不是郑力?”   海姝点头,“很有可能,真正的?郑力在五年前就死了。这个?人冒用了郑力的身份。你先回答我,你记得你学弟的样子吗?”   解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记不清楚,我们以前也没多熟。但他说他?是郑力,我没怀疑。”   海姝转而问下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唐金栗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姚威?”   解阳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看来?你不知道。”海姝说:“丰城安娜签的其中?一个?公司就是姚威的?公司,起风开云。”   解阳张了两下嘴,“这我知道,但我以为,以为他?们只是认识,没有交集。”   海姝说:“姚威可能也认为你和丰城安娜没有什么交集,但你其?实是她的?狂热粉丝。解阳,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你和唐金栗认识是被推动?的??”   解阳摇着头,“不可能!”   海姝说:“事实就是,丰城安娜在你之前就认识了唐金栗,她有时给唐金栗介绍工作?,你们相?遇的?那次展会?,就是丰城安娜推荐给唐金栗,也是丰城安娜给她化妆、准备服装。”   解阳身体突然僵住。   海姝继续道:“而你,对唐金栗的扮相一见钟情。”   解阳发?抖,“可是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姝说:“她在编织一个陷阱,你们所有人都掉了进去。现在,告诉我,丰城安娜和你说过什么?”   冷汗从解阳头上一滴一滴滑落,他?的?表情变得撕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他?虽然犯罪了,被抓了,没能逃过去,但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意志。   原来?根本不是吗?   他?想起自?己和丰城安娜的?初遇,那是在前年的?展会?上,那可爱灵动的女孩cos了他?最爱的?女性角色,仿佛从二次元里走出来的精灵。那之后,任何展会?只要有丰城安娜,他?都会?出现,也加入了丰城安娜的后援会?,有一次线下活动?,他?还与丰城安娜握手了。   和粉丝聊天的丰城安娜比在舞台上更让他?喜欢,但这种喜欢又是很纯粹的?,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神和低位的?信徒,信徒永远都只会仰望女神,而不会?妄想玷污女神。   丰城安娜对他眼熟了,和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是医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他?好厉害。   后来?有一次,他?又去展会?看丰城安娜,到了才知道,因为行程问题,丰城安娜来不了。他倒不怎么失望,一个?人逛着展,看其他coser,忽然,他?看到了唐金栗,眼前一亮。   这个?女人的气质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但恰好是这份格格不入撑起了那个?角色。他那时还不知道唐金栗的?名字,但拍了很多照。要离开展会?时,他?有了种冲动?,想要认识唐金栗。   以前在面对丰城安娜时,他?从来?没有类似的?冲动?,他只需要远远地守护丰城安娜就好,但唐金栗更像是个普通人,他?可以试着靠近。   展会?结束后,他?等到了唐金栗,他鼓起勇气说想请唐金栗吃饭,唐金栗竟然笑着同意了。   海姝说:“这之后呢?你和唐金栗开始发展关系,你还去见过丰城安娜吗?”   解阳下意识辩解,“我和唐金栗不一样!我去见丰城安娜只是粉丝和偶像!”   海姝说:“也就是说你们见过,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解阳越是回忆,脸色就越是难看,他?抓住头发?,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发现唐金栗把他当做备胎?是因为有次线下见面会?时,丰城安娜善意地?提醒大?家,不要在感?情里被骗,一定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备胎,30岁以上的男男女女谈恋爱都没那么单纯,找备胎的?可能性很大?。   在他?发?现自?己是备胎之后,主动?跟丰城安娜说了这事,就像信徒乞求女神的宽慰。丰城安娜怜悯地?看着他?,说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被女人辜负,伤害了他的女人都不该被原谅。   潜移默化的,循循善诱的?。   解阳骇然地?望向海姝,“丰城安娜利用了我、姚威、赵若诚杀死唐金栗?可是为什么?”   丰城安娜刚结束在外地?的?拍摄活动?,就被当地警察请上警车。她化着少女妆,惊慌失措的?模样楚楚可怜,“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控制着她的?是女警,耐心地?向她解释,他?们接到灰涌市局的合作请求,会?将她送到机场。丰城安娜要求和公司通话,起风开云的合伙人之一接听了电话,说警方已经来?公司了解过情况,希望她到时候诚实向警方交待。   丰城安娜哭笑不得:“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飞往灰涌市的?航班安全落地?,海姝早早等在机场。丰城安娜见到她,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海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局的?问询室里,海姝说:“你除了介绍姚威给唐金栗认识,还暗中?促成了唐金栗与解阳交往。”   丰城安娜睁大?无辜的?双眼,“怎么会?呢?而且这个?解阳是谁?我不认识。”   海姝拿出解阳和丰城安娜的合照,“他?就是解阳。他?已经承认,和姚威、赵若诚一起杀害了唐金栗,并抛尸。”   丰城安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漂亮的?指甲挡住半张脸,肩膀轻轻发?抖。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轻轻“啊”了一声,“姚哥……姚哥,怎么会?这样?”   海姝食指在照片上点了点,“先不论?姚威,你对他?没有印象?”   丰城安娜颤抖着说:“是他?他?是我的?粉丝,但我不知道他?的?真名。这张照片我也可以解释,展会上会有游客和我们合照,叫做‘集邮’,不是拍过照就认识啊。”   海姝道:“但解阳说,他?因为和唐金栗的感情问题,曾经向你倾诉过,你也给过他?意见,说唐金栗是个坏女人。”   事实上,解阳跟丰城安娜提到唐金栗时没有说到名字,只是笼统地?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海姝想借此探探丰城安娜的反应。   丰城安娜很快回答:“绝对不可能!他是说过她女朋友拿他当备胎,但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简妮!怎么可能是简妮呢?简妮不是和姚威在一起吗?”   海姝拿出一份很长的?工作?单,“时间过去有点久了,所以查到你去年年初的工作花了点精力。如你上次所说,你很忙,有时明明接了工作?,却因为时间冲突不得不让给别人。唐金栗去年3月22号替你去展会?,从而认识了解阳,她的?妆造还是你做的?,你很了解你的粉丝想看到什么样的女人,你按照解阳的?喜好打造了唐金栗。这份工作单显示,22号你根本没有其?他?活动?,那我请问,你为什么要把工作?让给唐金栗?”   “我……”丰城安娜双手紧握着,看上去都快委屈得哭了,“我记不得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真的?几?乎每天都有活动?,如果不是抽不出时间,有钱我为什么不自己赚呢?还有你说的?我按照解阳的?喜好打造了简妮,我图什么啊?”   海姝说:“你要利用这三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为你杀掉唐金栗。”   丰城安娜胸口不断起伏,震惊到难以置信地?看着海姝,“海警官,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和简妮无冤无仇!自?从我在山上认识了她,我就一直在帮她!我和她没有事业上的竞争,更没有生活上的?竞争,别说杀了她,我连伤害她的?心都没有!”   说着,丰城安娜双眼通红,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迅速掉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海姝也承认自?己问得冒险了点,丰城安娜利用解阳三人杀人是一个?还未成型的?推断,但她想不出丰城安娜的?动?机在哪里,暂时也没有查到丰城安娜和赵若诚的关系。可是根据解阳的?证词,他确实极有可能是被丰城安娜暗中?利用,同样的?情况也许存在于姚威和赵若诚身上。还有一点,唐金栗的?尸体最后落到了刘兴手上,刘兴后来?的?举动?让警方侦破了这起杀人案,而刘兴对丰城安娜的照片有奇怪反应。   三个?加害者,一个?被害者,一个?复仇者,他们居然都和丰城安娜有联系。   任何巧合在经验丰富的刑警眼中都值得怀疑,海姝不可能放过。   海姝叹了口气,拿来?纸巾递给丰城安娜,“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杀害唐金栗的凶手的?吗?”   丰城安娜抽泣着摇头。   海姝便把过程讲了一遍,多次重点提到刘兴的?名字,时而叫本名,时而以刘傻子指代。她想要在丰城安娜的?微表情中?看到端倪,但丰城安娜自?始至终在哭,泪水将一切反应都模糊了。   海姝最后问:“你认识刘兴吗?”   丰城安娜很确定地说:“不认识。”   “但我很不理解的是,当我给他?看你的?照片,他?的?眼神很直白地?说:我认识你。”海姝说:“真巧,他?们都认识你。” 第60章 山灼(20)   20   丰城安娜继续展现着?她的恐惧和慌张, “海警官,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我只是介绍姚哥和简妮认识,如果这都能将他们的死怪在我身上, 那你抓我去坐牢好了。”   海姝当然不可能抓丰城安娜去坐牢, 但她也发现丰城安娜在听到刘兴的名字时,出现了非常细微的眼神变化。   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刑侦一队只能暂时将丰城安娜放回去,但她现在不能随意离开?灰涌市, 并且有警员会盯着她的出行情况。   另一边,解阳在经过一段时间思?考之后, 告诉海姝丰城安娜的事是个巧合, 他不相信自己和唐金栗的相遇是丰城安娜的计划,更不相信自己成了丰城安娜杀人的棋子。   “安娜就是个小孩子,她单纯善良, 我没有告诉过她唐金栗的名字, 她一定是心疼粉丝, 才站在我的角度说唐金栗是个坏女人。”   海姝没再说什么,案子已经查到这个份上, 解阳开?始麻醉自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信仰的女神是个心思?复杂的恶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女人手上的牵线木偶。   他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 横竖逃不过最严厉的刑罚, 那么他可以让自己相信, 做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依旧是自己身体、思想的主人。   海姝收拾了些东西, 去龟白区,现在唐金栗案已经基本清晰, 最后的线索掌握在刘兴手上。她得去跟刘兴“汇报”,然后将龟白村沉寂十多年的伤疤一并揭开?。   温叙和她一道出发,在车上聊起各自的想法。   “丰城安娜和刘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不在办公室,海姝更放开?了些,“我甚至怀疑他俩有感情上的纠纷。刘兴喜欢唐金栗,丰城安娜知道了,于是设计想要报复这两个人。她和唐金栗相遇可能是刻意为之,也可能是凑巧,但她后来联系唐金栗,肯定是故意。唐金栗死了,刘兴痛苦,她的目的达到了。”   温叙说:“这话说给乔队听?,他要批评我们异想天开?。”   海姝说:“那让乔队给个思?路,这丰城安娜到底想干嘛?”   过了会儿,海姝又摇摇头,“这么其实也不大能说通,刘兴起初不知道解阳这三个人后面有丰城安娜在推动?,他是看到我给的照片后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他应该很仇视丰城安娜才对?他为什么不肯说?”   温叙道:“说明我们还不够异想天开。有时现实远比杜撰来得更加荒唐。”   “说得也是。”海姝让自己渐渐放松下来,盯着?前方的路出了会儿神,等到了龟白村,自己和刑侦一队要面临的又是一场大仗。   警车开?进龟白村,没有在路上停留,直接开?到派出所。海姝发现路上的村民少了,很多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警车驶过,脸上浮起畏惧而警惕的神情。   刘兴似乎已经将派出所当成?了家,也完全收起傻子的做派,再次见到海姝,他甚至很有风度地行了个礼,“你好呀,海警官。”   海姝说:“看来你很清楚我今天是来干什么。”   刘兴笑道:“是来告诉我好消息。”   海姝深吸一口气,“解阳已经交待了杀害唐金栗、赵若诚、姚威三人的经过。”   刘兴说:“我就知道,警察还是值得信赖的。”   海姝轻轻眯了下眼,“解阳还给了我一条线索,他是通过丰城安娜才认识唐金栗,在他想要杀害唐金栗的过程中?,也是丰城安娜推动了他的情绪。”   刘兴唇角的笑容稍稍淡去,但仍是笑着?的。   海姝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丰城安娜到底是什么关系,在看到照片之前,你似乎一直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你后来明白了,却不愿意说。解阳三人固然是凶手,但丰城安娜很可能是策划者,我想不明白你既然选择为唐金栗报仇,为什么要包庇真正的始作俑者?”   刘兴看向天花板,几分钟后再次与海姝对视,然后低下头,鞠了个躬,“我只能说,海警官,谢谢你了却我的一桩心愿。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我已经成?功了,别的事与?我无?关。”   海姝说:“即便唐金栗的死是由丰城安娜间接造成?,那也与?你无?关吗?”   刘兴以一种大彻大悟的语气道:“间接?怎么来定义间接呢?一个人为什么会死,真要追究起来,可能有无穷无尽的间接原因,你能把每一个和间接原因有关的人抓起来枪毙吗?如果没有丰城安娜,唐金栗就不会死,那丰城安娜的父母没有生下她,唐金栗是不是就安全了?那你要抓丰城安娜的父母吗?”   海姝说:“你这是诡辩。”   刘兴摇头,“海警官,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我不会阻止你,但在你找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不会主动?说出来。”   海姝问:“为什么?”   许久,刘兴低声道:“因为我有所?亏欠。”   有所?亏欠?对丰城安娜?海姝靠在派出所的走廊上想,难道还真让她异想天开?猜对了?可刘兴与?丰城安娜的交集到底在哪里呢?   这时,楼梯下方传来隋星的声音,“这帖子是谁发的?”   海姝赶紧下楼,“怎么了?”   隋星将手机递到他手中,“你看!”   一个署名为“小斯”的帖子在本地话题榜上飙升,迅速成?为第一。“小斯”以龟白村赏花节出现尸体为由头,讲述了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地方的残杀,而他本人,正是遭到残杀的斯家剩下来的小孩。   海姝看得心惊肉跳,警方此前已经查到,在龟白村发展旅游之前,有刘、李、斯三家离开?,不知所?踪,海姝怀疑他们的失踪和龟白村有关,只是找不到证据。   现在网络上居然出现了个“小斯”!他是斯家那个小时候丢失的儿子吗?或者是——   海姝顿时想到前不久调查月升山庄时,隋星收到的匿名邮件。发送匿名邮件的人显然靠着?特殊手段掌握了警方不知道的信息,看似在帮助警方,实则很可能是利用。“小斯”的幕后推手也是这道势力?   “小斯”以朴实的字句描述着?三个家庭的悲剧,它和日益壮大的赏花节放在一起,就像一个诅咒般的笑话。   村长刘布泉和消失的刘家虽然都姓刘,但没有亲戚关系,刘兴一直比刘村长家发展得好。刘家时不时会接济一下非常困难的村民,也会给他们看看小病,斯家受刘家恩惠最多。   “小斯”说自己对龟白村最深的记忆,就是自家终日不散的中?药味,还有刘家热乎乎的甜汤——刘家见他可怜,时常带他到家里来吃点好的。   因为刘家的友善,村民曾经非常向着?刘家,但刘村长因为自己的私心,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十年前,刘村长打算改变龟白村贫困的状态,向某些靠旅游发展起来的村镇学习,把长满花树的龟白山打造成?景点。但在规划上,刘村长却与刘家发生了分歧。   刘村长深知自己在村里的影响力远不如刘家,索性找了几个同伙,在村里散布谣言,说刘家害怕龟白村发展起来之后,自家的地位就保不住,所?以一心抵制改变,还说刘家之所以比大家的日子过得好,还不是因为当年资源分配不均匀,刘家现在的好,都是大家的苦换来的,他刘家凭什么?   村民没有完全被煽动?起来,但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了芥蒂。而恰在那时,刘家的两个儿子在外地的生意出了点事,刘家打算去看看,这就给了刘村长解决掉他们的绝佳机会。   刘家父母离开?龟白村不久,就遭到了毒手,下手的正是刘村长一伙。刘家兄弟对父母的遭遇毫不知情,还在江鹿市奋斗。刘村长一伙又以找人为由赶到江鹿市,杀害了刘家兄弟。   而李家是刘家的生意伙伴,完全站在刘家一边,同样?引来刘村长的毒手。   至于斯家,这个全村最落魄的家庭本该进入不了刘村长的视线,可因为刘家的照拂,斯家对刘家非常忠心,对刘村长来说也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后患,那对可怜的父女死在荒山野岭,在村民们眼中?,却是对病情感到绝望,自寻短路。   在除掉发展道路上的三个阻碍之后,龟白村顺利地朝着?旅游村镇转型,当年的穷乡僻壤已经成?为游客如织的世外桃源。可是世外桃源真的只有美好吗?不,它生长于三个家庭的苦难,成?长于卑鄙的屠杀!   “小斯”在帖子的末尾说,他是斯家这个悲惨家庭最后的血脉,希望市民能够看到龟白村的罪恶,希望杀人者得到法律的严惩!   随着?这篇贴着?急速传播,网络上关于刘村长的话题越来越多,一部分网民还在为“小斯”的遭遇愤愤不平,一部分网民已经开始扒刘村长。   海姝一刷新,就看到有人提到刘村长家的数码店,自称花大价钱买到了水货、翻新机,还找懂行的鉴定过,数码店却拒不退款。更有人说数码店的生意看上去并没有多好,怀疑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提供洗.钱便利。   海姝问:“能查到‘小斯’是谁,ip在哪里吗?”   隋星盯着?屏幕,“正在查,需要一些时间。”   海姝点点头,“这个帖子里的内容和我设想的大致相同,但‘小斯’是不是斯家那个孩子,还很难说。也许只是有人利用了这个名字,毕竟‘小斯’的角度,更容易让人带入。”   耳边是键盘敲击的动?静,海姝靠在桌边,抱着?手臂想,如果“小斯”就是“小斯”,那他是怎么查到这些事?他走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模糊记得去过刘家,模糊记得家里的情况,那他为什么没有回来过?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家人的失踪?什么时候还原了真相?   这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选择发帖?   客观来说,这个帖子的出现对警方下一步行动?提供了便利。所以他是在帮警方?   但如果“小斯”不是“小斯”,这道题的解就变得更加复杂。   此时,龟白村已经因为帖子炸了锅,有村民冲到派出所?来,说网上的说法全是造谣,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赏花节。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海姝轻声说了句,快步离开?办公室,来到派出所?门?口,只见程危又被村民围住了。   程危一脑门的汗,“我们会查清楚,大家都别急!”   海姝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猛地转过身,眼神稍有些奇怪,“海队啊。”   海姝说:“跟我去趟刘布泉的家。”   刘村长像是知道警察会找上门?来,已经换好了衣服,在自家院子里泡好茶等待。而给刘村长干活的人也个个严阵以待,虎视眈眈地盯着?海姝。   海姝笑了声,“刘村长,这架势是招待我?”   刘村长露出憨厚的笑,“小孩子不懂事,气得不行,主要是气我这个老头一辈子为村子做了那么多事,还要被网上的小年轻污蔑,污蔑完了还要挨你们的调查,替我委屈。”   海姝说:“你倒是挺平静。”   刘村长苦笑着?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但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只好少看,少吵。”   海姝问:“那篇帖子你看完了?”   刘村长说:“看完了。通篇胡扯!我就跟你说说‘小斯’。斯家确实?丢了个儿子,但那么小个孩子丢了,大概率活不成?了,现在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假如他说的是真的,他又是怎么查到的?不合理啊海警官,这只可能是瞎编的,为了抹黑我,抹黑我们村!还有,他既然说得这么坚决,为什么要躲在网上呢?你让他站出来,当面和我对质啊!”   程危在平板上划了几下,找到数码店的问题,“有顾客反映,在你们店买的不是正品、全新品,这个你怎么解释?”   刘村长苦着脸说:“我一个老?头子,不懂那些啊,供应商给我什么货,我就卖什么货,货品有问题,找我有什么用?”   “话不是这么说。”程危冷冷道:“店是你开的,货是你卖的,你就得对每一件从你店里出去的商品负责。不然我问你,要是你店里卖出了毒.品,你也要说那是供应商给你的,不关你事?”   刘村长脸色一下就变了,周围站着的年轻村民也围上来。海姝觉得程危今天有点冲动?,下意识拦了他一把。“我们会尽快查到‘小斯’背后是谁,他在帖子里提到的事,我们也会一查到底。在这期间,会有警员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没问题吧,刘村长?”   刘村长叹气,“我本来也不打算离开村子。”   海姝又问:“现在来聊下数码店,你跟谁联系?从谁手上拿货?”   刘村长犹豫了会儿,“汪先?生。”   “汪先生?”海姝说:“谁?”   刘村长进屋,拿出一个写着联系方式的本子。海姝拍了下来,又看刘村长一样?,招呼程危离开?。   路上,村民们看过来的眼神更加不友善,好似网上的脏水全是警察引来的。   程危这段时间都待在龟白村,走了一截路,海姝问他:“那个帖子你怎么看?”   “帖子的内容和我们分析的大差不差,那三家人的失踪一定和村子里的人有关。”程危说:“假设‘小斯’还活着?,他不像警察一样?在明处,不像警察一样必须遵循程序正义,他可以有很多方法、很多时间推导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所以我觉得,他没有撒谎。”   海姝停下脚步,“你从‘小斯’??????还活着?出发,那如果?他早就死了,是别人在用他的名义发帖呢?”   程危也停下来,和海姝对视片刻,“抱歉,先?入为主了,我还没想过后一种情况。”   派出所?,隋星还未抓出“小斯”的真实?身份,海姝带着?最新进展去见刘兴。   “斯家那个儿子?”刘兴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讶,旋即平静下来,摇着?头说:“他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海姝说:“那你觉得发帖人最可能是谁?他说的是真相吗?”   刘兴注视着?海姝,好一会儿才说:“海警官,你还想在我身上挖线索。但唐金栗的案子已经破了,我再也没有可以给你的线索。”   海姝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个男人还藏着?东西。   “我只能告诉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唐金栗,和什么赏花节,什么失踪被害没有任何关系。”刘兴眼中浮起一片莫名的冷漠,“我不是为了我的父母和兄弟。”   海姝端着?热茶,正在思考刘兴在说到家人时为什么那样?冷漠,眼前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双手。   海姝:“……”   有人悄悄在背后蒙上你的眼睛,有人悄悄从背后伸出一双手?要蒙又不蒙?   消失的谢惊屿像是凭空跑出来的,“海警官,好久不见啊。”   也没多久。海姝抬眸,“你刚才在干嘛?”   谢惊屿:“试着蒙下你的眼睛啊。”   海姝:“你没蒙上。”   谢惊屿:“像我这样道德水平高的人,不会做出让女士感到不舒服的肢体动?作,意思?意思?就好了。”   “……”海姝说正事:“网上的帖子看过没?”   谢惊屿点头,“我正是回来给你汇报调查结果。李云婷和斯家的小儿子,都还活着?。”   谢惊屿一个特勤,前几天从海姝这儿分到了调查李家和斯家小孩去向的任务。刑事侦查和特勤的侦查虽然不同,但谢惊屿好笑地想,反正都是侦查。   李、斯两家的大人不可能还活着?,刘村长既然走到了杀人这一步,回头还敢大张旗鼓地发展旅游业,必然是已经确定扫清了障碍。斯家的女儿是和病秧子父亲一同消失的,很可能一同被杀害。而斯家的儿子早在五六岁就丢了,李云婷则是提前离开?龟白村,活着?的概率更大。   确定这一点,谢惊屿首先查的就是灰涌市及其周边的福利院。   村民都说斯小伟是被拐卖,但这个说法其实?值得商榷,因为往前推二十年,龟白村从来没有小孩被拐卖过。这种地方更可能的是,把外面的小孩拐进来。那么为什么别家的小孩都没有走丢,偏偏是村里最穷的斯家丢了儿子?   斯小伟失踪之后,斯家的媳妇悲伤过度,不到一年就病死了。斯家媳妇是这个家的支柱,支柱一塌,斯家就更难。但谢惊屿此前混迹在村民中?,听?他们说了很多斯家媳妇如何如何痛苦,却没有听?过他们说斯家病秧子男人、公婆有多痛苦。   这有些不正常。因为当年在龟白村,村民们将男孩看得比女孩重要得多,男孩丢了,这家的香火也就断了,病秧子不至于无动于衷。   除非病秧子知道儿子为什么丢失,并且对儿子来说,丢失比留在斯家更好。斯家太穷了,病秧子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长久以来靠女人养着?,他对妻子恐怕也有愧疚。他拖累了父母、妻子,还要拖累女儿,但他唯独不想拖累独苗苗儿子。   如果?是他主动?将斯小伟送走,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几十年来龟白村独独出了这一起“儿童拐卖案”。   那么他会把斯小伟送到哪里去?他的能力能让他做到哪一步?刘家帮助过斯家,但如果?他告诉刘家,想把儿子送走,刘家大概率不会帮这种忙。   他也绝不可能把斯小伟卖给人贩子,他力所?能及的是,把斯小伟送到某个福利院附近,自然有人发现斯小伟。他也许通过电视了解过福利院,身体健康、长得不错的小孩很容易被富裕的家庭接纳。这就是他能为血脉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但现在去福利院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谢惊屿不缺做细致活儿的耐心,先?后在三十多家福利院要到了当年的孤儿档案,其中一些福利院已经消失在时间里,这些福利院的档案更加难查,有的已经丢失,有的保存在街道和新的福利院。   得到海量信息后,就是逐条分析了。龟白村派出所保留着斯小伟的照片,那是他失踪之后,斯家夫妇哭着报案时带来的。有照片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照片上的斯小伟才3岁,小孩一年一个样?,增加了对着照片找人的难度。   特勤现在在灰涌市待命,谢惊屿很不客气地给队长、队友分摊任务,最后还真在平安福利院找到了一个疑似斯小伟的孩子。 第61章 山灼(21)   21   平安福利院已经是谢惊屿排查的第三批福利院了, 第一批在灰涌市和管辖的县城,第二批扩大到周围城市,第三批的范围更宽, 查起来希望也更加渺茫。平安福利院在香楚市, 和灰涌市已经不在一个省,也是个大城市, 和灰涌市之间经济联系非常紧密。   福利院保存了所有小孩的照片,从他们来到福利院到离开都有记录。其中一个叫楚林的男孩6岁时?被街道人员送到福利院, 说看他一个人在附近转了很多天,太?可?怜了。男孩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 问多了就?哭,福利院只好安排他暂时住下,也向警方报了警。   但?那?年头, 受到技术限制, 孩子走丢了, 基本就是永远丢了。   福利院给男孩起了楚林这个名字,楚林很乖, 从来不和其他孩子打架、争抢东西,学?东西也快,一年后, 就被一对夫妇领养了。   海姝忙问:“你查到这对夫妇了?”   “别着急。”谢惊屿道:“和你们刑警查案, 得遵循你们的程序规则, 当时?我手?上没有乔队开的许可?, 福利院不能提供领养者的信息。我已经找过乔队了。查斯小伟时?, 我同时?也在查李云婷。李云婷相对来说要?好查一些,她离开龟白村时好歹已经满17岁了, 而且她是主动离开龟白村,说是到灰涌市打工。”   李云婷提前离开龟白村的原因成迷,警方的其中一个判断是,她得到了某个线索,事先来到灰涌市躲避。但这有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她既然知道危险的存在,为什么不报警,也不告知父母?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不清楚自己面临什么情况。   “要?是李云婷一直在明?处,那?我们已经不用继续查了,刘村长会在解决她父母的时?候找到她,解决她。”谢惊屿说:“所以我查了另一种情况,李云婷藏在暗处。她打工的地方可?能没那?么光鲜,寄生在这座城市不见光的犄角旮旯里。”   海姝忽然想到了赵若诚的前任女友桃姐。   谢惊屿在排查中也遇到了这位桃姐,桃姐对谢惊屿的皮囊很感兴趣,即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也要上手调戏两下。   听到这儿,海姝咳了两声。   谢惊屿笑道:“放心,你的搭档是个品德高尚的特勤。”   海姝说:“你最好是。”   谢惊屿又笑了笑,接着说,桃姐虽然没有给他提供什么信息,但?给他介绍了一个过去做皮.条生意的中年男人,兽哥。   兽哥早已金盆洗手?,抱怨桃姐怎么找了个警察来,谢惊屿说:“我不是警察。”   兽哥精明的目光盯着他,片刻道:“你们这些人,比警察更难缠。”   “帮我找个人,找到了我保证不缠着你。”谢惊屿拿出李云婷少女时?期的照片,这也是警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李云婷的照片。   兽哥拿起来,眯着眼看了半天,下垂着的眼突然瞪起来,“这像那?个小,小曦。”   谢惊屿:“你说清楚,哪个小曦?”   兽哥说:“我哪知道她真名字!落到我手上的,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是没办法,连张身份证都?没有,我拿她们真名字也没用!”   谢惊屿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兽哥脸上的横肉动来动去,显然是不愿意说。   谢惊屿道:“市局在查一系列命案,这个小曦可?能牵扯其中,你现在说了,算你提供线索。”   兽哥权衡一番,明白特勤的人惹不起,找上门来了,除了应说尽说,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狠狠地剐了桃姐一眼,谄媚地搓着手?:“是这样,当年我也只?是给人干活的,上头要?我们找一批长得漂亮的女孩儿送出去,要?是找不齐人呢,就?要?弄死我们。”   谢惊屿问:“送出去?送到哪儿去?”   兽哥狠下心道:“从西南出境,到东南亚,那?边有的是人接应,我们只?管找到合适的女人就行。是这样啊,我们这个绝对不是什么人口拐卖,出去的都?签了字的,男的女的都?有,是他们自己想出去,觉得外面才有活路,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出境的便利。出去了是死是活都?自己说了算。”   谢惊屿问:“小曦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去东南亚?”   兽哥想了想,“她还挺复杂的,而且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么说吧,我觉得她有野心。”   兽哥第一次见到小曦,是在一个按摩店老板的窝点。老板把小曦介绍给兽哥,说让兽哥满意了,今后好处要多少有多少。兽哥没文化,小学?都?没读几天,但?在道上混,总喜欢附庸风雅,掩盖自己没学历的缺陷。小曦就给他背唐诗宋词。他瞧着小曦长得好看,别的女人只顾着卖弄身体,小曦卖弄的是学?问,他便对小曦动了心思。   他问过小曦为什么出来做这个,小曦说,家里被仇家害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想努力赚钱,出人头地。他问是什么仇家,小曦却不再往下说。   干他们这一行的,很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他懒得问,暗地里帮了小曦一些忙。后来随着涌恒集团倒台,灰涌市的黑恶团伙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兽哥琢磨着洗白,手?上一群女人是个麻烦,去别的城市?还是送出国?   小曦一听可以去东南亚,果断选择了出国。   “头几年我听说她混得不错,认识了什么R国K国的财团,但?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要?么死了,要么被带到哪儿享清福去了。”   谢惊屿说:“R国和K国?”   兽哥说:“对啊,他们最喜欢去东南亚‘进货’,听说有的女的到了那?两?国,还被包装成明?星,红得很,不过更多嘛,你懂的,R国那个产业比谁都发达。”   小曦——很可?能是李云婷——到东南亚后被R国K国财团看上,突然销声匿迹。谢惊屿忽然想到一个最近总是出现在海姝的各条线索中,却似乎游离于案子之外的人,丰城安娜。   丰城安娜是R国人,三年前来华,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刘兴明?明?认识她,却对她欲言又止,她向解阳灌输对唐金栗的仇恨,介绍唐金栗和姚威认识,几乎是她促成了唐金栗的死亡。   丰城安娜会是李云婷吗?   兽哥对丰城安娜的照片毫无反应,“这女的二十?出头吧?不可?能的,小曦活着的话,也快三十?了。她们不像。”   海姝知道谢惊屿绝对不会将一条已经被排除的线索摆在她面前,她抬头看着谢惊屿的眼睛,“长得不像,年纪也对不上,但丰城安娜就是李云婷?”   谢惊屿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拿给海姝,视频上的人说的是R语,在一个灯光很暗的房间。海姝问:“这是?”   “以?现在的技术,50岁可?以?像30岁,男人可?以?变成女人,那?像不像又有多重要?”谢惊屿说:“所以?我调查了丰城安娜的入境信息。她的入境程序没有问题,年龄写的是23岁,而李云婷应该28岁了。入境没问题,那?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她在R国的时?候,所以?我托人帮忙,查到了她的过去。”   海姝没有问谢惊屿托的人是谁,毕竟特勤的工作方式和刑警不同。   “丰城安娜,她根本不是像她说的在R国长大,母亲热爱中华文化,从小教她说中文。她七年前才从东南亚来到R国,买她的人姓丰城,是个和黑.绑有牵连的商人。兽哥对这些商人的能耐夸大了,他们不是什么财团,只?是在东南亚显得财大气粗。”   海姝急忙说:“李云婷从一开始就?知道父母是为什么而死,她得到富商的帮助后,回国复仇?”   谢惊屿点头,“可以这么说。”   李云婷成为丰城名义上的养女,跟着他出入商业场所,成了得力干将。但?不久,丰城有了其他更年轻的女人。李云婷的志向本就不在于给富商当情人,得到一笔钱后,对自己改头换面。R国女星是什么样,她就?照着什么样整。在外貌上花费大量金钱后,她变得像个芳龄二十?的少女。   也就?是在这时?,她回国,当起了网红爱豆。她在二次元圈子红走红得很快,因为除了一张漂亮元气的面孔,她举手投足间还有R国甜妹感,和本土coser气场不同。灰涌市虽然经济发达,但?文化产业比较落后,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不言而喻。   “查到这儿,我发现了更矛盾的地方。”谢惊屿道。   海姝当即明?白,“李云婷的最终目的是复仇,但?她利用解阳三人杀唐金栗,这也隔得太?远了。”   李云婷当年逃走,很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与刘村长一伙实力悬殊,她甚至不相信警察能保护她。现在呢?她抱着复仇的目的回国,发现自己还是奈何不了仇人?时?过境迁,连证据都?消失了。   从结果上来看,解阳三人杀死唐金栗,唐金栗恰好是刘兴喜欢的人,刘兴背着尸体大闹赏花节,客观上将警方拉向了当年的真相。   警方也确实正在调查。   但?是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李云婷凭什么认定刘兴一定会将尸体放到“向死而生”的仪式上?刘兴必须给唐金栗复仇吗?给唐金栗复仇就?必须让赏花节成为焦点?   不是的,这些都?是从结果来倒推,李云婷无法在最初就料定这种结果。与其这样做,不如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谢惊屿说:“李云婷找到三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唆使他们杀掉唐金栗,这一点是可?以?办到的。姚威是她的同事,解阳拿她当女神,她可以潜移默化地控制他们。但?是再往后就?脱轨了,刘兴自己不也说了吗,他那?么做,只是为了给唐金栗复仇。”   解不开的结绕回原点,海姝捏住眉心,“刘兴对他的家人为什么这么冷淡?他对李云婷倒是有几分顾忌……对了,刘兴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时,认出了那?就?是李云婷,所以?他后来才屡次失神,他当着我的面,想明?白其中的关系。但?是那?个兽哥为什么认不出丰城安娜的照片?”   谢惊屿想了想,“也许丰城安娜脸上还留着某个只有刘兴才认得出的特征?”   海姝闭上眼,沉默消化,忽然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睁眼一看,是谢惊屿在收拾东西。   “你要?上哪去?”   谢惊屿侧过脸来,唇角带着一丝笑,“管得还挺宽。”   “……”   “调查斯小伟的申请刚才通过了,我要?再去一趟平安福利院。”   海姝点点头,几秒种后反应过来,“你是专门来给我说斯小伟和李云婷的事?”   谢惊屿一脸坦然,“那?不然呢?我来龟白村派出所食堂蹭饭?”   “你可以……”海姝想说,你可?以?在的电话里说,这么跑一趟太?耗费精力。   “嗯?”谢惊屿说:“我可?以?什么?”   海姝把话咽了回去,右手?将头发别到儿后,“没什么。辛苦你了啊谢老弟。”   “……”谢惊屿无奈,“谢什么?”   海姝改口,“谢哥。谢谢谢哥。”   谢惊屿:“结结巴巴。这年头当刑警队长都不要?求普通话了啊?”   隋星来的时?候正巧听到这句,“当刑警队长什么时候要求过普通话?”   谢惊屿已经走了,海姝叹气,“别管他。”   半天时?间,“小斯”发布在网上的帖子正在激烈发酵,网友们要?求严查龟白村表面繁华下的命案,严查刘布泉投资的数码店,更有亢奋的网友号召抵制龟白村的旅游产品,警方一日不公布调查结果,他们就一日不去龟白村贡献kpi。   龟白区新城本来就?是个小传媒公司扎堆的地方,此时?已经有大量的网红、自媒体赶到数码店直播。当然数码店已经关门,拒不接待。有对数码比较了解的视频主即便进?不去,也可?以?拿着一台疑似从店里买到的相机,360度无死角展示它不是正品。   隋星颇有些感叹:“要不说舆论的力量大呢?我在这边查这么久,全是间接取证,没有正儿八经搜查拘留的资格,这倒好,网上闹成这样,马上就?要?派经侦的同事来‘搞’他们店了。”   海姝问:“‘小斯’那边有影儿了吗?”   隋星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嗯,还没有。”   海姝马上觉出不对劲,“星星?”   隋星一愣,“嗐,你别这么叫我?”   海姝正色道:“你查到什么了?”   “我……没有。”   “真没有你不是这种反应。”   办公室安静片刻,隋星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起身拉着海姝走到窗边,“‘小斯’和上次发匿名邮件的肯定不是同一批人,‘小斯’用的工具虽然不少,但?都?不难破译和追踪。”   海姝皱着眉,“所以??”   隋星面露难色,“我经过跳板,锁定了他的真实ip,就?在龟白村。”   海姝眼睛睁大。现在还在龟白村的人无非三类,村民、当地警察、市局警察。非要?再加一类的话,还有刚赶来又走了的谢惊屿。   “小斯”藏在村民里?不会,村子里所有人知根知底,一个五六岁就?失踪的小孩什么时候回到村子里成为一员?   不是村民,那?就?在同事之中。海姝心跳微微加快,明?白隋星为什么遮遮掩掩地不愿意说了。   海姝问:“你觉得是谁?”   隋星犹豫片刻,到底说了出来,“派出所这边我不了解,要?是他们有什么失常,我也看不出来。但?是有一个人,他自从到龟白村,我就?觉得他怎么……怎么积极得过分?”   海姝深呼吸,“你想说,程危?”   此时?,程危脱下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警服,换上稍显单薄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像个旅客一般,背着双肩包,在龟白山朝向村子的这一侧往上爬,爬了没几步,就?轻微出汗。   身为刑侦一队的一员,他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每年也会参加体能考核。由于小时候生活实在太?差,缺了的那些后来怎么补都补不起来。为了不拖后腿,他有空就?去健身房锻炼。现在体力还行,但?就?是爱出汗,爬山也爬得实在费力,走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   每次休息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旧日的一幕幕。它们和今时?今日的一切,重叠成了真正的龟白山。   春天的龟白山果然像网友们说的那?样,粉色的花瓣在风中飞舞,像是花雨,抬起头,蓝天白云下,是团团簇拥的粉云,连空气都是浪漫美好的。   可是他什么美好的景象都没有看到,他看见的是那?些贪婪又自私的村民,是唯利是图的村长,是成为赏花节养料的一具具尸体。别人说龟白山的风闻起来是甜的,他只?闻到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臭。   那?些腥臭是无辜死去的人,腐烂发臭,无人收敛的尸体。更是利欲熏心的人心。   他爬了一会儿,站在阶梯上稍事休息。这阶梯一看就是为了发展旅游新修的,以?前的龟白村没有这样的阶梯。村民要想上山,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体力走上来。村民也不懂得欣赏花,比起只?能看不能吃的花,野板栗、笋子、菌菇至少可以让他们果腹。学?问好一点的,还会认药材,就像刘兴的父母。   想到刘兴,他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刘兴还是那个聪明人,比他记忆中的,想象中的,都?更加聪明?。   今年的龟白村失去了游客,游客们正在网络上声讨龟白村。程危终于爬到了山顶,站在一棵繁茂的花云之中,俯视着山下小小的村落。他的视线不断调转,终于找到了挂在村子脚上的,那?个寥落的院子。   斯家的小院,原来从高处看下去,也是那样容易被忽略的小方块,几乎要?被周围的植物?淹没了。   强风吹来,花瓣不断翻飞,程危的身形在花雨中变得模糊,映出一个小男孩的轮廓。   “程老师中午就出去了。”民警说:“他不是去新城查数码店去了吗?”   海姝放下打不通的电话,隋星着急地摇头,“数码店现在不归我们查,他去也没用。”   “别着急。”海姝在隋星肩上按了按,“帖子就?算是程危发的,他暂时?也没有做出特别严重的事,我们找得到他。”   隋星越想越不安,“我怕他被人利用!”   海姝无法一直留在龟白村,她手?上还有一个棘手?的人物?,丰城安娜。但就在她与隋星商量好分工,正要?回灰涌市时?,丰城安娜竟然不请自到。   海姝迎上去,“丰城女士,怎么找来这儿了?”   丰城安娜化着浓妆,烫成大波浪的长发不像拍照时那样高高束起,而是任由它们垂在肩头,除去那?些增添少女气的装饰,她看上去终于接近李云婷真实的年纪了。   “海警官,我听说你一直在调查我,从我的过去调查到R国。”丰城安娜将手?包放在桌上,抱起手?臂,“经过了无数人手?的信息,哪里有我本人的消息来得可靠呢?你说是吧?”   海姝微微一顿,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几次三番想从你这里得到消息,你都?不肯说?怎么现在突然愿意说了?”   丰城安娜深深吸了口气,眼神郑重起来,“我看到了网上的消息,我想见见‘小斯’。”   海姝故作惊讶,“你是?”   丰城安娜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我就?是你们正在找的李云婷。小斯是证人,我也是证人!”   海姝朝隋星递了个眼色,又对丰城安娜道:“我需要对我们的对话做记录。”   丰城安娜点头。隋星已经在问询室布置好摄像头,海姝朝里面的位置指了指,“先坐下吧。”   丰城安娜看向摄像头,眼中露出轻微不安。海姝看得出,那?是对于警察的不信任。   “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今年多大?哪里人?”海姝从必须记录的问题开始问起。   “李云婷,被刘布泉谋杀的李春、冯小晴的女儿。28岁,灰涌市龟白村人。”   在这一刻,丰城安娜这个名字连同它的光芒像蛇皮一样从李云婷的身上脱了下来,她的眼里带着深刻的仇恨和愤怒,她的人生在十?年前变得支离破碎,那?些带着血的碎片统统成了凝聚在她身上的疮疤。 第62章 山灼(22)   22   李云婷最幸福的时光是在龟白村度过的。更小的时候, 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无数个夜晚都是睡在卡车上?。后来父母遇到了刘叔叔和米阿姨,说龟白村虽然条件比较差, 但也是个安身?之所。   于?是他们一家搬到了龟白村, 她也因此有了学上。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村里到处都是盖得?差不多的房子。他们家盖房子的时候, 村里好?些叔叔都来帮忙。后来他才知?道,刘叔叔和米阿姨经常帮其他村民, 所以那些村民才会来帮他们。   她最喜欢龟白村的春天,村子在山脚下, 一抬头就看得到漫山遍野的粉云。她问?妈妈, 那?都是什么花,为什么能开那么久。   妈妈说那是粉梅、桃花、梨花,其实每一种的花期都不长, 但是粉梅开在早春晚冬, 还没凋零时桃花和梨花就开了, 所以看上?去一直都那?么漂亮。   她心想,只要这座开满花的山在, 自己就可以永远不离开龟白村。   爸爸和刘叔叔一起做生意,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只知?道他们总是一车一车地拉着东西出去卖。长大一点, 她明白了, 他们卖的是山里的沙土和木材。   她有些担心, 卖沙土会不会将山都挖空呢?砍掉树, 那?明年花还会开吗?   妈妈笑着对她解释,爸爸和刘叔叔有分寸的, 砍树的同时也在植树,而且靠近村子的山,他们从来没有动?过。   但她还是很担心,妈妈又说,如果爸爸和刘叔叔不这样做,大?家靠什么吃饭呢?人都不能活,还顾得上山和花吗?人要活着,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成年之后,她越发觉得?父辈的做法不对,但她还靠着父亲的劳动?生活,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那?时,刘叔叔的两个儿子刘黎和刘明已经到外地做建筑生意,最早的本金也是来自刘叔叔。刘家只剩下一个傻儿子刘兴。   她也想出去找点什么活干,但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对离乡背井、漂泊这样的字眼产生了很深的恐惧。   时间在犹豫不决中逐渐消磨。   有一年,村里开始出现变化。刘村长和一帮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去家家户户做宣传,说要学习其他村子,把龟白山打造成旅游景点。   “外面有的村子比咱们村还穷!风景还没有咱们秀丽呢!但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可好?了!哪里还住咱们这种楼啊,全?都是气派的小洋楼了!”   村民们穷了一辈子,听不懂,这龟白山荒山野岭的,怎么还能给他们赚钱呢?   刘村长便认真讲,耐心讲,从盖农家乐到申请政府旅游帮扶,听得?村民们是眼冒金光,好?似这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   李云婷也牵着妈妈去听,高?兴得?直鼓掌,还喊道:“我可以当旅游大?使吗?”   刘村长乐道:“当然可以!咱们云婷这么漂亮!”   李云婷回头看妈妈,却见妈妈满脸愁容。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高?兴,妈妈只说:“这事得等你爸回来了再说。”   搞旅游是全?村的事,要征得?所有人的同意。刘叔叔和爸爸在外面送货没回来,他们回来那?天,她和刘村长一块儿等在村口。   刘村长心怀希冀地说:“只要你爸和老刘也同意,咱们就立即搞起来!”   她开心地挥着拳头,学刘村长,“立即搞起来!”   然而事与愿违,刘叔叔在听完刘村长规划的蓝图后,沉默了很久,“这事还要多考虑考虑。”   爸爸倒是没发表意见,但她知?道,爸爸一定会站在刘叔叔一边。因为从她记事起,爸爸和刘叔叔就总是绑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呢?她想,发展旅游不是很好的事吗?到时候大?量游客涌来,各家各户的房子都能利用起来,住多少人就赚多少钱。她也不用离家外出打工了,刘家那两个哥哥也可以回来一起做旅游生意,所以人都可以一辈子守着龟白村。   妈妈告诉她:“婷婷,你想得?太简单了。”   她问:“哪里不对吗?”   妈妈说:“我们只有一座龟白山,如果发展旅游,那?你爸和刘叔叔的沙土和木材生意怎么办呢?”   她争辩道:“可是他们砍的不是龟白山的树啊。”   妈妈沉默良久,“早晚的事。”   她生气起来,“那?错的是爸爸和刘叔叔!他们怎么能动?龟白山?”   妈妈没能拉住她,她跑去和爸爸据理力争,爸爸说不过她,不耐烦道:“等你自食其力了,再来跟我说这种话!”   她和父母打起冷战,时时关?心刘村长的旅游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因为刘、李、斯三家不同意,刘村长焦头烂额。她偷偷跑到斯家,听见斯家的病秧子说:“刘大哥说搞旅游对咱们村不好?,我听他的。”   刘村长气得?跳脚,“那?维持现状对咱们村有什么好处?好处都让他刘家和李家赚了,给你一点肉腥你就感恩戴德,你怎么不想想,这大?山凭什么就只能让他们采来采去?”   她听得?很不舒服,但隐约又觉得刘村长说得很对,她家和刘家就是既得?利益者,而她甚至没有付出半点劳动?。   她又跟着刘村长来到刘家,刘村长对刘叔叔以前是很敬重的,但几次碰壁之后,越说越暴躁,几乎每次讨论发展旅游都会吵起来。   “刘村长,我知?道你想要改变大?家的生活,难道我这几十年来没有为大?家做过事吗?”刘叔叔说:“我卖货赚来的钱,没有分给村民?没有带着年轻人和我一起出去跑?但你也知?道,我们只有这几片山,我的赚钱模式是成熟的,经过了时间考验的。你的呢?你不过就是出去看了一圈,只看到别人搞得好的地方。他们赚钱,我们就一定能赚钱?现在看花的地方?那?么多,就缺一个龟白山?你现在把大家热情点起来,全?都跟着你盖房子、修路、搞宣传,那?要是不成呢?要是没有游客来呢?你想过没有,怎么给乡亲们交待?他们还怎么活?而且你一旦搞起旅游,我就必须停止开采,我们村最大的财路可就断了啊。”   刘村长激动道:“不会搞不成!龟白山和其他山不同,我们花期最长!要不是你们这砍那?砍,我们景区的范围还可以划得更大?!”   刘叔叔冷声道:“过分了啊刘村长,我是为了我一家吗?”   “你就是!你看不得我们所有人富起来,你为富不仁,就是我们村的毒瘤!”说完,刘村长摔门而出,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李云婷坐在山上?,独自思考。她是站在刘村长一边的,虽然刘叔叔一家很好?,但卖山赚来的钱,进入村民们口袋的的确不多,而且砍树挖土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她想帮刘村长,试着说服爸爸,但她失败了,家里再次爆发争吵。她在气头上?,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去市里打工。   离开龟白村那?天,她回头看了看生活了十多年的村子,带着气离开。她并未想到,这是和父母的永别。   她只有初中学历,在灰涌市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又吃不了什么苦,最后选择在夜店陪人喝酒。她担心被?父母知?道,所以从来不说真名,只有一个借她地方住的姐姐看过她的身?份证。   有一天,姐姐突然叫住她,说龟白村有人在到处打听她,看上去是要找她麻烦。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想要找父母问个清楚。姐姐却阻止了她,让她这几天都别去上?班,自己来帮她打听。   她不安地点点头。   一周后,姐姐神色凝重地说,她的父母已经失踪了,说不定就是龟白村出来的人干的,他们先解决了她的父母,又要对付她。姐姐还给她看了找她的人的照片,是刘村长,还有几个叔叔伯伯。照片是偷拍的,他们和在村里完全?不同,看上?去阴狠毒辣。   她脑子很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姐姐叹了口气,抱着她的头说:“小妞儿这么单纯,还出来混……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惹到他们了,你自己肯定知?道原因,你好?好?想想,要出去的话就乔装打扮好?,我的化妆品你随便用,假发帽子都戴上?,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跟我说,我帮你。”   她哭着问:“为什么要帮我。”   姐姐顿了顿,笑道:“因为也有人帮过我吧。”   她学历低,但很聪明,冷静下来一盘算,就明白父母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刘村长最后几次和刘叔叔、爸爸的争吵中流露出了急躁和恨意,爸爸和刘叔叔不可能放弃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刘村长想要发展旅游业,就必须除掉他们。   她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失去了父母,躲了几个月之后,父母仍是杳无音讯,斯家那?对多灾多难的父女、刘家人也全?都失踪了。她想要报警,姐姐却笑她傻,“警察?警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你猜灰涌市为什么这么乱?还不都是因为警察不作为。”   她不信,可她目睹的事让她彻底死了心——那时正是灰涌市黎明前?的黑暗,涌恒集团无恶不作,发起反扑,当街枪杀警察。   她就在那?条街上?,看到年轻的警察轰然倒下,挣扎着捂住汩汩流血的脖子。   她捂住嘴,转身吐了出来。   她问姐姐:“我该怎么办?”   姐姐看了她好?一会儿,“如果我是你,在我还没有复仇能力之前?,我会将自己好?好?藏起来。如果你豁得?出去,我带你去见一个贵人。”   所谓的贵人就是兽哥,他正在寻找一批美女送去东南亚,李云婷当即被?兽哥相中。   可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她不想离开家乡,更不想当一个违法犯罪的人。但姐姐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待在这里,他们迟早会找到你。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黑夜里,她乘坐的卡车开向了不归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姐姐到底是为她着想,还是将她卖了。   适应了在东南亚的生活,她很幸运,遇到R国富商丰城。丰城认她做女儿,带她来到R国?,改国?籍,办了合法证件。她在R国经营自己的娱乐事业,和爱豆交道打得?多了,逐渐能够模仿她们的仪态。   回国?之前?,她完成整容,又让丰城利用在R国?的关?系,给她改了年龄。丰城问?她要回国?做什么,她笑着道:“寻找真相。”   海姝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真相。”   丰城安娜笑了笑,“但我没有证据。”   海姝问?:“现在你找到证据了吗?”   丰城安娜长叹一声,“我在灰涌市待了快三年,一无所获。要是我知道‘小斯’还活着,我应该不会这么被?动?。我年轻时不相信警察,后来到了R国……你也知道R国?警方?那?个能力,所以我更不信警察。只是现在,我不得?不信了。‘小斯’已经站出来,那?我也愿意站出来,成为证人,证明是刘布泉杀害了我的父母。”   海姝与她对视半分钟,“我以为你会提到唐金栗的死。”   李云婷无奈道:“海警官,你还认为是我害死了简妮?真的不是我,我要怎么联想到——简妮被?杀死,龟白村的傻子会将她的尸体搬到赏花节上?,引来警察?我不是神算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算计到这一步。”   海姝看了眼问?询记录,又道:“说到龟白村的傻子,刘兴,你真的觉得?他是个傻子?”   李云婷愣了下,视线朝下,片刻后又抬起来,“他小时候很聪明,但掉进池塘差点死了,救过来就成了傻子。”   海姝摇摇头,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学生时代的李云婷,一张是丰城安娜,乍一看,这两张照片并不相似。   李云婷尴尬地笑了笑,拿起自己十几岁时的照片,目光里有一丝怀念,“那?时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海姝说:“照片是在刘家的相册里找到的。”   李云婷手一顿,放下照片,“是吗。”   海姝食指点了点丰城安娜的照片,“一个傻子,居然能在看到这张之后,明白你们是同一个人。他真的傻吗?”   李云婷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里流露出难以置信,“什么?”   海姝说:“你是惊讶他认出你来了?还是惊讶他不是傻子?”   李云婷像是还没能消化,轻轻摇着头。   “村民都说,你和刘兴的关系很不一般,你们小时候总是在一起玩,他溺水傻了之后,你也从来不嫌弃他。”海姝说:“那你应该很清楚,他不是个真正的傻子。”   李云婷整理好?了情绪,“我和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不然我回国?这么久,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们不是最该合作的人吗?我的家人,他的家人都死在刘布泉手上。我正是知道他是个傻子,知?道他没用,才不去牵扯他。”   海姝很清楚,在刘兴这件事上?,李云婷没有说真话,她刚才感到诧异的是刘兴一眼就认出了她,继而想到刘兴推断出了她的计划。他们从未见过面,刘兴在看到照片之前?甚至不知道她回来了。但她躲在暗中,知?道刘兴爱上?了一个叫唐金栗的女人,然后设计害死这个女人。   她的目的就是刺激刘兴吗?案子查到这里,海姝唯一没能找到答案的就是李云婷的动?机。   海姝问?:“你想见见刘兴吗?”   李云婷回答得很果断:“不想,我只想见见‘小斯’,我和‘小斯’更有话说。”   海姝道:“行,我们找到他之后,安排你们见面。”   虽然很想暂时将李云婷拘留起来,但警方无权这么做。李云婷自愿留在村里,处于?警方?的监视下,等警方找到“小斯”。   录完李云婷的口供,海姝歇了会儿,主动?给谢惊屿拨去电话。她与隋星都对“小斯”的身份有了猜测,而程危正好?在这时失踪,几乎坐实了猜测,但办案必须落地,她需要一个确切的、没有温度的答案。   谢惊屿很快接起,语气很轻松,“海警官,什么事?”   海姝清了下嗓子,“平安福利院查得怎么样了?”   谢惊屿说:“已经和斯小伟的收养者取得?联系了,我正在去他们家的路上?。”   海姝犹豫几秒,终于?问?道:“这家人是不是姓……”   谢惊屿说:“姓程,斯小伟现在的名字叫程危。”   海姝发出一声很细的呼吸声,“行,我知?道了。”   谢惊屿说:“你已经知道是他。”   海姝说:“也是刚刚才想到。”   停车的声音传来,谢惊屿说:“我到了,一会儿再联系。”   收养程危的是个做艺术品生意的家庭,程父经常在国?外跑展,现在不在国?内,程母是画家,六十多岁了,保养得?像不到五十。在收养程危之前?,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女儿,也就是程危提到过的姐姐。   程母接待了谢惊屿,看过谢惊屿提供的灰涌市局文件后,程母很忐忑,“程危就是在灰涌市局工作,他出什么事了吗?”   谢惊屿说:“不算什么大?事,领导派我来做个背景调查。真要有什么事,这会儿就请你们过去了。”   程母稍稍安心,唇角浮起笑意,“程危做事很认真、细心,品性?也很善良,他不会犯错的。”   谢惊屿说:“你平时也直接叫他名字?”   “是,我们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他来我们家时也到了记事的年纪,小时候我们还叫他小危,大?了干脆叫名字。我们家四个人,都不是粘着彼此的性子。”   “你们是怎么领养的他?”   程母想了想,将谢惊屿请到书房,拿出很久没动过的相册,里面还夹着领养证件。   程母说,她和丈夫早年忙于工作,没操心过身?体,后来到了想要孩子的年纪,发现怀不上?了。外国一些合作伙伴建议他们领养孩子,这样既解决了自己家庭的问?题,也算是行善积德。   他们对孩子没有特殊的要求,健康、善良、文静一点就好?,最好?是一儿一女。孩子年纪大?一些也没关?系,因为他们早就想好?了,不会剥夺孩子寻找亲生父母的权力,等?孩子长大?了,他们会让他知道他有亲生父母。   这样一来,不如领养已经记事的孩子,也省得今后孩子知道真相后陷入痛苦。   在领养了女儿之后,他们又遇到程危。程危各方面都符合他们的要求,超过他们希望的是,程危读书特别用功,脑子也聪明,年年考试都拿第一,从上?学到后来工作,从来没有让他们操心过。   “程危太为我们着想了,他觉得?要是寻找亲生父母,对我们会很不公平,所以一直没有找过。”程母轻轻摇着头,“其实的确是这样,别看我刚才跟你说,我们在领养孩子之前就计划好?帮他们找父母,但内心深处,我是不愿意的,他们要是找到了,就不止是我们的孩子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但我忍不住,这可能就是人性里的自私吧。”   谢惊屿说:“我能理解,很多爱其实都是排他的。程危是怎么提到不找亲生父母?”   程母想了想,“他刚到我们家时,我就问过他记不记得原来的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福利院说他可能记忆受到损害,问什么都说记不得。我一问?完,他就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后来才知?道,他害怕我们不要他,要把他送走。”   这之后,一直到程危成年,程父程母都没有再问?过程危要不要找亲生父母。程危上?大?学那?年,本着对他负责,程父又找他谈过一次,他说出了那?番寻找亲生父母对养父母不公平的话。程母心里松了口气,大?家默契地不再提及。   离开程宅,谢惊屿在车里咬着烟,又看了一遍“小斯”的帖子。程危从小就表现出失忆、不愿意找亲生父母,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什么时候开始调查家人之死?他并非不在意家庭,他非常在意,所以才会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到舆论??   此时,海姝爬上?了龟白山,远远看见程危站在一棵花树下。   “你果然在山上。”海姝走过去,循着程危的视线,看到了山下的斯家院子。   程危对海姝的到来并不意外,笑了笑,“海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 第63章 山灼(23)   23   海姝接触过的男警数不胜数, 程危是他们中最?不起眼的,他身高?中等,长?相没什么特色, 戴着一副普通的眼镜, 除了勘查现场和出勘查报告时,几乎没有存在感。他很少主动揽过什么活儿, 但有勘查以外的任务交给他,他也从不拒绝。   有人说他不知道往前冲, 是一种事实上的偷懒。但海姝知道他不是,她之所以每次需要人手时, 都?能找到程危, 是因为程危总是在待机,在等待着任务。真正偷懒的人不是这样。   程危身上没有外勤队员的张扬和霸气,也不像很多技术队员那样恃才?傲物, 如果只是看他这?个人, 很难想象他是刑侦一队的一员。海姝听到过二队三队的外勤队员议论程危, 说他不像个男人,太懦弱了, 一点血性都没有。   程危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可以被搓扁揉平,没有任何脾气的人。但要说他真的没血性,他又怎么会在明知一定会被处分, 甚至可能断掉前途的情况下?, 去发那个帖子。   海姝问:“知道后果吗?”   程危沉默了一会儿, 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一点点消退, 他点点头, “嗯。但我没有办法。”   海姝说:“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小程?还是小斯?”   程危吁了吁气,“还是小程吧, 我喜欢现在的名字,也认可现在的身份。”   海姝问:“你在帖子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一部分是我暗中调查还原的真相,一部?分为了调动网友情绪做了夸张。”程危说:“龟白村当年为了发展旅游,确实?做出过丧心病狂的事。”   海姝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   “三年?前。”程危望向被夕阳灼红的天空,“海队,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龟白村从来没有丢过小孩,唯独最困难的那家丢了小孩?”   沉默片刻,海姝也看着云霞,“你的家人,准确来说是你的父亲故意将你送走。”   程危愕然回过头,看着海姝的侧脸,海姝却没有与他对视,视线仍旧追逐着流动的云。   几秒后?,程危无奈地笑了笑,“也对,以你的洞悉力?,你早该想到,这?种离奇的失踪,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   程危回想起在龟白村的日?子,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片段。他的爸爸总是躺在床上,每天要喝很多药,爷爷和奶奶比爸爸健康一些,但干不了活。在村子里,干不了活,就等于吃不起饭。但他的妈妈很能干,他隐约记得被妈妈背在背上?,妈妈干活时也不把他放下来。他还有个妹妹,很瘦,但很可爱,经常从碗里匀出肉来给他。   村里的小孩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和妹妹的尤其破。他牵着妹妹在路上?走,妹妹晃着他的手,小声说:“哥哥,我想吃糖。”   路边有个小卖部?,一群小孩在那儿买棒棒糖。但是他口袋里只有一块钱,是要买盐的钱。妹妹瘪瘪嘴,把眼泪忍了回去。   他第一次吃棒棒糖,是在刘家。刘家是全村最富有的人家,茶几的盘子里就?放着一堆糖,糖像小山,最上面的就是棒棒糖。   他的眼睛都看直了。刘家那个天才?哥哥觉得他好玩儿,拿棒棒糖逗他,他走的时候,还在他兜里塞了一大把糖,够他和妹妹吃好几天了。   那天是妈妈带着他和妹妹到刘家道谢,妈妈说,爸爸上?个月发病了,没钱治,是刘家的刘叔叔和米阿姨帮了忙,还送爸爸去医院。   “刘家是我们家的恩人,你们记住了。”   小小年纪的斯小伟还不懂恩人是什么意思,他就?单单记住了刘家的房子比自家的好看,刘家有吃不完的糖,刘家有个有点讨厌,但会给他糖的小哥哥。   这?之后?,刘家时不时接济斯家,药材、食物,能帮则帮,大人感恩戴德,小孩却都?只想着好处,斯小伟经常往刘家跑,看小哥哥做作业,混吃混喝,自己吃饱了,还要给妹妹捎上?,心满意足才回来。   一次,他又擅自来到刘家,待在小哥哥的房间,不久听到外面有动静,小哥哥回来说:“你爸爸来了。”   他惊讶极了,爸爸怎么会来呢?爸爸不是在床上躺着吗?   其实?身体状态好的时候,斯峰峦也能下?地走走,甚至干点轻活,他今天来刘家,是想求刘之达帮自己一件事。   门外的声音变低了,斯小伟听不清楚,央求道:“哥哥,你帮我出去听听?”   刘兴没有出去,“我听得清。”   斯峰峦说的是,想将斯小伟送给刘家,今后?给刘家做牛做马都行。但刘之达没有同意,“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但我们在一个村子里,孩子也记事了,你把他送过来,他怎么想?孩子他妈怎么想?其他村民以后怎么看他?”   斯峰峦嗫嚅道:“我们家的日子没法过啊,我这?个病,早晚要把全家拖累死?。”   刘兴向斯小伟转述,斯小伟眨巴着眼睛:“我爸爸不要我了?”   刘兴说:“他是想给你讨个好前程。”   斯峰峦最?终也没说动刘之达,斯小伟也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小孩是最实在的,去过好房子,就?希望自家也能有好房子。但斯小伟没有给父母说他下午就在刘家。几天之后?他哄好了自己——刘家别?的都?好,但是没有妹妹,他还是不去当刘家的小孩了。   但是半年?后?,妈妈和别的妇女去灰涌市卖笋子,爸爸突然开着三轮车,将他抱到车后?座。他兴奋地问:“爸爸,我们去找妈妈吗?妹妹为什么不一起?”   爸爸双眼通红,“对,我们去找妈妈。”   但他们在山路上?颠簸,去的却不是灰涌市的方向。爸爸带他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香楚市,陪他吃了一碗鱼片面,又带他去公园。   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爸爸含着眼泪说:“小伟,是爸爸没出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能毁了你。”   他听不懂,站起来帮爸爸擦眼泪。   “你想不想生活在刘伯伯那样的家庭?有好吃的,有好穿的,还有游戏机,上?学也有新书包。”   斯小伟懵懂地点头,“想的。”   爸爸眼中的痛色更深,“那小伟就?要勇敢点,离开爸爸妈妈。”   他下?意识摇头。   “记住,爸爸走后?,你就不是斯小伟了,不管别?人怎么问你,你都?不能说。”   他哭起来,抱住爸爸的腿。   “小伟,原谅爸爸,爸爸只能为你做到这些。”爸爸轻轻拿开他的手,“答应爸爸,一定不要让人把你送回来。”   爸爸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如果将来你长?大了,你的新家庭愿意让你回来,你再来看看……看看妈妈和妹妹。”   爸爸和他离开公园,来到一个福利院附近,爸爸又蹲下?来,“小伟,记住爸爸的话?了吗?以后你会过上刘兴哥哥那样的生活,爸爸没有给你的,他们都?会给你。”   他目送着爸爸走远,眼泪渐渐模糊视线。他还不那么懂爸爸说的话?,只是牢牢记住,不要告诉别?人自己是谁。   他在路上流浪了三天,成了个又脏又黑的小孩,好心人把他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到处寻找他的家人,最?后?无果,只能将他送到平安福利院。   他渐渐明白爸爸的用意,福利院的生活都?比家里好,时常有穿得很好的大人来看小孩,将他们领养走。不久,他也等到了自己的领养者,有了新的名字,程危。   养父问他有没有想要的名字时,他下?意识就?说了“伟”,说完又有些后?悔,害怕被养父母知道他的身世。但养父没有听清,还说他小小年?纪,很有想法,那就?叫“危”好了,居安思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在程家的生活甚至比在刘家好出千百倍,养父母给了他最?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尊重他,还问过他愿不愿意寻找亲生父母。他已经不再是刚被爸爸丢在人群中的小孩,他明白有得必有失,他只能假装忘记了过去,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生活。   来到程家后?的十多年?,他在得到优渥物质条件的同时,不得不承受良心的煎熬,他不停告诉自己——是爸爸要我这?样做的,我不应该辜负他。   毕业后?,他本可以回到香楚市,但内心的天平终于倒向了情感一方,他选择来到灰涌市。   记忆里贫困的龟白村已经旧貌换新颜,斯家和刘家却也早已不存在。他得知妈妈在自己丢失的第一年就悲伤过度去世,爷爷奶奶也没有撑多久,爸爸和妹妹则是在龟白村转型之前失踪。村里人都?说,他们是知道病治不好了,自寻短见。   如果刘家和李家没有失踪,他就?要相信这?种说法了。   他查询过那年?各种被找到的尸体,没有爸爸和妹妹。如果他们真是自杀,那尸体应该很容易被发现。   他顿时明白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搜索龟白村赏花节的信息,亲自来到龟白村,和已经傻掉的刘兴见面——那时他不知道刘兴是装傻,刘兴也不可能认出长大后的他。他没有任何证据,但当无数零碎的线索汇集到他的面前,已经足够他还原家人的遭遇。   他悔不当初,痛恨自己的软弱和贪婪。他想: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   那篇署名“小斯”的文章其实是他推测出真相后?就?愤而写成的,但他一直没有发表。身为刑警,他很清楚没有证据,就无法给刘布泉定罪。   冷静之后?,他开始思考别?的路。他最希望的就是龟白村能发生一起轰动的案子,自己随刑侦一队一起前往,尽力?将调查引到赏花节、失踪的三户身上。今年?,龟白村真的发生了命案,而且是非常诡异的命案,嫌疑人竟然是刘兴。   他明白自己的机会到了。   可是案件调查几经波折,越是深入他越是绝望,因为现今完全找不到刘布泉作案的证据了,除非让刘布泉自己开口承认。   但刘布泉又怎么会认?   连日?来的焦灼状态,终于让他脑子里的弦崩断了。他不再寻求法律来惩罚刘布泉,他只想让世人知道龟白村赏花节背后的冤魂。法律无法审判刘布泉,那就?让道德来,让人们的口诛笔伐来。   他也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许在公众的监督下?,警方真的能取得决定性的线索?   海姝很久没说话?,为程危感到遗憾,她很想说:你还是太心急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不是程危,她无法要求一个精神被良心、失败反复折磨的人始终保持理?性。况且,程危已经为可能出现的后?果做好了准备。   “以后应该不能给你当痕检师了。”程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是我共事过的最?好的刑警,可惜不能和你多合作几年?。”   天色渐渐黑下?去,再不下?山,路就?很难走了,海姝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了李云婷的事,程危和李云婷不熟,得知她就?是丰城安娜,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海姝问:“后悔吗?”   程危摇摇头,“就?是觉得对不起我的养父母,他们看到我成为警察,很为我高?兴。其实?我这?个性子,根本不适合做警察。是我养母和姐姐,她们很崇拜警察。她们会为我难过。我得到了不该属于我的人生,现在该还回去了。”   海姝回头,看着程危,“但痕检师程危,不就是你奋斗来的人生吗?它属于你,不属于别?人。”   程危怔了怔,“谢谢你,海队。”   一时无人再说话?,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失在天际,忽然,山下?像是放起了慢镜头,一个近似晚霞的光点在下方猛然膨胀,随着一声巨响,烧成了一片火海。   有如晚霞平地升起,肆无忌惮地将盛春的傍晚烧灼成血红的色彩。   海姝和程危看着山下?的村子,顿时都失去反应。程危脸上?滑下?冷汗,讶异道:“那是……”   海姝悚然惊醒,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奔去。   越接近山脚,迎面吹来的风就?越是灼人,裹挟着呛人的飞灰,海姝瞳孔中倒映着旺盛的火海,火海中的人像是在巨浪中挣扎,惨叫和惊呼充斥着整座村庄。   远处,消防车的长?鸣呼啸而至,慌乱的村民提着桶、水管冲向燃烧得最猛烈的地方,民警的指挥没有太多章法,送过去的水杯水车薪。   进入村口后?,海姝心脏剧烈跳动,站定喘了几口气,撑着向火海走去。这时她才看清楚,发生爆炸的似乎是刘布泉家的院子。   但是那里为什么会爆炸?   刘布泉现在正处在警方的监视中,他不能外出,外面还有警员执勤,可以说是整个龟白村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在刘家附近的警员,海姝心头被狠狠揪了一下?,加快步子赶过去。   隋星一脸黢黑地挡在群众面前,大声将他们赶到安全线以外。火光在她背后?腾起,火舌几乎要将她卷入腹中。   “隋星!”海姝奔了过去。在来的路上?,她不断给隋星打电话?,但都?打不通,此时看到隋星,一块石头总算暂时落地。   隋星焦急道:“海队!程危呢?”   周围太嘈杂,海姝不得不用最?大的声量道:“找到了!已经跟我一起下山!这怎么回事?伤了多少人?”   隋星脸色暗淡下来,“是李云婷。”   此时,消防车终于赶到,高?压水柱刺向烈火,穿着防护服的消防员冲入火海。血一样的火光中,海姝看到了一辆车的影子,那已经不能叫做车了,爆炸和燃烧让它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骨架。   火海正在缩小,外围是一圈浮起白色的水蒸气,夜色在它外面,逐渐将那骇人的地狱吞噬。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一段段被炸烂的残肢被抬出来,触目惊心。   有的居民开始哭泣、咒骂,“刘村长”的呼喊响彻夜空。   到了凌晨,火焰才?彻底被扑灭,排爆专家确认,现场除了爆炸的那一枚,已经没有其他炸.弹。   警方一共找到了七名死?者,其中一名是民警。另有三名村民和八位民警受伤。   死?者中包括刘布泉和李云婷。   凌晨3点,派出所气氛压抑到极点,伤者已经全部?被送到医院,而起火的直接原因也已经清楚呈现在海姝面前。   李云婷留在派出所宿舍,但不是拘留,她能够外出,有民警盯着她。她原本没有什么异样,但在6点10分,却突然神情焦灼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民警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摇摇头。但就在民警离她稍远之后?,她迅速冲向她开来的车,点火,开向刘布泉家。   民警立即追赶,并且通知在刘布泉家值守的民警。但李云婷速度太快,车子的刹车像是失灵了一般,一路横冲直撞杀进刘家的院子。   刘布泉出门查看,那些陪着他的村民也跟着出来。可他很可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见车里坐的是谁,车就?向他撞了过去,下?一瞬,车里的炸.弹爆炸。   爆炸中心的四人都是当场死亡,李云婷死?状最?为可怖,到现在尸体都?还没有拼完整。   后?来赶到的排爆专家发现,炸.弹是装在油缸一侧的,所以冲击特别猛烈。炸.弹是远程遥控式与定时结合,是不是李云婷自己装上?去的,很难说,因为车上?的绝大多数痕迹都被燃烧清洗一空。   海姝怎么都?想不明白,李云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刘布泉同归于尽。她仇视刘布泉这没错,但她为了复仇,苦心谋划多年?,终于到了揭露刘布泉的一步,她甚至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向警方表示自己愿意成为证人。可见她想要的复仇并不是要刘布泉死?,而是让刘布泉接受法律、道德的审判。   待在派出所的那几个小时,她经历了什么?   海姝一遍遍地看着监控,李云婷将车停在派出所之外后?,车一直处在监控范围中,从她离开到开车,没有人对车做过手脚。也就是说,炸.弹在李云婷来到龟白村之前,就?已经在车上了。如果不是她自己装的,她知道吗?   她在向警方坦白后?,接到了某个信息,发信息的人要求她驾车撞击刘布泉?   有人知道她来龟白村之后?,一定会向警方坦白,所以早早在她车上动了手脚?   可是李云婷的手机已经被炸毁,任何消息都?没能留下?。   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案子,乔恒也连夜赶到龟白村,负责看守李云婷的民警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不??????断抹眼泪。隋星拍拍他的肩,在他面前放了杯水,“你也尽力?了。”   当时的实?际情况很复杂,警方对李云婷的怀疑是,她或许策划了唐金栗的死亡,但她多次否认,而警方单凭推断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自愿留在派出所,算是她愿意配合调查。在陈年?失踪案里,她又是证人,所以更应该留下。在突然驾车前,她的一切行为看上?去都?很正常,民警见势不对也迅速反应了,遗憾的是最?终没能阻止她。   海姝处理完必须马上处理的事,在走廊上?遇到了乔恒,“乔队。”   乔恒叹了口气,“爆炸案暂时由我来直接负责,你好好休息一下?。”   海姝握紧拳头,低声道:“你在保护我。”   乔恒摇了摇头,“现在全市的目光都盯过来了,这?么重大的案子,我一个刑侦支队长?,不亲自上?阵说不过去吧?”   海姝忽然道:“有人想要灭口。上?次是广永国,这?次是刘布泉。”   乔恒沉默了会儿,“先去休息吧。”   海姝无法休息,独自来到楼下?,坐在阶梯上?出神。火光下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循环播放,恸哭的村民,烧黑的尸体,只剩残骸的车……刘布泉居然就这么死?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向警方交待!李云婷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她右手捶在水泥地上?,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空气里还有浓烈的燃烧气息和焦糊味,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燃烧。   眼前的院子冲进来一辆车,刹车声极其刺耳。她的神经猛然一绷,条件反射地认为又是一辆载有炸.弹的车。   但还没等她做出行动,车门被飞快推开,谢惊屿像一阵风掠到她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在发现来的是谢惊屿时,绷紧的神经和肌肉都逐渐松弛,连脑子也空白下?来,轻轻吐出一句话:“是你啊,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谢惊屿却厉声喝道。   海姝怔了怔,她没见过谢惊屿这么紧张这么吓人的样子,小时候的小宇虽然总是黑着一张脸,但那是小宇啊,她的小跟班,脸再黑都?唬不住她。   她吸了下?鼻子,低声说:“你凶什么。” 第64章 山灼(24)   24   谢惊屿完成在香楚市的走访, 本来打算歇一天再往回赶,但上网一看,龟白村的爆炸顿时冲进他的视野。官方那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网上全是?村民拍的现场, 火光冲天,非常混乱, 有个村民哭着对镜头说,亲眼看到一辆车冲到刘村长家中?, 一下子就爆炸了,里?面的警察全都被炸死了。   有一瞬间, 谢惊屿呼吸都停滞了下来。他紧紧捏着手机, 给海姝拨过去,但打不通!他又联系在?市局的队友,得知乔恒已经赶过去了, 具体死了多少伤了多少暂不清楚。   支队长都去一线了, 说明事?态重大, 他连续打给海姝,没有一次接通。他不再等待, 驾车驶入夜色。车在?高速上疾驰,他已经很久没有将车开到这种程度。   中?途,贺队打来电话, 说龟白村的伤亡确定了, 死伤者里没有海姝的名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将车停在?路边, 这才?发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后面半程, 他开得慢了一些?,但快要进入龟白村时, 又踩下油门。他要当面问海姝,为什么不接电话!   可他也明白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海姝是?刑警,在?乔恒到达龟白村之前,海姝就是?这儿的主心骨,她哪里有空接电话?   但他就是想问,他必须问。   他以为海姝会向他解释,或者干脆甩一句“关你什么事”,但海姝竟然只是?低下头,问他凶什么。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他愣在?原地,没了词。   海姝又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勉强弯起唇角,“程家那边,谢谢你啊,我跟程危聊过,他承认了。”   谢惊屿看着海姝,觉得她在?转移话题,“你受没受伤?”   “没有,爆炸时我还在?山上。”海姝看看谢惊屿的衣兜。   谢惊屿:“?”   海姝:“有烟吗?来一根。”   两人一起靠在?车边,沉默地抽着烟。谢惊屿看见海姝的手指不经意地颤抖着。此时是?夜最深的时候,村里?冷,但她颤抖绝对不是因为冷。   “都查到这里了。”她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遗憾和懊恼,“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爆炸调查是个漫长的过程,仅仅一个夜晚,谁也碰触不到真相。   海姝蹲下,将烟头在地上按灭。谢惊屿问:“还要吗?”   海姝摇摇头,站起时眼神变得冷静了些?,“你想睡觉吗?”   谢惊屿:“……”这是什么虎狼问题?   海姝道:“不想睡觉的话,和我一起去审刘兴。”   刘兴和过去几次截然不同,他望着海姝,先开口道:“爆炸是真的?”   海姝已经非常疲惫,但强打着精神,“你想问的不是爆炸吧?你在这儿比我听得更清楚。”   刘兴不语,算是?默认。   海姝说:“你想问的是刘布泉和李云婷是不是?真的死了。”   刘兴叹息,摇着头说:“怎么会?”   海姝说:“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李云婷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   刘兴嘴唇动了几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下面的话。   “我问过你很多次,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你和丰城安娜李云婷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始终给我打马虎眼。”海姝语气渐渐变得严厉,“那现在?呢?人已经死了,疑似作恶的刘布泉,你藏着掖着不肯说的李云婷,他们都没了。你那点秘密还有藏着的价值吗?你还打算藏着吗?”   刘兴苦笑,“我没想到会这样。但海警官,你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海姝蹙眉,“什么意思?”   刘兴说:“你是不是认为,从我这里?问出李云婷的线索,就能够避免今天的事??”   海姝脸色不虞。她内心的确这样想过。   “没用的。”刘兴说:“我知道?的事?,和李云婷今天的举动毫无关系。就算你早一点知道?,该死的人一样会死。”顿了顿,他又道?:“我以前不想说,是?因为我对李云婷有愧。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如果能帮助你们破案,我愿意说。”   “我不知道?李云婷已经回来了,直到那天你给我看丰城安娜的照片。我花了一些?时间,想通了她害死唐金栗的理由。”   刘兴的故事?很长,从他和李云婷还是小孩子时就开始了。   刘兴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又是?儿子。和其他渴望生儿子的家庭不同,刘之达和米秀更想要个女儿。虽然没能如愿,但也没亏待刘兴。   但刘兴自打记事?,就感到很不快乐。他比同龄人聪明,很小就会解复杂的数学题,刘之达觉得他是个天才,大喜过望,开始花大力?气培养他。   而他虽然喜欢解题,却很厌恶被逼着学习。年纪越大,叛逆心就越强,他时常逃课,被抓回去就是?一通打。刘之达对他非常严厉,已经超越了严父的范畴。小小年纪的他觉得父亲是自己的仇人。   他天才?的名声在?村子里?传开,引来更麻烦的事?——两个哥哥的仇视。刘之达将培养的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对刘黎和刘明逐渐冷落。当儿子的当然不会和老子对着干,所以哥哥们的怒火就落在?了他这个弟弟的身?上。   他被父亲揍,被哥哥揍,没有人会约束他们,因为他们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孩子太皮了,还逃学,不打教不好。   他依稀记得,关心过自己痛不痛的只有两个人,李云婷和刘布泉。   李云婷自从搬到龟白村,就总是?来他家里?晃荡,是?他最好的朋友,经常目睹他挨揍,关心是?理所当然。   但刘布泉的关心却出乎他的意料。   那时刘布泉还不是?村长,但为人热情,喜欢在?村里?到处走动。有次经过刘家,听见里?面又传出打骂声,赶紧来看是怎么回事。瞧见刘黎和刘明正在?揍刘兴,遂板着脸护住刘兴,“你们怎么当哥哥的?”   刘黎刘明到底还是孩子,不敢和刘布泉来硬的,互相使了个眼色,跑了。   刘布泉乐呵呵地把刘兴扶起来,检查打伤了哪儿,“你就这么让他们打啊?”   他哼哧哼哧地说:“他们说我不做作业,说我逃课。”   “哎,你们家就是?管得严,要我说,小孩儿多玩玩怎么了?”刘布泉说完又在?自己嘴上拍了拍,“叔叔乱说的,还是?要多读书,你这么聪明,不像我家那几个,老师灌都把知识灌不进去!”   因为那次解围,刘兴内心一直很感激刘布泉,这感激延续了很久,影响到后来发生的事?。   不过年幼的刘兴,那时最烦恼的还是不能畅快地玩。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样的脑子,如果他蠢一点,刘之达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逼迫他?   “那你就变傻啊。”李云婷捡起池塘边的小石子,咚咚往里?面扔。她看见男孩子打水漂,也想玩,但总是漂不起来。   刘兴也捡起,一下就打出五个水花。   李云婷叹气,“看看,天才还是不一样。”   刘兴问:“那我的脑子给你你要不要?”   李云婷认真想了想,“算了算了,一想到每天被关起来学习,不能看动画片,偷懒就要挨打,我还是当个快乐的傻子吧,以后找个人来嫁,当个快乐的媳妇。”   刘兴说:“你刚才说变傻,怎么变傻?”   “我就是瞎出主意。”李云婷继续打水漂,“不过变聪明太难,变傻还不容易吗?”   刘兴问:“那你说个方法。”   李云婷:“装傻啊!”   刘兴:“……”   李云婷立马学起欧家的傻儿子,脑袋往肩膀上一歪,眼睛对上,同手同脚,舌头不灵光地说:“你,你是?谁啊,你咋个,咋个欺负我喃?”   刘兴笑了起来,“你好丑啊。”   李云婷马上恢复正常,给了刘兴一拳,“这不是?给你做示范吗,你还嫌……喂,小心!”   这一拳给得有点猛,刘兴离池塘又近,右脚一崴,刚好踩在?青苔上,眼看就要滑到水中?,被李云婷给拉住了。   两个小孩互相搀扶着远离池塘,鞋子和裤脚都被打湿。   “你怎么这么不经推啊!吓死我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已经没命了你知道?吗!”李云婷还在后怕,夸张地手舞足蹈。   但刘兴居然说:“我有办法了。”   李云婷一愣,“什么有办法?”   刘兴说:“变傻。”   装傻谁都会,但他装傻有人会信吗?他没病没灾的,怎么就傻了呢?刘之达不仅不会信,还会加倍折磨他。   可是如果他意外落水,在?里?面泡了很久,还失去意识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傻了,是?不是?就傻得顺理成章了呢?   听刘兴说完,李云婷尖叫起来:“你疯了?那个池塘那么深,你会死!”   刘兴说:“不冒一下险,怎么能过上想过的生活?不是还有你在吗?我掉下去之后,你就叫人,只要送医及时,就没问题。”   李云婷忐忑道:“还是算了吧,万一你真的成了傻子……”   刘兴说:“不急,我再想想。你别跟你妈说。”   李云婷义气道:“我什么时候背叛过你?”   半个月后,刘兴跟李云婷说,自己准备好了。李云婷害怕归害怕,但这半个月又见刘兴被打了几次,觉得刘兴真的很可怜,如果变傻能让他解脱的话,自己这个做朋友的没理由不帮忙。   两人演练了几天,真到了做戏时,李云婷还是哭得停不住,声音都喊破了,“救命啊!刘兴掉进池塘了!刘兴快要淹死了!”   村民们闻讯赶来,会水的下去捞了半天,终于找到刘兴。那时刘兴已经昏迷,刘之达心急如焚,送到医院后,刘兴迟迟没有醒来,医生都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   两天后,刘兴醒了,但什么也记不得,最简单的数学题也不会做了。   李云婷哭得比谁都厉害,差一点就将真相告诉父母。   刘兴确实傻了一段时间,那不是?装的。但半年后,他的记忆逐渐恢复,智商也回到了出事?前的水平。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刘之达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失望,米秀温柔了许多,刘黎和刘明不再将他当做竞争对手,没有人会和一个傻子计较。   他自由了。   最关键的是?,李云婷这个唯一的知情者也以为他是真的傻了。   他不再去上学,无聊了就去山里?待着。李云婷经常来看看他,他时而像个痴儿,时而正常,有人嘲笑他欺负他,李云婷总会赶来帮忙。   他几次想告诉李云婷自己已经好了,但都没有说出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痴傻的男孩变成少年,即将成年。他藏着的秘密就更加无法说出口?了。因为他看得出,李云婷对他的照顾不再只是因为友情和内疚,李云婷喜欢他。   这太荒唐了。   李云婷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很多年轻人追着她跑,她却喜欢一个众人眼中的傻子。   刘兴自甘堕落,却不想拉李云婷和自己一同堕落。他小时候将李云婷当好朋友、好兄弟,现在?当李云婷是亲人。对李云婷,他没有丝毫想法。   而一个人成为傻子之后,反而能够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人们不再避着他,他靠着傻子的伪装在村里游走。   村子里仿佛有暗流涌动,刘布泉成了村长,和十来个村民一起,想要改变现状。   其他人要富起来,就是?动刘之达和李春的蛋糕。刘布泉一次次找刘之达商议,他觉得刘布泉真傻,商议就是?浪费时间,拖着只对刘之达有利。   可是?最初,他也没想到刘布泉会下杀手。在他的认知里?,刘布泉不是?这样的人。   但眼界、见识会改变一个人,甚至将一个人变得面部全非。当他发现刘布泉的人时常出现在?斯家附近,刘布泉不再和刘之达吵架,反而关心刘家两兄弟在外地的生意,他忽然感到风雨欲来。   当刘布泉意识到,刘之达永远不会同意自己的蛋糕被切走时,他会怎么做?   答案其实很简单,并?且只有唯一一个。但给出这样的答案,需要残忍和果断。   刘兴完全可以提醒刘之达,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是他想到了小时候的事?,那时给与?过他帮助的大人,不是?他的父母,不是?李春和冯小晴,不是被他家帮助过的病秧子斯峰峦,而是?刘布泉。   刘布泉和刘之达,一个是?龟白村的村长,一个是?龟白村最有能力的人,在?他的眼里?,当时的刘布泉才?是?心中?有善念的人。刘布泉想让全村富起来,刘之达则只是?想保住自家的风光。   他不能确定刘布泉真的会对刘之达动手,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有一个人,他不想她因此遇险。   李云婷又来看他,带着亲手织的围巾。他说:“我们出去走走。”   见他精神不错,不那么傻,李云婷很高兴。两人到了山上,李云婷习惯性地抱怨父母总是?管着自己,抱怨村子太闭塞,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就去吧。”他说:“你这年纪正好出去。卖服装,卖化妆品,跟人学点技术,怎么都比在?家里?好。”   得到鼓舞,李云婷有点激动,但恋家的情绪上来,“我啥也不会,出去还是有点怕。”   刘兴开始装傻,忽悠李云婷回去跟父母吵架,走了再说,别让他们找到,做出一番事?业再回来。   李云婷笑道:“等我发达了,回来接你走吗?”   刘兴傻乐,“我要吃肉。”   “给你买!”   不久,李家果然爆发家庭冲突,李云婷哭着从家里跑出来,第?二天就从村里?消失了。村民们只知道她去了市里。李家觉得女儿离家出走是?家丑,逢人便解释,他们在?市里?托了关系,给李云婷安排了一份好工作。   那之后,刘兴没再见过李云婷。   刘布泉动手的时间比刘兴预计的更快,刘之达和米秀离开龟白村,和家里?断了联系,刘黎和刘明也没有再打电话回来,他意识到出事?了。   刘布泉等人名义上前往江鹿市报警,带回来的只是警方无能为力的消息。紧接着,李家搬离龟白村,斯家父女在求医过程中失踪。   这一桩桩不祥的事?,却将龟白村终于推到了“改变”这条路上。   家人全都遭到毒手,刘兴竟然没有感到多少痛苦,或许潜意识里?,他早就希望他们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也不认为刘之达的做法是对的。在他看来,刘之达和李春就是?自私,而他是?这份自私的既得利益者。   他选择了站在这份利益的对立面。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云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只能猜测她大概率还活着。因为刘布泉和其他人后来几次离开龟白村,很可能是?去寻找李云婷。   十年的时光,就在?龟白村的发展中过去。   人是?会变的,比如刘布泉。过去的刘布泉一心一意为村民着想,但富裕起来后,刘布泉变成了另一个刘之达,他也许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早就将儿子女儿一干亲戚送到了国外。如今待在?刘布泉身?边的都不是直系血亲。新城的那个数码店,也是?刘布泉敛财的工具。   刘兴安分地当着一个傻子,冷眼旁观。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着实无趣,匆匆忙忙,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地过了。   但去年春天,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刹那间心动的女人,唐金栗。   唐金栗是?花还没有完全开放时来的,一个人,连行李都只有一个小包。赏花的旅客大多还没到,山上也只有零星开着的花,和过于稚嫩的绿芽。再过一周,龟白山才?会迎来客流高峰。   唐金栗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疲倦和痛苦,她像是?经历了很多事?,迫切地想在?自然中?寻找一份慰藉。   刘兴不由得跟在她身后,她转过身?,看了他片刻,朝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村里?有个刘傻子,啥也不会干,只会嘿嘿冲你笑——很多客人刚到龟白村就听过这句话,所以看到他时,要么远远躲起来,要么指指点点。唐金栗的笑让他觉得温暖。这么多年他没有对女人有过感觉,但这一刻,他很希望自己没有假装一个傻子。   “你也来看花吗?”唐金栗向他伸出手,“要不要一起爬山?”   他点点头,“你喜欢花?”   唐金栗摇摇头,“说不上很喜欢吧,但看到它们,心里会有点高兴。”   他陪着唐金栗爬到山顶,偶尔说句傻气的话。唐金栗逆着光看他,说和他相处觉得很放松。   为什么呢?他想,大约因为他是个傻子吧。   唐金栗在?农家乐住了三?天,每天都会去爬山,他每次都跟着,唐金栗甚至会故意在山脚下等着他。   他就像个骑士,默默地守护着唐金栗。   唐金栗把他当做“树洞”,说一些?不会对智力正常的人说的话,比如她的原生家庭,她从小感觉到的压抑,还有现在?,她很想拥有家庭,为了这个目的,她干了很卑鄙的事?。   “卑鄙”是她对自己的形容,因为她当了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正在?和历思?维分手,想要再试试别的男人。   在?这一刻,刘兴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唐金栗的选择,因为他是?个傻子,她只会将他当做真诚的朋友。   于是他便笑着扮演朋友的角色。   唐金栗离开那天,他差点在?冲动之下,告诉唐金栗他其实不是傻子。但是?他忍住了。当年他没有沦落到刘家其他人那样的命运,正是?因为他是?个傻子。   这个标记会跟随他一生。而且即便他现在?坦白,唐金栗就会让他成为她的男朋友吗?不会,唐金栗只会害怕他,然后消失。   他对唐金栗说,到了秋天,山上会长出很多野板栗。唐金栗笑道:“那我秋天再来。”   但后来唐金栗也许忘了这事,没有再来过。   他知道唐金栗偶尔会去龟白区新城拍摄,所以他买来一套做棉花糖的车,时不时去摆个摊。唐金栗没有发现他,他远远地看着她,也觉得满足。   他无趣的人生,终于有了一抹让他眼前一亮的光彩。   但是?唐金栗的三?个男朋友却杀死了他,将她冰凉的尸体埋在远离人烟的山谷中?。   这是?海姝疑问最大的地方?,“唐金栗出事那天联系过你?”   刘兴摇头,“她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正常人怎么会向傻子求助?”   “那你是怎么知道?”   “我接到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封打印的信,写着唐金栗被解阳、姚威、赵若诚杀死,不信的话可以去图上所画的地方?寻找尸体。”   海姝问:“信还在吗?”   “在?,是李云婷寄的。”刘兴笑了笑,“但那时我不知道?是?她,想都没想过会是?她。”   包裹从唐金栗住处附近的快递站寄出,号码不存在?。刘兴当时也没有能力查这人是谁。   他急匆匆赶到图上标识的地点,果然找到了唐金栗。   那一刻,他感到精神正在?被撕裂,家人遇害和李云婷失踪的冲击都远不如这一瞬的心痛。   他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第?一反应是将唐金栗带回家。   没有尸体的土坑被他重新填好,回家路上,他竟是?感到一种奇怪的愉悦。现在唐金栗是?完全属于他的了,尽管她已经不会再说话。   不能说话了也好,他不必再听她的弟弟,她不肯离婚的前男友。她只需要乖乖待在?他的家里?,慢慢地腐烂。   不,他还有别的事要做。那三个男人,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思?考过很多次,是?谁寄来了快递,但唐金栗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想不出答案。   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报复凶手的办法,让他们彼此灭口?,直到剩下最后一人。   这样就需要一个盛大的场合,好在?春天就要到了。   他对刘布泉已经没有孩童时的信任,将唐金栗的尸体展现在?赏花节上,简直一箭双雕。   他很满意自己所做的一切,但当他从海姝口中得知丰城安娜的存在?,得知正是?丰城安娜将姚威和解阳介绍给唐金栗,并?且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时,脑海中关于匿名快递的疑问找到了答案。   “李云婷想要报复的是我。”刘兴说:“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在?恨我,为什么没有救下她的父母。” 第65章 山灼(25)   25   冷水从水龙头里哗啦啦流出?来, 海姝弯着腰,双手捧着水,迅速往脸上泼洒。清晨的?水带着沁人的?寒意?, 让近乎沸腾的大脑稍稍降温。她将衣袖卷得很高, 袖口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她撑在水槽沿上,关掉水, 看?着打着旋儿流走的?水,不停回想刚才刘兴说的?话。   这时, 一旁传来脚步声,然后一张便携式毛巾被递了过来。   海姝侧过脸, 几缕被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   谢惊屿挑了下眉, “这是谁家被雨淋湿的汪汪?”   海姝视线朝下,看?了看?毛巾。   谢惊屿扬了扬刚拆开的包装纸,“一次性的?, 干净, 我没用过。”   海姝接过来, 道?了声谢,将脸埋进去。一次性的毛巾胜在方便, 触感无法和家里的?相提并论。但干燥的?布料吸走了脸上的?冷水,变得柔软,抚慰着通宵工作的疲惫。海姝就这么贴着它, 好一会儿没动弹。   “哎——”谢惊屿食指在海姝肩头轻轻戳了戳, “我没在毛巾上抹迷药啊, 海队, 您醒醒。”   海姝抬起头, 审讯时的冷锐在眼中消失,眼神有轻微松弛和茫然, 看?着谢惊屿说:“我饿了,你想不想吃东西?”   谢惊屿笑道:“你饿了不是该你吃东西?我帮你吃?”   海姝转身朝门外走去,“不吃拉倒。”   谢惊屿当?然要跟上,“村里的早餐铺不开了,只能吃食堂。”   海姝转了个弯儿,向食堂走去?。   刚刚天亮,食堂虽然开始忙碌,但粥和包子都还没弄好。谢惊屿问:“吃不吃面,我给你做个拌面。”   海姝说:“你会?”   “小瞧谁呢?”谢惊屿跟厨师借来锅,挑来蒜薹、洋葱、土豆之类的?菜,又切了块牛肉,菜和牛肉炒后加水一锅炖,再用沸水煮粗面。   海姝在一旁看?着,“你在你们特勤是负责颠勺的吧?”   谢惊屿笑道:“我当你夸我了。”   海姝想起小时候在碗渡街,她?唯一会做的?就是煮牛奶,但小宇会做蛋炒饭、葱油面、回锅肉,做得比小姑还好吃。她经常赖在小宇家吃饭,小宇打着算盘,气?哼哼地叫她?交生活费,她?耍赖不给,小龙叔叔笑得打跌,拍小宇的脑袋说:“你个傻小子,妹妹吃几口饭还能把你吃穷,你怎么这么抠门呢?”   小男孩炒菜要站在板凳上,费劲地挥舞着锅铲,而谢惊屿连锅都可以一块儿挥舞了。   面起锅沥水,谢惊屿麻利地将炖菜大火收汁,然后淋在两份面上,“客官您的?面好了。”   海姝尝了口,确实好吃,牛肉炒得很嫩,就连她不爱吃的红椒也被汤汁浸入了味,这种大灶炒的?菜有种炊烟味儿,家里怎么都做不出来。   听了她?的?评价,谢惊屿骄傲地说:“谁说家里做不出来?做不出?来那是火候不到家,不要动不动就怪灶,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海姝:“……”   晨光从窗边照进来,鸟叫三百六十度环绕。要不是心里压着案子,此时算得上一段惬意?的?闲暇时光。   海姝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筷子,“刘兴的?证词,你觉得有没问题?”   谢惊屿正色道:“起初我们不是认为?李云婷计划不到最?后一步吗?她?原始的?目的?如果?不是让刘兴背着尸体大闹赏花会,只是要报复刘兴,那就说得通了。”   海姝点头,眼前出?现刘兴说到李云婷向自己复仇时无奈的?神情。   刘兴的?前一段讲述,基于他本人经历过的?事,而后一段,则仅仅是从警方提供的线索出?发,推理出了他认可的真相。   当?年他是三个家庭里唯一看明白刘布泉下一步的?人,可他没有警告自己的?家人,只是怂恿李云婷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李云婷因此逃过一劫,从此不知?所踪。   他知?道?李云婷对自己有感情,但他只把李云婷当做妹妹——虽然李云婷的?实际年纪其?实比他大了半岁。刘、李、斯三户失踪后,他没有去?找过李云婷,后来的?岁月里,几乎忘记了李云婷的?存在。   但在经年累月中,他成了扎在李云婷心中的一根刺,也逐渐从爱慕的?人,变成了仇视的?人。   李云婷当年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可经历了父母遇害、颠沛流离,还能活下来的?人,单纯已经成了必须被撕碎的东西。李云婷起初可能不知?道?是刘兴的?怂恿救了自己,但多年以后当她计划向刘布泉复仇,复盘家人遇害的?整个过程时,必然会留意?到刘兴。   刘兴为?什么反常地劝她离开?还要她别被家人找到?为?什么刘家的?人全没了,而刘兴还好端端地活着?因为刘兴是傻子吗?可是傻子为?什么能洞悉这一切?还能给她?暗示?   李云婷的?思维轰然打开,她?发现早在孩童时代,刘兴就不信任她!刘兴根本没有变成傻子,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这个出谋划策的人!   以刘兴的?脑子,一定早就察觉刘布泉要做什么,可他隐瞒了下来,只让自己走!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救了我的?命,所以洋洋自得啊?”李云婷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一个人苟活,受尽耻辱,每天活在心惊胆战中,我宁可和父母一同去死!”   李云婷流落于东南亚、R国,见惯了□□、毒.贩的?残忍,心一天比一天冷,想法一天比一天偏执。她恨刘兴明知刘李两家面临的?危险,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她?恨刘兴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害她?成了个失去?家人的?疯子!   但在那时,她?的复仇对象仍然是刘布泉,她?以丰城安娜的?身份回国,来到灰涌市,暗中观察龟白村,寻找揭露赏花节黑暗的方法。   其?间,她查到了什么?   她?竟然发现当年爱过的人爱上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自己还认识!   刘兴原来还懂得爱情?那为什么她?那样对刘兴示好,刘兴都无动于衷?   她?大笑起来,笑自己才是天字号的大傻子!她?连一个傻子都爱,她?连一个傻子的?爱都得不到!她曾经安慰自己,刘兴脑子坏了,根本不懂爱。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刘兴可太懂了,他只是不爱她?李云婷而已!   这一刻,他对刘兴的?恨意?几乎超过了对刘布泉的?恨意?。她?将这十年来的遭遇全都归结到刘兴身上!是刘兴没有救她?的?父母,是刘兴利用了她的爱!   她?也恨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爱刘兴,盲目地相信刘兴,她?起码可以和父母一同去?死!那样刘兴会有一丁点后悔吗?刘兴爱上别的?女人时,会想到惨死的?她?吗?   燃烧的?怒意?浇灭了理智,在那焦土上却又生长出更加冷酷的理智。一个邪恶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她?要夺走刘兴的?爱情,她?要杀死那个被刘兴钟爱的?女人,她?要让那个女人背负恶名死去?,让刘兴看?明白,他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李云婷见识过太多男人,男人这种生物,自大、脆弱得令人发指,明明就普通得像满地的?野草,偏偏觉得自己是世界独一份的玉树临风,要是知?道?女人将他们当?做备胎,情绪不稳定的多半会发疯。   稳定的?情绪难能可贵,但大多数男人不配有这样可贵的?品质。   李云婷身边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男人。姚威,出?身不错,没经历过挫折,渴望女人,却又有些害怕女人,有不为?人知?的?猥琐爱好,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解阳,药剂师,看?上去?还挺风光,但骨子里特别自卑,是她?的?粉丝,对她言听计从。   她?先后介绍姚威和解阳与唐金栗认识,同?时唐金栗还有另一个男友赵若诚。唐金栗也是个贪心的女人——她恶狠狠地想——既然想当?“海王”,就要接受被狂暴的?海吞噬的?命运。   她?偶尔向姚威和解阳灌输“不专一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应该得到惩罚”的?观念,又在与唐金栗的?姐妹聊天中说“女人应该多给自己留后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也许还对唐金栗说过,男人本性里还是惜香怜玉的?,遇到危险一定要向男朋友求助。   唐金栗骨子里渴望家庭,但因为?成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又天生对男人有很多抗拒,而更加容易相信、依赖女人。再加上李云婷在工作上帮助过她?,所以她?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李云婷。   唐金栗在三个男人中周旋,终于在去?年冬天,矛盾集中爆发。盛怒的解阳威胁要杀她?,她在慌乱中叫来姚威和赵若诚,本意?是向他们求助,没想到却招来了死神。   李云婷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也是她?给刘兴寄来了画着埋尸地的?包裹,她?要让刘兴痛不欲生。   也许这时她?已经有了新的?计划——计划总是在发展中逐步出现,她?做不到在第一步还未迈出时就想到第三步,但可以在第二步已经踏下时想到第三步。   刘兴会做什么呢?会找到凶手,杀了他们吗?那正好,刘兴是龟白村的?傻子,警方一定会去?龟白村调查,然后查到刘兴一家神秘失踪。   警方会怀疑为?什么一家都失踪了,就剩一个傻子?他们的失踪和这个傻子有关吗?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李云婷的计划,刘兴竟然在赏花节高潮,将唐金栗的?尸体背到众目睽睽下!   目睹这一场景的?李云婷心里在想些什么?激动吗?那可是赏花节!警方必然会详查赏花节!也许还有心酸,刘兴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那天你一给我看丰城安娜的照片,我就知?道?是她?。”刘兴斜靠在椅背里,非常疲惫,“她?整容了,比她?本来的?年纪年轻,但她?那双眼睛没有变,我认得出来。一旦认出来了,就像她?推理我的?言行一样,我也推得出?她?的动机。我们一起长大,就算她?变了个人,我也了解她?。”   海姝终于给刘兴那天的频繁走神找到解释,刘兴分析的?李云婷的?动机也几乎说得通。可是现在李云婷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与警方短暂交心,程危发布的?帖子引起轩然大波,真相被揭开是迟早的?事,她?何必和刘布泉同归于尽?   “我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刘兴也只能摇头,“也许她?不是自愿的?,也许她?已经没有选择。”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们。”在海姝和谢惊屿起身之前,刘兴说:“刘布泉曾经是个很淳朴的?人,他年轻时因为?穷,遭过很多罪,所以他当?年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和乡亲们一起富起来。”   海姝说:“淳朴?”   “我的?意?思是,他致富的愿望虽然很强烈,但靠他自己的?脑子、胆识,做不到后来扫清绊脚石的那一步。他甚至想不到靠发展旅游致富。”刘兴说:“有人在背后教?他,帮他,将他从一个淳朴的?村民,改造成后来的奸商。”   海姝问:“你知道这人是谁?”   刘兴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村里当‘傻子’太久了,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人,分析人。包括他的那个数码店,背后应该也有人。“   海姝想起调查刘布泉时得到的?线索——刘布泉和几位村民外出考察,看?到其?他地方发展农家乐赚了钱,才回村鼓动大家搞旅游。   刘兴点头,“对,那就是起点。刘布泉出去时遇到了什么人,他把瘟疫和希望一同?带回了龟白村。”   从食堂离开时,天已经大亮了,对爆炸的调查还在继续,海姝和谢惊屿走向刘布泉家的?废墟。海姝说:“刘布泉曾经提过一个叫汪先生的人,他从他手里拿货,但我们查不到这个人。如果他就是在背后控制刘布泉的?人,有一种可能是,他不愿意?我们通过刘布泉查到他,所以利用李云婷灭口,这还能造成是李云婷复仇的假象。”   谢惊屿说:“这样一来,刘布泉的情况就和广永国更像了。你想,他们一个是贫穷山村的?村长,有强烈的?致富意?愿,一个是乡镇玻璃厂的副厂长,生活虽然不错,但谁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意愿?他们都被扶持,又都被抛弃,身上的?矛盾感很重。”   海姝看?着废墟想,“刘布泉和广永国的想法好理解,但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呢?操纵他们?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刘布泉的?数码店还在由经侦队员侦查,而广永国的?月升山庄已经查实,好处都是广永国拿的?,没能查清的是山上那些神秘尸骸的?由来。   “你手机在震。”谢惊屿下巴指了指海姝的?外套口袋。   海姝从思考中回到现实,来电的?是温叙。   “温老师,尸检结果出来了?”   温叙道?:“嗯,完成了,李云婷的?尸体没能完全拼合,在她?身体里发现了卡.西.酚。”   海姝忙问:“是高剂量吗?”   温叙说:“不是,但她?长期使用这种精神药物,已经到了依赖的地步。去她家勘查的?兄弟半夜回来,搜到了卡.西.酚,但瓶身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她?是从哪里买来的?,不得而知?,但应该不是被动服用。”   这种精神药物海姝略有了解,它实际上是一种毒.品,可以带来短暂的?亢奋,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倾向暴力?,过量会立即导致心脏发病。   “还有一件事。”温叙说:“这比尸检结果更重要。”   海姝问:“DNA比对结果?”   手机里传来温叙的呼吸声,海姝没由来地心跳加快。   温叙说:“是,我将她的DNA信息录入数据库,发现……发现他与我们在月升山庄找到的两具尸骸存在亲子关系。”   海姝呼吸一紧,“那是她的父母?”   谢惊屿靠过来,和海姝一起听,但他只是离得很近,并没有挨着海姝的手和脸。   “基本可以确定是这样。”温叙说:“所以我想,A坑的?其?他无名尸体会不会也和龟白村有关?按照年龄来说,他们和斯家、刘家的失踪者都是符合的。”   海姝收紧手指,“可是程危的DNA信息一直在数据库里,如果?尸骸里有斯家人,上次做全面搜索时,应该会有结果。”   想到程危的?处境,温叙不免有些伤感,叹了口气?,“这的确是个问题。”   海姝说:“这样,我现在立即去?取一份刘兴的生物检材!”   上午,已经有大量媒体涌到龟白村,乔恒让海姝送程危先回市局,等待处理。上车时,程危显得格外平静,他回头看?着人头攒动的?村子,苦笑着说:“我爸其实挺傻的?,他就是一根筋,为?什么不能跟着刘布泉呢?刘家李家是既得利益者,他是什么?”   车开出?村子,喧嚣都被甩到了身后,程危又说:“但我理解他,要不是一根筋,他也不会带我走。”   海姝说:“你有没想过,要是你没能顺利来到福利院,如果?你遇到了坏人、人贩子,后果?是什么?”   程危说:“我后来替他想过,他自己一定也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被人贩子拐走卖了,活得比以前更惨,但反正都是惨,不如去搏一个未来?”   程危笑着叹气?,“我得承认,他给我搏到了。所以我理解他。一根筋的?人,都是疯子。”   海姝不再说话,她?忽然有了个对于程危来说很残忍的猜测,但至少现在,猜测还未得到证实。   回到市局,程危被禁足,海姝立即将刘兴的样本交给温叙。   温叙往外看了看,“他还好吗?”   海姝知?道?温叙说的?是程危,“他已经做好了为行为承担责任的?准备。”   温叙点点头,“冷暖自知吧。”   等待比对结果?的?过程有些难熬,而海姝此时又没有事情可做。她负责的唐金栗案已经水落石出?,杀人者落网,策划者死亡,爆炸案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乔恒当?机立断,挡在她?前面。休息片刻,她?还是坐不住,决定去一趟李云婷的家。   谢惊屿在车里按了按喇叭,“上车。”   海姝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谢师傅这不是等着尊贵的客人开口吗?”   “……去李云婷家。”   “好叻!”   李云婷屋内已经被勘查过。海姝戴上鞋套和手套,仔细地观察。这套房子被装修成了榻榻米式,很符合丰城安娜的?人设,衣帽间里很凌乱,处处挂着她的cos服、装饰品。   谢惊屿说:“有没觉得这柜子这墙上少了些什么?”   海姝想了想,“照片?”   不是所有人家里都会放照片,但丰城安娜身份比较特殊,家里挂着照片才更加合理。“她?也许并不想在私人空间继续看到已经修改过的?脸,她?更中意?原本的?自己。”   谢惊屿说了句题外话:“你在家放自己的照片吗?”   海姝噎了下,“刚搬来,还没收拾好。”   谢惊屿笑道:“那就是会放了。”   海姝莫名其?妙,继续观察。书架上没有什么书,摆放的?多是赠送的?二次元周边,顶层有几个相框,里面也是游戏角色的卡片。海姝挨个拿起看?了看?,发现卡片和相框是一体的?,后面的?封条都没有拆开。但其中一个相框,后面没有封条。   海姝小心地将相框拆开,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谢惊屿眼疾手快捡起,“是他们。”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对少男少女对着镜头微笑,男孩脸上依稀看?得出?刘兴的?轮廓,而女孩和十多岁的李云婷很像。   “李云婷一直带着它。”海姝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有一些污浊,仿佛照片主人漂泊的?痕迹。   也许离乡背井的那么多年里,刘兴是李云婷的?某种精神念想,但她?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回应,刘兴从来没有爱过她。   海姝将照片放回去?,把相框也放回原位。她难得地有种失重感,他们分明已经抓到了揭露真相的?可能,李云婷和刘布泉却死了。炸.弹可以是遥控的?,车可能被做过手脚,但李云婷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是怎样被操控?   她?急切地想要找到蛛丝马迹,但这个已经被痕检师勘查过的家里,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线索。   稍晚,温叙完成了DNA比对,两份报告摆在海姝面前,月升山庄的两具尸体与刘兴存在亲子关系,是失踪的?刘之达和米秀,但月升山庄的所有尸体与程危无亲子和任何?亲缘关系。   “从年龄、性别来分析,A坑剩下两具最?可能是程危的父亲斯峰峦和妹妹斯小兰,他们彼此之间也的?确是亲子。”温叙说:“可是程危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海姝沉默了,当?李云婷的父母李春、冯小晴的?尸骸出?现,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也许李家父母被埋在此处,但程危的父亲和姐姐、刘家父母没有?   但现在刘之达与米秀的?尸骸也在这里,他们的?两个儿子死在江鹿市,暂不考虑。那么斯家的两口为什么不在?   他们也许在,但程危并不是斯峰峦的儿子。   真是如此,程危当?年被送走,也许就有了另一个解释。 第66章 山灼(26)   26   龟白村的村长刘布泉, 玻璃厂的厂长广永国,他?们的背后都有着一双手,而在刘布泉先后杀死刘、李、斯三家时, 背后这双手协助其处理了尸体, 他?们都被埋在月升山庄的山上——目前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温叙罕见地露出愁容, 挪开海姝旁边的椅子坐下,“怎么跟程危说?你的父亲当年丢下你, 不是你以为的为你搏一个将来,只是单纯的, 想要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   海姝捏着鼻根, 注视报告。当程危反复向她强调,自己能够理解父亲的举动,她几乎要被说服了。在那样?的环境里, 斯小伟是斯家唯一的男孩, 斯峰峦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跟着自己吃苦, 在丢下他?之前,还去?请求过刘之达。实在不行了, 才选择送走斯小伟。这怎么不是爱呢?   可?她始终无法带入的是,斯峰峦不考虑斯小伟的安危。   那么小的孩子,被恶人带走了怎么办?程危说再坏也坏不过留在斯家, 真的是这样?吗?遇到那种觊觎小男孩的变.态, 结果不堪设想。   程危不断说自己理解, 是不是也是在刻意避免去?想那个最不堪的可?能?   斯家在斯小伟失踪后的反应其实很值得探究, 斯峰峦很平静, 斯小兰伤心了一段时间,两位老人似乎没有太大反应, 只有斯家媳妇痛不欲生?,直至死亡。   程危和疑似斯小兰的尸骸不存在亲缘关系,那么,也许他?是斯家媳妇的孩子,而斯小兰不是,这是个因为某原因而拼凑在一起的家庭。自己唯一的孩子丢了,身为母亲,斯家媳妇怎么可?能不悲痛?但斯家很可能阻止了她寻找斯小伟,间接促成她的死亡。   但这些都已经不可考了。   温叙灌了一口浓茶,“程危怎么接受?他为了斯峰峦和斯小兰,把未来都搭进去?了。”顿了顿,温叙又说:“我合作过很多痕检师,他?是最……”   海姝说:“最好的一个。”   温叙哼笑,“那倒不是,最好意味着天赋,而天赋往往意味着傲慢。程危天赋平平,存在感低,但我需要他?在哪里,他?总能及时出现在哪里。他永远埋着头,践行他?肩上的责任。”温叙越说越惋惜,“他?怎么就没忍住,非要去发那个帖子?”   海姝说:“再平静的人,内心也有波涛翻滚的时候,他?在为他?小时候失去?的东西找补。他?说过,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很懦弱,想要变得勇敢。我去跟他说吧,跟乔队也交待一下。”   市局附近有家平价盒饭,海姝看到程危去?吃过几次,过去?买了两份,带回市局。   程危有些?诧异,“海队,怎么是你来给我送饭?”   “这家你是不是喜欢?”海姝说:“我刚路过,就顺便买来尝尝。”   程危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是不是我的处罚下来了?”   海姝实话?实说,“没那么快,乔队还在为爆炸的事焦头烂额。”   程危苦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海姝没立即说DNA比对?,两人沉默着吃饭。程危胃口不太好,还剩小半就吃不下了,“我吃饱了。”   “等我两分钟。”海姝将自己的份扒完,正准备收拾桌子,程危已经快一步,把饭盒放进口袋。   “海队,你有话要跟我说吧?”   海姝看着程危的眼睛,片刻道:“月升山庄的那些?尸体,有四具和李云婷、刘兴比对?出了亲子关系。”   程危的肩膀轻轻一缩,双手握成拳头,“那我……”   海姝说:“所以我们判断,当年刘布泉杀人后,有人帮他将被害者集中掩埋在山上,我们找到的尸体中,应该有你的父亲和妹妹。”   程危皱着眉,“……没有?”   海姝沉默几秒,“DNA比对不上。但那些尸体里,有两具疑似斯峰峦和斯小兰。”   程危的眼神变得很茫然,仿佛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海姝抿着唇,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花不了多少时间,程危就会想到这其中的残忍真相。   程危不断咽着唾沫,眼睛看着桌子,头轻轻摆动,嘴里不安地念叨着什么,双手抠在一起。但几分钟后,他?平静了下来,抬起头,眼里的暴风已经平息,张开嘴,声音比之刚才,稍显沙哑,“海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是吗?”   他?那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语调中,藏着更深层次的悲伤,海姝心里不禁抽了一下。   的确还有另一种可能——剩下的两具尸体并不是斯峰峦和斯小兰,他?们被埋在了另外的地方,所以程危的DNA才和山上的所有尸体构不成亲子关系。   “我小时候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有什么好的,父母都紧着我和妹妹,妹妹比我小,却总是让给我。如果我们条件好一点,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程危说得很慢,“送走我的那一天,我能感到他的不舍和牵挂,他?也担心我,可?他?没有办法。”   停顿须臾,程危的眼睛已经红了,他?笑着擦了擦,“海队,你是旁观者,你肯定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吧?”   海姝只是沉默。   “但他?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还活着,我不可?能再去?问:爸,你当年为什么送走我。”程危叹了口气?,“活着的人可?以做选择,所以我选择相信后一种,斯峰峦就是我的父亲,他?和小兰还没有被找到。”   海姝点点头,“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程危笑了笑,“谢谢你,海队。”   海姝起身准备离开,提起装着饭盒的口袋。程危又将她叫住,“海队。”   “嗯?”   “我们才刚合作?两个案子,我觉得很遗憾。”程危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是很好的队长,很好的女警。如果……如果能继续在你手下工作就好了。”   海姝默然,又?转了回来,“接受你应得的惩罚,但不要脱下警服。”   程危压抑了多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整个警室里充斥着呜咽。海姝走过去?,用力?按着他?的肩膀,又?用力?拍了拍,“我,温老师,星星,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关上门,海姝走了几步,忽然有些?走不动,靠在墙壁上深深吐了口气。   痛哭的时候,程危在想什么呢?后悔?不舍?还是愤恨于命运的捉弄?或许都有。她说不出“没事,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话?,成年人总得对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代为承受这种代价。但她也知道,程危这样?的人一定会好起来,有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呢?活着,就是和一个又一个坎儿抗争。   几天后,警方对爆炸、数码店的调查基本?收尾,对?程危的处罚也下来了,他?被停职半年,这半年如果没有再犯错误,今后可以继续在市局工作。   海姝松了口气?,不久被乔恒叫去开会。   与?会的有经侦的队员,他?们主要汇报对刘布泉的调查。海姝视线一转,和谢惊屿的目光对上了。谢惊屿热情地挥手。   海姝:“……”   谢惊屿旁边是三张陌生?面孔。要说一次都没见过,那也不是,上回海姝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就是他?们。看来经过这次的案子,特勤已经不再藏着掖着了。   开会前乔恒介绍了特勤的四位队员,海姝这才知道谢惊屿经常提到的那位队长大名贺北城。   贺队生?得威武雄壮,非常有安全感,谢惊屿在他?旁边,都显得有点弱不禁风。只是这名字……海姝想,怎么有点好笑?   经侦一开始说调查结果,会议室的气氛马上严肃起来。   刘布泉最初搞赏花节的资金来源不明,和他?一起干的村民只知道他拉到了一笔赞助,但知道赞助来自谁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家人。   他?中年丧妻,从?五年前开始,就陆续将子辈孙辈送到G国,他?们已经完成移民,警方无法联系,更加无从?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刘布泉独自留在龟白村,三年前在新城开了数码店,店里的经销授权证是真的,且没有过期,但店里的商品九成是水货。而这个店的目的并不是靠售卖数码产品赚钱,而是分流来路不明的资金。   一部分黑.钱进入数码店,又?分流到其他?账户,这个数码店是洗.钱的一个环节,而刘布泉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得到部分酬劳。他在海外开设有账户,所得几乎全部流向了海外账户,供他?的家人享用。   现在刘布泉一死,想要查到他?的上家就变得困难,目前经侦只知道他为某个势力做事,却不知道对?方是谁。所谓的汪先生也只是一个假名。   李云婷很可?能就是被这些?人利用,成为了灭刘布泉口的一把刀子。从李云婷来到龟白村前后的行为判断,她很可能不知道车上有炸.弹,但她受到了某个刺激,所以才临时决定撞死刘布泉,就在她撞过去?的瞬间,炸.弹被启动了。   “时间控制得那么精确,那人就在现场?”海姝不得不怀疑派出所里有人有问题,因为李云婷和她分开后,只与?派出所的人接触过,她要么在网上看到了什么,要么派出所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导致她情绪大变。   乔恒说:“派出所这一点,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他?们没有问题,但派出所……不止是派出所,还有龟白村的部分公共监控遭到了入侵,有人能够远程盯着李云婷的一举一动,遥控炸.弹是可?能的。遗憾的是,我们还没能从李云婷的日常活动中找到这个人。”   接下去?的调查是个长期的过程,刑侦一队会继续深挖李云婷,经侦也会继续追数码店资金的去?向。   会上,海姝提到了调查解阳时发现的线索——有一个收尸体的群体,收来的尸体供学生?进行解剖,但是门槛非常高,月升山庄B坑的尸体就和这个群体有关。但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解阳提供的学弟郑力的号码再也打?不通,简直像他?臆想出来的一样?。   这线索乔恒也让刑侦一队继续去查,散会后乔恒专门把海姝留下来,“你的担子重啊。调我们这儿来,都没怎么歇过气。”   海姝对?了对?资料,“乔队,你不是说,调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查案子的吗?你看,灰涌市背后的暗流正在显形。”   乔恒点点头,“你撑得住就好。要是撑不住,及时跟我说。”   海姝点头,“明白。”   乔恒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门外有道身影晃来晃去?,“谢老弟,你站那儿干什么?”   谢惊屿这才晃出一个头,“乔队,海队,还没结束呢?”   乔恒莫名其妙,“找我?”   海姝起身,“乔队,那我先走了。”   谢惊屿:“乔队,那我也先走了。”   海姝:“……”   乔恒:“……”不找我啊?   走廊上,谢惊屿追上海姝,“走那么快干什么,等我。”   海姝站定,“特勤现在是不是又没事了?”   谢惊屿道:“怎么会没事,刚给我们安排了住宿,东西还没搬好呢我。”   海姝狐疑:“住宿?住哪儿?”   谢惊屿说:“天鹅湖畔啊,听说离市局挺近的,你知道在哪里吗?”   海姝:“……”   半小时后,海姝将车停在天鹅湖畔车库,“下车。”   谢惊屿惊讶道:“原来你也住这里啊?”   海姝皮笑肉不笑,“这可能是市局的招待所吧。”   谢惊屿又道:“那奇怪了。”   “什么奇怪?”   “贺北城就不住这里。”   开会时还忍得住,此时海姝终于破功笑了出来,“你们队长的名儿怎么那么……”她停下来,想了个比较含蓄的词,“戏剧化啊?”   谢惊屿说:“他以前其实不叫这名,后来他?妈看小说走火入魔,给他?改了?”   海姝:“噗——”   谢惊屿笑着问:“你住哪单元?”   海姝指了指面前那栋。   谢惊屿:“巧了么不是?”   海姝:“……”   更巧的是,谢惊屿就住在她楼上。   市局是把这栋楼买下来了吗?来了买不起房的新同事,都临时安置在这里?   海姝回到家,做了会儿扫除。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搬过来不久,东西很少,除了回来睡觉,别的什么也没干。有时回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在市局和龟白村派出所凑合凑合就打?发了。   家里能吃的只有一袋橙子,还是隋星给的。她拿出来看了看,好几个已经坏了,剩下的五个再不吃也马上会坏掉。   五个一次性肯定吃不完,她灵机一动,和饮用水一起打?成了橙汁,刚用大号矿泉水瓶装好,就听见房门被敲得咚咚响。   猫眼里是一只大到变形的眼睛。   海姝一下把门推开,外面一声惨叫。   谢惊屿捂着额头,委屈巴拉地说:“上门是客,你怎么还撞客人呢?”   海姝靠在鞋柜上,“趴门上瞧猫眼,我看你像贼。”   谢惊屿双手合十?,“说好的军警一家亲呢?”   海姝见他已经换了身衣服,还穿着拖鞋,“找我有事?”   谢惊屿往里瞧瞧,“我这不是刚搬过来吗?就来问问你这儿有没有吃的?”   海姝乐了,“这你可问对人了。”   谢惊屿美滋滋搓手,“那就是有了?关怀关怀邻居怎么样?”   海姝提着长满白毛的橘子,“没有,顺便帮我把这个丢在垃圾桶吧。”   谢惊屿貌似失落,“没有啊,那你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海姝正想说“我点外卖”,就见谢惊屿表情又?亮起来,“那正好,就让我来关怀关怀邻居吧。”   海姝:“……你,家有饭?”   谢惊屿挺胸,“这不是新时代男性必须具备的优良素质吗?”   要是换一个人邀请,海姝肯定不去?了。她本质上不是喜欢与人亲近的人,为数不多的热情都给了工作?。不用工作?时,她宁可缩在角落暗自长蘑菇。   但门口笑嘻嘻向她发出邀请的是谢惊屿。   谢惊屿太?不一样?了,虽然他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小宇,可?怎么不是呢?如果不是小宇,他?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好吗?   还有……她想到谢惊屿在龟白村给她做的拌面,那真是太?好吃了。   再吃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你拿的是什么?”谢惊屿看到海姝回厨房拿出个塑料瓶子。   海姝晃了晃瓶子,“鲜榨橙汁,这么大一瓶,外面起码得卖80块,礼尚往来。”   楼上楼下房间的版型完全一致,但谢惊屿客厅还摆着箱子,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海姝又?看看厨房,嚯,菜都已经炒好了。   搬家不收拾行李,先做一顿饭的人,海姝还是头一回见到。   谢惊屿把碗碟挨个端出来,“两菜一汤,将就吃啊。”   菜虽然很少,但香味儿一出来,海姝就饿了,是一盘红烧鱼,一盘爆炒腰花,汤则是青菜豆腐汤,有两份油辣子蘸料。   谢惊屿还没上桌,不知道在找什么,海姝不好意思先动筷子,有点忍不住了,“你在找什么?”   “杯子。”谢惊屿说:“好像没有。”   海姝干脆拿来两个空碗,将橙汁往碗里一倒,“还要什么杯子?”   谢惊屿愣了下,旋即笑笑,举起碗和海姝相碰。   海姝本?来没想到小时候的事,但谢惊屿短暂的停顿提醒了海姝。   她最初去小宇家玩的几次,小宇家都没有她喝水的杯子,一个是小龙叔叔的,一个是小宇的,她口渴了,小宇到处给她找杯子,硬是找不到。她忍不了,拿小宇的杯子喝,小宇连忙冲过来夺走,义正言辞地警告她:“男孩的杯子,你们女孩不能喝!”   “那怎么办嘛,我好渴啊。”她左右看看,垫着脚拿来碗,“我喝这个!”   一天后,她已经把喝水的事忘了个精光,又?去?找小宇玩。小宇却关上门,一言不发往八村的方向走。她在后面追,“小宇,你去?哪里?”   小宇说:“商店!”   厂区不像城里,到处都有便利店,厂区的大商店在八村,工人们的生活所需都在那里买得到。   她立即高兴起来,“你要买什么?买衣服吗?我眼光好,我给你挑!”   但是小宇买的却是一个喝水的被子,粉红色,圆滚滚的,上面还有穿裙子的女孩,漂亮极了,是商店杯子区最好看也是最贵的杯子??????,唯一的缺点是——易碎。   小宇数着钱,拍到柜台上,然后把杯子塞到她怀里,“你用这个喝水。”   “呀!”她惊讶得有点说不出话?来,这杯子就算在市中心,也是很好看的杯子,它简直就是个工艺品!这价格也很工艺品了。她瞅瞅小宇,看到小宇背心的小小破洞。   小宇捂住破洞,“看什么看!”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来买衣服呢。”   小宇气咻咻地说:“不买衣服了!”   小半个月后,她才知道,小宇那天手上的钱确实是买衣服的,小龙叔叔让他?去?买T恤,别再穿破洞背心了,他?已经看好T恤了,但一个脑热,还是给她买了最贵的杯子。   那杯子后来……海姝认真想了想,不禁失落。杯子在她用了十来天后就摔断了把手,虽然还能用,但已经不完美了。离开碗渡街时,她没有带走杯子,心想以后来了还会用的。警察带她回到碗渡街时,她没有看到那个杯子,那时一切都很混乱,她也没有心思去?问别人——你看到我的杯子了吗?粉红色,胖胖的,把手断了,但是它还是很可爱的!   盘中的菜渐渐变少,直到只剩下空空的鱼骨头和提味用的姜葱辣椒,海姝忽然轻声说:“我的杯子呢?”   她也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年,她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的问题。   余光里,谢惊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什么杯子?”   海姝抬起头,“你给我买的杯子,用你买衣服的钱买的杯子,粉红色,有个穿裙子的公主,把手被我摔断了,你用胶布把断口裹起来。它还在吗?”   谢惊屿的目光沉静下来,像是冬天静谧的星空。   “小宇,你都来找我了,为什么还要装作我们不认识?”海姝忽然有些?冲动,想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说清楚,“你要么就别区别对?待我,要么就老实承认,你就是我在碗渡街遇到的小孩。”   好一会儿,谢惊屿唇角弯了弯,“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我们为什么要重新认识?”海姝不理解,“我没失忆,你也没失忆。”   “但那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谢惊屿皱起眉,眼中浮现一抹痛色,“对?任何经历过那个夏天的人来说,那都是一段噩梦。”   想到小龙叔叔,想到养牛场的一幕,想到那个被拉着警戒线的家,海姝忽然感到一丝胸闷。   但她摇了摇头,“不是。”   谢惊屿抬眸,“嗯?”   “不是只有噩梦。”海姝深呼吸,眼里的水光轻轻波动,“那个夏天其实是我后来人生里的一段美梦,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时,我都会想一想,我的朋友宁可自己穿破洞背心,也要给我买最好看的杯子,我的朋友带我跑过了碗渡街的每一个角落,来到河边,温热的江水追着我们跑,我给他?说,我要当国际巨星。”   说到这儿,海姝不由?得笑了,眼尾滚烫,像是被童年河边的夕阳照着。   她匆忙在眼尾抹了抹,“除开小龙叔叔的事,那都是一段美梦。”   谢惊屿沉默,几分钟后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后来你没当国际巨星。”   海姝说:“你不也没当美猴王吗?挺好。”   谢惊屿:“挺好?”   “我后来觉得我也不那么适合当国际巨星,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发自内心的。”她的目光很坦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刑警吗?”   谢惊屿没回答,但海姝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已经猜到了。   “因为小龙叔叔的死亡,因为你的失踪。”海姝说:“我放不下,我要找到真相,还要找到你。当警察是我能选择的,最接近目标的一条路。我没有觉得勉强,这份职业填补了我离开碗渡街后一度变得很空旷的人生?。”   谢惊屿和海姝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轻声道:“抱歉。”   海姝道:“是因为红烧鱼做得有点咸吗?”   谢惊屿终于也笑了。   两人一块儿收拾好厨房,海姝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惊屿正在放碗,“哪一个?”   海姝擦干净手,“我的杯子,后来你见过它吗?” 第67章 山灼(27)   27   谢惊屿放好最后一个碗, 从海姝身边经过,拧开水龙头洗手。水哗啦作响,冲刷在他经脉明显的手上。海姝垂眸看着他利落的动作, 猜想他会?怎么回答。   “被警察搜走了。屋子里的很多东西, 都被带走做检验。”水声停下时,谢惊屿转过来, 神情平静,“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海姝一下子被拉入当?年, 皱起眉,“其实我这些年, 打听过小龙叔叔的案子。”   谢惊屿略一挑眉, “嗯?”   “案子始终没破,侦查进度也呈保密状态。”海姝说:“但以我后来的经验,那不是特别难以侦破的案子。”   谢惊屿说?:“不能破, 总有它的原因。当?年的侦查技术和现在也不能同日而语。”   海姝反问:“那你呢?”   谢惊屿:“我?”   海姝定然看着他, “你也是因为当?年的事, 成为了……一名特勤?”   谢惊屿勾起唇角,“我和你不同, 我没有选择。”   海姝琢磨着这句话,没有选择是什么意思?失去抚养者?之后,小宇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好了, 今天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谢惊屿脸上又挂起散漫的笑容, “庆祝我们成为邻居暨军警一家亲联合晚宴到?此结束!”   海姝:“啧——”   谢惊屿将海姝送到?门口, 还很不客气地把垃圾袋递上来, “慢走啊。”   海姝扔掉垃圾, 本?想等电梯,一想走下去只有一层楼, 索性改道。回到?家,她坐着消了会?儿?食,又把积攒的衣服找来洗了。晾衣服时接到隋星的电话:“我在超市买菜,你吃饭没?我来你家做。”   海姝赶紧说:“吃了,不用。”   隋星狐疑,“吃了?哪儿吃的?”   海姝说:“回来得早,自?己弄的。”   隋星惊讶:“你舍得自己做饭了?”   海姝脸烫,“总得学一两个家常菜嘛。”   “那我就不上你那儿?忙活了。”隋星又道:“我听说?谢老?弟也住在你小区,你们遇上没有啊?”   海姝不想解释自己饭就是在谢老?弟家吃的,只得说?:“小区这么大,哪儿?那么容易遇到?。我这晾衣服呢,不说了啊。”   家务着实是个隐形累人的活儿,海姝晾完衣服,在阳台上活动了下肩背,目光不由?得往上瞥。虽然看不到?人,但一旦知道谢惊屿就在上面,他的存在感就变得格外高,仿佛他们住的不是上下分开的两?户,而是打通的跃层,谢惊屿随时会从“二楼”下来。   海姝甩了下头,谢惊屿刚才的反应,显然是不想说小龙叔叔的案子。没有选择是指谢惊屿必须成为特勤吗?这么多年他杳无音讯,是在案子发生后就被带走了?是不是小龙叔叔本?身的身份就不简单?案子始终呈未侦破状态,也是与这其中的秘密有关?   谢惊屿和当年的小宇比起来,变了很多,小宇性格沉闷,不爱说?话,她以前总是想,小宇长大了肯定是个黑着脸的小老头。但小宇真的长大了,却成了处处留笑,没个正型的谢惊屿。那张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成熟深沉,轻易看不透的心?。   海姝深吸口气,自?我安慰道:今天起码让谢惊屿承认了以前的事。   至于要怎么揭开那具皮囊,来日方长吧。   一楼之隔,谢惊屿也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来到还未收拾的箱子边,拿出里面的行李,最后拿出的是一个纸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粉红色的,手柄断掉的杯子。   杯子圆滚滚,有些年头了,看上去很旧,粉色也不再鲜明,但依稀辨认得出上面画着一个穿裙子的公主。谢惊屿端详了会儿,唇边扯起一个笑。   他拿着杯子去水池边,洗干净,又看了看塑料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橙汁,将它倒进杯子里。   十分钟后,特勤的扯淡小群出现了一张照片。   谢惊屿: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有橙汁喝?   贺北城&众人:???   谢惊屿:好的你们现在知道了。   社会?上,人们对于龟白村的兴趣正在消退,但警方的目光并没有从接连发生的案子上撤开。短暂休息后,海姝开始复盘,重点放在李云婷、解阳身上。   目前刑侦一队已经掌握了李云婷通讯的部分云端数据,其中没有可?疑的地方,她在龟白村的变化看上去就像是自?发的,而没有经过警方起初以为的引导。   但她的行为造成的客观结果?,以及她车上的炸.弹,还有被入侵的监控都暗示着她的身后必然有某个势力。   海姝只得将调查不断往前推,尽可?能多地排查她接触过的人。这是个非常耗费人力和时间的工作,好在近来刑侦一队不用忙其他事,还算抽得出人手。   解阳这边,最大的疑点就是他提到?的帮他处理尸体的学弟郑力。郑力留下的联系方式已经作废,而真正的郑力已经在数年前去世。仅靠解阳的描述,警方无法画出假郑力的具体长相。   郑家在农村,家境不富裕,郑力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给同村的男人。郑力曾经是全家的希望,父母东拼西凑给他找来学费,盼着他毕业后进入大医院,一家人都能搬到?城里去,今后有个什么大病小病都不用愁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郑力毕业后不久,就心衰去世了。警方询问,在郑力去世后,有没有人接触过他们,郑力的姐姐控诉,有地痞来威胁他们,说?如果?他们敢闹事,就弄死他们。   郑家人都说?,地痞是郑力供职过的医院找来的。他们认为郑力的死是在医院操劳过度造成,向医院索要赔偿。然而医院以郑力已经离职为由?,拒不赔偿。   警方后来找到?医院,院方却给了另一种说?法——郑力在作为管床医师期间,考核不达标,多次在术后操作时出现?失误,医院因此辞退了他。他的心衰发生在离开医院半个月之后,医院不应承担责任。至于找地痞威胁家属,则是绝对没有的事。   双方各说?各有理,而海姝想要寻找的线索——谁冒充了郑力——却始终没有进展。   反复看解阳的证词时,一个疑点逐渐被放大,那就是解阳为什么轻易相信一个学弟能够帮他妥善处理好尸体?如果?不是要将姚威的尸体交给假郑力,他大可?以在作案当?天就抛尸。这的确很难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逃过警方的侦查,但起码可?以隐藏十天半月。   要么他受到?某种胁迫,必须把尸体交给假郑力。要么他以前就与假郑力有过合作,很清楚假郑力一定能为他解决尸体问题。   解阳说?,他与假郑力是在母校的学术交流会?上重逢,会?上大家相谈甚欢,假郑力告诉他自己正在收购尸体,为医学发展做贡献,如果?今后有需要,可?以联系。   细想之下,这其实很荒谬,假郑力到?底看中了解阳哪一点,才敢告诉他自己在收购尸体?交流会?上那么多人,解阳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还是说?,假郑力给大部分人都发了联系方式?   后者?绝不可?能,否则等不到?解阳送尸体,假郑力就已经暴露在警方的目光中。   海姝打算亲自去一趟灰医大,了解了解那个交流会?。   灰医大里学术氛围浓厚,保留着每次校友交流会的纪念册、流程记录。海姝翻遍了记录,发现不管是郑力还是解阳,都不在邀请名单中。   组织活动的老?师解释,这个交流会面向所有校友,只要是在这里读过书?的,都可?以来参加,他们会?按照离校时留下的联系方式群发消息,至于来不来,那就看自?己了。   而在邀请名单上的,通常是在业内地位较高、做出过突出成就的校友,这些名人他们才会发正式的邀请函,通知到?位。   海姝将校方提供的一干资料全部带回,夜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详细浏览。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名叫张幼辉的嘉宾,此人是交流会?上最受关注的嘉宾,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他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在神经外科颇有建树,即将到?灰医大附属医院就职。可以说?,这场交流会?一半是为了迎接他回国而开的。   但在交流会?三个月之后,他失踪了。警方至今都没有找到他。   他和解阳二人,虽说都是毕业于灰医大,但可?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张幼辉出身医学世家,祖父父亲都是知名教授,他在本科时不仅成绩出众,还热心?公益,经常去贫困地区义务看病。解阳则一直默默无闻,已经没有多少老?师还记得他。   奇怪的是,灰医大每年都有校友交流会?,解阳似乎只去了那一次。以解阳的性格,他一次都不该去。   海姝查阅张幼辉失踪后的调查记录。这案子是中锦分局负责,三年前的7月6日,张幼辉的未婚妻曹女士报警,称联系不上张幼辉,张幼辉所在的科室也说?他没有来上班,早上还有一台他的手术,他绝不是明知有手术,却缺勤的人。   分局调查发现?,张幼辉7月2号出差,4号深夜回到?灰涌市,独自?住在别墅,当?天曹女士住在另一套房子里。5号是张幼辉的休息日,他上午10点多离开别墅,此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张幼辉的人际关系网非常大,再加上张家和曹家,那更是一张巨网。分局花了大量时间排查,倒是找到?几名与张幼辉存在矛盾的人,其中还包括一名患者家属——他的孩子送到?张幼辉手上做手术,人没能救过来。   但这些人虽然动机充分,但不在场证据也很充分,并且经过分局的长时间监视,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更多疑点。   时间一长,这案子已经成了悬案。而在分局的排查人物中,并没有解阳。   海姝来到?看守所,多日不见?,解阳看上去十分颓靡。他的手上有三条人命,难逃死刑。过去的亢奋已经在他脸上冷却了,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关于你那个学弟,你没有说实话吧。”海姝道。   解阳眼神一顿,张了张嘴,提起的气又倒了回去。   海姝说?:“这些天我反复思考,越想越觉得,你不可?能轻易相信他说的话。如果?他给你一张名片,说?如果?你杀了人,就去找他处理尸体,你信了,那你就不是你解阳了。”   解阳脸上的筋开始跳动,让他看上去懦弱又狰狞。   “所以我去查了你提到?的那次交流会?,发现?了一条很有意思的线索。”海姝接着说?:“你一向不怎么合群,那似乎是你唯一一次去参加交流会?吸引你的其实不是交流会?,而是交流会?上的某个人吧?”   解阳张开嘴。   “那场交流会?上,嘉宾虽然不少,但最受瞩目的显然是张幼辉。”海姝盯着谢阳,“你们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正好是同一级。”   解阳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我……”   海姝说?:“查得越多,我越是惊讶,这个张幼辉居然在回国四个月后,参加交流会?之后三个月就失踪了。对他的失踪,我们警方竟然束手无策。他的人际关系网已经查遍了,能提取的监控也已经全?部提取,但没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这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说,这可?能吗?”   解阳的反应更大了,他额角的筋暴起来,内心正在经历某种挣扎。   “本?来我很难将你和张幼辉失踪案联系到?一起,尽管你们是同级生,尽管你去为他开的交流会很是反常。”海姝语调一变,“不过我突然联想到?你说?的郑力,这个假郑力能够帮你让尸体消失,而你非常信赖他。”   解阳开始摇头了,嘴里低喃着什么。   海姝继续说?:“你知道最困扰我的是什么吗?是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假郑力,他只是和你失去联系很多年的学弟,怎么你们一重逢,他就来找你说收尸体的事?怎么他一说?,你还就相信了?解阳,你上次告诉我的故事半真半假,你真正相信他,是因为他曾经帮你完美处理过一具尸体。那次的被害人就是失踪的张幼辉,是吗?”   “不是!”解阳在海姝的步步逼问下失控,双眼睁得暴突,像头牛一样?喘气,一道道汗水从脸上滑下,让他的表情变得格外抽象。   看守所的警察赶来,控制住解阳。   海姝不紧不慢地说:“不是?那真相是什么?”   解阳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海姝,许久没有说?话。   海姝道:“客观来说?,假郑力这条线索还是你主动提供给我们,算是立功表现。你要是知道更多和他、他背后的人有关的线索,主动告诉我,那又是一桩立功。张幼辉这案子悬而未决那么久,我压力也挺大的。能不能在这次一起侦破了,还得看你配不配合。”   解阳最后说:“我要求见律师。”   海姝点点头,“行,没问题。”   解阳这案子很难有死刑之外的判决,刑辩律师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立即执行辩成死缓,但难度也非常大。海姝不知道解阳见?到?律师后谈了些什么,但她明白当?律师得知张幼辉这条线索,一定会?劝解阳坦白,交待更多,争取立功。   果?然,两?天后,解阳主动要求见海姝。   “愿意说了?”海姝道。   解阳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杀张永辉,他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海姝说:“死?你确定他已经死了?”   解阳深呼吸,“你猜的没错,郑力不是在交流会上告诉我他可以处理尸体。”   从小到?大,解阳都觉得自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没有什么宏达的志向,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就行,物质生活之外,他有惬意的精神生活,现?实让他疲惫,躲进二次元的世界就能喘一口气。   但他的家人将他看做带领全家跨越阶级的工具,拼了命地将他往上推,指望他爬到?了山顶,能拉全?家一把。   他感到?难受,想要逃离这样的家庭。   大学考到?灰涌市,他以为是离开家庭的第一步。但亲情和血缘仍旧在那里,他无法彻底对父母的期盼、要求无动于衷。   他在老家是让父母脸上有光的优等生,可?在灰医大,他学得无比吃力。除了学习,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但为了不让父母失望,他只能逼自己。   即便如此,他还是比不过那些天之骄子。   他们那一届,最有名的自然是张幼辉。张幼辉入学成绩就是临床的第一名,此后不管是什么考试、什么活动,张幼辉都让其他人相形见?绌。   嫉妒张幼辉吗?解阳承认有一点。但对他来说?,张幼辉太远了,远得连那点嫉妒,也被模糊成了羡慕和景仰。   大三时,一次学院之间的交流活动,他和张幼辉被分到了一组。那是他第一次和张幼辉说?话,忐忑得结巴。张幼辉开朗地鼓励他,他那时的感受是——这个人居然没有一点架子。   活动中,他的任务仅仅是配给药物,药剂师在各个小组都是边缘人物,他也没想过张幼辉会?给与他额外的关注。但在活动结束后,张幼辉特地找到?他,说觉得他很不错,思路清晰,做事冷静,这次能获得优胜,多亏了他。   他简直受宠若惊,优胜是多亏他吗?难道不是张幼辉带飞了他们整个组?   张幼辉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很快就要出国了,遗憾不能在下一次活动中合作,不过未来还很长,继续努力的话,今后说不定还能合作。   解阳忽然觉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没有意义,他还是可?以再努力一点。   但随着张幼辉出国,张幼辉打下的那一针“兴奋剂”也逐渐失效了。解阳的确发奋过一段时间,但他撞到了现实的礁石上,他的能力、他的家庭,乃至他的性格,都无法给他争取到?一个辉煌的未来。   那些励志故事的主角,通常都像张幼辉一样?,要么拥有卓越的才华,要么拥有强大的家庭,而张幼辉拥有所有。   解阳从未真正嫉妒过张幼辉,他曾经发自?内心?祝福张幼辉,因为这个天之骄子曾经施舍过他别人没有给过他的肯定。   毕业后,有的同学继续深造,有的出国,有的去了不错的医院,有的受不了当?医生的艰苦,选择转业。解阳没能去心仪的医院,只能在小医院里打转,最后来到?康民医院。   几年下来,父母对他越来越失望,起初还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去好医院,还动不动就打电话来催他换工作。他要面对社会?的压力,还要面对家庭的压力,每次打电话都是以互相责备作为结尾。   慢慢地,他懒得吵了,父母也接受了他就是个废物的事实。他一天天地在康民医院混着时间,听组长们说?着家长里短,拿着只够在灰涌市租房子的工资,休息时去看展会?,觉得这么过一辈子也还行。   灰医大每年都会举行校友交流会?,他每次都是把群发消息删掉。没有做出一番成就的人,就别回母校丢人现眼了。   但三年前,他没能删掉交流会?的消息,因为他看到?张幼辉回国了,交流会正是为张幼辉举办。   他心?里压抑了多年的进取心似乎开始复苏,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去见?见?张幼辉,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但当?兴奋感过去后,他又开始犹豫。真的要去吗?见?面了说?些什么呢?去交流会的都是这个主任那个教授,他一个在社区医院配药的人,去给人当?笑话吗?   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家里又打来电话,说厂里谁谁谁的儿子买房买车了,小时候虽然看着不成器,但自?己会?打拼,已经是大老?板,马上就要把全家接到首都去了。   话里话外,都是说他小时候读书厉害,现?在有什么用呢?   他心?中不平,想到?张幼辉当?年说?的话,张幼辉欣赏他,那他可?以请张幼辉帮个忙吗?也不用帮太大的忙,只是将他调到大一点的医院就好。   不安地想好说?辞,他毕业后第一次这样郑重地考虑再拼一把。   交流会?的日子终于到?了,他提前请好假,穿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回到?母校。不少同学都来了,他们看到?他,只觉得惊讶。   “解阳?你怎么来了?”   他尴尬地应酬,已经开始后悔。   得知他在社区医院工作,同学们露出稍显轻蔑的神色,但很快遮掩过去了。短暂的寒暄之后,他们离去,又只剩下他一人。   没有资源的人,总是形单影只。   和他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张幼辉。张幼辉一出现?,就如众星捧月。他几次想要接近张幼辉,都没有找到?机会?。   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假郑力。 第68章 山灼(28)   28   解阳对郑力这个学弟几乎没有印象, 更不会主动去打招呼。是郑力走过来叫了他的?名字,还自报身份,“师哥, 你也来找张学长啊?”   他第一反应是郑力看穿了他的内心, 一时感到无比难堪,想立即消失。   好在郑力并?没有和他聊太久, 便挤进了想要接近张幼辉的人群中。   他忽然感到泄气,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来干什么。过去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吗?张幼辉是夸过他, 但那又能怎样??   他几番想要立即离开,但不甘心的心情又将他拉了回来。终于, 在交流会快要结束时, 他找到机会来到张幼辉面前。   “张教授!”他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叫“幼辉”,也不能像郑力那样?叫“学长”,想来想去, 只有这个称呼合适。   张幼辉看向他, 片刻没有反应。他心里冷了一下, 知道张幼辉已经记不得他了。但张幼辉笑道:“解阳,你也来了!”   解阳惊讶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了半天。而张幼辉太受关注,马上就有其他人上前,张幼辉朝他挥手, “改天再聊啊, 怎么叫我张教授了!”   那天之后, 解阳整个人像重新焕发了活力, 虽然没能和张幼辉多说几句话, 但张幼辉记得他!态度分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想,也许张幼辉真的?能帮到他, 他只需要换一个稍好的医院就行!   他开始做准备,时刻关注张幼辉的行程。但张幼辉实在是太忙了,他完全找不到和张幼辉见面?的?机会。   7月5号,是张幼辉在家休息的日子?,他下定决心去找张幼辉,但还没来到张家,便看到张幼辉开车离开。他只好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等?张幼辉回来。如果错过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但一直到晚上,张幼辉也没有回来,他却意外看到一个人,郑力。   郑力一身黑,还戴着帽子?,鬼鬼祟祟。他的第一反应是,郑力也是来找张幼辉,当时在交流会上,郑力那个殷勤劲儿,一定有求于张幼辉。好奇也好,担心自己的机会被别人抢走也好,他悄悄跟了上去,看见郑力绕到了张家院子背面?,很久没有出来。   他没见着人,只好离开。不久就听说张幼辉失踪的事。一对比时间,张幼辉很可?能是在7月5号出事,那郑力就可?能是……   他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只是想找张幼辉帮忙,并?不想被卷入任何事端。但张幼辉在他眼里是个好人,他可?能看见了凶手,如果不告诉警方,他良心不安。   就在这时,郑力主动找到了他,“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郑力脸上是全然陌生的冷意,他顿时脊背发凉,下意识摇头。   “别装了。”郑力手上的刀拍在他脸上,“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要去派出所告状了?”   他尽量镇定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郑力笑道:“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你现在去派出所,是等?于把自己?吐出来。5号你也在等?张幼辉,不是吗?你猜警察会不会怀疑你?他们会不会认为张幼辉拒绝了你,你恼羞成怒动手?”   解阳忍耐着问:“张幼辉在哪里?”   郑力满不在乎地说:“没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须臾,郑力又道:“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我不想为难你。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解阳已经冷静下来,“什么交易?”   “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你非要去跟警察说七说八,他们也动不了我,该操心后半辈子的是你。”郑力说:“只要你老实点,我可?以答应你,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搞出什么医患纠纷,弄死了人,我可?以帮你处理掉尸体。你也听说过地下尸检机构吧?你去过吗?”   那一瞬间,解阳汗毛都树立了起来。   郑力笑道:“我呢,就在那儿工作,有些?人死了,尸体还能做点贡献。你看,这么多年了,警察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解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郑力又笑了,“像张幼辉那样?,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没有尸体,就没有犯罪。”   海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郑力就这么把你放走了?”   解阳点点头,“我一开始也很害怕!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放过我!可?是……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慢慢就,就不怎么想这件事了。”   海姝审视着解阳,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   假郑力为什么要杀张幼辉?也许不是常规动机,因为中?锦分局已经对人际关系网做了尽可?能详尽的?排查。假郑力为什么敢放着解阳一个知情者不动手?因为解阳的?存在威胁不了他?还是因为解阳很容易被?利用?又或者假郑力杀人有个明确的规则,解阳不在可?以杀戮的?名单中??   而这段经历显然影响了解阳,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丝进取心,但在这之后,他的?进取心变味了。以前他不敢杀人,现在他敢,因为有人承诺给他兜底,而他看到了警方?在调查张幼辉失踪中的无能为力。   解阳承认,郑力给了他巨大的勇气,杀人对于过去的?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但既然郑力会给他处理尸体,他又有什么好怕的?想杀就杀了。不过杀死唐金栗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所以他不想请郑力帮忙。   他惨笑了一声,说如果当时就把唐金栗交给郑力,或许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海姝反复问他知不知道假郑力的同伙是谁,他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一个人,说不定他也只是个办事的?工具。”   离开看守所,海姝一路将车开到了中?锦区,但在去中?锦分局的?路上,又停下来。她有将张幼辉这个案子?拿到市局来的?冲动,但仔细一想,现在刑侦一队并不闲,她来灰涌市不久,贸然去调案子?,很难不招人闲话。还是跟乔恒说一声,让乔恒来办。   乔恒听完汇报,想了会儿,“我去中锦分局了解下情况。”   海姝要走,乔恒将她叫住,“正好你回来了,等会儿去见个人。”   海姝问:“谁?”   “李云婷在R国的……呃……”乔恒不是很确定,“情人?”   海姝:“?”   李云婷已经没有亲人,但她的死经由经纪公司传到了R国,她名义上的?监护人,事实上的情人丰城慎次来到灰涌市,想见她最后一面?,并?且带走骨灰。   受客观条件限制,警方?对李云婷在东南亚和R国的经历调查得并?不深,很多消息都是谢惊屿通过别的?途径得到的?。海姝原本认为李云婷和丰城家已经分道扬镳,丰城家不再在乎她的?死活,没想到丰城家的人还亲自来了。   海姝来到接待室,看到的却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翻译。   丰城家在R国半黑不白,但丰城慎次既然能正大光明来华见警察,那就说明在境内没有犯罪,海姝自然也不能拿丰城家在别国的所作所为说事。   丰城慎次鞠躬,眼神有一丝悲戚。翻译表达了他想要见见李云婷的?意愿。海姝摇头,“她的状态不适合让你看到。”   丰城慎次眼里立即涌出眼泪,他刚才似乎一直在强撑,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海姝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李云婷的?靠山,李云婷是他的靠山还差不多。   海姝想和这个脆弱的?年轻人单独聊聊,但翻译在场总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翻译很善解人意,立即帮海姝下载了个翻译软件。   海姝拿起手机冲丰城慎次挥了挥,“聊聊?”   丰城慎次擦掉眼泪,哽咽道:“好。”   关上门,海姝道:“冒昧先问一句,你是丰城安娜的??”   丰城慎次说:“她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女人。”   海姝在心里啧了声,这狗血的?关系。   “你知道她以前在哪里?做什么吗?”   “知道,她被?卖到东南亚,她自己是被贩卖的人口,她也贩卖别的?人口。她在那边很有名的?,所以才会被我父亲看上。”   “那她到R国之后呢?”   “她,她对我很好。”丰城慎次有些答非所问。但海姝没有阻止,听他继续往下说。   丰城慎次的父亲老丰城是个到处留情的?男人,他短暂地沉迷于李云婷,帮她搞到R国国籍,但不久,他就移情别恋。不过在他的所有女人里,李云婷是最理智、最有能力的?一个,他们默契地将这段关系转变为互相利用。李云婷替老丰城管理几个夜场,顺带帮助他不成器的?家生?子?丰城慎次。   丰城慎次起初对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全无好感,他恨轻视自己?的?父母,也恨欺负自己?的?哥哥,更恨那些引诱父亲的莺莺燕燕。可是李云婷却?在他的?哥哥故意刁难他时,伸出援手,将险些掉入兄长陷阱中的他拉扯了出来,还教他识人,如何在夜场中?和人周旋。   给了一个棒子?后,还笑着端出亲手做的蛋糕。   原来那天是他18岁生?日,他惦记着和哥哥争斗,都忘了生日。他的父母也都不记得,只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异国女人记得。   他至今还能回忆起李云婷给他点好蜡烛后,顺便点燃烟,眯着眼吞云吐雾的?样?子?。   生?在丰城这样?庞大的?家庭中?,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关心、悉心教导过,一种?病态的?情绪在心中滋长。他爱上了被父亲抛弃的?女人。   但是李云婷从头至尾,都将他当做小孩。   “姐姐不能喜欢你,你也别老是盯着姐姐。”李云婷笑着揉他的?脑袋,“姐姐是个老女人了。”   “你不老!”他徒劳地争辩。   李云婷看着窗外,神情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须臾,她说:“可?是姐姐有放不下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仇恨。姐姐终究要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去看看那个人过得怎么样?,去试试能不能复仇。”   丰城慎次满心不甘,“他是谁?我能给你的?,他也能给你吗?我可以帮你复仇!”   李云婷轻轻推了他一下,“只有小孩子才拿物质来衡量爱情,你爸不是希望你走光明的?路吗?怎么还惦记起复仇来了?”   丰城慎次负气道:“他是个恶棍,我怎么走光明的路?我继承了他的?名字,继承了他的?血脉,也继承了他的?罪恶!”   “继承了他的罪恶……”李云婷喃喃道,像是在思索什么。   丰城慎次喊道:“安娜?安娜?你有没听我说的话?”   李云婷回过神来,笑道:“你每天废话那么多,自己?玩儿去,别总是缠着我。”   三年前,李云婷执意回国,丰城慎次因此大病一场,他以为可?以留住李云婷——以前他生?病时,李云婷总是会在他身边耐心照顾。可是这次,无论他怎么哭,怎么闹,李云婷都还是走了,走得义无反顾。   回国后,李云婷甚至断了和R国的?联系,而他因为要与兄长斗争,不能轻易离开R国。他没有想到,三年前的告别竟然是此生再不相见。   说到这里,丰城慎次已经泣不成声,“我想将她的骨灰带回去,这辈子?没有人真心爱她,我来爱她!”   海姝却?没有被?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打动,她在意的?是李云婷对“继承罪恶”的思考。当时李云婷想了什么呢?李家的仇人是刘布泉,如果无法对刘布泉动手,就对刘家的?子?辈孙辈动手?而刘布泉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早就将家人转移到了国外……   李云婷似乎没有对刘布泉的家人下手,她的?重点始终是刘布泉和刘兴。   警方?拒绝了丰城慎次的?要求,他哭哭啼啼离开,在灰涌市暂且住下来,发誓要带李云婷的骨灰回R国。   海姝再次尝试联系刘布泉在国外的?亲人,无果。   随着调查时间线一再前移,刑侦一队终于发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李云婷刚回国时,曾经去四家律所咨询过,其中?的?一家正是为星沉游乐场提供法务服务的?刻心律所。另外三家也都是业务娴熟、知名度较高的?律所。   律所都是一群能言善辩的人,而且非常善于和公检法打交道,为了避免对方?拿“保护客户隐私”来推搪,海姝去之前就准备好了协助调查的文书。   李云婷应该是不差钱,她点名的都是律所里的?大律师,甚至是合伙人级别。她咨询的?问题也相似——她知道杀害父母的?人是谁,但是她始终没能掌握证据,时间过得越久,证据就越不可?能找到,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别的?人证,这种?情况下,还有没有通过法律途径给凶手定罪的可能?   律师们都尽可?能客观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很难,而且要看具体是什么案子?,警方?会不会非常重视,其中?又是否牵扯到内部作案。   而李云婷不愿意说出案件的详细情况,律师们自然给不出具体的?方?向。   最后一家律所是刻心律所,上次因为星沉游乐场的?事,海姝已经与刻心的律师打过交道,但来到刻心律所还是头一回。   刻心律所在的?写字楼在千心区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出入其中?的?全是穿着西装、套裙的?精英。律所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气,直角线条描绘着极致的理智。海姝被带到休息室等?候,助理模样?的?人送来热腾腾的?红茶。   不久,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铁灰色职业套装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门口。她齐肩的?黑发烫卷,眉眼有种近乎刻薄的凌厉,却?不难看,反而很美,口红是浓烈的?枫叶红,非常夺目。   即便不看她垂在胸口的?工作牌,海姝也已经认出她——刻心律所的?合伙人,高明雀。   海姝站起来,她个子?比高明雀高,但此?时她穿的?是板鞋,高明雀踩着高跟,两人的视线倒是平齐。   高明雀笑脸迎人,“不好意思,海队,让你久等?了,我是当时为丰城女士提供咨询服务的?律师高明雀。”   海姝笑道:“你好,要耽误一点你的时间了。”   高明雀说:“这是什么话,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我们的义务。你想了解什么?”   海姝将在另外三个会所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丰城安娜咨询的?是什么?”   高明雀带来了李云婷填写的?表格,还有她自己?做的?记录,“这些?你先?看看。丰城女士问的问题比较笼统,关于她父母被?人灭门,她知道凶手却?没有证据,问我这应该怎么办。但她不肯说细节,还有一个困难处是,我不知道她描述的情况发生在我们国内还是R国,我们律所虽然会接一些?刑事案件,但都是针对国内,如果她说的案子发生在R国,我们就是鞭长莫及了。”   海姝认真看完记录,和其他律所的?差别不大。李云婷刚回国时很可能是想做一个走法律途径的?尝试,在发现无论如何行不通之后,才考虑别的方向。   海姝抬起头,与高明雀对视。当初在资料上看到高明雀时,她只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高明雀,因为高明雀是合伙人中?唯一的?女性,且美丽、与众不同,让人很难从?她身上将视线移动到其他男合伙人身上。   但真见到了人,感官变得立体,高明雀有的不止是干练、理智,还有在交流时散发出的?温柔、包容,和她交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以及,海姝在她说话的时候感到了一种?细微的?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很难对外人形容,当高明雀不说话时,似曾相识就消失了,她说话时面?部的?动作、眼神,让海姝觉得以前见过她。   但应该不会,至少这一时半刻,海姝想不起和高明雀在其他地方见过。   “我对丰城女士感到很抱歉,因为我没能解决她的?问题。”高明雀叹气道:“但她让我不必介意,她也只是试一试而已,还说她已经去过其他律所,咨询的?都是男律师,她觉得我是最能体会到她痛苦的人。”   海姝问:“那后来你们又聊了什么?”   “我从?个人角度出发,建议她报警。”高明雀说:“我们律所不可能承担侦探的?工作,你知道,私人侦探是违法的。但我给她说了之后,她无奈地笑了笑,说谢谢我的?好意,但她暂时没有报警的?想法。我跟他说,警方虽然不能解决所有案子?,但在国内,警方?一定是最可?能找到真相的一群人。她想了会儿,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让警方?插手。我猜,她不可?能报警。”   海姝问:“丰城安娜之后还找过你吗?不走律所的?途径,私底下找你商量?”   高明雀摇头,“我倒是不介意她私底下找我,但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高明雀将海姝送到写字楼一楼,微笑道别,“海警官,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海姝客气地点点头,“谢谢,回去吧,高律。”   律所这条线,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海姝回到市局后,开始整理律师们的?口供,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反映出李云婷当时的挣扎。   忽然,海姝手指悬在键盘上,看着浮现在显示屏上的一段话。   高明雀说,李云婷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警方?插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侦查,李云婷的性格特征已经很清晰了,她早年离开龟白村时,是个不知社会险恶的?单纯女孩,但一到灰涌市,她立即被搅进了灰色地带,紧接着就是父母的?死亡,警方?找不到凶手。她对警方?失望,而同时她周围的人不断向她灌输警匪同根的?观念。在东南亚,那更是犯罪的?天堂。在R国,警察被侦探吊打。她对警察的偏见根深蒂固,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警方?能站在自己?一边,否则她不会说出“不到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对她而言,也许是她确认自己对刘布泉没有办法。   “小斯”在网上发帖,曝出赏花节背后的?血债,李云婷因此赶来找到警方?,表示自己?愿意成为证人。   那时她已经愿意依靠警方了。可是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在爆炸中?化为乌有。   点燃她情绪的到底是什么?   海姝心跳渐快,“难道……”   她好似窥见了那个答案。   李云婷终于下定决心将希望放在警方?身上,她不得不相信,警方?可?以做到她没有做到的?事。但是那天下午,她突然发现,“小斯”就是刑侦一队的成员。   程危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发帖?因为他在一次次打击中终于急了,他看不到取得合法证据的?可?能,他只能赌上前途发帖。   就是这件事刺激了李云婷?她把警方视作最后的希望,而警方?先?她一步无可?奈何,内里的?刺激,再加上外部的?某个刺激——这个刺激一定存在——她精神失控,撞向刘布泉?   想到这里,海姝感到一阵窒息。   权衡之后,她没有将这种暂时还找不到依据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刑侦一队继续忙碌,转眼就到了4月。   特勤近来神出鬼没的?,像是一群不被?约束的野人。海姝和谢惊屿虽然是邻居,但从?来没有一起来过市局,以至于隋星至今都以为他们没在小区打过照面?,海姝也不好说自己?已经去谢惊屿家蹭过几次饭了。   但特勤的?兄弟们知道,因为谢惊屿动不动就在群里炫耀自家的?饭菜。   清明节,正儿八经的?假期,刑侦一队连着查案,乔恒让一队能休息的?都休息,把攒着的?年假也一起休了,保证临时有案子也不往一队头上扔。   海姝闲不住,都忘记放假了,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市局蹲着。但电梯打开,却?与谢惊屿撞见了。   说来也是巧,他们当了这么多天的?邻居,从?来没有在电梯里遇到过。   谢惊屿今日的打扮和往常不同,没穿制服,黑色户外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裤子?也是黑色的?运动裤,背着一个黑包,整个人跟乌鸦化形似的。   “你……”海姝本想问你去干什么,一出声忽然意识到明天是清明节,谢惊屿穿成这样?,一看就是要出远门,难道是去给谁扫墓?   “早上好啊。”谢惊屿语气轻松,“怎么,今天还去上班?你们刑警这么卷?”   海姝说:“有好话的时候军警一家亲,没好话了就嘲笑我们刑警?”   谢惊屿笑道:“怎么是嘲笑呢?这不是夸你敬业吗?”   海姝脱口而出:“今天也不是非要去敬这个业。”   谢惊屿:“嗯?”   海姝看着他的?背包,还是问了出来,“你要去看望谁吗?这个日子。”   谢惊屿神情淡了下来。这时,电梯到了一楼,他走出去,楼外阳光正好,春风和煦,他回过头来朝海姝笑,“我去踏青不行?”   他越是这样?,海姝就越是确定,“你是不是去看小龙叔叔?”   谢惊屿的笑容停在嘴边,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来,“小姝同学,不要将你的?侦查分析才华随随便便用在我身上好吗?”   海姝说:“那你是承认了?”   谢惊屿抓了下头发,“我也没别的人能去看了吧?”   海姝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她今天不去市局蹲着了!   “你等?我一下!别走,千万别走啊!”说完她就跑向停在一楼的电梯,梯门合上时,她还朝面露疑惑的谢惊屿喊:“你要走了,军警就不一家亲了啊!”   回到家里,她飞快收拾,换上出行更方便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塞了水壶和纸巾到背包里。换洗衣服?来不及收了,到时候再说吧!   锁上门,她等?着电梯下降时,想到也许梯门打开时,谢惊屿已经走了,心里有些?着急。   她和谢惊屿刚重逢时,谢惊屿连自己是谁都不愿意承认,对往事也一直不太愿意说。他有一万个理由拒绝带上她,他没有在楼下等?着她,才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低落,思考自己?是不是脑子一热做了过分的?事?   数字一个个变小,一楼到了,她迫不及待地看出去,大厅里果然已经没有谢惊屿的?身影了。她鼓了下腮帮子?,叹气。一个成熟刑警的冲动来得快去得快,她打算就这么去市局算了,要是需要出外勤,她也能说走就走。   但来到大厅门口,却看到谢惊屿站在树下,双手揣在衣兜里,正看着她。   “走不走?军警一家亲。”谢惊屿笑着说。   海姝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就像从?树荫里钻下来的?光点,“你没走啊?”   “我敢吗?”谢惊屿说:“这是你们灰涌市的?地盘,我要是得罪了这儿的?女大佬,性命就难保了。”   海姝笑起来,胳膊在谢惊屿手臂上轻轻撞了一下,就像小时候撞小宇那样?。   她没时间化妆,是彻底的?素颜,但这身行头又和在市局时不一样?,更青春一些?,站在阳光下,周围好似有一圈绒光。谢惊屿看着她,眼神变得和以往不同。   早起的?鸟儿在枝丫上跳着脚鸣叫,短暂的?对视后,谢惊屿说:“走吧,我开车。”   车上了高速,开向一座名叫杞云市的城市。那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埋葬着一位名叫谢小龙的?英烈。 第69章 山灼(29)   29   下午的墓园已经没有多少来祭奠的人了, 4月的春光像水一样铺陈在冰冷的墓碑上,树上的嫩芽与道旁的青草生机勃勃。   车进入杞云市之后,海姝就发现谢惊屿不怎么说话了。她无暇思索他的心?理, 这座城市于她而言, 也如一片沉甸甸的阴云,变幻成巨手的形状, 掐住她的脖子,令她不?想言语。   在墓园的停车场, 谢惊屿从后座拿出一捧花和一瓶酒。海姝站在车边,他转身时看见?海姝, 迟疑片刻, 稍有些不确定地将拿花的手?往前递了递,“要?不?……你拿这个?”   海姝接过来,“嗯。”   走过几段曲折向上的小路, 谢惊屿下巴往前指了指, “他就在那儿。”   墓碑都是一样的, 肃穆沉默地站在这苍翠的天地间,但海姝忽然感到心?脏跳得激烈, 幼时的回忆、执念像是具象成了尸体,正着急地想要?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   谢惊屿回头,“还好吗?”   海姝回神, 嘴唇轻轻抿了下, 看向墓碑, “我没?事。”   谢惊屿点头, 弯腰将酒放在墓碑前, “老头子,我今天带了位客人来。”说着, 他向海姝招了招手?。   海姝的视线终于与照片上的人对上,照片泛黄了,再过几年估计得换一张,但时间没?有修改她的记忆,照片上的小龙叔叔仍旧是她脑海中的样子——年轻,英俊,笑起?来有点痞痞的,眼神却很温柔。   海姝鼻腔一酸,很轻地推了谢惊屿一把,“你怎么说他是老头子。”   “啧。”谢惊屿冲着照片笑道:“看,一来就给你打抱不?平。你说说,你要?是活到现在,是不?是个糟老头子?”   “活”这个字眼,有时候却意味着它的反义词。   海姝闭眼片刻,问谢惊屿:“我就这么放过去吗?”   谢惊屿看了眼她怀里的花,“放花还有什么?规矩?”   海姝说:“在你们父子这儿,估计是没什么规矩。”她蹲在墓边,神情柔和,早已不?是8岁时小姑娘的模样,将花郑重地放在谢小龙的照片下,手?指在墓碑上的字上抚过。   “小龙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海姝,你总是给我多打一勺牛奶。”   谢惊屿无声地后退一步,沉默地看着海姝。海姝眼里带着笑意和怀念,自言自语地说着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最喜欢听到你按铃的声音了,铃声一响,我抓起?碗就跑。我小姑老是笑我,说我要?是学习有这劲头就好了。你车上的那串彩色小灯泡是我挂的,本来以为你要?把它们摘了,没?想到你那么?配合,每次送奶,都让它们亮着……小龙叔叔,我现在是警察了,刑警。我今年才和小宇重逢,他还跟我装不认识……”   谢惊屿咳了声,“怎么还兴告状啊?”   海姝撑着膝盖起?来,腿有些酸麻,踉跄一步。谢惊屿见状,立即伸手?扶住她,待她站稳,又?立即松开。两人短暂对视,谢惊屿拿起墓碑前的酒,打开浇在墓碑上,“春节忙,都没?顾得上来看你。介绍一下,海警官现在是我同事了,有时还管着我,给我派任务。”   海姝笑道:“不敢不敢,谢哥是特勤,压了我们一头。”   “强龙难压地头蛇,灰涌市是海警官的地盘。”谢惊屿将剩下半瓶酒交给海姝。   海姝接着往墓碑上浇,酒的香气和春日午后的阳光都有些醉人的意思。两人闲扯着说给不?会再回答的人听,照片上的谢小龙温柔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听见?了,仿佛因?为看到他们而感到欣慰。   空酒瓶放在地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声响。谢惊屿说:“她是因?为你,因?为我们,才穿上这身警服。”   海姝诧异地转向谢惊屿,谢惊屿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照片。   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她和谢惊屿都没有提到8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场死亡仿佛并不?存在,他们只?是在这个专门为祭奠所设立的节日里,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来看看逝去?的亲人。   “她和我一样,都放不下。”谢惊屿接着说:“所?以老头子,我能跟她说你的故事,还有我这些年的事吗?”   风吹动树枝,树影在墓碑上晃动。就像风也有形状,就像离开的人还在。   海姝轻声道:“小宇……”   谢惊屿捡起?酒瓶,回头朝海姝说:“他说可以。”   墓园空旷静穆,死去?的人只剩下灵魂——如果灵魂存在的话,而活着的人似乎也能短暂地忘却灵魂的载体,两个灵魂得以更加靠近。   谢惊屿说:“我听他们说,警察把你带到碗渡街,还带你去?看了现场,你找过我。”   海姝说:“他们?”   谢惊屿说:“特勤的那帮人,出事后他们从东叶分局把我带走了。”   海姝抬头看着天际,“警察问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哭着问小宇在哪里。我们谁也没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她无奈地笑了声,“我这种小孩最难对付了。”   余光停留在墓碑的文字上,上面没?有任何关于谢小龙身份的话语,海姝说:“小龙叔叔……也是特勤的人?”   谢惊屿停顿须臾,点头,“所?以我从小跟着他,他没?了,还有他的队友上司关照我。”谢惊屿在前面的阶梯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站累了没??”   海姝坐下后,谢惊屿说:“捡到我的时候,他身上其实已经没有任务了。”   往事如同天边的浮云,时而汹涌,时而静默,它飘得很远,似乎与讲述的人毫无关系,但它的影子落下来,成为讲述者坚实的庇护。   谢惊屿这个名字,是谢小龙起的。谢小龙捡到他的那一年,他才5岁,而谢小龙完成一项任务不?久,被上级安排了个新的身份——在碗渡街炮弹厂养牛场上班。谢小龙十多年来几乎没有过过安定的日子,孑然一身,在生死关头游走,落下了很多伤病,也被很多人所记恨。上级等于是将他隐藏起?来了,让他一边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边养一养身体。今后还回不回特勤,那是另一回事。   谢惊屿当年自然不知道养父是个何等英武的人物,对自己?的新名字很不?适应。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印象,但别人叫他小宇,这名字朗朗上口。   他问谢小龙:“为什么是谢惊屿?”   谢小龙一本正经地翻着找工会主任借来的字典,“因?为我叫谢小龙。”   “……”   “所?以你跟我姓。”谢小龙乐呵呵地解释,“但我这名字不?是很土吗?小龙小虎小牛小猪,我儿子得洋气,我翻了半天才翻出这两个字,惊屿,多洋气!”   “……”   小孩儿品不出哪里洋气,还挺不?满意的,“屿是什么??”   谢小龙说:“岛屿!岛屿可浪漫了。”   小孩儿更不?知道什么?是浪漫,“可我本来叫小宇,宇宙的宇!宇宙比岛屿大多了!”   谢小龙不?管他的抗议,继续说:“你想,大海多浪漫!但是如果只有大海,那就太孤独了,茫茫的大海里有一座小小的岛屿,那就是希望!”   “可是岛屿只有丁点儿大,宇宙有那么?大!”   “小笨蛋,你还知道宇宙有多大呢!”   父子俩就屿还是宇吵了一晚上,胳膊总是掰不?过大腿,他气累了,吃完谢小龙炒的蛋炒饭,心?满意足地睡着。   但办户口的那天,他发现谢小龙给他填的居然是谢宇。   “不?是叫谢惊屿吗?”他眨巴着眼睛问。   谢小龙在他鼻梁上刮了刮,“是谁喜欢宇宙,不?答应他他就生闷气?”   他想说他没?有生闷气,这几天他已经说服自己?了,屿就屿吧,看久了也挺浪……浪漫的!   不?过既然谢小龙愿意给他填谢宇,他当然更高?兴。   从5岁到8岁,他和谢小龙一起生活了三年。那三年他时常不?高?兴,因?为随着年纪渐长?,他发现厂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工人,而谢小龙名义上虽然也是职工,却不?在生产线上工作,只?是个送奶工。送奶工在厂里地位很低,工人们当着面虽然不?说什么?,但他们回家会跟小孩说。小孩有时是个可恶的群体,嫌贫爱富都摆在脸上,动不?动就嘲笑谢小龙是送奶的。   他起?初和他们打架,个子太矮,打不?赢。谢小龙一边给他涂红药水,一边笑话他。他心里更难受,“你怎么?也说我?”   谢小龙耐心?地开导他,说人这辈子会经历很多事,小小年纪的,要?学会与外?界,和自己?的内心?和解。   那时他听不?懂,越发讨厌厂里的小孩,性?格也更加沉默。他宁可一个人玩,也不?愿意和同龄人打交道。谢小龙并不会逼迫他出去玩,好像不?管他干什么?,谢小龙都不?在意。   他长?大之后,谢小龙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之后,他回过头去?看,才知道那三年是他人生里绝无仅有的平静。在那之前和之后,围绕着他的都是动荡。   谢小龙遇害的那个夜晚,成了困扰他多年的噩梦。警察将他带走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既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尸体边待了那么?久,也说不?出谢小龙为什么?会死。   他的行为太怪异了,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大半夜守在尸体边?不害怕吗?不?该叫大人来吗?他成了风暴的中心?,警方有种说法——他协助凶手杀死了谢小龙。   他甚至不?会为自己?争辩,他的所?有思维都停摆了,连谢小龙被人杀害这个简单的事实都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   一群和刑警不?一样的人来到分局,行尸走肉一般的他被带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人面容坚毅,眼中却布满红血丝,那人沉默地凝视着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带他走。   就像当年谢小龙带走他。   他木偶似的跟着他们,身边的警察看向他的目光有古怪有疑惑。他生平头一回坐飞机,来到哪个城市,他并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送到医院,反复接受治疗。   他的脑子终于会转动时,情感像是决堤的洪水,他哭着喊:“龙叔!爸爸!”   半年时间,在心?理干预下,他捋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自己?是什么?人,谢小龙又?是什么?人。那天来接走他的是特勤某支队的队长?曾文,也是谢小龙的直属上级。曾队对他说,他是谢小龙的孩子,今后支队就是他的家。   他在曾队和另外?几名谢小龙的队友家中长大,重办户口时,他毫不?犹豫将名字改成了谢惊屿。那是谢小龙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痕迹。   曾队说,他不必追随谢小龙的脚步,喜欢画画,那就去?画,喜欢上学,只?要?他能考上,再好的学校特勤都送他去?。   可是他的命运已经在8岁时急转直下,他注定要?继承谢小龙的衣钵。   特勤的训练和选拔都极其严苛,曾队提醒他,如果他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特勤会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他如果决定成为特勤的一员,那么支队将不会让他走一丝关系。   那时他已经16岁了,笑了笑,“曾队,我姓谢,谢小龙的谢,你们以前怎么训练谢小龙,现在就怎么?训练我。”   他在20岁时如愿成为特勤的正式队员,跟随支队执行任务,但时至今日,他、特勤都还未抓到杀死谢小龙的人。   海姝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的推断没?错,这些年她所?能查到的调查报告就像被打了码一样,谢小龙是特勤的人,案子一早就被特勤调走,所?以才会这样。   “那划定一个大致范围了吗?”海姝问。   谢惊屿说:“他曾经在东南亚的一个武装团伙卧底,这个团伙和我们境内的人口贩卖组织有合作,当年特勤打掉了境内的犯罪分子,这个团伙中有人一直在找他。”   海姝说:“复仇?”   特勤被报复是最常见?的情??????况,所?以谢小龙才会躲在厂区——这种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当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送奶工。   谢惊屿却摇头,“我们最初也以为是复仇,但是审过很多人,也和公安部的专家联合调查过,发现更可能的是灭口。他知道了某个秘密。”   海姝有些不?解,“特勤内部都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谢惊屿道:“恐怕连他自己?都忽略了,我们内部没?有相关记录。”   两人都沉默下来,显得风声有些喧嚣。   半晌,谢惊屿说:“是不是有些失望?”   海姝侧过脸,直视谢惊屿的眼睛,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小龙叔叔确实很洋气。”   “嗯?”   “谢惊屿比谢宇洋气多了。”   谢惊屿在短暂的错愕后低头笑起来,海姝起?身,朝他伸出手?,“差不?多该回去?了。”   谢惊屿借力站起?,海姝又道:“谢谢你。”   谢惊屿注视她。   “给我说这些。”海姝深呼吸,“其实在二十年前,我们就已经上了同一艘船。我当不?成国际巨星,你也当不成美猴王。”   谢惊屿打断,“没想当美猴王……”   海姝笑道:“也差不多。小龙叔叔的死压在我肩上,也压在你肩上,你需要?真相,我同样需要?。”   两道视线在墓碑之间彼此纠缠,谢惊屿说:“现在是真的军警一家亲了。”   海姝“嗤”了一声,转身面向墓碑,站得笔直,“龙叔,下次我们再来看你。”   清明寄托思念,在这个日子,悲伤也变得平静如水。在另一片墓地,温叙带着一捧粉色的玫瑰,爬上一串长?长?的阶梯,将它们放在一个较新的墓碑边。   “小棉,最近还好吗?”   墓碑上的照片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女人说不?上有多漂亮,但笑得十分开心?,右边脸颊上有个小巧的酒窝,眼睛发亮。   照片下写着她的名字:柯小棉。   温叙蹲下来,手?指在她的名字上摩挲,他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是婚戒,法医的工作让他很少有机会戴上它。   “春节时我去看过咱爸妈了,带他们做了体检,都还挺健康的,你放心?。”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甚至还有几分笑意,说着最琐碎的家常,就像照片上的人还活着,还会仗着力气比他大,比他会打架而偷偷袭击他。   “对了,我们队里来了个新队长?,和你一样,是个身手?厉害的姑娘,脑子比你好使点儿。乔队把特勤的人也叫来了,贺队也在,都是你的熟人。要是你也在的话……”   温叙停下来,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们就可以合作了。”   阳光落在照片上,显得柯小棉的笑容更加开怀。   温叙换了个姿势,靠在墓碑上,不?再说话,眯眼看着云朵,也许是看得眼睛发胀,眼皮渐渐合上。   没?有人来打搅,他像是在柯小棉怀里,睡了个安稳的午觉。   再次睁开眼,他拍拍身上的灰,向柯小棉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回去?了。”   暮色笼罩着城市,在远离墓园的地方,离别和想念并不?存在,人们欢喜雀跃地享受着调休来的假期。   渔舟外?语在中锦区最繁华的路段租了三层写字楼作为教室,下课时间,人们三三两两从小班里走出来,几名外?教被学生围住,在走廊上继续课上的话题。   “水老师!”   女人听见?身后的喊声,停下脚步,转身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她穿着米黄色的包臀套裙,烫着有几分复古港星风格的卷发,妆却化?得不?浓,显得美而不?俗,“怎么?了?”   “没?事没事!”叫住她的学生说:“水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急着下课?都不?和我们多唠几句,不像你啊。是不是要去约会?”   女人笑道:“哪有什么?约会,我接女儿去?。”   学生睁大双眼,做惊讶状,“不?是吧,你这么?年轻,都有女儿了?”   被夸年轻,女人当然是高兴的,神情里却有些赧然,“不?年轻啦。”   “但你看着真的年轻,不?像我们,被工作摧残得要?死不活的。”学生深沉地叹了口气。他们这个班都是职场人,利用工作之余来提升英语水平,小的刚毕业,大的也才三十出头。   “你女儿多少岁了?”学生又?问。   女人说:“读高中了。”   学生夸张地说:“天哪!我以为你就算有孩子,也是上幼儿园的孩子!”   女人笑了笑。   聊着天,到了一楼,学生下电梯,女人要继续去负二楼开车,彼此道了别。出电梯时,女人轻轻松了口气,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英语老师这个兼职,薪水不?错,工作环境也很好,最关键的是时间比较自由,算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好工作。但来上了几个月的班,女人还是有些不?适应,面对社牛的学生,她实在招架不?来。   车向城市东边开去,路上堵得厉害,女人略显焦急,打了几个电话,“妈妈马上就到,别乱走了啊。”   斯蒂云国际学校门口停着不少豪车,女人停好后匆匆下车,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时,脸上焕发出荣光,“纯羽,这儿!”   女孩的眼神却像看到了瘟神,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她旁边还有三个同学,其中一人推着她的手臂,“你妈来了。”   女孩翻了个白眼,向与女人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女人见状,连忙加快步子,“纯羽!”   女孩不?耐烦地喝道:“我叫你来了吗?我不?是告诉你清明节我不?回去??”   她嗓音很大,引来不少目光。女人尴尬地站在原地,片刻后露出讨好的神色,“放假了怎么?可以不?回家?你的同学也是要?回家的啊,走,跟妈妈回去?。”   “阿姨。”同学说:“我们也不回去,纯羽和我们说好了,明天去?踏青。”   “踏青?哪里踏青啊?”女人很不?放心?,伸手?拉住女孩,“你们女孩子家家,不?安全,跟妈妈回去?,明天你想去哪里?妈妈带你去。”   女孩终于忍不?住了,打掉她的手?,“你烦不烦?我不回去!”   女人懵了一瞬,“纯羽!你怎么这样?”   女孩不?再听她说话,跑进学校中。女人追了几步,追不?上,她的眉眼塌了下去?,似乎很失望,几秒后她挤出一个笑容,自言自语道:“算了。”   转过身,她往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校门?,那里已经没?有女孩的身影了。她重重叹气,回到车上,在里面坐了很久,才将车发动起来。   一天从杞云市往返,海姝回到家时感到有些累,洗过澡本打算早点睡,却看到手?机上有两通未接来电。她每天要接的电话不?少,但看到号码时,还是愣了下。   备注的是一个名字:荣敬。   她的母亲。   荣敬和继父汪健这几年生活在G国,和她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了,以前过年时她还会问候问候他们,今年刚好遇到周屏镇的案子,她忘了这事,荣敬也没?有给她打来。   现在马上到清明节,荣敬却打了两通电话来,有些奇怪。   海姝对给荣敬打电话有些排斥,正在犹豫要?不?要?回拨时,荣敬又?打了过来。两秒后,海姝接起?,很客气地说:“妈。”   荣敬声音稍微有些紧绷,“姝姝,最近过得怎么样?忙吗?”   来自母亲的关爱对海姝来说早就很陌生,她顿了顿才道:“还行,妈,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挺久没?联系了,来问问你过得怎么?样?”荣敬说:“你当刑警,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凶手什么的,老是不?放心?。”   海姝觉得荣敬有话要说,“都当这么?多年了,习惯了。”   两边都安静了会儿,海姝知道,母慈子孝这种事,荣敬也不?擅长?。   荣敬又?开口了,“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跟领导商量一下,换个安全点的工作?我的意思就是,不?去?一线了?再找个人谈谈朋友什么的……”   “妈。”海姝打断,“我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荣敬悻悻道:“好,好。”   又?无话可聊了,但海姝觉得荣敬难得给她打一次电话,总不?至于是专门?催婚,“妈,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荣敬连忙否认,“没?没?!就是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那你照顾好自己?啊,我和你汪叔在这边也挺好的。”   一通客套后,海姝挂了电话,坐了会儿,还是觉得这电话打得莫名其妙。   清明节之后,全国各地的服装品牌齐聚灰涌市,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展销交流会。   会场设在中锦区,分局派了不?少警力去?维持秩序,市局也抽派了一部分人。隋星想去?看看热闹,但这活儿怎么都落不到刑侦一队头上。   隋星正抱怨,海姝一刷朋友圈,“……”   隋星探头,“怎么了?”   海姝把手?机转过来,特勤的某人竟然大摇大摆混在分局特警中。   隋星面无表情站起?来,往门口走。海姝喊道:“去?哪儿?”   隋星:“抱特勤兄弟的大腿。”   海姝笑道:“你给我回来,别特勤的大腿没?抱到,给自己?整个缺勤。”   隋星骂骂咧咧回来了。   三天后,隋星还惦记着展销会,忽然刷到一条劲爆消息:今天上午,展会上惊现一具女尸。 第70章 粉梅(01)   01   灰涌新会展中心人潮汹涌, 展销会前?三天是内部交流会、媒体发布会,没有完全对公众开放,从第四天起, 才彻底开放, 而这?天刚好是周末,天朗气清, 新会展中心的广场上还有民族服装游春活动,许多人都拖家?带口, 呼朋引伴去看热闹。   这?次参展的企业数量创了新高,新会展中心内部布置得密密麻麻, 在ABCD四个大馆都划出了一块区域, 供工作人员整理货物、模特做准备等等。   清洁工无疑是最累的。为了尽可能方便顾客,中心每隔百来米就设置了餐饮车,别说汉堡可乐热狗, 就连麻辣烫都有。这就苦了清洁工, 素质低的人哪里都有, 吃完喝完不扔垃圾桶,清洁工只?能不停打扫。   干到中午, 周大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组长让她去歇口气。她四处看看,哪哪都是人, 他们当清洁工的, 要是在楼梯上坐下了, 保准被拍照发到网上, 说他们拿钱不干活。   组长“嗐”了声, “你傻啊,你去仓库去睡, 那儿?没客人!”   周大姐一听?,是这?么回事,连声感激,向组长说的仓库走去。   仓库就是中心给参展商划出来的那一片后台区域,周大姐在B馆,便就近去了B馆的后台。   后台人也很多,有打扮靓丽的年轻人正在焦急地打电话,有疲惫的模特靠在一堆衣服上睡觉,有戴着眼镜的姑娘缩在角落默默扒饭。周大姐推开一扇门,看见里面有一堆没穿衣服的人叠在一起,顿时吓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模特。周大姐也不懂这?么多,见这?房间最安静,还有垫子,便打算在这儿睡半小时。   只?是这满屋子的模特看得她有些心慌,扒拉完垫子后,想把模特都撂远一点?,把上头几个模特拿走,拿到第五个时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怎么……那么重?   半分钟后,房间里爆发出恐惧的惊叫。外面的人闻声赶来时,只?见周大姐跌坐在地上,双眼呆滞,地上浸着一滩尿液。   那第五个模特,并不是模特,而是一个用肤色弹性布料裹起来的人。   工作人员不比周大姐镇定,尖叫的尖叫,拍照的拍照,就是没人报警。骚动引来越来越多的人,“B馆后台有死人”瘟疫般传遍整座新会展中心。场面飞快失控,连不能进入后台的顾客也举着手机冲了进来。   消息传来时,谢惊屿在外场,正?和一群小孩儿?一起猜灯谜——他已经连续输了十多把,请小孩儿们吃了十几个彩虹棉花糖。   中心的几个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是谢惊屿也很难挤进去,特警迅速从车上冲下来,封锁现场,谢惊屿在人群中艰难地抓着手机,通话接通时,海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看到谢惊屿被挤得歪七扭八,海姝愣了下,“你……这?是……”   谢惊屿大声道:“我听不见!”   太吵了,仿佛全世界的杂音都聚集在这里。   谢惊屿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这?边出事了?我先进去看看!”   海姝叹了口气,用口型说:“我马上就到!”   幸好分局对这次展销会早有准备,安排了足够多的警力维持秩序,在最初的一波混乱后,场面基本被控制住。但谢惊屿的鞋很不走运,被踩掉了一只?,只?能捡来一双拖鞋。   B馆后台外已?经拉起警戒带,警察正?在维持秩序,提防顾客、媒体又趁机混进去。谢惊屿被拦住,拿出市局的临时工作证,“兄弟,我们海队马上到,先让我进去看看。”   出了这?么大的事,民?警已?经焦头烂额,顾不上核实这?临时工作证,赶紧将?谢惊屿放进去。谢惊屿边走边回头说:“谢了啊!”   这?后台实在是大,占了B馆二楼西面的整条走廊,以及这?条走廊上的所有房间。谢惊屿走得很快,余光瞥见走廊上堆着的服装、拍摄道具,以及部分不能离开,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   220室门口,聚集着十几位民?警,空气中飘浮着汗水和尿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是难闻。伪装成?模特的尸体已经被转移到地板上,但缠在她身上的弹性布料并没有完全拆开,只?露出了头部。   看到那颗难以辨别前?后的头,谢惊屿神情顿时凝重?起来。难怪民?警只拆了头部的布料就不动了。   民?警激动地解释:“接到警情后,我们马上就过来了,想看人还有没有救,所以才把她抬下来,照片我们都拍了,有记录的!我们想把这些布拆了再说,哪晓得她那个脸……哎!”   谢惊屿蹲在尸体旁,没有立即着手去拆她身上的布料。她的头发被剃掉了,面皮、头皮被强腐蚀物侵蚀过,显得非常狰狞,像电视剧里没有脸的怪物。她的脖颈向右边倾斜,角度不正?常,有一道三指粗的勒痕,很可能是被勒死。而与她的脸形成对比的是,她的脖子并没有被侵蚀。   温叙在会场附近,比市局的同事来得更?快,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整个剪开,被害者身上没有衣物,皮肤偏白,脖子上的索沟极其刺眼。与此同时,她的手臂、腿部、腰部有大片青紫与捆绑痕迹。   剪开布料的过程比较困难,因为尸体正?高度僵硬,右手和左腿支起,背部呈弓形,也难怪清洁工会一眼认为她是模特。   谢惊屿暗自算着时间,此时是下午2点半(4月11日),今天天气不冷不热,中午最高温度是20℃,这?种尸僵程度,不考虑凶手在温度上做过手脚的话,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10号晚上10点?之后到今天凌晨1点左右。   谢惊屿看过民警在搬尸体之前?拍的照片,被害人侧躺在胡乱堆放的模特中,手臂和腿的姿势与模特契合,说明她在遇害后不久就被丢在了这里,凶手大概率无法操控这?里的温度。   温叙完成?初步尸检,得出了与谢惊屿一致的结论,更?精确的时间则要等到解剖之后才能确定。而由于被害人面部被毁,难以靠熟人认尸确定身份,后续还有DNA比对、指纹比对等一系列工作要做。   “小谢,你在这?儿?等等海队。”温叙说:“我回去做解剖。”   谢惊屿点头,“放心。”   民?警们继续勘查、调监控、排查相关人员。谢惊屿靠在走廊上,在捕捉到走廊尽头的一个身影时,眉梢不经意地挑了挑。   “来了。”谢惊屿道。   “嗯。”海姝走得急,额头上有些?许汗珠。   谢惊屿变戏法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瓶可乐,丢过去,“我猜灯谜得的,还没动。”   海姝接过,这?可乐来得正?好,但就在她要拧开时,谢惊屿忽然一步上前,夺走了可乐。   海姝:?   滋一声响,气泡从瓶里涌出,谢惊屿拿纸擦了擦,这?才重?新盖好,还给海姝,“忘了摇过。”   海姝拿瓶子朝他手臂上撞了下,“谢了。”   新会展中心此时已经成了整个灰涌市的焦点?,大部分顾客在警方的协调下有序撤离,但小部分年轻人、媒体是不愿意走的。他们聚集在中心外面的广场上,渴望拍到劲爆的视频。   海姝一刷新网络,就能看到稀奇百怪的分析,被害人的身份没人说得出来,倒是清洁工周大姐的家?庭被扒了个底朝天。单是驱散群众、控制谣言,就让分局人仰马翻。海姝马上安排刑侦一队的队员承担了排查监控的工作。   晚上,温叙完成?解剖,确定被害人是在4月11号凌晨0点到1点之间被勒死,遇害之前?,她被长时间捆缚,但身体上的撞击伤是陈旧伤,不是在死前造成。同样陈旧的还有她大腿上的锐器伤,从走势、深度判断,极有可能是被害人自行切割,存在自残可能。   她的年龄在40岁上下,生育过,死前?并未受到侵犯,但在被勒死之前?,她的挣扎和抵抗非常强烈。   毁容发生在死亡之后,使用的是高浓度工业硫酸,凶手先是烧掉了她的头发,再使用硫酸。这?反应出凶手的心理——要么对她恨意极深,要么为了干扰侦查,也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在毒理检验中发现,她长期使用精神类药物,过量使用会造成器官衰竭。目前她的内脏已经有衰竭迹象。如果她此次没有遇害,也可能在三个月后发病。   遗憾的是,DNA和指纹比对都未能确定她的身份。   海姝盯着显示屏,隋星已?经调取了B馆后台从10号下午到11号中午的视频。但这?座号称中锦区最前沿建筑的新会展中心,监控系统竟然?敷衍得令人发指。房间内无监控,走廊上仅有两个监控,并未覆盖220室。   白天,B馆后台人流量极大,理论上所有在B馆布展的公司,其工作人员都能进入后台,而实际上少量顾客也能进入,还有各个“探店”自媒体、不相关的模特、其他展馆的公司……他们将后台挤得水泄不通,直到晚上9点?多,人群才散去。10点?,后台走廊的大灯关闭,仅留下应急灯。   监控没有捕捉到可疑人员进出220室的画面。隋星只得一次次将排查范围扩大。   海姝突然道:“这里!”   出现疑点?的画面并不在B馆二楼后台,而是在二楼的布展区。凌晨2点?15分,一个穿着雨衣的影子出现,推着巨大的推车。经过清晰化处理后,可看出那推车上有展销会的logo,这?种车在中心有无数辆,商家需要运送货物时,可以自行取用。   影子在布展区转了一个直角“Z”字型,经过10号区到12号区,但面部始终没有露出来。他的雨衣非常宽大,下摆拖到了地上,难以判断身形。   他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仅有6秒,之后不见所踪。   凌晨5点?之后,各层楼再次热闹起来,先是清洁工出现,开始做扫除,B馆后台的每一扇门都被打开过,但没有人发现压在模特下方的被害者,又或者凶手就藏在这?些?人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作品”,却并未声张。   上午9点?,中心向公众开放,人群洪水般涌入,覆盖了半夜那雨衣人留下的足迹。   隋星推开鼠标,抱起手臂,将?画面定格在半夜2点15,“这?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谁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间在这儿推车?但是我们只?有这?个画面,要确定他的身份几乎不可能。”   海姝在隋星的椅背上拍了拍,“不急,我再去看看分局那边有什么线索。”   分局的工作非常繁重?,一方面要掌握B馆所有商家?的信息,一方面要着重排查出现在二楼的人。海姝找过去时,一名队员正在对中心的一位经理做问询。   这?位经理海姝在监控中见过,他是今天最早出现在二楼的人之一,当时在二楼的主要是清洁工,他穿着西装,和清洁工们没有什么交流,显得有些?突兀。   经理显得非常激动,扯着自己脖子上的工作证说:“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是因为工作才出现在那里?我不想睡觉吗?但他妈的领导安排今天B馆的一切事务归我负责!这?是向公众开放的第一天,我敢马虎吗!”   海姝在旁边听?了会儿?,得知经理昨天晚上9点就来到中心,睡在位于A馆的办公室,5点?来钟就和清洁工们一起到了B馆。但比较可疑的是,他昨晚到了A馆之后,就把办公室里本来有的监控关掉了。   对此,他的解释是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那,他想睡觉,监控让他感到不舒服。   问询告一段落,队员说:“我们确实在220室门口发现了滑轮的痕迹,但那很可能不是你们在监控中看到的推车。”   海姝点?头,“因为在周大姐发现尸体之前?,220里外都被拖把清理过。足迹、滑轮痕迹,什么都没有了。不过被害人是被拖车送来的话,嫌疑人应该不会将?拖车带走,它还藏在展馆里。”   队员找来展馆内部的划分图,“你说的10区到12区,是这?些?商家?。”   海姝接过来,这?三个区里共有十一个商家?,规模并不统一,小的五个商家?挤在一个区,大的一个商家就占了一个区。最大的那个名叫“九衣”,主打40岁以上成?熟女性市场。   “220里面有四组不同的指纹。”队员主动道:“清洁工只?拖了地,桌子和模特身上的指纹还在。是谁还没确定。”   海姝正?要说话,只?见分局的痕检师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放着的是一张展销会的临时员工证。   “在220沙发夹缝里找到的!”痕检师说。   “赵雨梦。”海姝说:“核实一下是什么人。”   海姝来到雨衣人经过10-12区,展销会因为案子而中止,主办方尚未就是否继续举办给出定论,商家?们的员工大部分离开了新会展中心,但货物、装备都留在原地,剩下少量员工守着自家?的摊位。大家?看上去都很迷茫、紧张,不是在刷手机,就是和附近摊位上的人低声交谈。   海姝抬起头,看向此处附近的监控,心中升起疑问。如果说被捕捉到的雨衣人就是凶手,那从他的行为看,他对B馆的摄像头、时间安排应当十分熟悉,很清楚选择什么路线能够“隐身”,什么时间出现不会被别人看到。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10-12区?这?里靠近过道,但他必须经过这里吗?旁边至少有三个选择,可以让他躲进摄像头的死角。   队员们正?在做排查,询问案发之前?,摊位上是否有异常。员工都摇头,一问三不知。有队员拿出手机,上面是赵雨梦的临时证件照片。忽然?,海姝听?到一声抽气音。   “这?,这?不是我们公司的模特吗?”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惊道:“她出什么事了?死的是她?我就说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她!”   海姝一抬眼,看见男人头顶的广告牌,九衣。   男人迅速被请到中心临时给分局搭建的办公室,他叫王斌,九衣的销售经理,也是九衣这次展销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他非常紧张,不断擦拭着汗水,“我,我能看看那个死,死的人吗?”   海姝摇头,“她面部毁坏严重?,暂时不适合让群众看到。”   王斌急道:“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赵雨梦!”   海姝问:“赵雨梦多少岁?还有,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26?我记不得了,反正?挺小的。”王斌索性把手机递给钟队,屏幕上就是赵雨梦的号码。   海姝想,赵雨梦才26岁,而被害人40岁,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她用自己的手机给赵雨梦拨去,对面关机。她又联系隋星,让尽快确定手机的大致位置。   王斌一听?更?害怕,说自己只是个给人打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负不起责任,要给老板说一声。   这?也无可厚非,警方不至于限制他打电话的自由。他拿着手机来到走廊上,海姝耳朵尖,听?见他叫了声“张总”,然后说起警方在找赵雨梦,赵雨梦电话一天都没打通,人也没到。   海姝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但王斌“嗯”了一连串之后,似乎是长舒了口气。   海姝问:“找到赵雨梦了?”   王斌躲躲闪闪地说:“不是,没有,我们老板叫我别慌张,配合你们调查就是。”   夜已?经很深,调查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隋星说:“这展销会那么多牌子,也就九衣听?着熟悉。”   海姝:“哦?你买过?”   “没,陪我妈看过。”隋星说:“好像在她们那个年龄段,这?牌子很受欢迎。”   海姝想了想,“那赵雨梦怎么还是个年轻模特?”   隋星说:“打扮成中老年啊,现在这?种模特很多,化?个中老年妆就行了。”   海姝看了会儿网上的讨论,经过半天的发酵,网友们已?经开始阴谋论了,认为所谓的女尸是主办方的噱头,连警察都被骗了。   经过一晚上的排查,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逐渐出现——九衣的网店上挂着赵雨梦的大幅照片,王斌也在分局的督促下提供了存在电脑里的照片。如隋星所说,赵雨梦的确从妆容、服装上变成了50岁的妇女。   展销会开始当天,B馆一楼二楼的摄像头三次捕捉到她,她正?在为九衣站台。之后的两天,她也屡次出现。4月10号下午3点?,她出现在B馆后台区域,神情有些?鬼祟。   此后,她便呈失踪状态。11号上午,她应该继续在九衣站台,但王斌和其他员工都联系不上她。   联想到王斌在给自家?老板打完电话后的反应,海姝觉得有必要见见九衣的老板,张典治。   命案使得所有参展商人心惶惶,已?经有品牌从新会展中心撤离,九衣因为多次被警方问询,紧张气氛更?上一层。海姝来到九衣位于千心区边缘的工厂时,感到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   工厂看上去很朴实,不像它设计的服饰那样高雅时尚。海姝在厂里随便看了会儿?,得到消息的张典治开车赶到。海姝出示证件,“张总,不好意思,今天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了。”   张典治41岁,头发茂密,身材匀称,虽然长得比较普通,但在这?个年纪的男人里,没有大肚腩,也没秃,已经算是赢家了。   “海警官,你好你好,那个事我已?经听?我们公司的人说了。”张典治半是从容半是焦急地领着海姝往自己办公室走,“死的到底是谁啊?怎么会和我们公司扯上关系了?”   张典治的办公室陈设简单,看得出他并不常到工厂这边来。海姝坐下,“倒也不是和九衣扯上关系了,只?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张临时证件,问来问去,发现是九衣的模特。”说着,海姝找到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张典治看,“喏,赵雨梦。”   张典治忙说:“对对,她给我们工作。但这证件说明……”   海姝摇头,“那个地方没有锁,按理说,谁都能进去,不小心将证件落在里面也没什么。”   张典治皱着眉,“那……”   “但那儿?毕竟是发现尸体的地方,进出过的人我们都要找到,来核实一下情况。”海姝笑道:“这一点,张总,你理解吧?”   “当然?,当然?!”张典治说:“小赵她怎么说?”   海姝道:“问题就出在,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赵雨梦。”   张典治不由得坐直,眼神有些?凝重?,几秒后说:“噢我想起来了,他们是给我说过,说没看到小赵,11号上午她应该去站台的,但一直没有出现。”   海姝问:“那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 第71章 粉梅(02)   02   张典治尴尬地笑了声, “这我哪知道。我平时也不管模特这种具体事务。”   海姝停顿片刻,又道:“对了,我?们排查时, 王斌在中心值班。”   张典治说:“是, 是,他是我?们公司的经理, 也是这次展销会的负责人。”   海姝说:“我?跟她提赵雨梦,他当时很着急, 还以为死的是赵雨梦。后来他给你打了个电话,人就冷静下来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张典治诧异地看向海姝, 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对, 他是那时给我?说小赵人不见了。我说我心里有数,警察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真?是小赵出?了问?题, 我?来解决。海警官, 我?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吧?”   海姝笑了笑, “得亏你交待,我们后来的问询流畅了许多。”   张典治也笑道,“那就好。现在你想问?我?什么?还是小赵的问题吗?哎呀, 她的事我?了解得确实不多, 要?不我找营销部的人来见见你?”   他显得很真?诚, 海姝点点头, 说:“那就麻烦你了。”   张典治立即打电话, 叫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士。这位女士姓常,戴着眼?镜, 她显然没有与?刑警打交道的经验,很局促地说:“小赵,小赵是我联系过来给我?们当模特的,我?们,我?们和她已经合作三年了。她人挺好的,工作也很负责。”   海姝问?:“她在展销会上的任务也是你安排的吗?”   常女士低着头,“是,模特事务是我?们营销部在管。她的工作是配合我们营销部,平时和我?们打交道比较多。”   海姝又问?:“那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异常?比方说想要在某天请假,但因为?调整不过来,没请得上?”   常女士想了会儿,摇摇头,“没有,展销会第一天我?还和她核对了之后的安排,我?特意问?过她,这次强度挺大的,她又是我们的当家模特,一周都在那边站台,吃不吃得消。如果?她有困难的话,早点说出?来,我?也好再安排人手,如果事到临头才发现不行,那就麻烦了。但她说没问题。她没跟我请过假。”   海姝说:“那就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常姐,模特常去B区后台吗?”   常女士说:“他们可?以去换衣服,化妆,但我?印象里,小赵喜欢在车上做好准备。因为一进了中心,人就太多了,干什么都不太方便。而且后台那地方其实挺杂乱的,说是安排给我?们工作人员,但谁想进去其实都行。”   海姝说:“那她的证件怎么会掉在那里?”   常女士神色尴尬,“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她有什么事过去,可?能是别人见到了她的证件?”   海姝又问?其他的,“工作之外的赵雨梦你了解吗?模特这一行,工作和生?活好像分得不是特别开。”   常女士似乎不是喜欢议论别人的人,闻言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挺单纯的,来我?们这儿工作之?前,就在当网店模特,但年轻人服装的模特太多了,她的长相其实不太适合,所以赚得也不多,可?能收入刚刚够开销。”   赵雨梦长了张较为圆润的脸,比较符合上一辈人的审美,用网络上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国泰民安脸。这种脸好看是好看,但做网店模特比较吃亏。但她做高头发,化上中老年妆,就会显得富态,又比实际上的中老年美丽,很有特点。要是打扮得年轻,她反而泯然众人。常女士便是看中了她的特征,和她签了合同。   找模特这事花了常女士不少精力,很多年轻人不愿意接这活儿,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就漫天要价。赵雨梦便宜,而且吃苦耐劳,并不介意自己被化成了中老年。   双方合作一直很和睦,去年九衣给赵雨梦涨了工资,她也成了九衣的当家模特。九衣有不少在外地的活动,每次她都会参加,在中老年模特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常女士曾经担心会有其他厂商来挖她,出?价高的话,模特跳槽也是很普遍的事。   据常女士所知,确实有几家?公司开出?了比九衣更高的价格,但赵雨梦都拒绝了。赵雨梦自己没提这件事,常女士当然也没有主动去问?,暗自一想,觉得是赵雨梦对九衣有感情,是个重情义的女孩。   她突然失踪这件事,常女士很担忧,第一反应和王斌一样,也是以为死在中心的就是赵雨梦。但年龄对不上。常女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赵雨梦可能出事了。不然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海姝回到市局,将现有的线索全部调出来分析。这案子看似只有一名被害人,但巧合的是赵雨梦在现场留下?证件,然后又失踪了。被害人的身?份未能确定,其余进?出?过220室的人已经陆续找到,失踪的赵雨梦成了焦点。   这时,海姝的电话响了,温叙说:“海队,有些发现,方便来一趟吗?”   海姝立即说:“这就来。”   程危还在停职中,今后是否能回到刑侦一队还不确定。温叙临时干起了痕检师的活儿,大概因为?基础扎实,经验丰富,倒也做得让谁都挑不出错。   温叙把尸检的细节照一张张拿给海姝看,“被害人被勒颈致死,手脚躯干都曾经被捆绑。对于勒颈来说,这种索沟其实是不太常见的。”   海姝说:“因为它太宽了?”   “对,常见的勒颈工具是麻绳、电线,甚至是绷带,这么粗的不多,质地也和常见的有差异。”温叙拿出?一个物证袋,“我?比对来比对去,发现造成这种索沟的竟然是这玩意儿。”   海姝接过,物证袋里放着一条团在一起的深蓝色绸带,它的做工十分考究,似乎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海姝见过它。   “这是九衣的装饰围巾?”   案发之?后,展销商们的货物还都放在新会展中心,海姝到10-12区排查时,看到一位假人模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夏装,那套夏装摆放的位置很显眼?,似乎是九衣主推的新品,而模特的脖子上围的正好就是这条围巾。   准确来讲,它的作用很多,不是非要?围在脖子上,挂在腰间、包头都行。   温叙说:“我?又对比了大量九衣的服装和被害人身上的捆绑痕迹,确定用于捆绑的工具,都是九衣的装饰围巾。海队,这案子可能和九衣有关。”   尸检照片上,被害人的小腿后方有个破皮的痕迹,隐约看得出?是个半圆形,而九衣去年一款春装的装饰围巾上,正好有金属装饰物,那个半圆形是其中的月亮装饰物留下?。   海姝眉心紧锁,“被害人和九衣有关系?九衣的模特赵雨梦也失踪了……温老师,用围巾杀死被害人,不比麻绳容易吧?”   温叙道:“岂止是不容易,麻烦得多。”   “所以凶手不惜用更麻烦的手段,也要?选择九衣的围巾,要?么是必须用它们,要?么是将线索引向九衣?”海姝顿了顿,“那精神类药物这条线有没有进展?”   温叙耸肩,“暂时还没有。这种药物既有可能是他人长期持续地投毒,也有可?能是被害人主动服用,毕竟它确实能够给服用者带来精神上的松弛。被害人有自残倾向,所以后者的可?能性不低。”   直到现在,警方的排查还是停留在表面,出?现在现场的证件、雨衣人经过10-12区、失踪的赵雨梦,都只是将警方的注意力牵引到九衣,但这些线索还不至于支撑对九衣和赵雨梦的深入调查。   但温叙的发现让侦查有了转机,海姝立即申请进入赵雨梦家中搜查,九衣也接到了协助的通知。   赵雨梦是灰涌市本地人,父母早年离异,她被判给父亲,父亲再婚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读书时住校,工作了租房,目前租住在千心区小车街的普通小区里。   刑侦一队已经联系到赵雨梦的父亲,他对女儿的近况一无所知,得知女儿失踪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很木讷,似乎也不太在意女儿的死活。   “我?们早就不来往了,她住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你们要是找到她,给我?说一声就行。”   海姝见多了这样的父女关系,也不意外,此?时她已经赶到小车街,这里的房子虽然不怎么样,但住着不少年轻人,还算热闹。   12-3的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秀女孩露出半张脸,紧张地问?:“你们是?”   海姝拿出?证件,“赵雨梦住在这里吗?”   女孩不安得脸都红了,“她,她不在。”   海姝看一眼?门牌,“但这是她租的房子吧?你是?”   女孩点点头,又摇头,“她一般不回来,现在是我?住。”   女孩看上去很年轻,也许还是学生?。海姝说:“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和赵雨梦有关,这是入户许可?。你看,我?们站在这儿说话也不太好,让我?们进?去看看行吗?”   女孩咬着唇,显然不情愿,但犹豫之后还是把门彻底打开,“你们看吧,但梦姐确实不住在这里。”   这小区的房子,外观虽然旧得厉害,但至少这一户装修得比较新,也很亮堂,家?具都是浅色调的,客厅地上还铺着地毯,十分温馨。   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的门是关着的。阳台上晾着两件学生?气的衣服,不太像赵雨梦穿的。   海姝观察女孩片刻,发现她越来越紧张,不敢和自己对视,“抱歉打搅你,你和赵雨梦合租?你的身份我需要核实一下?。”   女孩找出?身?份证,“其实不算合租,房子是梦姐租的,她让我?过来住,一个月只收我300块。”   海姝看到,女孩名叫吴佳琪,22岁。这房子的室内装潢、品牌家电都很拿得出?手,整租下?来至少要?2000,300块简直是低得离谱。   “你和赵雨梦是怎么认识的?她把房子租给你了,那她现在住哪里?”海姝说:“别害怕,你还是学生??”   吴佳琪说:“今年就要毕业了,我?是灰师大的学生?。海警官,梦姐出?什么事了吗?”   海姝说:“她失踪了。”   吴佳琪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海姝耐心地提醒,“吴同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吴佳琪抓着衣摆,“是梦姐帮了我?,她,她是个好人。”   吴佳琪的家?庭和赵雨梦相似,从小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的温暖,但赵雨梦养成了独立果?断的性子,吴佳琪却胆小懦弱。上大学之后,她因为?过于内向,而很不合群,宿舍的本地人瞧不起她,总是找茬。她一直想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但那些动辄八百上千的房租实在是太高了。   大二的暑假,她没有回家?,和很多大学生一样在中学门口摆上家教广告牌推销自己。还是因为性格,她太没有存在感了,家?长们很难注意到她。   所以终于有家长来到她的摊前时,就算她隐约觉得对方不好应付,也尽量热情地介绍起自己来。   那家?长的小孩马上初三,英语成绩糟糕,想借着暑假提高到及格水平。她与?对方谈好价格,立即去家?中试讲。哪知上了一周课之?后,家?长不肯给钱,说她只讲了英语,孩子的数学物理也很糟糕。   她争不过,欲哭无泪,想着别惹事,钱没了就没了,得罪了本地人万一被报复就麻烦了,所以只得回到原来摆摊的地方等待下一个家?长,并祈祷对方别再是个无赖。   谁知家长没等来,等来了赵雨梦。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找到工作了吗?”赵雨梦蹲下?来,她没有化中老年妆,显得年轻又平易近人。   吴佳琪觉得赵雨梦不像是家?长,小心地问?:“你是给家里的弟弟妹妹找家教吗?”   赵雨梦笑起来,“我?给我自己找家教不行啊?”   吴佳琪吞吞吐吐地说:“可?,可?以。”   赵雨梦问?:“你怎么被人退了啊?我?上周还看你在这儿呢。你是不是教得不好啊?”   吴佳琪不善言语,但也不想被客人认为水平差,连忙解释是遇到了不讲理的家?长。她发誓自己没有要赵雨梦帮忙出?头的意思,但赵雨梦听完气得不行,拉住她的手臂说:“走,姐带你要钱去!大学生靠本事赚钱,怎么能这么让人欺负!”   去那户人家?的路上,她既紧张又隐约有些期待。她被欺负惯了,早已学会用沉默和退让来抵抗恶意,也从来没有人为?她出?头,她的父母都只会让她别跟人计较。现在有个陌生?人为?她站了出?来,她仍然害怕,但血液里竟然鼓噪起勇气和不甘。   赵雨梦气势汹汹地敲开门,那家?长起初还很强横,但说不过赵雨梦,被怼得舌头打结,缩头缩尾。赵雨梦声如洪钟,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么道歉,补上当时说好的钱,要?么就报警,让警察来评理。   吴佳琪拿到钱,还出?了气,腰杆终于挺直了,对拔刀相助的赵雨梦感激涕零,要?请赵雨梦吃饭。赵雨梦笑道:“你个学生妹,钱都没赚到多少,还想乱花钱?这样吧,我?经常来你们那儿,也是想找个家教给补补英语,你来给我?上课怎么样?”   吴佳琪很吃惊,说自己的水平只能教中学生。   赵雨梦大笑:“我这水平还比不上中学生?呢!”   两人说好价格,赵雨梦便把吴佳琪带到家?里,那也是吴佳琪第一次到这套房子里来,很羡慕赵雨梦有能力租房子一个人住。   吴佳琪一周给赵雨梦上两次课,都是上午,因为?赵雨梦晚上和下?午通常有拍摄工作。两人很快熟悉起来,赵雨梦经常说女人不能当个包子,该吵架该争取都别缩。吴佳琪虽然和赵雨梦在一起时勇敢了一回,但要?她和同学室友来硬的,她还是不敢。   半年后,赵雨梦忽然问吴佳琪说:“琪琪,你想不想搬来和我?一起住?”   吴佳琪吓一跳,她当然想,她甚至私底下了解过附近的房租,即便是合租,她也付不起。   赵雨梦却让她不要担心房租,说是自己工作越来越忙,经常需要?住在外面,但这边的房子也住出?了感情,不想退掉,所以想找个信得过的姐妹来住,租金象征性地给300块就好。   吴佳琪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但实在是忍不住诱惑,成了赵雨梦的房客。   海姝问:“你住进来之后,赵雨梦还回来住过吗?”   吴佳琪点头,说刚开始时,赵雨梦一周有三四天都是住在家里的,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才几乎不再回来。   “那她现在住在哪里你知道吗?”海姝说:“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住在一起?”   吴佳琪有些犹豫。   海姝说:“你的话也许能帮助我?们尽快找到她。你也不想她遇到什么事吧?”   吴佳琪倒抽一口气,忐忑都写在脸上,“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和谁一起。这半年她很少回来,也不找我补英文了。我只是觉得,觉得……”   “嗯?”   “我觉得她可能是找了个男朋友。”   吴佳琪说,她思来想去,唯一可能的就是赵雨梦谈恋爱了,要?和男友同居,所以才没时间回这边。一旦赵雨梦有了另一半,她就得考虑另外找房子了,总不能一辈子赖着赵雨梦。好在她马上毕业,也找到了实习单位,今后不必再为房租发愁。   海姝问?:“赵雨梦身边的男性,你有熟悉的吗?”   “不认识,梦姐从来不跟我?说男人,我?以前还以为她不会谈恋爱。”   海姝来到关着的门前,“这是赵雨梦的房间吧?”   吴佳琪说:“是,没锁,但我从来不进去。”   海姝打开门,里面的床、桌椅全都用防尘布罩着,衣柜倒是没空,但放的是棉被,衣服只有几件春夏装,内衣裤还在。   海姝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赵雨梦是什么时候?”   吴佳琪想了想,“妇女节,她给我拿了一套护肤品来,说是单位发的福利,她不用。”   海姝跟随吴佳琪去卫生?间,看到了那套欧莱雅。吴佳琪小声说:“梦姐对我?真?的很好。”   入户搜查并无太多发现,这里几乎没有赵雨梦的痕迹了。但来这一趟,警方对赵雨梦的了解不再片面地停留在中老年模特上。她会为陌生女孩打抱不平,文化程度不高,但工作之?后还抽时间提高英语。但她300块钱把房子租给吴佳琪这件事很蹊跷,可?能有别的原因。   “吴佳琪的感觉可?能没错,赵雨梦有男人。”隋星端着杯咖啡坐在办公桌上,“我?想起一件事,我?有个高中闺蜜,前几年非让我和她一起租房子,钱她出?。你猜怎么着?”   海姝说:“她谈了男朋友,要?和男朋友同居,告诉父母是和你一起住。”   “对。”隋星说:“我成了她的挡箭牌。赵雨梦这情况还挺特殊,她那房子本来就是租的,她也不用应付父母,那为?什么还得找吴佳琪来打掩护?”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为什么呢?26岁,工作不错,单身?,谈恋爱怎么了?”海姝一顿,“除非是这个男人有问题。”   隋星说:“要?是没问?题,也不至于遮遮掩掩吧?现在问题又来了,赵雨梦不在自己家?里住,那她从去年到今年都住在哪里?”   由于确定了作案工具,市局对赵雨梦和九衣的调查几乎是同步进?行的。王斌得知被害人是被自家?的围巾给勒死,顿时露出?全然不解的神情,“怎么可?能?衣服能杀人吗?不对啊,这衣服要?等到展销会结束,我?们才会正式对外销售。”   海姝问:“那就是说,只有你们内部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它?”   王斌脸色更难看,“那也不一定,衣服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想偷还偷不到吗?”   一番查找,九衣确定,深蓝色围巾丢失了15条,而其他用于捆绑被害人的围巾无法核实,因为那些都是老货,追踪难度极大。   九衣上上下下对警方的调查都很配合,但是没人提供真?正有价值的线索,赵雨梦仍旧音讯全无。   这时最笨也可能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一遍一遍过监控,尽可?能将范围放大。隋星撑着眼?皮,忽然叫道:“海队,你看这人像不像赵雨梦?”   那是4月7号新会展中心D馆外的监控,一辆车停下?,一个形似赵雨梦的女人走下?来,进?入D馆。开车的人并没有下?车,但海姝见过这辆车,在九衣工厂,张典治开的就是这辆。 第72章 粉梅(03)   03   海姝再?次找到张典治, 不过这次不是在九衣位于城市边缘的工厂,而是商圈里的?品牌中心。   “海警官,你看, 我这马上要去开会。”张典治显露出适可而止的焦急, “你有什么?事?,能等我开完了会再说吗?”   海姝点开平板上储存的视频, 拿到张典治面前,“张总, 我核实过这辆车的?信息,是你的?座驾。这位下车的女士, 是赵雨梦吧?”   看清楚视频的一刻, 张典治神情忽变。   海姝说:“看来你得推迟一下会议了。这是4月7号,也就是展销会开始前一天的?监控,赵雨梦为什么?会从你的车上下来?”   “不是, 这个我可以解释……”张典治陷入短暂的慌乱, 半分钟后拿出手机给秘书打电话, 说临时有事?,不参加会议。打完电话后, 他似乎冷静了不少,镇定?地看向海姝,“海警官, 来我办公室说吧。”   和张典治在工厂的办公室相比, 这里显然才是他常驻的?地方, 柜子里摆着各种收藏品、照片, 海姝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全家福——张典治和一个成熟温婉的?女人, 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不苟言笑的?女孩。   海姝回过头, 再次将平板放在张典治面前,“上次我们?聊到赵雨梦时,你说你们?并不熟,她为什么会从你的车上下来?”   张典治叹气,尴尬地笑道:“怎么?这样一说,显得我和她有不正当关系似的?是这样,那时我们不是在准备展销会吗,小赵是我们?这边的?首席模特,她想?提前去场馆看看。”   海姝说:“于是你这个老总亲自将她送过去?”   “凑巧,真的是凑巧。”张典治说,7号他根本不在公司,中午和人应酬完,恰好遇到了准备去新会展中心的赵雨梦。赵雨梦在路上拦车,半天没等到一辆,他便载她过去。   海姝将视频拉到停车后和赵雨梦下车之前,“我对这儿很?好奇。”   张典治向前一探,“这儿怎么?了?”   “我们?打工人搭老板的?车,到了站不是会立即下车吗?”海姝说:“但赵雨梦等了5分钟才下车。你们在车上聊些?什么?呢?”   张典治脖颈绷了绷,“怪我,这次展销会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我一路上都?在给她强调重要性?,停车后还没说完,耽误了些时间。”   海姝笑道:“看出来了,你是个对工作很上心的人。”   张典治:“创业不容易,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海姝指了指全家福,“你妻子很?漂亮。”   张典治明显放松下来,“那是。说起来,我们?九衣这名字就是从我太太的名字里取的。”   “哦?”   “她名字里有个依,我们?一起创业时,就把这个依拿过来,改成了衣。”   张典治看似说清楚了赵雨梦为什么?会坐他的?车,但在警方的?视角里,疑点已经像涟漪一般撞开。   “我怀疑他没有说实话。”海姝给隋星打电话,“碰巧遇到赵雨梦,就捎了赵雨梦一程,还话多到停车之后说了5分钟的?地步,那他还装和赵雨梦不熟?”   隋星道:“好办,我正愁不知道从哪里查起。既然有了他这个可疑目标,我就从他的?住处着手。”   海姝说:“嗯,我再去找王斌聊聊。”   王斌在走廊上见到海姝,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海姝快步追上去,“王总,怎么?看到我就躲?”   “没,没躲。”王斌只得停下来,“你又有什么?事?吗?”   海姝说:“还不是新会展中心的案子,还有赵雨梦,这不还没找到人吗?正好遇到你,有点线索想跟你沟通沟通。”   王斌嘀咕:“我能知道什么啊?”   海姝笑笑,和他一起来到楼下,“赵雨梦失踪这么?久,你觉得她可能出什么事了?”   王斌摇头,“我又不是警察,这我不敢乱说。”   “那你担心她出什么事了吗?”   “不至于吧,说不定?是压力太大,找个地方躲起来散心。”   “压力太大?因为工作吗?”   “应该吧,现在干啥压力不大,她又年轻,抗压能力不够吧。”   海姝转过视线,“王总,你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王斌吓一跳,“啥?”   “案发时,你得知赵雨梦失踪,显得非常担心,甚至手足无措。”海姝说:“但过了会儿,你突然平静下来。你还记得这个转折点出现在哪里吗?”   “这有啥转折点,我只是想?明白了她不会……”王斌像是卡住了,眼?中流露出震惊。   “想?起来了吧?”海姝说:“是在你给你们张总打电话之后。我越想?越好奇,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王斌反复吞咽唾沫,不与海姝对视,支吾道:“……张总只是让我别担心,我担心也没用的?……我要是太着急,还会影响你们调查。”   海姝说:“你们张总也太会为我们?着想?了。”   王斌点头如捣蒜,“他是这样的?。”   海姝却道:“刚才我去见了张总,因为我们?找到一段监控,赵雨梦从他的?车上下来。”   王斌身子轻微地僵了一下。   海姝又说:“那天你怎么突然平静,还知道赵雨梦什么?事?,你要是想?起来了,随时联系我。赵雨梦一天没有出现,我们?肯定?就会追她一天,到最后所有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王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好的?。”   海姝确信王斌知道些?什么?,离开九衣品牌中心前忽然多问了个问题,“我听说九衣这个名字和张总的家庭有些渊源?”   王斌放松些?许,“是张夫人的名字。”   海姝说:“张夫人怎么没去展销会看看?”   王斌说:“她应该有自己的事吧?都挺忙的。”   海姝从王斌这里打听到,张典治的?妻子名叫水依婷,和张典治一起打拼,后来做了全职太太,专心相夫教子,公司有活动时会出现,光彩照人。不过最近几年来得少了,因为回到职场,又有了自己的事业。   至于水依婷现在在哪所学校当老师,王斌说不知道。   张典治的家在千心区有名的?别墅区——韶光金庭,但隋星调取监控后发现,他从1月到4月,回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住在其他地方?   张典治名下还有四处房产,经监控和行车核实,确认他频繁出入高档小区绿意湾,隋星旋即在这里看到了赵雨梦。赵雨梦几乎每天都会回到绿意湾,监控甚至拍到了她与张典治成双成对的?画面。原来她将自己的房子让给吴佳琪住,是出来和张典治同居。   赵雨梦最后一次被拍到是4月10日早上6点半,她独自从绿意湾离开。当天她还出现在新会展中心,但此后再未回到过绿意湾。   刑侦一队因为这条线索而振奋起来,失踪的?赵雨梦和张典治关系不简单,而赵雨梦的?临时证件掉落在被害人附近,被害人是被九衣的?围巾勒死,张典治百般掩饰与赵雨梦的关系。   这起命案怎么?看,都与九衣脱不开关系。   这时,海姝接到王斌的电话。他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想?通了,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警方。   “张总,张总是赵雨梦的情人!”王斌满脸汗水,脸上的?神情十分纠结,他很?不愿意说,知道说出来他的?工作?也就泡汤了,但是他又不敢不说,害怕将来警察说他知情不报,把他当共犯。   海姝道:“不着急,慢慢说。”   王斌道,公司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张典治看上去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模特,和赵雨梦很少说话。他知道这件事,是有次开车去接赵雨梦,隐约闻到赵雨梦身上有一股熟悉的男士香水味。他一琢磨,张典治用的?就是这种香水!   那次是赵雨梦不小心,她自己就爱用香水,很?难沾上别人的?味道。   有了猜测后,王斌就很难不去注意张典治和赵雨梦,越观察越觉得他们?之间不正常。再加上老板娘已经很?久不参与公司的?活动了,他更加肯定?张典治出轨。   但老板的家世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一向嘴严,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也许他的?观察过于明目张胆,张典治有一天找他聊天,故意提了句“雨梦”,他便知道——张典治知道他知道了。那是敲打,也是警告。   从那以后,他尽量减少和赵雨梦接触,工作?兢兢业业。也许是看在他对公司有用的?份上,张典治什么都没有对他做,年底还给他加薪。   那天新会展中心发现尸体,赵雨梦又失踪了,他作?为九衣在展销会上的?负责人,顿时方寸大乱。直到和张典治打完电话。   他说了这边的情况,强调赵雨梦失踪,而张典治告诉他没事?,不要紧张。这话旁人也许听不出问题,但他是知道张典治和赵雨梦关系的。赵雨梦失踪了,张典治居然不紧张?那就说明张典治知道赵雨梦没事!他一个打工的?还瞎操什么?心?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王斌紧张道:“他们?搞婚外情,但赵雨梦为啥失踪,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可以,可以多查查张总,我觉得,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用王斌说,海姝也早就盯上张典治了。   这次张典治终于装不下去,崩溃地承认:“我和小赵是,是在一起,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天我们?吵了一架,我要是知道她会突然不见,我说什么?也不会和她吵架啊!”   海姝立即申请搜查令,让温叙先去绿意湾寻找线索,自己和隋星一起审张典治。   “你和赵雨梦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当关系?”   张典治哭哭啼啼,此前的老板样荡然无存,“去年,我们?没有开始多久。”   赵雨梦已经在九衣工作?了三年,但在她刚来时,张典治并未注意到她。用他的?话说,这些?模特再?好看,也是中老年装扮,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对她们?产生?兴趣 ?   不过有一次,公司尝试推出一批稍微年轻的?服饰,赵雨梦便化了符合自身年龄的?妆。就是那次,张典治对她一见钟情。   海姝说:“你的妻子也是一位美人。”   张典治脸上却露出厌烦的表情,“她让我太难受了,我犯了错,我认,但我为什么?犯错?还不是因为我们?家被她搞得鸡飞狗跳,我在家里太累了,我看到她的脸都恶……都不舒服!”   海姝眼?里有些?冷,这又是个典型的出轨男,错的?不是他,是老婆。   说回赵雨梦。张典治对她感兴趣之后,就调查了她的?背景,得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业务能力很?强,是个很?独立的女人。追这种女人很有挑战性?,更加激发了他的?兴趣。他开始向赵雨梦示好,制造偶遇机会。   赵雨梦轻浮地揭穿了他,那之后,他们便在绿意湾同居了。他本想?让赵雨梦退掉之前住的?地方,但赵雨梦不愿意,说绿意湾并不是自己的家。   他觉得挺好笑的?,小车街那老房子不也是租的吗?不过租房的?小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赵雨梦要继续租,他便多给赵雨梦一些钱。   这大半年来,赵雨梦可算是让他称心如意,他们?各取所需,他不干涉赵雨梦的?模特事?业,赵雨梦也不会想不开要他离婚。但是4月10号,他们?却吵了一架。   海姝问:“为什么吵架?”   张典治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她突然让我给她买房子!还要韶光金庭同级别的!这怎么可能?”??????   张典治解释,自己并不是舍不得钱,继续和赵雨梦处下去的话,他肯定?会给她买房子,但现在还太早了,他已经给赵雨梦买了包、首饰,房子要等感情更稳定?之后再?考虑。而且就算买,也不可能买韶光金庭,赵雨梦不值这么?多钱,韶光金庭也不是他一个人买的。   海姝说:“是你妻子的家庭出的钱?”   张典治皱着眉,很?是不悦,“反正我就告诉她,韶光金庭不可能!我当时语气重了点,传达给她的?意思可能是,别说韶光金庭,就是换个小平房也不可能!”   这话彻底激怒了赵雨梦,她当即下车,张典治也没去追。   “下车?”海姝说:“你们?当时在什么?地方?”   张典治说,赵雨梦10号站完台后大概是下午3点,他在离新会展中心一公里远的?会展支路接到赵雨梦,然后他们就去兜风。晚上大约8点,在回程路上说起买房的?问题,他就将车停在平守路掰扯起来。赵雨梦下车后,他心里也很?烦,待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海姝问:“你们再无联系?”   张典治苦恼道:“我那时也在气头上,我想?的?是彼此都?冷静几天,她还要房子,我就给她买!但我没想到她就这么?不见了,更没想?到展销会会出事?!”   海姝顿了顿,又问:“但王斌告诉你警察在找赵雨梦时,你好像很?冷静。”   “我……”张典治懊恼地叹了一声,“我总不能在员工面前显得手忙脚乱吧?再说我不是和小赵吵架了吗,她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人,丢下工作?不管她做得出来。我那时就是单纯地以为她赌气,不愿意见到我们?。”   海姝说:“和赵雨梦分开后,你又去了哪里?”   “我心里烦,开着车随便逛了会儿,11点多就回家了。”张典治摸了下鼻子,“呃,我回的?是绿意湾。”   海姝问:“你的妻子知道你和赵雨梦的?事?吗?”   张典治沉默,不久摇头,“我们?早就各过各的?了,我不参合她的?事?,她对我的事也没兴趣。”   张典治交待的?事?需要核实,海姝也打算见见水依婷。刑侦一队调取了平守路的?监控,张典治的车在10号晚上8点11分出现,之后进入监控的?盲区,10点才又出现在监控中。但没有一个摄像头捕捉到赵雨梦,她是不是像张典治所说,从平守路离开,这一点存疑。   水依婷这个名字海姝已经听到过几次,也在张典治的?办公室里见过她的?照片,但她似乎一直没有正式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海姝问她的近况,张典治也是一问三不知。   海姝正要去韶光金庭,隋星忽然将她叫住,“我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你来看看。”   “什么?”海姝和隋星一同来到电脑前。   “这是我上次从韶光金庭拷回来的监控。”隋星拖动着进度条,“这是水依婷,她基本上每天上午都?会出门,采购一些?必需品回来。下午有时也会出门,但下午的?打扮比上午正式得多。”   海姝点头,“王斌说她是老师。只有下午上班的?话,是培训机构的?老师?”   “但从7号开始,她就消失了!”隋星不断点击鼠标,“她7号中午离开,当天晚上就没有回去!”   海姝感到肺里灼热起来,“7号……就是展销会开始之前的?一天,赵雨梦和张典治被拍到也是这一天。难道……”   韶光金庭的安保措施十分严格,海姝提供了完整的?搜查许可之后,物管才打开张家的?门。   别墅内部装修得十分华丽,落地窗外还有一个小花园。水依婷确实不在,屋里也没有其他人。餐桌上有一个放着玫瑰花的大花瓶,几天没有换水,玫瑰已经半枯,桌上落了许多花瓣。智能设备、空气净化设备一直在工作?,如果住在这里的?人回来,马上就能继续生?活。   电视墙边放着全家福,和张典治办公室里的差不多。二楼是卧室,主卧显然属于水依婷,被子没有整理,隔壁的衣帽间里挂着数不清的名牌。二?楼另一头的?卧室看上去是他们?女儿的?房间,有一些?书本,但不多,住读差不多就是这样。书房的桌上放着十多本英语教材,水依婷似乎是在这里备课,一个笔记本上印着logo:渔舟外语。   “渔舟?”海姝经常看到这家公司的?广告,主打英语培训,有面向各年龄段学?生?和职场人的?小课。   水依婷的字迹娟秀,有好几个笔记本,各自写着不同的?内容,其中一个专门写着工作安排。她也许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   “4月9号下午3点,对话课。”海姝皱着眉,“星星,联系渔舟,问水依婷这几天有没有去上课。”   隋星找到渔舟成人教育部的?负责人,他一听水依婷的?名字,连忙说:“你们怎么也在找她?她出什么事?了?”   隋星:“出事??”   负责人:“她缺了好几节课了!我根本找不到她,你们?要是找到她,麻烦告诉她一声,以后不用来了!”   隋星立即问:“她最后一次来上课是什么?时候?”   负责人翻开记录,“4月……4月6号,她8号9号都安排了课的,学?员们等她半天也不见人,全都?有情绪了!”   “怎么水依婷也失踪了?”隋星顿感不妙,对海姝道:“不行,我得去一趟渔舟。”   海姝再?次找到张典治,得知妻子从7号开始就不知所踪,张典治大惊,“我不知道这事?!我今年就没见过她!你们?不会觉得她的失踪也和我有关吧?”   海姝问:“你不担心吗?”   张典治噎住了,干笑道:“她应该没事?吧?她那个性?格,不至于和人结仇。说不定是去哪里旅游了。”   不可能是旅游,海姝很?清楚这一点,水依婷从家里离开时只带了一个随身手包,看上去很?快就会回来。   令人唏嘘的?是,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多日,她的?家人居然毫不知情。   海姝盯着水依婷的?照片,突然心头一紧,立即打开装药的?柜子,并让队员收集水依婷的生物检材。   水依婷的?保健药就像她梳妆台上的护肤品一样多,并且包装上全是外文?。只有一瓶没有标签。海姝分别取样,和生?物检材一起带回市局。   别墅说起来是个三口之家,但是生物检材、足迹却只有水依婷一个人的?。别说张典治,就是女儿也已经许久没有回来。   海姝焦急地等待着比对结果,晚上10点,温叙拿着报告来到一队办公室。   “怎么样?”海姝问。   温叙放下报告,脸色有些?难以置信,“海队,你猜的?没错,被害人就是水依婷。药也和被害人体内检测到的一致。” 第73章 粉梅(04)   04   张典治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般, 好一会?儿没有反应,眼中是茫然和怔愣的神情?,似乎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海姝等了几分钟才说:“张总, 你听?清楚了吗?”   “是依婷?”张典治嗓音沙哑颤抖, 手臂上的汗毛竖立起来,“为什么是她?你们?搞错了吧?”   海姝将?DNA比对报告往前?一推, “数据不?会?说谎,并且被害人的年龄也与水依婷一致。”   张典治眼眶通红, 却没有掉下眼泪,他迅速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那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海姝说:“张总,我?提醒你一点,嫌疑人选择的作案工具是你们九衣的服饰, 仅从这一点来说, 九衣就很难与这场命案撇清干系。”   张典治仓促地点头, 复又愤怒地盯着海姝:“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我杀了我妻子?我告诉你,我?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如果真是我?, 我?疯了吗要用自家的围巾?”   海姝平静地说:“你现在和我嚷嚷有任何意义?吗?张总,你虽然婚内出轨,但还?是水依婷名义上的丈夫。”海姝将?“出轨”二字说得?尤其重, “水依婷遇害, 我?们?第一个要通知的难道不是你?你难道不?应该配合调查?”   张典治咬了咬牙, “抱歉, 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但海警官, 请你相信我?,我?和依婷至少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海姝点点头, “我接下去要问你几个问题,都是常规问询。”   张典治忙说:“是,是,我?懂。”   “7号下午2点到次日凌晨,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海姝问。   张典治烦恼地抓一把头发,“这个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我白天和,和赵雨梦在一起,下午我?送她去新会?展中心,就,就4点多的时候。然后我去厂里盯了会?儿,晚上8点多吧,我接她回家。”   海姝说:“但绿地湾的监控没有拍到你们在8点左右回家。”   张典治道:“我们还去吃了宵夜,12点多才到。”   海姝又问:“在哪里吃的宵夜?”   张典治:“王大哥烤生蚝,我?们?真去了,还?有消费记录。”   海姝说:“10号晚上,你和赵雨梦分开后去了哪里?”   “会?所,天红会?所,在滨江大道上。”张典治低着头,“我?心情?不?好,去找乐子。”   “找完乐子呢?没回家?”   “就在会?所睡下了,本来第二天我也应该去展销会?,但起得?晚,没去成。”   海姝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话题一转:“你和水依婷结婚多少年了?”   张典治眼神闪烁了下,捏住眉心,“二十来年了吧,她读书时我们就认识了。”   海姝说:“方便说说是怎么好上的吗?”   张典治苦笑?了下,“我?不?想说的话,在你们看来就是妨碍调查吧?”   海姝耸了下肩,没明确回答。   张典治叹气,“说也?没什么,反正?你们?随便查查,也?能查到我和她的背景。她是富家女,家里做商超生意?,水兴就是她家的。我和她相比,那就是一穷二白,学都是在技校读的。”   海姝觉得?水兴听?着耳生,但又觉得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名字,“水兴?”   张典治像是想起了什么,“哦,现在没有了,水家前?几年出过事,我?说起来不?够客观,你们还是自己去查吧。”   海姝说:“既然你们条件差那么远,后来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年轻时哪管那么多,看对了眼,互相喜欢就够了。”张典治自嘲道:“不?过当时没少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着水家的钱。但即便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那时是真的喜欢依婷,我?想和她在一起,不?是因为她的家庭——”   张典治只有初中文凭,早年一边读技校一边在鞋子厂当工人,他那时就有一股拼劲,不?想一辈子给人打工,打算赚一笔钱之后,就自己出来单干。   技校附近有一家水兴超市,他平时生活得?非常节省,不?是在厂里吃,就是傍晚去菜市场买点折扣菜,只在超市大促销时去采购点生活必需品。   那天,他遇到了趁着假期来自家超市走过场帮工的水依婷。水依婷穿着超市女员工的制服,那制服其实很丑,又宽又大,但水依婷将腰两边夹了起来,还?在脖子上绑了个蝴蝶结。只一眼,他就觉得?这女人真他妈漂亮。   水依婷在海鲜区热情地招呼顾客,他被吸引,也?想从她手中接过活蹦乱跳的鱼,可是囊中羞涩,他从来没想过买鱼。   一条鱼从水缸里蹦了出来,水依婷手忙脚乱地抓,却怎么都抓不?到。鱼蹦到了他脚下,他手劲很大,速度又快,一把抓住了鱼。   水依婷跑过来,连声道谢,还?开玩笑?说:“你和这条鱼真有缘,要不?你把它买下吧。这种?鱼很好吃的,红烧啊清蒸啊都没问题!”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穷酸感到窘迫,面对如此美好的女孩,他尴尬得?红了脸,真话脱口而出,“不?用了,我没这么多钱。”   水依婷愣了下,又笑?起来,“那我?送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水依婷已经回头冲组长说:“刘姐,我?们?今天的福利还?没有用完吧?”   “没!”   水依婷骄傲地说:“这是我们超市的福利,谢谢你帮我?抓鱼。”   他拿着鱼仓皇而逃,当晚稀里糊涂做了一道红烧鱼,想要创业赚大钱的想法烧得更加旺盛。   那时,他并不?知道水依婷就是水兴超市的少东家,自以为是打工的小妹。他去水兴的频率变高了,但再也?没有遇到过水依婷。   两个月后,他又去买了一回鱼,买的是最小最便宜的,借此问上次促销时的女孩怎么没来工作了。卖鱼的大姐乐道:“那是我们老板的女儿,来参加社会?实践的!”   他心中震惊,查了不?少水兴的资料,每次电视上报纸上出现水兴,他都看得?很仔细。   越是了解,就越是明白自己和水依婷之间隔着鸿沟。   可大概是有缘,半年后,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水兴要为员工定?制一批工作鞋,正?好是与张典治所在的鞋厂合作。张典治自从知道订单,心中就兴奋莫名,一方面知道来对接的肯定不会是水依婷,一方面又无法不?去幻想。   水兴的人来过好几次,都是中年人,但第四次,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一抹朝思暮想的靓影。   但在水依婷看过来时,他忽然非常惭愧自卑——水依婷一身?名牌,化着精致的妆容,而他穿着陈旧的工作服,整个人灰头土脸。   他想要逃走,水依婷却叫住了他,“是你啊,好巧!我?们?的鞋子居然是你做的!”   “你,你好。”他局促地打招呼。   那天水依婷是跟着姑姑来确认合同的,和他聊了很久。水依婷说他们生产的鞋子穿着很舒服,员工们?一天工作下来,脚也?不痛。他并不内向少言,但在水依婷面前?,他愣是说不?出话来。临到离别,还?是水依婷主动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天之后,他知道了水依婷和自己年纪相仿,在经贸大学念经管,很快就要去国外深造了。   交货时,他每次都最积极,还特意联系水依婷。就这样,两人的关系渐渐近了起来。   水依婷出国之前?,他鼓起勇气问,如果自己能闯出一番名堂,她能不?能考虑一下自己。   水依婷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你没有闯出名堂,我?也?愿意?和你试试。”   他们的交往实际上是从跨国恋开始,他更加拼命,看准女装市场,起早贪黑抢货,和各个商家周旋,慢慢吃下一小块市场。   在他为提升阶级奋斗时,水依婷在国外拿到了学位证书,水家的长辈希望她留在国外,她却执意要回来。水家以为她要进入家族企业,她却与家人开诚布公——她要和一个穷小子白手起家。   这事在水家引起轩然大波,水家当然不?可能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女儿和一个倒卖服装的混在一起。但水依婷很坚决,宁可不?要水家的接济,放弃继承权,也?要和张典治在一起。   张典治那时并不?确定?自己能成功,他甚至不?像水依婷那样相信自己。万一不能给水依婷像样的生活呢?可水依婷义?无反顾,第一件事就要催促他成立自己的品牌。他的钱不?够,水依婷便拿出在国外打工攒的钱。   九衣创建之初,不?仅被同行打压,还?被水家打压。但张典治看准了中老年服装市场,避开部分竞争,硬是逐渐把品牌做了起来。而时间是最好的调节药,水家看到水依婷的坚决,终是选择了默许。水家不再从中作梗之后,九衣发展得?更好,近年来已经成了在全国都很有名的品牌。   而有的男人,有钱之后就忘了同甘共苦的妻子。   海姝看着张典治,忽然觉得?他很滑稽。他用了大量的口水来描述他与水依婷感情?的美好单纯,这不?是往他自己脸上抽了个大巴掌吗?   张典治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说起感情?破裂,一股脑把责任推到水依婷身?上,“我?到现在还?很感谢她,但是她,她的家庭让我喘不过气。”   张典治说自己虽然有钱了,但骨子里还?是自卑,他可以变得?富裕,但贫穷无法从他的精神里离开。他一向?清楚,水家看不?起他,即便后来他已经比水家的人过得好,他还?是觉得?他们?视他为乡巴佬。一直以来,他都为了水依婷忍耐,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冷眼。但当水依婷也?对他显露出不?满时,他长期积蓄在心的愤懑终于爆发了。   “你诚实说,当初看上我?,是不是在我身上找到了优越感?你享受一个穷小子的仰视,享受操控他的感觉,享受我?在你身?后当条狗!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你为什么不?选择门当户对的人?因为你太骄傲!你必须有人来捧着你,仰望你!钱对你来说不?重要,精神上的满足才是你要的!”   他口不?择言,与水依婷大吵一架,婚姻逐渐有了裂痕。他下意识远离水依婷,久而久之,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原来始终生活在她的阴影下,人们?面上叫他张总,背地里却说他是吃软饭的。   只有离开水依婷,他才能活得像个男人。   消除水依婷影响的第一个方式,是让她离开九衣,回去帮水家也?好,自己创业也?好,当个家庭主妇也?好,总之不?能让她再干预九衣的决策。   他与水依婷谈过多次,几年前?,水依婷妥协了,从此不?再工作。   他长出一口气,感到自己终于脱离了女人的掌控。之后九衣发展更上一个台阶,他愈加认为,是水依婷困住了自己。   对水依婷,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爱吗?当然是爱的。但也?恨,这个女人夺走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但好在他现在正在将这种尊严找回来。   认识赵雨梦之后,他感到更加自信。这个女人和水依婷不?同,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模特,从小没有得?到父母的关心,只要施舍给她一丁点爱和钱,她就会?像只猫一样黏上来。   他给人当了半辈子狗,养一只猫也?不?错。   张典治长出一口气,“我和依婷这两年连争吵都没有发生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过伤害她,我?们?各过各的,杀死她的人不是我!”   说到杀人,张典治的情绪突然跃上一个高潮,反复强调不?是自己,自己没有动机。等他平复一些后,海姝问:“你能想到杀死她的可能是谁吗?毕竟作案工具是你们的围巾。”   张典治沉默半分钟,“竞争对手?故意嫁祸给我们?”说着,他又摇摇头,无力地说:“但为什么会是依婷?她这个人,只有面对亲人时,会?展现出恶劣自私的一面,在外人面前?,她永远是无辜善良的女人。”   海姝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的是在水依婷家中发现的药,“你知道水依婷长期服用它吗?”   张典治看了会儿,皱起眉,“安眠药?”   海姝摇头,“一种?影响精神的药物,一般不会有人主动服用她。”   张典治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让她服用?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也?不?会?听?我?的!”   海姝说:“看来在你们?的婚姻破裂之后,你是完全没有关心过她的状态。她多次用刀在身?体?上刻画,你知道吗?”   张典治瞪大眼,“什么?”   海姝问:“你们还住在一起时,她有类似的举动吗?”   “没有!她疯了吗?她以前从来不这样!”   “你们?的不?睦,给她带来了很深的伤害。”   张典治闭上嘴,眼中疑云骤起。   问询暂告一段落,海姝需要核实张典治说的话。另一个让她在意?的点是,张典治提到水兴出事,但又很不?愿意?具体?说是什么事。   “水兴超市?”温叙翻看问询记录,“这是灰涌市的老企业了,你不?知道也?正?常,他们?现在好像已经退出市场了吧?”   海姝搜索出几个门店和新闻,“市区没有了,县城乡镇还?剩下几家。水天翔涉嫌经济犯罪……”   温叙走过来,和海姝一起看显示屏,“啊对,出事的就是这个水天翔,五年前?的事了吧,当时还?挺轰动,毕竟是灰涌市最有名的本地商超。”   水兴是水依婷的父亲和大伯一道创立,但后来对发展的方向?有了分歧,一方想扩张,一方觉得?小富就行。最后大伯分到一笔钱之后带着家人出了国,享受生活。水依婷的亲哥水天翔非常强势,年纪轻轻就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担子,水兴也是在他手中成为了灰涌市及其周边人气最旺的超市,行情?最好的时候,那几个大型连锁品牌在灰涌市都打不?过水兴。   水天翔胃口太大,只是做商超已经满足不了他,七八年前?开始,他就将?手伸到了酒店行业。但水家在商超的好运没有延续到酒店,接连亏损后,水天翔铤而走险,指使手下侵吞财务、做假账。五年前东窗事发,水天翔锒铛入狱,水兴的多家店面被抵押,剩下的也?接连关门,员工离散,昔日的商超巨头就此淡出视野。   海姝了解完,“奇怪,张典治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说?”   水兴的问题似乎和他没有关系,九衣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水依婷早就与水家断绝关系,经济上没有牵扯,如今水依婷遇害,他别的都肯交待,唯独让海姝自己去查水家倒台始末,这着实耐人寻味。   海姝拉出时间表,在张典治的讲述中,他与水依婷相濡以沫,同舟共济,而裂痕模糊出现在五年多以前?,那不就正是在水家失势之后?   水依婷和水家的关系再不好,那始终是她的娘家,水天翔是她的亲哥,她会?不?会?向?张典治寻求帮助?而这成了他们分歧的导火索?   目前?水天翔在狱中服刑,水依婷的父母在水家出事之后先后离世,她除了丈夫和女儿,最亲的亲人只剩下水天翔。   说起女儿,水依婷的这个女儿张纯羽至今没有露面。   核实张典治的话需要借助监控,隋星在王大哥烤生蚝调到4月7号晚上的视频,画面显示张典治和赵雨梦9点10分到达,用餐一个半小时,10点20分结账离开。12点05分,绿意?湾西门拍到了他们?的车。   10号晚上10点,张典治驱车独自来到会所,次日中午才离开。   “但会?所只有公共区域有监控,不?排除他中途离开。”隋星说:“而且7号晚上这一段时间实际上也是个空白。”   她指的是张典治和赵雨梦离开王大哥烤生蚝到回到绿意?湾之间的时间,开车花不?了这么久,他们?很可能中途做了什么事,而张典治隐瞒了。   海姝靠入椅背里,“我?们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晚上,但其实空白时间不?止这一段。水依婷7号下午从韶光金庭离开,张典治只在4点左右被新会?展中心附近的摄像头拍到。”   隋星想了想,“所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嫌疑最大的还是张典治。别管他把他和水依婷以前?的感情?说得?有多美好,事实就是他出轨了,并且他对水依婷的富二代身份耿耿于怀。水依婷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坦然接受感情破裂,否则为什么自残?”   海姝最怀疑的也?是张典治,她甚至想到了一种?更冰凉的可能——张典治和赵雨梦的失踪也脱不开关系。   目前?案件的侦查已经有了阶段性突破,被害人的身?份明确,接下去的调查需要围绕水依婷进行。但这案子的特殊之处在于失踪的赵雨梦。海姝将?她俩的照片都贴在了白板的正中,同步展开调查。   隋星已经去过水依婷遇害前供职的渔舟外语,水依婷带两个成人班,学生对她的印象都非常好,说她温柔、耐心,并且口语很标准。没有一个学生曾经与她产生过矛盾,她似乎有意与学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渔舟的老师几乎都和水依婷一样是兼职,彼此之间并不?存在同事关系,水依婷过于低调,绝大部分老师根本不认识她。   面试水依婷的HR说,她的教育背景很好,在渔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没有自信,上课声音小,和学生的互动也比较尴尬。渔舟本来都打算不签她了,又舍不?得?她扎实的基本功,再加上她要求的工资不?高,于是签下了她。她工作不算出彩,但也?没有出错。   HR看得?出水依婷不?差钱,出来工作可能只是为了解闷,她见过这样的人,所以等水依婷的工作上了正轨后,她没有再时刻关注水依婷。   张典治口中的水依婷,和渔舟师生口中的水依婷南辕北辙,不?像同一个人。   张典治声称已经告诉了女儿噩耗,要她立即来一趟市局。但刑侦一队久久没有等到她。海姝问张典治原因,张典治顾左右而言他,“平时纯羽都是跟着她妈,她可能太悲痛了吧。”   海姝导航到张纯羽就读的斯蒂云国际学校,这学校是私立的,学费高昂,校园也?修得?十分气派。   下午,在其他高中还?是上文化课的时间,这里的学生们已经分散参加各种兴趣活动了。张纯羽是舞蹈生,张典治说水依婷从小就培养她跳舞,送到斯蒂云也?是为将?来铺路。   海姝穿过一栋栋欧式建筑,来到舞房所在的教学楼,找了一圈,没看见张纯羽。正当她准备换个地方时,余光瞥见一个像张纯羽的人。   三个高挑的女生打扮得像是二十多岁,朝一间空着的舞房走去。海姝悄声跟上,靠在门边的墙上。   “纯羽,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你那个妈又来烦你?”   “她?从今往后,她就烦不了我啦。”   “啊?为啥?”   “她死了。”得意的声音从舞房里传出,“别说出去啊,是我?……”   “啊!”女孩们尖叫起来,“真的?你别吓我?!” 第74章 粉梅(05)   05   “叩叩——”海姝并?起手指, 在虚掩着的门上敲了敲。女孩们的话语戛然而止。   “谁啊?”张纯羽道:“这间有人了,看不见吗?”   海姝推开门,视线在女孩们脸上扫过。她没有穿制服, 穿了身运动装, 头发在脑后挽了个低马尾,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   轻几岁。   一看来的是张生面孔, 张纯羽露出警惕的神情?,“你谁啊?新来的实习生?”   每年学校都会来一批实习老师, 比学生们也大不了多少,而学生是这儿的主人, 实?习老师互相竞争想拿到工作, 高年级的学生大多瞧不上他们,更?说不上敬畏。   张纯羽昂着下巴的模样乖戾又嚣张,但在海姝看来, 不过是虚张声势。她走过去, 垂眸打量张纯羽。张纯羽的三个伙伴像是被她的气势烫着了, 不由得缩起脖子?后退。   张纯羽不耐烦了,大声道:“你?谁?这我的地盘你没看见?”   海姝拿出证件, “我通知过你?,希望你?来一趟市局,协助调查。既然你?没空, 那我只好来将就你的时间。”   张纯羽双眼?顿时一睁, 旁边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反应更是夸张, 竟是惊叫起来, “警, 警察!?”   张纯羽狠狠刮了她一眼?,“大惊小怪什么?”旋即又对海姝说:“她死了你?们找我干什么?我爸没有去认尸吗?”   海姝忍着怒意, “你是她的女儿。”   张纯羽讥讽地笑起来,“不过是有血缘关系而已,那又怎样?她死不死的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死。喂,你?别?在这儿挡着行吗?我还要练舞。”   忽然,张纯羽唇角的弧度微微一变,冷意更?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跳舞吗?”   海姝默然看着她。她啧啧笑起来,“还?不是被她逼的。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   海姝低头笑了声。   张纯羽不悦道:“你笑什么?”   海姝说:“有没好说的这不是你说了算,你?有义务配合调查。”   张纯羽怒火中烧,“你?!”   女孩们见势不妙,连忙说:“那我们先走了,纯羽你?好好说。”   海姝伸手一挡,女孩们鹌鹑似的不动了。海姝说:“谢谢你?们给我让出这个房间。不过一会儿我也会找你们聊聊。哪个班的,叫什么?”   女孩们吞吞吐吐地自报姓名,其中一人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海姝合上门,“好了,现在清静了。张纯羽,我只有几个问题要跟你核实?,你?配合一点,我也好回去交差。”   张纯羽“哐当”一声扔下一张椅子?,坐下就翘起二郎腿,“你?们不去抓凶手,堵我算什么?”   海姝也挪来一张椅子?,“堵你?正是为了搜集线索。你是她的至亲。”   张纯羽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轻蔑的笑。   海姝说:“刚才我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你?说是你?把水依婷……”   张纯羽顷刻坐直身子,“你?偷听??”   海姝问:“你把她怎么了?”   气氛变得紧绷,片刻,张纯羽别?开视线,“我能把她怎样?我根本没回家,也没见过她好吗?怎么,你?觉得是我杀了她?我有那个本事吗?你要不要去调调监控,看她死的时候我在不在学校?”   海姝说:“那你?刚才给你同学炫耀什么?”   “我……”张纯羽唇线扭动,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那只手腕上戴着多条手链,其中一条比较显眼?,似乎是一个“X”。   海姝观察了会儿,视线回到张纯羽的脸上。张纯羽说:“我口嗨!口嗨不行吗?”   海姝说:“你的血亲遇害,你?感到兴奋和高兴?”   张纯羽垂下头,过了几秒才猛地抬起,“不是所有家庭都和睦幸福,至少我的家庭不是。张典治是个软饭硬吃的男人,给水依婷当了半辈子?舔.狗,又自卑又忍不住舔,我看到他就恶心。水依婷也是个疯子?,自己因为男人废了,就要我独立向上。她想得真?美。”   说起自己的父母,张纯羽眼中倾泻出浓重的仇视和鄙夷,她的右腿一直在快节奏地抖动,像是有强迫症。大概回忆起他们,让她感到非常不快。   海姝说:“你很想他们消失?”   张纯羽看过来,“这也值得浪费警察的时间吗?‘想’和‘做’是完全不同的事吧?对,我想了,我想他们都去死!但我没做,她的死能赖在我头上?”   海姝说:“我还是很好奇,你?对你?的朋友说了什么?”   “啧!我告诉她们是我弄死了我妈行了吧?”张纯羽伸出双手,“要不你?把我拷上?”   海姝抬了抬下巴,“好了,把手放下去,你?是舞蹈生,不是戏剧生。”   张纯羽反应片刻才听出海姝在讽刺自己,顿时黑了脸。   “我也没时间和你?抬杠,我们尽快把流程走完。”海姝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她有什么异常反应?”   张纯羽无聊地玩着指甲,“清明?节前?她叫我回去,我说我要跟同学出去玩。她还?偏要来学校接我。我们……”   “嗯?”   “我们吵了一架。”   海姝说:“她为什么非要接你?回去?”   “她就是那种人!跟她有血缘关系就得像她的连体婴儿,她自己当惯了别?人的附庸,就要我也像她一样!”张纯羽激动道:“附庸父母,附庸哥哥,附庸老公?,附庸我!”   海姝想到水天翔,“她和你舅舅关系很好?”   张纯羽愣了下,情?绪稍稍稳住,“也就我舅舅是个正常人。”   “你?舅舅出事时,你?父母考虑过帮忙吗?”   “还?不是因为张典治!水依婷求他找找门路,他不肯!说她早就和水家断绝关系了,是他张家的媳妇,为什么还要管水家的事?”   海姝说:“张典治和水依婷的关系就是那时候开始有裂痕?”   张纯羽轻嗤,“他俩早晚的事。”   海姝又问:“那这些年他们各自在外面找过人吗?”   “张典治肯定有,男人嘛,就是这么回事儿。”张纯羽口气老练,跟看透了人生似的,“水依婷应该没有,她一个全职主妇,就会盯着老公和孩子。”   海姝说:“你不知道她现在在上班?”   张纯羽:“啊?”   “她在教外?语,渔舟,都教好几个月了。”   张纯羽额角抽了下,“是吗?”   海姝叹气,“那我问你?,她身边有哪些朋友,你一定也不知道了?”   张纯羽:“我专注自身。”   海姝:“那张典治的情人,你?见过吗?”   张纯羽摇头,“他比水依婷更?恶心,我见他的情人干什么。”说完,张纯羽疑惑地说:“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海姝说:“我在想,到底还是你和水依婷有血缘联系,而不是张典治和她。”   “什么意思?”   “你?说的水依婷,更?接近真?实?的她,而张典治说的,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一个人。”海姝说:“水依婷有自残倾向,长期服用?精神药物,你?知道吗?”   张纯羽张了下嘴,看上去被这两件事冲击到了,“她,她就是那种人。”   告别?张纯羽,海姝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站了会儿。张纯羽对母亲只有恨,没有爱,水依婷的死完全不能让她感到悲伤。她说水依婷是她杀的,真?的只是口嗨?她用?激烈的情?绪掩饰了某种东西,乍看她一直在说,指责水依婷,指责张典治,但真?正的重点,她敷衍了过去。   整理思绪之后,海姝找到张纯羽的朋友们。她们支支吾吾地承认,张纯羽在舞房的确说了是自己杀死水依婷,但她们同时也都为张纯羽辩解。   “她肯定是说着玩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她妈呀,怎么可能真?杀?”   “对对,纯羽以前也说过希望她妈去死,但她也什么都没做啊。”   “其实她妈妈真的很过分,我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把纯羽当小孩,让纯羽丢人,是我我也恨。”   丸子?头说了清明?节前水依婷来接张纯羽的事。从中午开始,水依婷就接连给张纯羽打电话,说什么放假一定要回去。张纯羽都快被她逼疯了,傍晚水依婷直接将车开来,在校门口大闹一场,低年级的全都看着,张纯羽因此丧了很多天。   海姝问:“清明节你们一起出去玩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海姝说:“没去玩?”   还?是丸子?头说,她们的确约好去水灵山踏春,但张纯羽被她妈搅合了心情?,临时不想去了。但她们第二天回来时,张纯羽不在,又过了一天才回来,没说去了哪里。   海姝找到校方,要求调取监控。如张纯羽所说,4月3号傍晚,水依婷的确来到校门口,母女俩不欢而散。4月4号上午11点,张纯羽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独自离校,再次被摄像头捕捉到是5号下午2点。   水依婷失踪的7号,张纯羽全天都在学校里,8号到10号,也没有离校。   私立学校的管理和公立学校有很大的区别?,班主任并?不会面面俱到地约束学生,他们口中的张纯羽是个舞蹈天赋很高、社交能力很强的女孩,她的父亲几乎没有来过学校,但母亲很关心她的生活,他们为她的遭遇感到遗憾——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说辞。   由于清明?节期间的去向不明?,海姝不得不再次找到张纯羽。她翻了个大白眼?,问:“水依婷是哪天死的?”   海姝说:“11号凌晨。”   张纯羽:“那你?管我清明节去了哪里?我心情?不好,找个地方清静行不行?”   隋星看完海姝整理的问询记录,骂了声,“怎么有这种女儿?”   海姝这两天深受花粉困扰,鼻子?难受,仰靠在椅背上喷喷雾,冰凉的水雾一进?去,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你?那边怎么样?”   警方在水依婷家中找到了心理咨询病历,她至少去三家心理诊所看过病。隋星挨个去了解水依婷的问诊情况。   她最早于三年前求诊,早期的两家虽然有她的记录,但医生已经离职。从记录来看,她在这两家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也许治疗效果不理想,也许另有打算,结束得都比较匆忙。   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她固定到克莱切心理诊所接受治疗,这家诊所收费比较高,也很小众,但看得出整体氛围的确比前两所好,负责水依婷的医生姓梁。   得知水依婷已经死亡,梁医生捂住下半张脸,眼?睛顿时红了。令人唏嘘的是,水依婷的死没有换来丈夫和女儿的伤痛,为她落泪的竟然是一个外?人。   梁医生整理好情绪,“我可以?做什么?”   隋星说:“我想知道她到你?这里来,都咨询了什么?这一年多她的情况有没有好转?”   梁医生拿来水依婷的资料,叹气道:“她痛苦的根源在于她的家庭,她感到对不起她的娘家,哥哥出事,她明?明?有能力,却因为不想和丈夫搞僵,而没有出手相助。”   隋星轻声道:“是五年前的事……”   梁医生点点头,“对,她被困在里面太?久了,她从三年前才开始有意识地接受治疗,但都不怎么理想,到我这里来时,已经?是病入膏肓,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水依婷对梁医生倾述她与张典治认识的过程,这个时间段和张典治讲述的基本无异。他们双方都美化了早年的相遇相许,不提家庭背景悬殊造成的心理落差。   但随着九衣越做越强,水依婷渐渐感到张典治总是在一些小事情上让她难堪,不再像过去一样捧着她。她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完全想不到张典治会有一天不爱她。   五年前水兴被查,水天翔入狱,张典治彻底与水依婷撕破了脸,越发冷血地用?言语羞辱她,她最痛苦的时候想到了自杀,可她又想到还未成年的女儿。丈夫不爱她了,女儿就是她的一切,她不能就这样死掉。   她知道张典治在外面找女人,她甚至跟踪过那些女人,但她不敢和张典治争吵。究其原因,是她看不起自己,她的娘家已经?垮了,如果被夫家抛弃,她该怎么活下去?   梁医生说她不该这样想自己,她的条件非常好,九衣发展到现在也有她的功劳,只要她想站起来,她随时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   但事实?上,针对水依婷的治疗收效甚微,她的全部重心都在家庭上,一会儿关注丈夫又找了什么情?人,一会儿关注女儿交了什么朋友。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她自己。   她向梁医生提到过赵雨梦,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可是离开诊所,她又变成了懦弱温柔的女人,连出现在赵雨梦面前都没有勇气。   梁医生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列表,上面有水依婷在她这里用过的所有辅助治疗药物。隋星看完后拿出物证照片,问诊所是否建议她服用这种药物。梁医生大惊失色,保证绝对没有。   隋星说:“水依婷今年状态突然好转,我还?以?为是因为换了药。”   梁医生愣了下,“她从去年年底开始,精神就好一些了,所以?今年才能走出去找工作。她每次来都给我说,重新工作的感觉很好,她现在专注于上课,专注于学生,不像以?前那样痛苦了。”梁医生叹气摇头,“所以?她突然出事,我才觉得特别?可惜。”   隋星说:“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好起来?”   “说来惭愧,我没有帮到她太?多。”梁医生说:“是她的朋友鼓励她,以?身作则,让她看到了希望吧。”   “朋友?”   “嗯,她今年经?常提到她,是她的高中同学。”   这个同学名叫曾晓颖,水依婷的云端联系记录中有她。刑侦一队也已经联系到她。   “新会展中心那个……”曾晓颖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我,我不信!”   她提出认尸,海姝拒绝了,哪怕是水依婷的父母活了过来,恐怕也认不出面目全非的女儿。   曾晓颖在市局的走廊上痛哭,许久才冷静下来,“我和婷婷还?约好,下半年她如果彻底好了,我带她去欧洲,我们一起赚钱。她是怎么死的?你们查没查她那个老公?”   海姝说:“你觉得她老公的嫌疑很大?”   曾晓颖擦干净眼?泪,眼?中空空,“她生病,病得特别?严重,是谁造成的?都是因为张典治!那个男人简直禽兽不如!”   曾晓颖的话和梁医生差不离,水依婷很信任他们,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的遭遇——围绕水依婷的排查亦在进?行,其他和水依婷有交集的人都认为水依婷过得很幸福,有漂亮的女儿和能力强的丈夫。她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只告诉了极少数人真?相。   海姝问:“水依婷是什么时候开始向你?倾述?”   曾晓颖轻轻敲着自己的头,很是懊恼,“去年秋天,我和依婷其实很久没有联系了。”   曾晓颖和水依婷的友谊源自中学,水家虽然富裕,但那个年代,水依婷没有像她的女儿那样读私立国际学校,而是考进了市重点高中。曾晓颖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自卑作祟,几乎不与班上的有钱人交流,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学习。   那时水依婷是班上的明星,成绩又好,穿得又好,性格也很开朗,曾晓颖开学就知道水依婷,但以?为水依婷一定不会注意到默默无闻的自己。   哪知后来英语老师让组成学习小组,水依婷竟然来到她的桌子?边,红着脸说想和她一组。她简直受宠若惊,还?傻傻地问水依婷是不是认错人了。   水依婷说没有,就是找她曾晓颖。   小组里还?有两位女生,曾晓颖起初有些放不开,熟悉之后她们这个小组合作默契,每个人的分数都提高不少。曾晓颖也因此和水依婷成为朋友。   曾晓颖问水依婷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水依婷有些夸张地说:“你?没发现你?的口语特别纯正吗?而且你英语成绩很好诶,大家都想和你?一组,我生怕抢不到你?。”   时隔多年,曾晓颖想到水依婷对她说的这句话,都有流泪的冲动。她的经?济条件、外?貌、成绩在班上都很一般,父母对她的教育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pua,从来没有人鼓励她,响亮地说出她的优点。   水依婷是第一个。   因为这句话,她开始变得自信,大学拿到奖学金出国,辗转欧洲多国做奢侈品生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缩着学习的,灰扑扑的女孩。   水依婷留学的那几年,她们见过面,那时的水依婷仍然光彩照人,说起张典治,满脸的幸福。她曾经?想劝水依婷和自己一同留在欧洲,但显然水依婷追求的是与她不一样的人生。   水依婷回国之后,她们疏于联系,几乎失去了彼此的消息。她也不知道水家在五年前遭遇动荡。去年回国短暂休整,她与老友见面,发现水依婷虽然还是笑得温婉,但眼?中死气沉沉。   她不断问水依婷发生了什么,水依婷起初不肯说,但人只要经?常接触,秘密就很难包住。她意识到水依婷的婚姻和家庭可能出了问题,再三追问之下,水依婷终于哭着向她道出原委。   她怒不可遏,水依婷却既不肯离婚,又不肯让她去找张典治。她得知水依婷精神状态堪忧,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不敢刺激水依婷,只得默默陪伴。   或许是身边有了能说话的人,或许是曾晓颖讲述的生活让人向往,去年底,水依婷难得地表达出乐观——她想要去找个工作,不让自己困在囚笼里。   “我觉得我成了高中时的她。”曾晓颖哽咽着说:“高中时是她让我自信,现在是我让她自信。她给我讲她的学生,她终于经?常笑了。我,我以?为再花一年,她就会变回本来的样子?。”   海姝问:“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清明?节,清明?节我们还?一起喝过下午茶。”曾晓颖说:“她说她女儿又不愿意回家,我劝她,纯羽也有自己的生活。她像是听?进?去了。”   海姝问:“除了你,她还?有哪些朋友?”   曾晓颖眼?中又燃起怒火,“你?们是想排查她和谁有矛盾?谁可能杀死她吗?我敢肯定,只有张典治。婷婷那种包子?性格,能和谁结仇?只有张典治和他那些女人!”   初步调查下来,可以确定的是水依婷人际关系很简单,张典治的嫌疑最大。开完会,隋星随口说了句:“最近怎么没看到谢老弟?”   海姝顿了下,附议,“是啊,特勤有别的活儿?”   此时,谢惊屿独自站在韶光金庭的车库,打开了一张纸,纸上有一个乍看很普通的图案,是两个交错颠倒的沙漏,看上去就像它们在永不休止地旋转。但仔细看,沙漏的四个底部有着睁开和闭上的眼?睛,十?分诡异。   谢惊屿记得这个图案,因为它曾经出现在谢小龙的笔记本里。 第75章 粉梅(06)   06   与水依婷有?重要?关系的人?中, 还剩下她的原生家庭成员警方没有接触过。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伯父一家早已移民,哥哥水天翔和部分旁系在狱中服刑, 现存的水兴超市虽然没有?改名, 但?背后的资本已经改了?姓。   由于见水天翔需要与监狱沟通,走几个流程, 海姝先去见?了?水天翔的前妻,也就是水依婷的嫂子。   听到水依婷的名字, 陈晶脸色顿时一白,“我跟他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晶比水依婷大不了?多少岁, 但?看?上去苍老许多, 五年前的动荡在她脸上留下了?再也无法被抹去的痕迹。   认识水天翔之前,她只是水兴的普通员工,嫁到水家之后跟着水天翔打拼, 后来短暂地享受过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 水家倒了?, 她困顿过,现在在家具卖场工作。   海姝告诉她, 水依婷已经去世了。   陈晶愣住,半天才消化,干笑了?两声,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她哥出事时, 她来看?都没看?一眼。我们娘俩无依无靠时, 也没见她帮衬一下。怎么, 她死了?, 倒是和我们有?关了??”   海姝说:“听上去你们的关系不怎么样。”   陈晶讥讽地笑了笑,点了?根烟抽上, “她怎么死的?”   “新会展中心的事,听说过吧?”   “死的是她?”   海姝点点头?。   陈晶吐了口眼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4月10号晚上,那巧了?,我在值班,一天一夜都在家具城,不信你去查。”   海姝在她旁边坐下,“你很?有?趣。”   “什么?”   “我刚说水依婷死了?,还什么都没问,你就把自己当成嫌疑人了。”   陈晶顿了?顿,嘴角再次浮起讽刺的笑容,“我这不是有?经验吗?被你们警察找到,哪有?什么好事。那什么审讯室问询室,我都记不清进过多少次。”   海姝说:“但?现在你不还是个守法公民吗?”   陈晶诧异地看向海姝。   海姝说:“经侦调查过你,你的丈夫,你夫家的其他亲戚,他们现在在监狱里,而你完成问询后就被放了?出来,不正好说明我们不会冤枉好人吗?”   陈晶笑了?声,“小姑娘,你也挺有趣。问吧,想知道什么。”   海姝说:“水依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命很?好的女人?。你知道以前水兴的人怎么说她吗?说她是公司的小公主。人?人?都觉得她温柔无害,都想呵护她。只?有?我早就看?出,她就是头懦弱的白眼狼。”   陈晶手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丢了?满地的烟头。她认识水依婷在认识水天翔之前。那时水依婷还是高中生,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到各个卖场帮忙。   老板的女儿到基层来工作,这种事情不少见。但水依婷不太一样,她不是装装样子,而是专门挑脏的重的活儿做,毫无娇柔造作的样子。一天下来,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员工们起初很?不希望她来,觉得这和领导视察是一个意思,要?伺候她,增加工作量。后来逐渐发现,她是真的在帮忙,她的情绪也很能感染人。那段时间,她去哪个卖场,哪里的员工就格外打鸡血。   陈晶却看出了水依婷的本质——她是在享受被员工们当做中心。她可以受累吃苦,但?是她一定得在事实上被捧着,人?们因为?她的到来而打起精神,那种亢奋滋润着她。   嫁到水家后,陈晶和水依婷的接触更多,切实体会到这个女人是被整个水家呵护着的。她想做的事,所有?人?都会竭力满足她。陈晶承认自己嫉妒她,尤其是当水天翔用一种宠女儿的语气提到她。   水依婷唯一一次和家庭发生冲突,就是执意要和张典治在一起这件事。陈晶再次觉得很?不公平。水家的一儿一女都选择了社会地位远远低于自己的人?,但?她和水天翔交往时,没有?遇到多少阻力,水家的长辈认为水天翔只?要?不娶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就没事,而水依婷不能嫁给一个没钱的男人?,因为?水依婷是要?享福的。   那阵子,水家鸡飞狗跳,水依婷宁可断绝关系,也要?和张典治在一起。陈晶默默看着这场好戏,然而都这样了?,水天翔还惦记着他那妹妹,找人?暗自帮助张典治创业,觉得张典治只?要?做出一番成绩,父母自然就会网开一面。后来也是水天翔在家里不断调和,水依婷和水家的关系才缓和。   “水天翔对不起很?多人?,包括我,包括儿子,但?他没有对不起水依婷。”说到这里,陈晶有?些咬牙切齿,“可现在不是有?句话叫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说的就是水天翔。”   水家刚出事时,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那时水天翔的资金无法周转。那时九衣已经发展起来,水依婷完全?有?能力帮助自己的娘家、亲哥。   水天翔脑子轴,死到临头还不想向水依婷求援,觉得那是拖宝贝妹妹下水。陈晶看?不下去,悄悄找到水依婷,说了?水家的危机。她与水依婷向来关系寡淡,那是她第?一次向水依婷低头。水依婷表现得很着急,说一定会想办法。   但她非但没有等来九衣的帮助,还被水天翔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责备她不该去找水依婷。   她心中无奈又凄凉,但?身在漩涡之中,就算恨水天翔的执迷不悟,也得想尽办法帮水家。   然而她的能力实在单薄,水依婷和九衣最终置身事外,她眼睁睁看?着水家倒下,丈夫锒铛入狱。   “水依婷,她真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在尘埃落定后来看看她的侄儿呢?我们母子俩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晶愤恨地说:“你要问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吗?”   海姝驱车赶往水天翔所在的监狱,脑海中浮现着陈晶总是冷笑着的脸。水依婷的死让她感到畅快,但?她与水依婷早就没有?往来,基本没有?作案的可能。她的儿子水静深在灰涌政法大学读书,今年大四了?,即将?毕业。失去丈夫后,儿子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从这个层面来讲,她对水依婷动手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但她激烈的情绪搅动出了某条线索。海姝皱着眉,这条线索还未成型,她觉得抓住了?,又好像没有?抓住。   水天翔被狱警带到海姝面前,他剃着寸头?,瘦削,没什么神采,眼里有?几道明显的红血丝,和海姝在新闻报道里看到的水天翔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他已经知道水依婷遇害的事,沙哑着开口:“是谁?”   海姝说:“我们正在收集线索。”   水天翔苦笑:“我们水家,居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海姝说:“我去见过你的前妻,她跟我聊了?些五年前的事。”   水天翔眼里涌现出复杂的情绪,愧疚?动容?后悔?他叹了?口气?,问:“他们过得还好吗?”   海姝说:“她没有带儿子来看过你?”   水天翔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们娘儿俩。”   海姝注意到,虽然陈晶说水依婷才是水天翔最重要?的人?,但?水天翔在想到水依婷和陈晶时,反应很不一样。水依婷已经死了?,他的悲伤并没有?特别浓重,而水天翔对陈晶表现出的,却是更加深重的情感。   “聊聊案子吧。”海姝说:“你作为?水依婷唯一的哥哥,对她的了?解肯定很?深,有?没有?可能,有人将对水兴的仇恨,转移到她的身上?”   水天翔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早就不是我们水家的人?了?,为?什么你不怀疑是九衣、张典治的仇家对她动手?”   海姝说:“这条线我们也正在侦查。”   水天翔点点头?,“水兴的对手可不会恨她,搞垮水兴,她也出了?一份力。”   “嗯?”   “既然你去见?过我妻……我的前妻,她应该跟你说过找水依婷要钱的事吧?”   海姝忽然发现,陈晶似乎并没有完全了解水天翔。   “我是个虚伪的人?,这一点我也是坐了?这么多年牢才体会到。”水天翔缓缓说,当年得知陈晶找水依婷帮忙,他非常愤怒,但?他内心深处渴望得到水依婷的帮助,他根本没有明确告诉水依婷自己不需要?资金、张典治的人?脉,他在默默地等待,并且相信那么疼爱的妹妹一定会帮自己。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水依婷和九衣对他见死不救。也许是因为?没有?脸面?,水依婷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她。   五年前他沉浸在事业失败、家族土崩瓦解的精神困局中,几乎没有?余力为?水依婷的背弃感到悲伤。这些年他越是平静,越是清醒。回想起陈晶凄凉的眼神,他明白自己确实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她这个妹妹,得到了?水家的所有?关爱,却在水家遭难的时候隐身而去。   从狱警口中得知水依婷去世,血脉的牵动让他短暂地悲痛,但?也仅此而已了?。   海姝听完,沉默了?会儿,“所以你对水依婷是有恨的。”   水天翔苦笑,“我恨她那个丈夫更多,但?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海姝离开之前,水天翔最后说:“你们不用在水家的对手身上耗费时间,最不可能杀她的就是他们。”   水依婷案和赵雨梦失踪案的调查同?时推进,凶手的作案工具虽然已经确定,但?是九衣方面迟迟无法确定围巾、配饰是在哪个环节丢失。   隋星在过了?一遍水依婷的人?际关系后,注意力转移到赵雨梦身上。但围绕赵雨梦,刑侦一队内部有?些分歧。   一种声音认为?,张典治婚内出轨赵雨梦,水依婷是最大的绊脚石,张和赵合谋杀死水依婷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且不在场证明不充分。假设凶手是他们,赵雨梦的失踪就很?可能是提前跑路,是张典治安排的,此时赵雨梦就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另一种声音认为?,赵雨梦已经遇害了?,张典治是头号嫌疑人。张典治和赵雨梦虽然是情人?关系,但?张典治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会和小三联合起来杀原配吗?张典治大概率做不到这一步。但如果赵雨梦步步紧逼呢,甚至以什么把柄要?挟呢?那死的也许就是她自己。她的失踪太蹊跷了?,最后见?到他的是张典治,警方得到的是张典治的一面?之词。   第?一种思路最大的矛盾就是张典治为?什么要?安排赵雨梦先行逃离?这不是会让警方更快注意到她吗?或者说他本就希望警方注意到她,以便将?她作为?嫌疑人?一个死去的人往往是背锅侠。   这就与第二种思路接上了?。但?赵雨梦的失踪和水依婷的死都是在10号晚上,短短几小时,张典治是怎么做到的?   开会时队员们激烈争论,因为一旦在这个问题上走了错路,就势必影响后续侦查。错误当然可以纠正,但?时间耽误了?,也许重要的线索就流失了?。   最后还是海姝拍板,将赵雨梦当做被害人来调查,至于凶手是不是张典治,暂不下结论。   赵雨梦的交友圈比水依婷更广,她当模特时很?敬业,也从未提出无理的要?求,在九衣的人缘不错。女人们空闲时聚在一起聊天,都说赵雨梦身上有?种外国模特的气?质,很?放得开。赵雨梦笑笑,说经常看看外国模特走秀。有人说赵雨梦起色好,问她经常喝的是什么美容茶。赵雨梦将盖子打开,拿给?大家一闻,浓重的中药味差点熏得一个模特吐出来。   “你没事就抱着中药喝啊?”模特开玩笑道:“难怪你皮肤这么好。”   赵雨梦解释:“我要?是没病,成天喝这个干什么?美容我不知道去做医美啊?”   “病?你这么健康,能有?什么病?”   “嗐,大姨妈不来呗。”   赵雨梦经期不稳定这事,吴佳琪也证实了?,“梦姐以前经常在家里熬药,一次熬一周的,分别装在小瓶子里,我也帮她熬过。”   吴佳琪自己也有点内分泌问题,一直拖着没管,赵雨梦知道后,便带她一块儿去看?中医。   隋星导航到了陈湾区一个拥挤的批发市场,即便下午是小贩们比较闲的时间,路上还是十分拥挤嘈杂。   车开不进去,隋星只?得把车停在外面?,挤在人?群中往里走。这个批发市场规模很?大,名义上批发蔬菜水果、服装、五金,但?其实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按摩店、洗脚店、大排档、宠物店、假古董店……犯法的不犯法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不少。   赵雨梦经常去的中医诊所也在这里。   诊所的名字取得很随意,在批发市场里,就叫市场诊所。   隋星到的时候,诊所里人?不少,都是老年人?,看?诊的有?两个老中医,抓药的则是个年轻人。他瘦而高,眼??????神疲惫,但?轮廓凌厉,组合在一起有种颓废的美感。   隋星中学时就喜欢颓废挂的明星,现在不追星了?,看?到相似质感的素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等到患者们都走了?,隋星才说明来意。老中医面面相觑,都说对赵雨梦没有?印象。   “是我给她开的药。”颓废男突然开口,视线也平静地扫向隋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他的声音低沉,但并非是那种厚重的低沉,反而像飘在云朵上,轻轻的,风一样抓不住。隋星一个一线刑警,阅人?无数,却头一次在侦查中在一个人?身上感到一种有?别于案子本身的兴趣。她盯着男人看这会儿,直到对方走过来,才猛然回过神。   男人脖子上挂着工作证,写着“萧竞”,隋星觉得这名字,尤其是这姓有?点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萧医生。”   萧竞点头?,将?随星领到一间空着的房间,“进来说吧,外面?一会儿有?患者来。”   中医诊所的空气?中充斥着中药的味道,却不像熬出来那样刺鼻。隋星问:“赵雨梦来这儿看?病看?了?多久了??”   萧竞倒了?一杯茶水,“断断续续来了三年吧。”   “她主要看的是……”   “内分泌。她很为这个问题苦恼,来我们这儿之前,已经尝试过不少西医疗法。”   赵雨梦的经期混乱是天生的,据她说,从初中开始,她就没正常过,但?以前不懂,也没钱没精力去治疗。工作稳定之后,才了?解到她这样的,今后很?可能生不出孩子。于是她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吃西医的激素药固然有?效,但?一旦停药,过不了?多久,内分泌就又混乱了?。   三年前,赵雨梦在网上和其他患者交流,得知有?人在批发市场的市场诊所治好了?病,便慕名而来。   “她要?找的其实是我师父,但?他老人?家已经不出诊了。”萧竞说,他的师父是他家人?的故交,帮他开了?这诊所,他跟着师父学习,等于是继承了?诊所,其他的老中医都是他请来的。   赵雨梦见给自己看病的是个年轻人?,有?些抵触情绪,但?大约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带了?半个月的药回去。   看?她那不满的样子,萧竞不指望她会再来。但半个月之后,赵雨梦又出现了?,脸上容光焕发,说喝了?中药之后,睡得比以前好了?,以前拍摄一天感到气都提不上来,现在还能回去做个简单的晚餐。   这之后,赵雨梦就成了?诊所的常客。萧竞花了一年的时间,基本上治好了?她的病,但?也告诉她,生活不规律会导致激素变化,病情反复在客观上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赵雨梦很?高兴,常年受内分泌折磨,能够有?一段时间的安宁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赵雨梦介绍过熟人?来,但?亲自带来的只有吴佳琪。吴佳琪不像赵雨梦那样有?耐心,看?过两次后就放弃了。倒是赵雨梦,时不时来拿一些滋补的药材。   隋星说:“赵雨梦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萧竞翻了?会儿出诊记录,“3月20号,她的内分泌问题又出现了?,已经连续来看了三个月。”   “那她下一次该什么时候来?”   “药差不多4月5号就会吃完,但?她一直没来。”   医生并不会催促患者上门,很?多患者吃药吃到一半就放弃,这种事情萧竞见?得太多了?,加上赵雨梦以前也有延迟就诊的情况,萧竞并没太在意。   “她这个人?,对同?性很热心。”萧竞说:“我看?得出她很?热衷帮女性,她是个好人?。”   这是隋星第二次听到别人强调赵雨梦对女性的帮助,上一个这么说的是吴佳琪。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赵雨梦的照片,一双手将?这幅照片撕裂成两半。一半的赵雨梦是个小三,和水依婷抢男人?,另一半的赵雨梦对萍水相逢的吴佳琪慷慨相助。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赵雨梦?   “你抵触中医吗?”萧竞问。   隋星对这个问题很是意外,“啊?”   萧竞说:“不抵触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个调理气血的单子,你看?上去很?累。”   隋星还愣着,“啊?”   萧竞说:“不要?钱,药你也不必在我这里买。”   隋星终于反应过来了?,“我不抵触,哎最近太忙了?,我是觉得很累……谢谢你啊,我看?看?是哪些药……”   离开市场诊所,隋星回到车上,看?着副驾上放着的口袋,后知后觉地摸了下滚烫的脸。   现在当医生的都这么会推销了?吗?她是怎么就脑袋一热直接在诊所里开了?这么多中药?四百多块钱呢!   海姝一到办公室,就闻到浓烈的药材味,隋星正坐在电脑前发呆,桌上就放着小山似的中药。   “星星?”海姝说:“生病了?”   隋星把去市场诊所的事说了?,海姝忍俊不禁,“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才开的药吧?”   隋星也不争辩,“我回去熬了分你一半,你比我更累。”   海姝忙挥手后退,“我不要?,我吃不了?苦。”   隋星看?到她后面?的人?,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海姝脚跟踩到了什么东西,后背也抵着了?,心想还不到墙壁吧,回头?一看?,与谢惊屿四目相对。   海姝愣了?下,谢惊屿笑道:“海队长,我今天刚刷的鞋。”   海姝低头?,只?见谢惊屿穿了双酷炫的桃粉运动鞋,确实刷得闪闪亮亮的,和枝头?正挂着的桃花一样醒目。   只?是,谢惊屿一个特勤,这是什么癖好?当自己还是美猴王啊?   海姝无语地挪开脚,“啊,抱歉了?。”   谢惊屿大度地摆摆手,“下次注意。我们特勤的脚是很值钱的。”   “……”海姝就见不得他这欠欠的模样,果断伸出脚,“要?不你踩回来?”   谢惊屿还真低头观察起来,“你这个吧,没刷干净,不能等价交换。”   海姝到处走访,穿的是最方便的板鞋,没时间刷,当然不像谢惊屿的桃粉那样一尘不染。   两人?就鞋子扯起皮来,隋星听了?半天,打岔道:“你俩加起来五十多了吧?”   海姝咳了?声,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谢惊屿挑了?下眉,“当然是来协助你们调查的,水依婷那个女儿张纯羽,我查到点东西。” 第76章 粉梅(07)   07   张纯羽清明节期间去了哪里, 对刑侦一队来说是个既重要,又不?那么重要的问题。这个时间点水依婷和赵雨梦都没?有?出?事,按理说警方根本不用去核实她当时的动向。但她对水依婷的仇恨过于?明显, 并且不?肯说明去向, 连她的好姐妹都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这着实古怪。然而海姝一时分不出那么多人手, 只能暂时放着,没?想到谢惊屿神出?鬼没?, 送上了答案。   “这里。”谢惊屿在笔记本显示屏上点了点,“她带着春游的装备, 去的居然是一家养老院。”   视频上的养老院叫做四季养老院, 坐落在工厂迁移走?的老巷子里,很不?起眼,附近是菜市场、社区活动中心, 环境比较嘈杂。   4月4号中午, 张纯羽出现在养老院东边街道的公共监控中, 她打扮得比在学校时普通得多,像个邻家女孩。进入养老院之前, 她到菜市场买了一个水果篮。   养老院的门卫和她打招呼,似乎认识她很久了。   当天,监控没有拍到她离开。5号上午, 她才从进去的门里出?来。   海姝略感惊讶, “她一个女孩, 在养老院里过夜?”   谢惊屿说:“我跟养老院里的护工打听?她, 你?猜他们怎么说?”   海姝皱着眉, 摇了摇头。   灰涌市这样的大城市,老年人一年比一年多, 养老机构也逐年增长?,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电视里那些高质量养老院,绝大?多数普通人老了,家里无法照顾的话,去的都是四季养老院这种凑合着活的地方。   四季养老院的房子是在厂房的基础上改建的,那些房子的年龄就跟老人们的年龄差不多。谢惊屿站在门口,就嗅到了一股风烛残年的味道。   工作?日的下?午,养老院没?有?任何活动,有?的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大?部分在房间睡午觉。护工们利用这时间干些洗涤的活儿。   谢惊屿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像他这样打扮得体的青年,来养老院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来考察下各个养老院的条件,一是想做好事,捐钱的同时给自己避税。不管哪一种,都是护工们欢迎的。   赵护工迎上来,“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们这儿经常有?活动,给老人解闷,所以?过来看看。”谢惊屿没有?立即表明身份,“今天怎么没?有??”   赵护工听他这么一说,默认他是打算送老人来,“活动是有?的啊,不?过工作?日一般没?有?,志愿者也要工作?学习的嘛。你周五六日来,就能看到了。”   谢惊屿笑了笑,“大概有哪些呢?”   赵护工眼珠子在谢惊屿身上一通转,他穿的是衬衣西裤,紧实的肌肉被布料遮掩住,只显身材好,不?显多少力?量。护工和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觉得他就是那种事业小成,肯花时间和金钱健身的人,这单业务挺好做的。   于?是说:“我们和很多小学中学、福利机构、公司都有合作的,周末会有?孩子过来陪老人家,唱歌跳舞表演节目什么的,还有?会书法国画京剧等等的老师,来搞个移动老年大?学。这些都是不花钱的,我们很划算的。”   谢惊屿点点头,“大学生会过来吗?”   赵护工愣了下?,“你?是想请大学生吗?大学生我们也有?,不?过他们不?是每周都来的,时间比较自由。”   谢惊屿拿出张纯羽的照片,“她经常来吗?”   赵护工这才警惕起来,狐疑地打量谢惊屿,“你?,你?是来干什么的?”   得知谢惊屿是市局的人,赵护工顿时泄气?了,拍着大?腿说:“诶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来给我创收呢!”   谢惊屿觉得这人挺幽默的,不?少人见到警方人员会紧张,赵护工不?仅不?紧张,还能和他开玩笑,似乎是个挺能说的人。   谢惊屿问:“张纯羽也是你们这儿的志愿者?”   赵护工好奇道:“咋啦,她出?啥事了?”   谢惊屿笑眯眯地说:“警方的秘密知道多了恐怕不好。”   赵护工被他这笑搞得一哆嗦,抹了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怎么还恐吓老百姓呢真是……张纯羽我知道,她确实来过挺多次,但她和一般的志愿者不同。”   谢惊屿说:“哦?哪里不同?”   赵护工有?些犹豫,“她……她主要是来看一个老人,其?他的她也不?看。”   “一个老人?是谁?”   “孔老头儿,两人亲得噢,像爷孙俩似的。”   赵护工说的孔老头儿大名孔平远,七十多岁,独自住一间房,住进四季养老院的时间比赵护工来工作的时间都长,从来没?有?亲人来看他。   谢惊屿推开孔老头儿的房门,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面而来。赵护工低声说,这是孔老头儿的喜好,嫌空气?不?好闻,买来各种稀奇古怪的香,在屋里熏。他不影响别人,院长?也不?说他什么。   这间屋向阳,光照条件很好,孔老头儿正坐在躺椅上,干瘦,头发稀疏,松弛褶皱的皮肤像鸡皮,眼睛不?知是睁着还是没?睁,坠下来的眼皮挡住了浑浊的眼珠。   赵护工喊道:“孔老爷子,还在睡吗?来客人了!”   孔老头儿缓慢地动了动脖子,转向谢惊屿,嘿嘿笑了两声。   长期与耳背的老人打交道,赵护工嗓门大?得吓人,“他想问你?,张纯羽每次来看你?,你?们都聊些什么?”   孔老头儿咿咿呀呀说了半天,赵护工翻了个白眼,冲谢惊屿道:“脑子不?好使,他一直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张纯羽为啥和他亲近。真?是孙女儿,这么亲近我还理解,可根本不?是。”   谢惊屿走到孔老头儿跟前,蹲下?,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老人家,你?的家人呢?”   孔老头儿一副痴傻样,茫然地摇头。   问是问不?出?个结果了,谢惊屿在房间里踱步。孔老头儿的这间房在四季养老院来说,算得上条件不?错的房间了。但和很多老人家的住所相?似,这里也堆着很多东西,显得十分凌乱。桌上放着香炉、铜钱、神像、叫不出名字更辨不?出?真?伪的古董。   谢惊屿拿起一个古印章仔细端详,赵护工不?屑地说:“这都是假的,他还能出?去走?动时买的,被人骗了。”   孔老头儿忽然一踹脚凳,喉咙发出?不?满的声音。   赵护工啧啧笑,背过身和谢惊屿说:“这老头儿,说他坏话他就有?反应。”   离开孔老头儿的房间,谢惊屿问:“他的家人真的从来没?看望过他?”   赵护工找来资历更老一些的护工,都说没?见过。   “那他的生活费看护费从哪里来?”谢惊屿又问。   赵护工笑道:“他卡里有钱,他家里的人直接打到卡上。嗐,他们家怪是怪,但钱从来不?少,我们当然乐意照顾。”   谢惊屿暂时没?有?权限调查更多,调取养老院的监控之后就回来了。   隋星听完感到不可思议,“张纯羽那么傲的一个人,连自己爸妈都恨,居然会经常去看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这老头儿还神志不清?她哪来的耐心?”   海姝点点头,“她刻意隐瞒去四季养老院的事,而且不?仅是对我们隐瞒,她连好友都没?说。普通志愿者不至于这样。”   隋星双手撑在桌上,“这水依婷周围的人一个赛一个奇怪,关键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去调查张纯羽和这个孔老头儿。”   谢惊屿没?参与讨论,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顺走了海姝的白桃果冻。   海姝盯着他,眼神却不?像是看一个明目张胆作案的盗贼,多了一丝探寻。   隋星碰碰海姝,“想什么呢?”   海姝清了下?嗓子,“我去见过水天翔和陈晶之后,多了条思路,但想法还比较粗糙。”   隋星说:“说来听听。”   谢惊屿也抛着果冻走过来,“我也听?听?。”   “站在陈晶的角度,水天翔至今还是个‘扶妹魔’,但其?实水天翔对水依婷的感情很复杂,坐了多年牢,以?前的亲情基本荡然无存,他恨妹妹一家没?有?在自己困顿时伸出?援手。”海姝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因此语速比较慢,调子也比平常温和。   谢惊屿把玩果冻的手指微微顿了下?。   “我们不?是讨论过张典治两次作案的可能性吗?从时间上来说,可能性很低。凶手使用九衣围巾的目的是什么?让我们第一时间怀疑九衣,一查九衣,就能查到张典治和水依婷分居。”海姝接着说:“什么人既想要杀死水依婷,又想让张典治陷入麻烦?水家当年的仇家。水兴垮了,水家除了水依婷仍旧过着风光富足的生活,其?他人不?是蹲号子就是生活水平降级。她成了被竖起来的靶子。”   隋星思索道:“这的确是我们还没有排查的线。”   “水天翔让我不?必在这里耗费时间。”海姝说:“我后来一想,觉得有?道理。水兴霸占灰涌市市场这么多年,仇家、竞争对手肯定不?少,但水兴出?事时,水依婷袖手旁观。如果水依婷拉她哥一把,水兴可能不?至于?这样。”   隋星眸子一亮,“你?的意思是,水兴的人,更可能对水依婷动手?”   海姝谨慎地点头,“水天翔曾经非常疼爱水依婷,爱与恨冲突,抵消,他不?至于想要对水依婷做什么。得知水依婷遇害,他也有?几分失落。但其他人呢?他们和水依婷就没?有?那么多骨肉亲情了。他们可能恨水依婷,也恨张典治。”   隋星很有?行动力?,“我这就想办法调查。”   谢惊屿旁听?完了,也要走?,海姝却说:“谢老弟,你?等一下?。”   谢老弟:“叫谁老弟呢?”   海姝笑了声,“谢哥,您老先坐。”   谢哥:“……”   海姝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回?来双手往谢惊屿椅子的扶手上一撑。谢惊屿顿时贴近椅背,“干嘛干嘛?办公室霸凌?”   海姝站直,“谢哥,没?你?这样给线索的,给一半藏一半,我既要分心调查这些线索,又要因为关键信息缺失而耽误时间。你这是帮我,还是添乱啊?”   谢惊屿脸上的轻佻玩味消失了,一双黑沉的眼睛直视海姝瞳底。   海姝说:“我刚在想,这案子线索繁杂凌乱,你为什么偏偏会去查张纯羽,还查到了四季养老院?”   办公室安静下?来,傍晚的金光从窗户照入,扬起细小的尘埃。   须臾,谢惊屿笑了声,“一开始你就觉得不对吗?”   海姝说:“我反应没那么快,还是得琢磨个三五秒的。”   谢惊屿无奈地搓了下?耳垂,“既然瞒不?下?去,那我就只好招了。那天你去斯蒂云时,我也去了。”   海姝诧异,“我怎么不知道?你跟踪我?”   “啧,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谢惊屿道:“谁说想吃香菇鸡来着?我那天搞到了一只土鸡,想叫你?去我家吃,来你?们这儿一看,温老师说你去斯蒂云了。”   海姝说:“所以?你?到斯蒂云找我?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谢惊屿又开始抛果冻,“是啊,我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呢?”   海姝一把将果冻抢回来。   谢惊屿说:“我那会儿可能在想,我得制造一场偶遇。”   海姝瞥谢惊屿一眼,“但我那天晚上怎么没吃到香菇鸡。”   谢惊屿声音略微沉下?去,“因为在看到张纯羽的手链后,我顾不?上这事了。”   “手链?”海姝想起张纯羽身上丁零当啷的饰品,单是手链,她就起码戴了四条。一般的高中不?会允许学生这样,但斯蒂云是国际学校,里面的大?多数女生打扮得都比同龄女生成熟。   谢惊屿坐下?,拿过一张纸,迅速画画。半分钟后,一对交叉的沙漏出现在纸上,一双眼睛睁开,但空茫无焦距,一双眼睛闭着,像是死人合上的双目。   海姝一看就想起来了,“这是张纯羽戴的手链?”   谢惊屿说:“看来我画技不?错。”   “这手链有什么问题吗?”海姝问。   谢惊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但当我看到张纯羽的手链时,我就知道我必须查下?去。”   海姝还想追问,但谢惊屿已经往下说了。   在斯蒂云国际中学读书的,无一例外全是富人,他们来往学校与家,坐的几乎都是自家的车,偶尔自家的车来不?了,那就打车。但斯蒂云在市区的边上,很偏僻,而这里的学生打车需求很少,所以开过来的出租车也很少。   4月4号中午,离海来一公里远的公交车站监控,拍到了张纯羽。她一个吃穿用度都很奢侈的富家女,步行一公里去坐公交本来就很奇怪了,上车后她竟然没?用电子支付,而是投了两块钱。   谢惊屿利用市局临时证件的便利,在公交公司查到张纯羽在黄鹂三路下?车,此后去向不?明。   黄鹂三路——也就是四季养老院所在的片区——居住着的几乎都是中下?等收入群体,老年人特别多,娱乐场所只有网吧台球室这种几乎已经被时代淘汰的地方。张纯羽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谢惊屿在黄鹂三路转了两天,这边监控倒是不?少,但他没?有?理由让相?关部门配合他,于?是只能用张纯羽的照片来询问。   要说黄鹂三路哪里有稍微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地下?通道里的古玩店。摊子上永远聚集着一群人,古玩琳琅满目,一百件里有?一件真的就不错了。   谢惊屿就是在一家古玩店打听到,张纯羽经常来这里,但从来不?买,只是看,只是听?别人讲。   干这个的,嘴皮子都利索,讲起一件器物的来龙去脉,能扯个三天三夜。张纯羽听够了就走?,像是打发时间,过阵子又来。   像她这样的客人,古玩店本来是不?欢迎的。但她是个高中女生,长?得又漂亮,在一众乌漆嘛黑的大老爷们儿中异常养眼,所以?她一来,大?家还挺欢迎。   店主们对张纯羽也很好奇,其中不乏有人怀着龌龊的心思,跟着张纯羽说些荤话。一来二去,便有人看到张纯羽去四季养老院,猜测她家的长?辈就住在里面,她来看长?辈,才顺道来看看古玩。   “我就是这么找过去的。”谢惊屿道:“确定地方后拷到的监控你?也看到了。接下?去就是你?们刑侦一队的活儿,她和孔老头儿有?什么关系?孔老头儿为什么长期住在四季养老院?”   海姝低着头沉思,不?久说:“你?还是没?说清楚这个图案。它一定很特殊,不?然你?不?会在张纯羽身上耗费那么多精力?。”   谢惊屿说:“所以?我说,审张纯羽是你?们的活儿,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图案到底有什么意义?。”   海姝拧眉看着谢惊屿。此时的谢惊屿和平时有些不同,不?再懒散地笑着,漆黑的眼中泛出?一丝孤独和偏执。但这样的谢惊屿恰好是她曾经熟悉的。   小宇,在碗渡街动不动就生气黑脸的小宇,就总是这样。   海姝说:“我会用这条线索去试探张纯羽,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刑侦一队的工作?。但是,和碗渡街有?关的事,你不应该瞒着我。我和你一样,都经历了那个夏天。”   谢惊屿倏然看向她,眉宇间浮出一丝不确定,“你?……”   海姝说:“能让你突然变得神经质,我猜,这个图案和当年的事有?关。”   谢惊屿沉默。   海姝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谢谢你的线索。我自己来找真?相?。”   谢惊屿站在原地,看着海姝离开办公室的背景,片刻后抓住额发,用力?地往后捋了下?。夕阳剩下?的光落在他的眼里,很快被深沉的雾色所吞噬。 第77章 粉梅(08)   08   “你又来找我干什么?”张纯羽拿着电子烟, 一幅小太妹的模样,“行行好?大姐,别来影响我学习好?吗?这是学校!”   海姝手臂一挥, 轻描淡写地夺过电子烟, “你也?知道这是学校啊?斯蒂云的校规允许学生抽烟?”   “你!”张纯羽扑过来抢,海姝却灵活地一避, 趁势抓住她?的手腕,看清了她?戴着的手链。   这手链乍一看很容易以为是什么佛珠串, 现在玩佛珠串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仿佛成了什么?流行。但仔细观察, 的确是谢惊屿所画的有四个眼睛的交叉沙漏。沙漏支棱出的地方虽然不锋利, 但贴着皮肤终归不那么?舒服。   “这是什么?”海姝问。   张纯羽像是被踩住了尾巴,尖叫起来,“放开我!要你管?啊——”   海姝不放, “你和四季养老院的孔平远老人是什么?关系?”   张纯羽定住了, 愕然地瞪大双眼, “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我上次问你清明节期间去了哪里, 你说不出。你以为不说,我们就不会查?你那天乘公交去了四?季养老院,还在里面住了一晚上。我们已经向养老院核实过, 那不是你第一次去。张纯羽, 你去干什么??”   张纯羽大叫, 海姝说:“嘘, 你千万别编一个什么?你去慰问老人的借口。你母亲虽然已经遇害, 但你父亲建在,你希望我直接去问他吗?”   张纯羽不叫了, 愤恨地瞪着海姝,“对,我妈死了!你不去查是谁杀了她?,跑来刁难我?我清明?节去了哪里,我和孔爷爷是什么关系,和她?死没死有关吗?”   “孔爷爷?”海姝说:“你是这么?叫孔平远的?我听说你很喜欢听人讲古玩的故事,他也?给你讲吗?”   张纯羽又急又害怕,她?渐渐发现自己对这个女警察毫无办法,恐吓撒泼装傻都没有用,她?的眼睛永远都那么?平静,像湖水一样。   海姝再次逼近,“你知道你最让我在意的是什么吗?你说,是你弄死了水依婷。有这一句话,我就不可能将你当?成单纯的被害人家属来对待。”   张纯羽眼睛颤动,脸都吓白了,用力推海姝,“我说还不行吗?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妈!是我把她杀了!我不后悔!”   张纯羽这话海姝一时没反应过来,“水依婷不是你妈?”   张纯羽直喘粗气,汗水连连,眼睛竟然也?红了,“水依婷是我妈,但她?不是,她?不是!”   张纯羽精神状态堪忧,像是毒.瘾发作,海姝将她?带回市局,立即找到温叙。   温叙也?疑惑了,找到上次做的DNA比对结果?,“没错啊,她?和水依婷是母女关系。”   海姝联想到张纯羽那狂乱的眼神,“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温老师,麻烦给张纯羽做个血液化验。”   张纯羽缩在椅子上,披头散发,海姝在她对面坐下。等了片刻,她?停止抖动,视线穿过头发,冷森森地射向海姝。   海姝说:“冷静下来了吗?”   张纯羽抓了把头发,“你想?听什么??”   海姝说:“你是故事台吗?我还能点播?张纯羽,你说你们不是母子,但是你们的DNA显示,她?就是你的母亲。”   张纯羽发出一声细而长的抽气?声,“她?抢了我妈妈的身?体,她?死了,我妈妈才能回来!”   海姝不仅皱眉,继续问:“那她是谁?”   张纯羽却像个小女孩一般,无助地哭了起来,“妈妈,妈妈回来……”   在张纯羽的记忆里,水依婷是她?最熟悉的依靠。她?一出生,就拥有富足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唯一的缺陷大约是,爸爸忙于工作,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们母女。   妈妈当?年也?要工作,每天都打扮得又香又美出门,亲自开车送她?上学,一有空就下厨做她?喜欢的饭菜。她?的所有漂亮衣服都是妈妈带她去逛街买来的。   时常有陌生人对她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她?对水依婷说:“妈妈,她?们羡慕我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妈妈。”   水依婷却笑道:“他们是羡慕我有这么乖的女儿。”   童年的时光仿佛流淌的蜜,她?徜徉其中,以为幸福永远不会消逝。但六年多以前,一切开始朝着她不明白的方向发展而去。   爸爸变得更不爱回家了,即便?在家,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和妈妈说说笑笑。妈妈脸上经常挂着愁容,还老是走神。她?小心地来到妈妈身?边,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也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看她?时眼里不再有温柔的笑意。   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妈妈变了。但她?还太小,不明?白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   接着就是水兴的巨变,妈妈和爸爸一见面就争执,妈妈想要拿九衣去帮助舅舅,爸爸拒不同意。他们从公司吵到家里,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水兴没有得救,家里几乎看不到爸爸的身影了。不久,妈妈不再去上班,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那个香香的妈妈不见了,水依婷开始不修边幅,穿着睡衣在别墅里走来走去。   她?感到害怕,这样的妈妈太像她在电影里看到的女鬼。   女鬼看到了学孔雀舞的她?,眼里迸发出金光。她被女鬼捉住,送进舞蹈班,送到名师的家中,她?的玩乐房被改造成了练舞房,女鬼逼她在里面没日没夜地跳舞。   她?曾经很喜欢跳舞,每次看到别人跳孔雀舞,她?都会跟着跳两段。但现在她?痛恨跳舞,跳舞是女鬼施加在她身上的诅咒。   长?大几岁后,她对水依婷的抗拒渐渐变成了仇恨,这个女人在她?心中变得一无是处,难怪张典治会抛弃她?。   她本来可以入读普通的公立高中,虽然家中富有,但她?并不想?去挤满富二?代?的私立国际学校。可水依婷打听到斯蒂云的老板桑切斯是个艺术家,不仅开设了斯蒂云,那赫赫有名的金声中心也?是他的资产,学校因此极度重视对学生艺术的培养,有顶尖的舞蹈老师、绘画老师、声乐老师……于是将她?送到了斯蒂云。   那一刻她对水依婷彻底失望了,唯一庆幸的是,斯蒂云实行半封闭管理,学生如果?没有特殊原因,都得住在学校。她不用再每天面对水依婷了。   但水依婷对她的纠缠没有结束,时不时就给她?打电话,查她?在学校干什么?。周末要求她?必须回家,时常亲自来接。她用最尖酸刻薄的言辞讽刺水依婷,“你是寄生虫吗?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你怎么?不去操心下张典治?数数他找了几个女人?”   水依婷的表情变得扭曲,更像一个女鬼了。而她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感到充满恶意的畅快。   斯蒂云国际学校的生活在外界看来丰富多彩,但在她?眼中却是乏善可陈。同学热衷攀比,脑袋空得能灌进去一吨水。校长老师们鼓吹艺术,经常组织学生去“前卫”的金声中心参观。但艺术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就叫艺术吗?那叫吃饱了撑的。   没有人是她?的知己,女鬼夺走了她温柔善解人意的妈妈。   两年前,她?穷极无聊,翘课游荡时在黄鹂三路的地下通道撞到了新鲜事。整条地下通道都是做古玩生意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衣衫不整,粗矿野蛮,说些她?听不懂的行话,阴阳怪气?地吵架。   这是和她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虚伪的艺术,没有虚假的精致,人们将腐烂的一面在地下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就像那些久远的器物,生着令人浮想联翩的锈。   她?在那儿听了一下午故事,有器物的,有人的。忽然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聊。   一有机会,她?就会上这儿来。但这是她的秘密,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斯蒂云那些貌似与她关系不错的朋友。   小贩们有的认得她?了,想?赚她?的钱,朝她?狡猾地露出一口黄牙。但她不可能买古玩回去,因为会被发现。她也不想带其中一样,或者几样回去。   这里才是它们的天地,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春秋的人不可能和汉唐的人把酒言欢,但春秋的剑可以和汉唐的盏叮叮当?当?掉进一个大麻袋。   买走它们,它们不就变得孤单了?像她一样。   去年夏天,她?又去黄鹂三?路,但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因为她遇到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也?在地下通道看古玩,时不时和小贩聊两句。她好奇,走过去听,发现他们聊的是甲骨文。甲骨文在古代?多用于祭祀占卜,越是神秘,她?越是感兴趣。听了会儿,小贩发现老人并没有买的意思?,顿时没了谈性。老人呵呵笑了两声,往地下通道的另一侧走去。   她?跟上,老人转过来,“小姑娘,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说:“你刚才还没讲完呢。”   老人和蔼地笑笑,一边继续与她?说,一边向四季养老院走去。她才知道,老人叫孔平远,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年了。   她?感到与老人一见如故,很有缘分,老人房间里有股沁人心扉的香味,还有许多书籍、小古玩。在地下通道,她?不敢随便?拿起器物,因为小贩们总是盯着她。但在老人这里,她?就像是主人,能够放心地观察它们。   老人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差,清醒的时候给她?讲历史,古今中外?的都讲,她最感兴趣的是西亚那一块儿的故事。老人不清醒的时候也很好?玩,更被附身?了似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连她?自己都怔住了,但继而有了新的想法。   “爷爷,我跟你讲件事。”   那天,老人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她?一边玩着香,一边说水依婷像个女鬼。老人听完先是沉默,不久用陌生而沙哑的声音说:“她不是你妈妈,你妈妈被她?害死了。”   她?大惊,“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妈?我妈现在在哪里?”   老人说得颠三?倒四?,但她?听明白了——要让那个东西死去,妈妈才会回来。   可那个东西怎么才会死去?   今年,老人给了她?一个手链,叮嘱她?时常戴着,尤其是在见水依婷时。她?端详手链,手链是交叉的沙漏,还有古怪的眼睛,看上去能转动似的,但其实是错觉。她问这手链有什么作用,老人却神秘地沉默下去。   她?自个儿琢磨,这或许就是驱邪的神物,会让水依婷害怕,会引导水依婷走向绝路。   对,一定是这样,那两只睁着的眼睛她看久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清明?节之前,水依婷来斯蒂云,非要接她?回去。她?当?然不肯,拉扯时,她?的手链在水依婷右臂划了一下。水依婷的表情顿时变得痛苦。   那一刻,她?感到莫名兴奋,就像剑终于扎在了恶魔身?上。   她本来已经与同学而说好,放假去山里踏青,但因为这个插曲,她?打算去四?季养老院。   养老院的护工都与她?很熟悉了,说孔平远最近情况不太好。她来到孔平远面前,诉述前一天发生的事。孔平远像是一块即将沉入海底的腐木,但正因为此,他的话更有神性?。   “孩子,你做得很好?,沙漏伤害了它,它就要消失了。”   她?迫不及待地问:“那妈妈会回来吗?”   老人合上双眼,没有作答。   她?有些心神不宁,悄悄跑回韶光金庭,看到水依婷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打扮得风风光光地出门。她?跟在水依婷后面,看到她去见曾晓颖。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水依婷的好?姐妹。她倒是没有因为水依婷而迁怒曾晓颖,相反,曾晓颖是她想要成为的那类女人——独立、自信,在国外?打拼出了自己的事业。   那天已经很晚,她?不想?回学校,住酒店又会留下记录,说不定会被水依婷查到,她?便?返回养老院,住在单独的客房里。直到她离开,孔平远也?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她?有种预感,孔平远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水依婷竟然死在前头。   张纯羽的汗水大滴大滴落下,脸色变得极其惨白,像是被魇住了。海姝看着她的手腕,她?正无意识地抓扯着手链,手链在她的皮肤上刮出刺目的红痕。   温叙带着检验报告走来,张纯羽并未吸.毒。“但她精神很不正常,我建议给她?做一个精神鉴定。”   海姝将装在物证袋里的手链交给温叙,“温老师,你以前见过这东西吗?”   温叙看了看,叹气?,“我虽然也能当半个痕检师用,但更专业的,还是得靠程危。”   海姝下楼,在走廊上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谢惊屿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78章 粉梅(09)   09   海姝走过去, 谢惊屿向她看来?,唇角轻轻牵了牵。   “怎么在?这儿?”她没话找话。   谢惊屿站直,“想打听下我的线索有没有用。”   海姝笑了声?, “有用, 张纯羽觉得手链在水依婷手臂上划了下,等?于诅咒开始起作用了。”   谢惊屿点头, 两人都沉默下来。几分钟后,谢惊屿说:“就这?”   海姝注视他的眼睛, “谢老弟,你知道吗, 你对那串手链的关注影响了我办案。”   谢惊屿像是没听懂, “我?影响你?”   “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在?意那个图案?手链意味着什么?这个姓谢的为什么不说实话?他一个特勤,对我遮遮掩掩, 知情不报, 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怎么才能给?他控一控?”   谢惊屿眼神微微改变, 仿佛惊讶于听到这一番话。   海姝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白了吗?我本来专注于案子, 但时不时开小差想到你,你快要占据我的思维了。”   谢惊屿喉结动了动,张开嘴。   “还是说, 这就是你的目的啊谢老弟?”海姝在他肩上拍拍, “美猴王都没?你会耍宝。”   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两人沉默地对视, 也许这更像一场对峙。须臾, 谢惊屿岔开话题,“我那天去四季, 没?权限调查孔平远,现在?有了张纯羽的证词,可以去探探他的底细了吧?”   海姝收回手,知道谢惊屿这是又一次拒绝她的试探,言归正?传,“你一起来?吗?”   谢惊屿笑道:“好歹是我找到的线索。”   翌日,刑侦一队来?到四季养老院。院长和护工们顿时慌了神。四季是很普通的养老院,在?对待老人、财务做账上,要说一点猫腻都没?有,那几乎不可能。但海姝不是来查这些?的,出示一系列手续,言明只调查孔平远。   房间?打开,海姝也闻到了谢惊屿所说的奇异香气,孔平远安详地躺着,没?有意识。他这情况,基本不可能做问询,海姝只得安排队员们先对房间进行勘察,香、古玩、书?籍带回去做鉴定。   在?一个柜子里,海姝看到了一幅裱起来?的画,里面?的图案和谢惊屿画的很像,也和张纯羽的手链很像。   海姝问:“上次你来时就看到了?”   谢惊屿别开视线,几秒后点头,“嗯。”   海姝找到院长:“孔老先生现在这样子,你们是不是该联系家属了?”   院长局促不安,“正?常情况是该联系,可是他的家属从来没来过啊。费用也是直接打过来?,我们联系不上对方。”   海姝提出查看收费记录,院长连忙让人去打印,还说孔平远有一张卡,日常花销用的就是那张卡。   孔平远是四季养老院里住得最久的老人之一,每个护工看似都与他很熟悉,但海姝了解之后发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到底是谁。他就像一个没有根的人,飘到了养老院,从此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他屋里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养老院也一问三不知,但说他刚住进来?的时候,东西还没?有那么多?,应该都是后来才买的。   又说他这两年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了,但精神好的时候还是会出去走走,反正?他不缺钱,可能看到喜欢的玩意儿,就买回来。老小孩老小孩嘛,人老得糊涂了,行为举止就和小孩差不多?。   不久,经过户籍警、银行的配合,查到给养老院打款和给孔平远手上的银行卡打款的账户在?国?外,这些?钱是什么钱,不得而知。而孔平远的身世亦是扑朔迷离,他来?到养老院之前的记录是一片空白?。   此时,他躺在?医院,像是一个包裹住无数秘密的茧。这个茧就要死去了。   就在刑侦一队调查四季养老院时,温叙拿到张典治签的字,带张纯羽做了精神鉴定。得知女儿要做精神鉴定,张典治非常惊讶,但并没?有阻挠,等?待的过程还主动与温叙聊天,说张纯羽如果精神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一定是水依婷造成的。   “那个女人,外人都被她的外表骗了,说她温柔、知书达理、善良。反正?什么好话都往她身上套,敢情她永远不会犯错,错的都是别?人——我,她哥,她女儿,所有人。她哪有那么好?她虚伪做作透了!她享受每个人舔她宠她,我们都在?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她还特别会道德绑架……”   温叙平静地听着张典治的抱怨。过了会儿,张典治说:“温医生,看你情绪这么稳定,你家那位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吧?”   温叙微笑,却未作答。   张典治咂了下嘴,不再?说话。   鉴定结果不出温叙意料,张典治抓着报告的手却有些?发抖,血脉亲情好似在?这一刻终于醒来?,“纯羽她,她真有问题啊?”   “被害幻想,而且程度非常高。”温叙与海姝碰面?,“五年前父母感情破裂,水依婷将过余的情感倾注到她身上,对从来?没?有受过挫折的人来说,那是个巨大的转折。从那之后,她出现精神问题,并且一步步加重。海队,我很怀疑她在问询里说的那些话。”   海姝迅速看完报告,也反应过来?了,“那些?单纯是她的幻象,还是孔平远真的给她说了那么多。”   温叙点头,“我反复看了几次问询录像,她在提到妈妈、水依婷、女鬼、那个东西时,语言其实很混乱。早在?她认识孔平远之前,她就已经认为水依婷被女鬼占据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抢回自?己的母亲。她说是孔平远将手链交给?她,用于驱邪。但其实随着她病情的加深,她自?己也可能想象出这一点。而且结合她的行为举止,我觉得是她自?己想象出的可能性更高,她只是要找个人来支持自己。至于孔平远,这个人如果只是个普通的老人,那我会更加确信一切都是张纯羽的幻想。”   海姝道:“可惜不是,孔平远身上的谜比张纯羽还多。”说着,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照片上,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在孔平远房间中搜索到的装裱画。   海姝说:“我们来?顺一下,张纯羽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沙漏手链,谢老弟……谢惊屿是从那条手链出发,发现张纯羽去四季养老院的秘密,然后张纯羽讲了女鬼、驱邪那一套,最后我们找到装裱画。如果没有这个图案,也许还能假设所有都是张纯羽的想象,但现在?不能。”   温叙说:“所以关键还是在?这个图案上。我昨天和程危讨论过,他对这个图案也很陌生。”   海姝又说:“香会不会有问题,我知道很多?老人喜欢点香,但那个香的味道很特别?。”   孔平远个人物品的鉴定陆续出了结果,那些?所谓的古玩九成是赝品,并且是低级赝品,黄鹂三路的地下通道中就有类似的。但在?一众赝品中,也有疑似真迹。说它们疑似,是因为它们来?自?海外,西亚、东南亚这样的地方,初步鉴定无法下定论。   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带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国外古玩,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而海姝最为关心的香,经过检验,它含有安神成分,并无加重张纯羽病情的毒物成分。其怪异的味道来?自?于一种?产自?M国?的香料,在我国境内十分罕见。   孔平远还在?昏睡,不可能回答怎么得到香,四季养老院更是一百个不知道。   张纯羽暂时无法再?去上学,警方在?斯蒂云国?际学校的行动难以避免地引来师生们的主意,他们各显神通,扒出张纯羽在?校外搞迷信,事情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说张纯羽将自己献祭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以此来?获得邪神的力量。   海姝:“……”   学生们对未知而神秘的事物充满好奇,竟是有不少人研究起迷信和歪门邪道来?,张纯羽的手链最受关注,刑侦一队再?到斯蒂云国?际学校时,发现墙上、桌上都画着相似的图案。当然,他们旺盛的创造力赋予了图案新的色彩和变形,更加让人心惊。   所谓的神圣沙漏像病毒一样扩散,警方不得不提醒校方,约束学生这种?近似邪.教的行为。   斯蒂云国?际学校很配合,不怎么到校的校长桑切斯也来了。   海姝上次审问张纯羽时就听到过桑切斯的名字,而且张纯羽还提供了一个不怎么重要,但莫名让人在?意的信息——桑切斯同时也是金声?中心的拥有者。   海姝来到灰涌市不久就知道了金声?中心,查李云婷时还曾经来?到金声?中心附近。这是座从外观上看非常吸引人的艺术馆,也是国?际艺术品交流经纪公司金声?艺术的总部。海姝对艺术没?什么了解,单单觉得金声?中心修得确实很漂亮,想抽空去看看里面?的展。   听到桑切斯这个名字时,海姝还以为是个白?种?人,看见到人了,才发现对方是典型的亚洲长相。   桑切斯校长五十多?岁,满头银发,个头比同年龄男性高一些?,打扮很得体,穿着衬衣和风衣。   针对张纯羽和其他学生近来的问题,桑切斯校长向警方保证,既然是在?华办学,就一定遵照当地的办学要求,一定不给封建迷信邪.教恶.俗的传播提供土壤,哪些?学生有问题,校方会一对一地帮助对方走出来?。   桑切斯校长没在斯蒂云停留太久,他离开之前,海姝走上去,想单独和他聊几句。但忽然,海姝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香气,这香气近来?失踪困扰着她,她当然不至于忘记——这是孔平远所点香的味道。   此时在?户外环境中,香味极其浅淡,几乎闻不到。海姝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循着瞬间?飘散的香气看去,桑切斯校长正亲切地朝她微笑。   夜晚,市局,刑侦一队会议室。   窗外沙沙下着小雨,屋内队员们正在汇总分析侦查进展。   隋星不久前开始调查水兴曾经的高层的动向,这群里人最可能存在?既仇视水依婷,又恨九衣的人。五年前一批水兴管理者随水天翔一同入狱,而本身没?有犯罪,生活却因水兴的倒塌而改变的员工也不少。   但隋星排查下来?,没?有发现这些?人存在?明确的作案可能。不过在走访过程中,隋星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七年前,水兴那会儿还在?高速发展,长越街道一个做爱心小食堂的老板带着一家老小出去露营,被一辆货车撞没?了。”   海姝问:“这个老板和水兴的关系是?”   隋星搜出长越街道的地图,这个社区的房子比较老,但位置很好,附近有学校、医院、写字楼群,因此人口十分密集。隋星在其中一个路口点了下,“这里就是爱心小食堂原来?的位置,是老板家自己的院子,不大。”   地图上已经看不到什么院子房子,那儿改造成了一个美食广场。海姝狐疑地抬起头。   隋星说:“你猜这个美食广场的前身是什么?”   海姝想了想,“水兴超市?”   “对!”隋星说:“起码在?九年前,水兴就看中了这块地。那时水天翔刚从上一辈手中接过担子,迫切地想要干出一番属于他自?己的事业,于是到处看地,扩大水兴超市的市场占有份额。这一片当时没?有大型商超,只有几个规模非常小的便?利店,连菜市场都比较远。而这里的人又特别?多?。只要在?这里开商超,基本就是大赚特赚的生意。”   但是要建商超,就要有地。此前不是没有企业发现这块香饽饽,可都没?能谈下来?。长越社区的高楼肯定不会拆,但高楼之中有一块上个世纪就存在的两层门面?,门面?还带着院子。小贩们几十年如一日做些小生意,卖包子馒头、炒饭拉面?。   水兴觉得这些?人好应付,赔偿金到位就行。然而水天翔派了几波人去谈,竟然全吃了闭门羹。原因是巷口第一家门面的主人孟云慧不肯搬。   这孟云慧当时四十来?岁,一个女人拉扯起了一个家。她的丈夫死得早,她带着读初中的儿子,还要照顾丈夫的父母,和自家老母亲。她的丈夫在?这条街上土生土长,门面?和院子也是他们自己的。   三十岁以前,孟云慧开的本来?是小饭馆,后来?发现周围许多家庭的年轻人整日在?外奔波,家里老人小孩吃饭是个大问题,于是他们便把小饭馆改造成了小食堂,价格虽然降低了,但客人不断,收入不仅比以前翻了倍,还很稳定。   这小食堂一开就是十几年,丈夫过世之后,孟云慧也没?放弃。三个老人也都是吃过苦的人,轮流到店里帮忙。   水兴来找她谈搬迁的事时,她毫不犹豫,一口就回绝了。   爱心小食堂算是小贩们的龙头,大家见到孟云慧不搬,也都不搬。事情就这么僵着。   但水兴能做到当时的规模,应付这种?问题自然是得心应手。水天翔让手下和每个小贩单独商谈,给?不同的价格,并且挑拨小贩之间的关系,各个击破。   一个月之后,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小贩拿钱关门,只剩下小食堂和与孟云慧关系特别好的几家小贩。   大家坐下来商量该怎么办。孟云慧的意思是,这店是丈夫留给?她的东西,她就是死,也要把店守下来?。再?说,老客人们都知道有人想拿下这块地,担心以后没?有饭吃了,她受了他们十几年的照顾,不该因为几个钱,就放弃。   孟云慧虽然很坚决,但架不住其他小贩的动摇。他们也不舍得离开这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可水兴给?他们承诺了房子、其他地方的铺面?,还让他们自?己开价。好生活就在?眼前,为什么非要守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呢?   又过了一个月,不肯签协议的就只剩下孟云慧了。一整条巷子的门面?都已关门,只有爱心小食堂还坐满了老人和小孩。   孟云慧不搬,水兴倒是也能建超市,而且保留下一个爱心小食堂,还能博得居民们的好感。水天翔似乎也是这么决定的,后期水兴的人没?有再?与孟云慧接触。   7月,孟云慧儿子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市重点。一家人开心不已,孟云慧想到三位老人跟着自?己忙碌,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休息过,儿子这么大了,也没有旅行过。于是和老客人们商量好,关门三天,带老的小的去郊区山上来个短途旅游。   那年头,去山里住农家乐纳凉是很流行的短途游,孟云慧上一次旅游还是结婚时和丈夫去首都,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出发前,她做足了功课,订下性价比最高的农家乐,还自?带了不少干粮。一早,她便开着车上了高速,往山里去。   然而惨剧就此发生,一辆货车炮弹般冲来?,三位老人当场遇难,孟云慧和儿子被送到医院,不久也不治身亡。   此时经过调查,确认是交通事故,货车司机与孟家没有任何关系。   但流言却在长越街道四起,很多?人都说,是水兴没?能拿下地,对孟云慧怀恨在?心,所以制造了这起车祸。   孟家与水兴确实关系特殊,所以分局详细调查过,水天翔和一干水兴管理者全部被调查问询,然而没?有证据证明,车祸是他们的手笔。   水天翔为自己辩驳的话听上去也很有逻辑——水兴虽然没?有谈下孟云慧,但事实上已经和孟云慧达成一致了,爱心小食堂依旧存在?,背靠超市,水兴身上多?一层人文关怀的光辉,长越的老人小孩也没?失去吃惯了的小食堂。这是双赢的事。而在这个时候,水兴如果谋害孟云慧一家,必然是双输,人们都觉得水兴是万恶的资本家,孟家被灭门,更是不吉利,将来?谁还来?光顾新建的水兴超市?   调查下来?,分局确认车祸与水兴无关。一段时间?之后,水兴开始建造超市,居民虽然仍认为孟云慧一家是水兴害的,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超市开业时大搞促销,人满为患。水兴还以纪念孟云慧为理?由,在?超市里搞了小食堂,价廉物美,颇受居民欢迎。   好景不长,水天翔的经济犯罪被爆了出来。水兴商超挨个倒闭,被其他企业接手。长越街道的这家后来?被改造成美食街,现在?别说孟云慧的爱心小食堂,就是短暂存在?的水兴超市,也没?多?少人记得了。 第79章 粉梅(10)   10   听完, 海姝沉默须臾,“水天翔的解释从后来的结果看,其实是诡辩。”   隋星点头?, “是, 当时水兴好像被?流言包裹,就算开起来了也大失人气。但实际上人们都是健忘的, 水兴开在那儿?,事实上就是方便了居民, 加上价格便宜,品种多样, 大家都愿意去买东西。他还直接以纪念孟云慧炒作了一番, 把小食堂的客人都拉了过来。反过来讲,孟云慧的店如?果一直杵在那里,对水兴商超的整体规划有影响。”   隋星摊开手, “但没有?证据, 水天翔进去那次, 这案子其实又拿出来查过,没有?任何突破。”   海姝说:“如?果有?证据, 水天翔就不是坐牢这么简单了。”   “其实这条线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讲。”隋星苦恼地揉了下眼?睛,“有?人为孟云慧复仇吗?但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她似乎也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水天翔已经在监狱里, 复仇复不到水天翔头?上, 所以瞄准了水天翔的妹妹?那也解释不了九衣围巾的事。还有?, 水天翔更亲的亲人是儿子和前妻, 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也许, 复仇这种假设并不存在。”   海姝说:“对,复仇存在的话, 更可能针对妻儿。”   “说到妻儿?,水天翔儿?子水静深的情况我也去核实过了。”隋星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天翔坐牢,他读的是法律,今年毕业,现在在刻心实习。”   海姝立即转过视线,“刻心律所?”   她调来灰涌市之?后,已经两次与这个律所打交道。一次是调查月升山庄的案子时,刻心是星沉-月升背后投资方的法律顾问。另一次是调查李云婷(丰城安娜),李云婷回?国复仇之?初,曾经向刻心律所的合伙人高明雀律师咨询是否能用法律的武器对付仇家,但她说得笼统,高明雀无法给与她解答。   “水静深现在只?是个小助理,复印资料做做记录那种。”隋星说:“这个实习机会好像是他自己争取的。我感觉他和他妈陈晶的生活还挺平静的,好像已经从水兴的动荡中走了出?来。”   海姝有?些走神,注意力一部分放在再次出现的刻心律所,一部分分散在陆续出现的新线索上。而她自己今天也抓到了一条新线索。   隋星发现海姝眼神有些空,喊道:“海队?海王!”   几个队员闻言笑?了起来,海姝也笑:“瞎取什么破名?字,扣奖金哈。”   隋星又不怕她,“堂堂一个队长,开会发呆,还不让人说啊?”   海姝清清嗓子,“我是等你们说完了再说。”   “啊对,你今天又去斯蒂云了,怎么样?”   海姝说完在斯蒂云排查的基本情况,犹豫了会儿?,道:“斯蒂云的校长,那个外国人桑切斯身上有?一股香味,和孔平远房间里的熏香很像。”   办公室顿时安静,队员们消化的消化,卡壳的卡壳,一时都无法判断,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海姝自己也很?不确定,所以在说出之前斟酌了很久。   张纯羽有?被?害妄想,搞迷信是个人行为,斯蒂云有学生跟风是这个年纪学生的合理表现,这时突然发现斯蒂云的校长身上有?和孔平远相似的香气,这能说明什么?   香是从M国传来的,只?有?安神作用,而无致幻之类的毒物作用。孔平远如?何得到香,不得而知,但有?行为能力的桑切斯得到它并不奇怪。   再者,海姝并不能确认桑切斯身上的香一定与孔平远一致。   “我们要调查斯蒂云吗?”温叙突然问。   海姝皱了皱眉,“我……”   她不确定。   温叙难得地正色道:“海队,说实话,我们是不是在岔路上走得太远了?”   海姝像是被惊醒一般,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刑侦一队手上的案子是什么?水依婷案,赵雨梦失踪案。这两起案子的核心关系者都是张典治。但是随着调查推进,出?现了各种各样值得关注的线索,先是水依婷的个人形象不断改变,再是她与娘家的纠葛、水天翔有可能背负的罪孽,还有?张纯羽有?精神疾病,平白牵扯出?一个无法与警方对话的孔平远,还有?在刻心实习的水天翔的儿?子,身上有熟悉香气的斯蒂云校长……   警方已经被线索所裹挟了。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队长的专注。   “抱歉,我最近查案查得有点兴奋。”海姝站起来,深呼吸,“温老?师提醒得对,我们必须将目光聚焦在水依婷和赵雨梦两人身上,战线越长,对侦查就越不利。”   会议重心调整,大家一致认为,赵雨梦失踪多日,且失踪的理由?缺乏逻辑,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低。此外,张典治交待,他们是在到平守路之后发生争执,赵雨梦负气离开,外勤队员对平守路进行了几轮走访,监控也全?部调完,没有?发现赵雨梦的身影,她也许根本没有到过平守路,张典治在撒谎。   会开到最后,确定加大对张典治的调查力度,同?时海姝作为队长,也要随时留意水天翔、孔平远,甚至是斯蒂云的动向。   散会后,温叙走过来,摘下眼?镜擦了擦,“我看着是在给你减负,实际上把担子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海姝笑?笑?,“队长不就干这个的吗,温老?师,今天谢谢。我这人,有?时控制不住。”   温叙摇摇头?,“扛不住的时候要给我们说。”   “知道知道。”海姝说完,闻到一股中药味,回?头?一看,隋星正在捏着鼻子灌中药。   温叙笑?道:“我们星星吃苦上瘾了。”   隋星喝得眼?泪都出?来了,喝完赶紧给自己喂了一颗奶糖,“工作这么辛苦,再不调理调理,我都要未老?先衰了。”   温叙说:“看你也喝几天了,有?用没?”   “有!”隋星赶紧卖安利,“我以前最怕喝中药,也从来不觉得中药有?用,但萧医生真的不一般,我回去一粘枕头就能睡着,一晚上都不醒的,白天红光满面……嘿,你瞅啥!”   温叙凑近,“你化妆了?”   海姝也赶过来看,与温叙一唱一和,“你化妆了?”   隋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赶紧躲开,“就打了个腮红,不行啊!”   海姝说:“等这次??????案子了结了,我来教你。”   温叙也说:“等这次案子了结了,我也去开几副中药。”   隋星总觉得他们在逗自己,拿起文件就跑,骂骂咧咧,“什么狗同?事啊这些人!”   队员们都离开后,海姝又在办公室待了会儿?,整理思路。想到水静深在刻心工作,就很?难不联想到上几起案子里没能找到的谜底。   广永国背后的是谁?月升山庄的那些无名尸体是谁交给他的?他那样信任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还是会被放弃?尹灿曦去周屏镇的真正目的是广永国,但尹灿曦为谁干活?刘布泉和广永国是不是相似的傀儡?李云婷在复仇的最后一步被?杀死,在她车上装炸.弹的是谁?   海姝丢下笔,小声念着眼?保健操,指关节在眼眶上按压。   忽然,门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还是只会做第四节 。”   海姝赶紧张开眼?,只见谢惊屿站在门边,学她刚才的动作。   海姝:“……”   这人怎么长大后越来越欠了?是小时候没皮过,所以现在要皮回?来吗?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8岁时,同?样的话小宇也说过,但那是正儿?八经的提问。   那个年代,小学生们每天被逼着做眼保健操,听到音乐就会闭上眼?睛。但真正做得标准的学生却少之?又少,海姝就是瞎做大军中的一员。前面三小节她都不喜欢,时常眯着眼?睛观察周围的同?学,只?有?第四节 好好做。原因嘛,就是做第四节时手指会在眼眶上刮来刮去,影响她打望。   在碗渡街度过的暑假,她基本?上就没写作业,虽然经常背着书包去找小宇,但书包一撂,玩会儿?再写。这一玩,就玩到傍晚回家吃饭的时候。   暑假的尾声,小宇开始监督她写作业,她心都玩野了,写两个字就要抠抠橡皮,扯小宇两下。小宇一瞪她,她赶紧做眼?保健操,还振振有词:“我们这些祖国的花骨朵,眼?睛是最要保护好的。小宇,你也来一起做。”   小宇:“你今天都做了十次了,作文还没写好一篇。”   “哎呀,不着急嘛,眼睛比作文重要。”   她成功把小宇忽悠来一起做眼保健操,她一个第四节 做了十分钟还在那儿?刮,小宇无语了:“你只会做第四节吗?”   她嘿嘿笑?,“前面三节怎么做?”   小宇认真教她,她做一会儿?捣一会儿?乱,一晃半小时过去了。小宇这才发现她是故意偷懒,气得不理她。她诡计得逞,没多久又去哄小宇。   都说时间会让一切褪色,海姝不是很?赞同?,起码小宇被他气红的脸没有褪色,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生动。   “怎么没走?”海姝看一眼时间,“这都几点了。”   谢惊屿走进来,“来看看你下班没。”   海姝略感惊讶,“专门来看我?”   谢惊屿眼?尾弯了弯,小宇小时候没张开,眼?睛像豆子,现在谢惊屿的眼尾狭长,弯起的时候总是勾出?一丝轻佻的笑?意。   “上次说请你吃香菇鸡,被?耽误了,今天我提前回?去炖了一锅,但你们刑侦一队忙,我拿不准你回不回咱们……楼。”   有?一瞬间,海姝觉得谢惊屿说的是咱们家。这个咱们楼怎么听怎么奇怪,哪怕是说咱们小区呢?海姝低头?笑?了下,“那我该带点什么?总不好空手吧?”   谢惊屿说:“你空手来吃我的次数还少了啊?”   海姝故意正经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你等着。”说完,她回?到办公室,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两个果冻,往谢惊屿手里一放,“不谢哈。”   谢惊屿也不客气,顺势揣进裤袋里。   那俩果冻挺大的,不是那种一口一个的小果冻,但进了谢惊屿的裤袋,就跟消失了一样。海姝盯着瞧了会儿,“啧啧。”   谢惊屿顺着她的视线,笑?道:“海队,你这视线是不是太直白了?”   海姝说:“我是在想,你们男士的服装是真的很?实用,我的口袋就揣不了这种果冻。干脆我去搞一身男装算了,出?现场方便。”   谢惊屿脱口而出:“买还不一定买到合适的,我的借你?”   海姝:“……”   谢惊屿:“……”   谢惊屿背过身,“我开个玩笑。”   海姝跟着说:“我也说着玩呢。”   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都怀了点不好说出来的心思,回?天鹅湖畔的路上,闲话都没扯几句。   黑夜在城市上空延伸,在灰涌市的另一个角落,桑切斯点了一柱香,靠在华丽的沙发中闭目养神。昏黄的灯光将周围渲染得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堡。不久,“古堡”的门徐徐打开,走进来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   高明雀没穿律师常见的职业装,而是燕麦色的宽袖丝绸衬衣和高腰裙裤,拿着长方形手包,“桑切斯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切斯缓缓撑起身子,隔着长长的餐桌与她对视,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回?来有?阵子了,看你们都忙,就没急着找你们来聚一聚。”   高明雀笑着走近,“那今天是……”   香气缭绕,桑切斯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高明雀脸上,从最初的关爱逐渐多出?一丝审视的味道。半分钟后,他将视线撤了回?去,叹气道:“你也知道,最近出?了点事。”   高明雀点头?,“是,警察正在找星沉月升的麻烦。”   桑切斯说:“一些小角色没了就没了,明雀啊,我担心的是你。”   高明雀正色道:“您放心,在不到我为您所用之?前,我绝不会暴露。”   桑切斯点点头?,语气却一转,“你管得住自己,你手下的人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高明雀说:“您指的是?”   桑切斯说:“新会展中心那个案子,警察迟迟抓不到凶手,居然查到斯蒂云来了。”   高明雀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您当然能应付他们。”   桑切斯摇摇头?,伸出?食指,隔空对着高明雀一点,“斯蒂云尚且在他们的重心之?外,但死者的家人已经被?他们打上了重要标志。我听说死者有?个哥哥,叫水天翔,这人早就犯事蹲了号子,但他的儿子在外面,混得还挺不错。”   高明雀皱眉,额角出?现冷汗,“您是说……”   桑切斯道:“水天翔的儿子水静深,在你们刻心实习吧?”   高明雀稍显慌张道:“他来刻心不久,目前只?做一些杂事。”   “杂事?不不,在警察的眼?里,他做杂事还是正式入职,都一样。”桑切斯端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都是你们刻心的员工。就那么一桩杀人案,都能查到你头?上去,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高明雀立即表态:“谢谢您提醒,我这就让人找个理由把他安排走。”   桑切斯点头?,却又道:“现在再这么做,是不是迟了?那个姓海的女警察,眼?光有?些毒,说不定她反而会盯你盯得更紧。”   高明雀抿着唇,暂时不语。   桑切斯站起,走到她面前,目光又变得慈爱,“明雀,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担心你。你看,自从那个女警来了之?后,灰涌市的局面就变了。你别乱想,更别随便听别人的话,我才是最关心你的,懂吗?”   高明雀郑重道:“是,我明白。” 第80章 粉梅(11)   11   海姝刚到谢惊屿家时, 路上那?点不自在还?延续着。香菇鸡做好有一会儿了,谢惊屿在厨房加热,她在过去看看和老实当客人之中选择了后者, 客客气气地坐在餐桌边。   市局帮忙租的这套房子就这么点儿大, 待在客厅甚至一眼?就能看到没关门的卧室。海姝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心想谢惊屿喜欢整理房间这一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茶几只放着抽纸盒,沙发上的靠枕摆得整整齐齐, 阳台上晾的衣服之间的距离都是等差数列。   正想着,厨房传来关火起锅的动静。海姝连忙正襟危坐。谢惊屿端着砂锅碗来到客厅, 一看桌子, 立即对海姝说:“帮我拿个垫子来。”   海姝懵了,“垫子在哪里?”   谢惊屿往茶几抬了抬下巴,“抽屉里?。快快, 端不住了。”   海姝赶紧跑过去, 匆匆拿来垫子。谢惊屿将砂锅碗一放好, 她就盯着锅里?的香菇鸡,暖黄色的灯光下?, 油光水滑的香菇和?炖得脱骨的鸡肉显得格外诱人。   一见海姝又坐下了,谢惊屿笑道:“喂,客人, 您就等着上餐呐?”   海姝抬头, “啊?”   谢惊屿:“您好歹意思意思, 帮我端个碗什么的?我还得炒个青菜。”   也许是食物的香气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两人终于没了之?前的别扭感。海姝跟着谢惊屿到厨房, 谢惊屿往辣锅里?丢蒜瓣,倒油菜苗子, 海姝打开电饭煲,把两个饭碗填得满满当当。   青菜几分钟就炒好了,迟到的晚餐正式开席。海姝一连夹了好几筷子香菇,顿时有种温暖的满足感。   刚开始吃时,谁也没提到工作,后来香菇鸡快要被瓜分完了,海姝的动作也慢下?来,夹了几根青菜,一边吃一边走?神。谢惊屿看了她一会?儿,拿来一瓶汽水放在她面?前,“没时间做汤,拿这个将就一下?。”   海姝接过,打开时“滋”一声响,她条件反射看向谢惊屿,谢惊屿笑了笑。   “笑什么。”海姝说。   谢惊屿道:“人吃得太饱了,脑部供血不足,就容易发呆。”   海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在发呆,悄悄抬了抬眉毛。   “发呆呢,就难保不会?胡思乱想。”谢惊屿接着道:“想的一般都是特别惦记的事。海警官,什么?事让你吃着香菇鸡,还?魂不守舍地惦记着?”   海姝一噎,灌了几大口可乐,觉得这事在队里讨论容易影响调查,开会?时只提了下?,没有继续发散,但和谢惊屿这个特勤说说,倒是没什么?问题。   “斯蒂云那?个校长?,桑切斯,他身上有和孔平远相似的香味。他们可能使用了同一种香。”   海姝将见桑切斯的经过、自己的怀疑、温叙的提醒都说了出来,谢惊屿听到一半时,就很感兴趣地挑起眉。   “理性一点来考虑,赵雨梦和水依婷这两桩案子的网已经够大了,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去关注斯蒂云和?桑切斯。一线侦查还是有很多阻碍,我这个当队长?的,得在‘想查’和?‘能查’之间维持一个平衡。”海姝说:“但我还?是觉得很在意。”   谢惊屿放下筷子,“在意就行动。”   海姝笑着叹了口气,“我要是像美猴王一样,能变出72个我,那?还?差不多。”   谢惊屿说:“真会?说话,这不是激我这个现成的美猴王吗?”   海姝神情严肃了些,“你帮这个忙吗?”   谢惊屿拿起可乐,与她的轻轻一碰,“说这些。”   安静片刻,海姝忽然说:“因为斯蒂云的校长可能和孔平远有关,而孔平远与沙漏图案有关,所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想办法寻找线索。”   谢惊屿顿住,与海姝四目相对,几秒后笑道:“请你吃饭,你还?不领情。”   海姝却道:“不止是吃饭吧。你和我一样,也有心事。”   谢惊屿站起来,将锅碗拿到厨房。海姝这回不像个客人了,拿来湿布擦桌子。   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谢惊屿忽然说:“我考虑了很久,图案的事没必要再瞒着你。”   海姝关上水龙头,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的手上还滴着水,安静地等着谢惊屿接下?去的话。   谢惊屿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擦手的纸,提起自己的围裙递给海姝,“用这个?”   海姝点点头,和?谢惊屿站得很近,擦完手后抬起眼?,在谢惊屿黑沉的眸子里捕捉到轻易发现不了的痛楚。   两人来到阳台,谢惊屿已经?把围裙摘了。天鹅湖畔这一块儿居民楼众多,平时一到夜晚看出去,外面是一片光海。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对面?的小区停电了,暗黑极有压迫力地侵袭过来。   谢惊屿说:“我刚被龙叔捡到时,在他的一个本子里看到过那个图案。”   海姝其实有一定?的猜测,但猜测得到证实,手臂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小宇捧着本子,好奇地来到谢小龙面?前,“龙叔叔,这个图案好奇怪啊。”   谢小龙将本子拿过来,薅小狗毛似的在小宇头上揉了几下?,笑道:“是叔叔以前无聊随便画的,啧,好像是有点奇怪,长着四只眼睛呢。”   小孩子对陌生的事物总是怀着旺盛的求知欲,小宇继续问:“叔叔,你为什么?会?画它啊?它到底是什么??”   谢小龙将小宇抱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嗯,它是个小螃蟹。”   “骗人,它明明是一把叉,有眼?睛的叉。”   “那不是叉,是沙漏。”   “沙漏是什么??”   “是……小宇,今天我们吃凉拌猪脑肉好不好?”   “好!但是它这个沙漏……”   谢小龙被问得头大,抱着本子就跑,把小宇丢在原地,回来时已经提着卤好的猪脑肉了。   小宇流浪的时候跟野狗抢食物,给?谢小龙当了儿子之后虽然不会再饿肚子了,但看见食物也是挪不动道,一瞬间管它什么叉子沙漏呢,都比不上香喷喷的猪脑肉。   几天后,小宇又开始惦记那?个奇怪的图案,但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画着图案的本子了。他追着谢小龙问本子去哪里?了,谢小龙糊弄他,说哪里?都什么?本子,一切都是他梦里看到的。   他那?时候小,一愣一愣地就接受了,后来很多年也没有想起过。   谢小龙遇害后,他在养牛场和逐渐冰冷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精神受到激烈冲击。刑警赶到之?后,特勤出现之?前,他被高强度地审问,被逼着回忆案发前后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那?时他才8岁,生命中最?亲的依靠死去,他的精神世界几乎被彻底摧毁。即便特勤将他从无穷无尽的审视目光中摘了出来,他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思考,更不用说协助调查。   谢小龙的死成了悬案,特勤把卷宗调走?,也在派人调查。他在治疗的干预下?,心智逐渐恢复,特勤要他尽可能回忆与谢小龙生活的点滴,最?终,他想起了那?个图案。   那?一刻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会成为抓到凶手的关键。遗憾的是,时至今日,真相都没有到来。   随着谢惊屿的回忆,海姝感到自己也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拉向了昏暗的漩涡深处。难怪谢惊屿对张纯羽的手链那样在意,如果她在碗渡街时见过那?个本子,她也会?一样愕然。   重逢之?后,她觉得谢惊屿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的小宇,但有时候,这时候,她又觉得谢惊屿没变。   来电了,对面?的楼栋逐渐亮起灯光,黑暗仿佛在即将把他们包裹时被火烫了一下?,旋即悄然消逝。   海姝找谢惊屿要来一支烟,喧嚣的思维在烟雾中逐渐静下?来,“所以龙叔和孔平远可能有什么关系?”   谢惊屿沉默了会?儿,“那个图案很可能是一个组织或者一群人的标志,但在特勤内部没有记录,只有龙叔一个人知道,而他没有上报,换句话说……他完成任务,来到碗渡街那?段时间,可能和某些人保持着联系。”   海姝突然按住谢惊屿的手,“你是最?了解龙叔的人,你觉得龙叔可能是那样的人吗?”   谢惊屿看着海姝的眼睛,半分钟后仰头闭上眼?,“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遇害,复仇是最最可能的情况。查了那么久,刑警没有办法,但特勤有。可即便如此,复仇这条线也基本上被排除了。他不是因为上一个任务而遇害。”   “我们已经找到钥匙了不是吗?”海姝说:“接下?去就是要找到门。而在找到门之?前,不要轻易去否定自己最亲最?相信的人。”   谢惊屿转过身,半边脸颊被灯光照亮。须臾,他神情里?那?些偏执冷硬的东西终于退去,一缕笑容浮现在他唇角,“看来今天请你吃饭是对的。”   海姝也笑了,大喇喇的,“早就该请我吃饭了。”   上午,高档写字楼里?穿梭着衣着考究的精英男女?,律师们干起活来更是格外利落。刻心事务所,新来的实习生一到办公室就没歇过,不断被各位前辈使唤,唰唰喷着纸的打印机都没有他们的脚步快。   水静深是这一批实习生中最出色的,他专业成绩优秀,律师们交待的事办得不说有多完美?,至少没有出错,开会时还能提出新颖的想法,会?后能落到实处,再加上外表气质也不错,上周带他的律师已经私底下对他说,只要接下?来的几个月保持,他毕业后就一定?能留下?来。   刚才开会?时,水静深看到刻心的几位合伙人都来了。他的视线很难从高明雀身上挪开,那?实在是一个引人注意的女?人。在律师这个行业里?,女?人要往上走?,比男人难得多。高明雀却做到了合伙人的位置。   他现在跟着的律师虽然教了他很多,也大方地给?与他机会?,但说到底只是刻心的低级律师。今后他入职了,跟着这样的律师,大概率只能长?期接一些低水平的案子。想要迅速提升,就必须和?大律师搞好关系,跟着大律师办一个案子,比跟着小律师干三五年都有用。   他瞄准的便是高明雀。   高明雀目前没有带学生,但过去有带新人的先例。他自认为自己这几个月的表现已经?入了高明雀的眼?,如果再添一把火,也许真的能进入高明雀的团队。   他必须拼一下?,五年前他被踩到了污泥里?,现在他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就不可能再碌碌无为地混日子。他要让妈妈抬起头来,真正享受上流生活。   煮咖啡的间隙,水静深默默给自己鼓了劲,回到办公室,正准备整理手上的案子,突然被吕姐叫到。他愣了下?,心脏开始狂跳。   吕姐可不是普通人物,而是高明雀的秘书。难道是高明雀找他!?   吕姐什么?都没说,只带着他往合伙人的楼层去。他后背已经渗出汗水,兴奋得双腿战栗。   他表现出色,没有犯过任何?错,合伙人这时候单独叫他,绝不可能是坏事!是不是要提前和他谈签约条件?听说谈签约的都是另外一位合伙人,这次居然是高明雀?是因为高明雀想要他吗?   梯门打开,走?廊明亮的光倾泻进来,水静深感到死水般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此后迎接他的将是一片光明。   吕姐将他送到高明雀的办公室,便微笑着离去了。高明雀正在打电话,看见他后笑着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示意他先坐下?。   他忐忑不安,又亢奋激动,战战兢兢地观察周围的陈设。啊,这就是合伙人的办公室!他进入高明雀的团队,办下?几个备受瞩目的案子,青云直上,30岁之?前他也能拥有这样的办公室!   高明雀终于打完电话,水静深赶紧站起,“高,高总!”   高明雀温和?地打量他一番,“坐吧,周律给你那案子看得怎么样了?”   周律就是带水静深的律师,水静深以为高明雀是在考察自己,立即精准地说出案子里?的问题和解决办法。高明雀露出欣赏的神色,但等他说完,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咯噔一下?,是刚才没有表现好吗?可是他已经没有疏漏了啊。   高明雀说:“周律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他带过的最优秀的新人,你的思维能力、口才在我们所有新人里都算非常出色的。”   水静深感到一阵恐慌,之?前的良好感觉消失了,他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先扬后抑。   “周律和我都很想和你签约,你这样的人才,如果去了别的律所,对我们刻心来说是个极大的损失。”高明雀道:“所以我提前对你做了个背景调查。”   水静深的眼皮疯狂跳起来,他心里?的声音呐喊着:不!   高明雀再次叹气,“小水,你父亲水天翔是水兴以前的老总吧?”   水静深尾音战栗,“我妈,我妈和?他早就离婚了,他的事和我们无关!”   高明雀摇摇头,“律所不是政府机构,其实我们招聘人才,不应该看他的家庭。但你自己应该也清楚,水兴的事影响太糟糕,并且你父亲还?有另外几桩负面?传闻。我们律师也算是半个公众职业,今后难免面?对舆论的审判。小水,我很遗憾,不能和?你成为同事。”   水静深一阵耳鸣,感到天旋地转。推开这扇门之前,他还?幻想着得到高明雀的青睐,从此出人头地。而此时,高明雀亲自关上了他的门。   “为什么?”他逐渐失控,红着一双看瞪着高明雀,“我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心血,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阴影!”   高明雀耐心地解释:“我明白,但也请你体谅刻心的难处。公司正在发展阶段,但因为接的争议项目,已经被许多人盯上。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但我实在不敢赌。不能留在刻心,并不意味着律师这条路断了。灰涌市还有许多优秀的律所,它们的规模稍小一点,但很可能更适合你。”   高明雀拿出一张名片,又道:“如果你愿意离开灰涌市,那?其实更有利于你自身的发展。这家律所……”   他情绪近乎崩溃,根本不看高明雀递上来的名片,绝望地看了高明雀一眼?,冲动离去。   高明雀站在原地,目送他进入电梯。   这时,吕姐走?了过来,捡起被水静深打掉的名片,“高总。”   高明雀眉眼间里遗憾和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她扬了扬手,“丢掉吧,告诉人力,是他自己不满公司的安排,想要结束实习。”   “是。我这就去办。” 第81章 粉梅(12)   12   刑侦一队对张典治的调查进?一步深入, 张纯羽在接受治疗的间隙也不忘往亲爹脸上吐一口?唾沫,“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招.妓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   张典治却一口?咬定, 自己只出轨了赵雨梦一人。   张典治几次三番被请到市局, 越来?越不耐烦,“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 你们还想怎样呢?”   就在警方与他周旋时,另一位“熟人”主动联系了海姝。   市局附近的咖啡馆, 曾晓颖神?情悲戚,仿佛仍旧沉浸在失去挚友的痛苦中。海姝问:“你找我出来, 是想说?”   曾晓颖反复摆放着搅动咖啡用的小勺子, 终于开口?:“我回去后想起一件事情,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是否应该告诉你们,因?为这是依婷的隐私, 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海姝说:“看来你已经考虑好了。”   曾晓颖神?情复杂地点头, “人已经不在了, 她应该也是希望警察早些找到害她的人吧。”   曾晓颖回忆起那个去克莱切心理诊所接水依婷的下午。梁医生说水依婷情况有?所好转,谢谢她这个朋友的陪伴。   天气很好, 太阳的温度恰到?好处,水依婷的笑容也难得没有阴霾,她便提议去逛街, 逛累了正好找个露天的饮品店, 一边晒太阳一边休息。   起初还好好的, 水依婷看上一条浅灰色的连衣裙, 她化身夸夸大师, 把水依婷都说得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买了条丝巾,水依婷帮她将丝巾系在包上, 绑了个好看的结。   她开心地说:“你好会啊!”   水依婷却说:“谢谢你逗我开心。”   她说:“被你发现了。”   上高中时,水依婷就喜欢编一些?小玩意儿,手特别巧。而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水依婷给她编过头发,好看得她睡觉都没舍得拆。   丝巾买不买都无所谓,但她想让水依婷时时刻刻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之后,她们找了个地方喝水。忽然,水依婷的眼神?变得慌乱惊恐,站起来?就要走。她以为水依婷看到张典治了,忙抱住水依婷安慰,回头看去,根本?没有?张典治的身影。要说人群里?有?什么特别的,她只能注意到一群穿着暴露的白人美女。   水依婷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上车后竟然哭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差点把水依婷送回心理诊所。   水依婷说什么都不肯,坚持要回家。她不放心,那个晚上一直陪着水依婷,在水依婷稍微好一点之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那些外国人……”水依婷语无伦次。   “外国人怎么了?”   水依婷哭得断断续续,说自己第一次发现张典治在外面找人,找的就是外国人。她们年轻、美丽、高挑、自信,一头金色的卷发更是光彩夺目,将她衬托得像是一滩污泥。   海姝说:“外国人?”   曾晓颖点头,水依婷当时就是这么告诉她,张典治最早并没有找固定的小三,而是买外国的“小姐”,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外国人,水依婷不确定,想得越深,越觉得是自己没有魅力。   海姝向曾晓颖道?谢,立即着手调查在灰涌市从事晴色工作的外国人,同时拿这条线索试探张典治。   张典治一听,脸色就大变,“是谁造这种谣?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们公司确实?找过外国模特,但我和她们没有私下交往!”   他虽然激烈否认,但眼神?中的躲闪已经出卖了他。根据曾晓颖的线索,刑侦一队找到?了一位目前在酒吧工作的东欧女人,她叫萨兰卡,来?灰涌市已经五年了,黑户,当过服务员,一晚上接过多名客人,沾染了毒.品,虽然还不到?25岁,看上去已经像35岁的人。   他一见张典治的照片就认了出来?,用流利的普通话说:“他是我的客人。”接着,她突然将热裤脱了下来?,指着腿上的烫伤说:“看,这就是他弄的,他是个变.态。他们都是变.态!”   海姝将萨兰卡带去做伤情鉴定,之后萨兰卡说出了她入境“打工”的经过。   萨兰卡出生在一个东欧小国,家境贫穷,十来岁就失去了父母。她周围的很多女人,尚未成年就已生下孩子,或者因为频繁出卖.身体而染上疾病。但她们并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也从不渴望改变。萨兰卡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也很清楚自己将来?会走上和她们一样的道?路。   不到?16岁,萨兰卡就已经泥足深陷,她有?好几个客人,但他们给她的钱仅仅够她日常开销。她想赚更多的钱。这时,她许久不见的邻居姐姐回来?,浑身珠宝奢牌,她看得两眼发亮。很多女孩围过去,问姐姐是不是被富商包养了。姐姐说,她去东亚转了一圈,那里?赚钱比家里?容易多了。   萨兰卡被姐姐蛊惑,一门心思也想跟着姐姐赚钱。但怎么入境却是个问题。姐姐说自己有?门路,只要她们交一笔中介费给她,她就可以请人将她们包装成留学生、演艺工作者,只要入了境,钱就跟爆米花一样喷出来。   萨兰卡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已厌倦,迫切地想要变得富有?,她暗自想到?,一旦赚够了钱,她就去西欧,去北美,享受生活。为了将来的快乐,年轻时辛苦几年,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于是萨兰卡成了姐姐的第一个“客户”。三个月后,姐姐将一干入境手续摆在她面前,她要去的是一个边境小城市,她的身份是一个模特公司的员工。和她一样拿到?手续的还有?十多个人,她们顺利通过了检查,在小城市待了几天后,一个叫李槐的人招待了他们。   这个李槐是个混血儿,说一口?流利普通话,长得却像东欧人。他说自己的公司名叫布隆迪蕾迪,今后她们就为他工作了。   萨兰卡跟随李槐来到灰涌市,她从未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夜晚灯火通明,像是根本?没有?夜晚。   萨兰卡认识了一些?已经在灰涌市“工作”了一两年的姐妹,她们个个都穿着名牌,光鲜亮丽。萨兰卡对未来更加憧憬。   不久,她这一批新人各自接到?了活——陪男人。这对萨兰卡来说很熟悉,毕竟她在家里?也靠这个生活。   灰涌市的男人给得很多,她的腰包肉眼可见地飞速鼓起来?。但她不太适应的是,她必须躲躲藏藏,因为这里治安非常严,李槐不断警告她们,一旦她们被警察发现,就会蹲监狱,一切所得没收,被驱逐,永远别想再来。   因?此,大家都战战兢兢,小心到了极点。而且每一次都不在同一个地方,李槐打游击似的给她们安排场所。只要她们足够低调,客人也有?各自的顾虑,基本?不会被发现。   头一年,萨兰卡过得很不错,她甚至改变的未来图景——赚到钱也不离开了,永远生活在这里?,金盆洗手后拿个合法居住证。   但好景不长,李槐分给她的工作变了。她的客人从普通地索求变成想要破坏她的身体,他们残忍、暴戾,她好几次差点在他们的殴打中死掉。而与此相应的是,她赚的钱成倍疯涨。   李槐并没有?强迫她,说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如果她受不了,那就换成以前的普通客人,当然钱也会回到原来的水平。   吃过牛肉面的人很难接受每顿清汤寡水的素面,她咬了咬牙,说还可以坚持。李槐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头,说,那你不要后悔。   两个月后,她后悔了。来的客人越来越变.态,她再也无法招架。她找到?李槐,说自己不干了。李槐却说:“张先生很喜欢你,你要是不干了,我去哪里再找来一个让他满意的人?”   海姝问:“这个张先生就是张典治?”   萨兰卡点点头,继续说。   她与李槐起了争执,李槐威胁她,说自己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太贪婪,既然已经上了船,就不可能再下去。她被客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包括张典治,却也不止张典治。她在无数次神志不清时想要报警,把李槐、客人,包括她自己一网打尽,但清醒时又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   她的所有把柄都在李槐手上,在布隆迪蕾迪公司身上,她本?来?就是黑户,入境信息造假,她才是最不敢面对警察的人。   李槐还不断向她们灌输:警察凭什么保护你们帮助你们?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脏东西?   萨兰卡身心俱毁,周围很多姐妹也是这样。后来她才知?道?,领着她入行的姐姐也有?与她一样的遭遇,但姐姐手上有发展更多姐妹的任务,完成了就有?丰厚报酬。李槐挑选了不少人回去领新人来?,金钱的诱惑下,她们无一例外照做了。   刑侦一队是在夜场找到萨兰卡,并且她愿意说这么多,说明已经不那么害怕身份暴露了。海姝问:“你现在没在李槐手下做事了?”   萨兰卡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他的生意现在也没办法做了啊。”   这几年灰涌市对涉及外国人的非法活动查得特别严,萨兰卡她们出去干活,收益和风险渐渐不再匹配。加上布隆迪蕾迪那群人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李槐觉得不如趁早收手,将来?风声松一点,再去弄点人来发财也行。   就这样,萨兰卡等人“失业”了。讽刺的是,她们这些?受害者中的大部分人,在被李槐赶走时还痛哭流涕,不愿意离开。李槐用同样的话术警告她们,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别打报警的主意。   海姝问:“你没想过回国吗?”   “回国?”萨兰卡讨要来?一支烟,吞云吐雾的样子沧桑又带着些许风情,“回去什么都没有?,家也不是家,你看我普通话说得这么好,我还幻想有?一天能拿身.份.证呢。”   海姝问:“你和其他‘同事’还有联系吗?和李槐呢?”   萨兰卡点头,说和几个熟悉的姐妹经常聚会,有?工作互相介绍一下。说完她又强调,是正经的工作,比如跳舞、当模特之类的,不是出去卖。   海姝心里?堵得慌,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有时在电视里?看到?洋娃娃一般的金发模特,单纯地欣赏她们的美。但在现实?中,她们中的大多数因?为美丽而被利用,成了腐烂在地里?的泥。   灰涌市还藏着这样的龌龊,其他城市也必然不少见。海姝整理了下心情,将重点拉回张典治身上,问:“张典治除了用烟头烫你,还对你做过其他事吗?”   萨兰卡想了想,“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个无能的男人。”   海姝惊讶,“无能?”   这是刑侦一队此前并未想过的事,因?为张典治找了赵雨梦当情人,并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短。而在这之前,张典治和水依婷生下了张纯羽。   张典治无能的话,这意味着什么?   海姝问:“你确定是张典治?他有?孩子。”   萨兰卡又想了会儿,“我确定是他,他对这个缺点非常自卑。只要我的眼神?流露出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他就要疯狂折磨我,又变.态又自卑。”   萨兰卡还说,张典治有?次喝醉了,不断说他也不是生来就这样,他只是工作压力?太大,家里?的老?婆又是个不会疼人的女王,压力?日积月累,他才发现自己“没用”了。   “他这种人我其实?见多了,灰涌有?,我老?家也有?。”萨兰卡说:“自己不行,就将气撒在我们女人身上。这些?男人啊,也就这点儿出息咯。”   带着这条新出现的线索,海姝再次与张典治见面。   海姝没提萨兰卡的名字,说的是警方掌握了李槐、布隆迪蕾迪的犯罪证据,他们透露他曾经购买服务。   张典治勃然大怒,声称这是污蔑,拒不承认认识李槐等人。   海姝又说:“我还听说一件事,你去布隆迪蕾迪时,身体已经不太行了?”   张典治如遭雷击,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说:“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这是真的?”   张典治面露狰狞,压抑着巨大的怒火,“我是被害人家属!你们不去抓凶手,却来?乱查我的隐私?你们这是违规!”   张典治失控,问询自然进行不下去。海姝回到办公室,一言不发,动作缓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温叙也在,看着她从进?来?到?坐下,整套动作有?些?机械,像是个被思考剥夺了一般行动能力?的机器人。   温叙好笑地走过去,敲敲桌子,“机器人小海?”   海姝回神?,“温老师。”   温叙说:“要是卡顿了,不妨说出来?,让我笑笑。”   海姝正需要一个人来与自己理思路,“萨兰卡透露的线索中,这两条最关键,第一,灰涌市曾经有?布隆迪蕾迪这种组织,不少外国女人是受害者,第二,张典治在某个年龄段失去姓能力?,这直接造成他出现暴力倾向。布隆迪蕾迪、李槐,这群人我们肯定得详细查。现在单说张典治,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和赵雨梦是怎么维持了这么久的?”   温叙沉默了会儿,“我记得以前调查赵雨梦时,你和星星都‘感觉’赵雨梦这种女人,去给张典治当小三很难理解。”   海姝点点头,某种强烈的感觉冲击着她,“是,我们跟她身边的很多人对过话,他们大多是女性。九衣的营销负责人说,赵雨梦工作很敬业,对同事也很尊重,她的身上有?旺盛的向上力?,她也很独立,靠自己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她的出身其实?是一把不怎么样的牌,父母对她的成长都没有给与什么帮助,她还是心智成熟地长大了,除了当小三这件事,我很难找到?她的污点。”   海姝停下来?,仿佛是在思考刚才说的话是否有疏漏。   温叙说:“我赞同你的看法。”   海姝继续道?:“从她和吴佳琪认识的过程,就可以看出,她虽然已经有?了不错的工作和收入,但还要求自己更进?一步,她想要学好英语,对错过的大学似乎也抱有一丝遗憾。最重要的是,她对女性的帮助。”   说到?这里?,海姝心里?的感觉更加明显。对,就是这里?。赵雨梦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拉着她的手,为她逃回公道?和酬劳,并且多次鼓励吴佳琪要勇敢、自立。她本人又怎么成了张典治的附属品?她为什么会去伤害同为女人的水依婷?   虽说人是矛盾的,一个好人也会有不好的一面,但这些?矛盾放在赵雨梦身上,未免过于撕裂。   而新的线索似乎为这种撕裂找到了一个解释。   张典治姓无能。 第82章 粉梅(13)   13   海姝深吸一口气?, “温老师,我在想,赵雨梦给张典治当情人, 也许只是个幌子, 她有另一个目的。正好张典治的身体原因,他们并不会真?正发生?关系。”   温叙完全接住了海姝的思路, “他们有别的相处方式,赵雨梦把张典治拿捏住了。”   案件的推进似乎有了一线曙光, 海姝兴奋地站起来,“赵雨梦会因为什么而接近张典治?”   温叙咳了声, “作为?男人, 我说这话有点儿尴尬,但?豁出去了。”   海姝连忙道:“温老师,我们查案不在乎性别。”   温叙说:“张典治和赵雨梦在一起那么久, 赵雨梦肯定知道他的问题, 张典治也知道赵雨梦知道。他们不一起想想办法吗?我的意思是, 赵雨梦就算另有目的,做戏也要?做出和张典治一起想办法的样子。那么……”   温叙又咳了下, 看得出这话题确实很尴尬。   海姝忽然理解到了他的意思,“赵雨梦因为?内分泌问题长期看中医,他们都同居了, 张典治必然知道她喝药的事, 他会不会也产生看中医的冲动?他不会的话, 赵雨梦会建议他吗?”   温叙说:“对, 星星不是去找过赵雨梦的医生吗?叫什么来着?萧医生?。这次我们带着明确的问题去, 说不定还能问出更多的细节来。”   隋星还没回?市局,就接到了新任务。海姝担心她太?累, 还下意识关心了一句:“要?是吃不消,就先回来休息一下,不用特别赶。”   她方向盘一打,风驰电掣赶往市场诊所,兴致勃勃地说:“看不起你们星星!”   海姝:“……啧!”   已是晚上,市场诊所的老中医早就下班了,诊所里没有患者,萧竞清点完药材,正准备关门。隋星飞快冲来,“萧医生?,晚上好啊。”   萧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上次来的警察,旋即露出客气?的微笑,“隋警官,有什么事吗?”   隋星往里面瞧瞧,“萧医生?,你这是马上下班了?我这来得真不巧。”   萧竞摇摇头?,又将门打开,“你这个时间来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进来说吧。”   隋星跟着他进入诊所,随口道:“要?是每个和我们打交道的人都像萧医生一样好说话就好了。”   萧竞笑了笑,倒来茶水,“还是赵雨梦的案子?”   隋星正色道:“对,我想知道,她有没有跟你聊过她……她男朋友的事。”   萧竞浅蹙起眉思考,几秒钟后说:“你是指哪一方面?”   隋星说:“比如要?孩子?什么时候适合备孕?这之类的。对了,赵雨梦吃了那么多中药之后,内分?泌问题解决了,她是能正常怀孩子的吧?”   “她怀孕比普通女性困难一点,需要?随时观察激素水平,不过像她这样的,也是能够怀孕。”萧竞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赵雨梦问过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想知道,什么药才可以让男人永远失去姓能力。”   隋星一惊,竟然是这样?这和她、海姝、温叙的判断都相反!他们本来认为?,赵雨梦会问类似于怎么让张典治好起来的问题——就算这只是表面功夫。   萧竞说:“我当时很不理解,问她要对谁用这种药。她——”   赵雨梦露出一丝不大正经的笑,还冲萧竞眨了眨眼,“当然是我家那口子啊,我们现?在就挺好的,我这病你也知道,生?是能生?,但?风险也大,我可不想冒风险。再说,我是个模特,生?了孩子,我的事业还要不要了?”   赵雨梦说得头头是道,唉声叹气?,“但?我不生?吧,他肯定不愿意,他不喜欢他那个女?儿,想要?个新的。不过问题如果出在他的身上,那就肯定没关系了。男人嘛,遇到这种事,都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隋星问:“你给她开药了?”   萧竞摇头?,“怎么可能?我是医生?,这点医德我还是有的。”   他拒绝了赵雨梦的要求,赵雨梦有点不高兴,后来还找他问过一次,说不开药也没什么,给他说几味药就好。他还是没开口。那之后,赵雨梦就没再提这件事。至于赵雨梦有没有找其他的中医咨询同一个问题,他就不得而知了。   隋星消化着这条令人震惊的线索,萧竞也没有催她,在一旁看起患者记录来。隋星意识到自己打搅得太?久了,起身准备离开。萧竞这才合上本子,与她一同离开。   天公不作美,下起小雨,隋星没带伞,车进不来市场,停得有点远。萧竞叫住她,回?到店里取来一把伞。   隋星连忙摆手,“几步路,不用不用!”   萧竞坚持,“拿着吧,这伞没花钱,是市场搞活动送的。”   隋星展开一看,伞上写着“批发市场”。现在不少做生意的都爱给顾客送点小东西,伞的质量不大好,也不值钱,将就能用,隋星也不继续推辞了,“那就谢谢萧医生了。”   萧竞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湿透的伞撑在露台上沥水,海姝和隋星正在分析线索。萧竞的话让她们更加确定,赵雨梦绝不是真?正的小三,她在萧竞这里没能得到想要的药,很可能通过其他办法搞到。   “也可能她最终也没能给张典治下药。”隋星说:“我们搜索过张典治的住所,没有发现?相关药物。”   海姝说:“那要是被张典治发现?了呢?”   隋星眼神一寒,“张典治赶在我们发现之前处理掉药,说明这是他必须隐藏的线索,一旦我们得到这条线索,就能推导出赵雨梦的失踪和他有关!”   海姝来到白板前,照片上,赵雨梦的笑容自信而张扬,“有这样一种可能,张典治发现?了赵雨梦接近他的真正目的,萨兰卡不是说过吗,他这个人因为?自身的缺陷,而对女?性产生?了暴力倾向。我不知道赵雨梦是怎么稳住了他,但?一旦他发现?真?相,他很可能将远甚于过往的暴力发泄在赵雨梦身上。”   隋星咬了咬指节,“所以这就是赵雨梦失踪的原因,被?恼羞成怒的张典治杀死。”   海姝说:“但?我们还没有找到赵雨梦接近张典治的理由。她和张典治除了老板与雇员的关系,似乎没有其他关系。”   这是最冷静的思维,但?海姝不由得想到萨兰卡,想到那些被□□的外国女人,她们无辜吗?不,是她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但?导致她们悲剧的人更是不可原谅。   目前警方接触到的只有萨兰卡一人,李槐等人还有待调查。海姝吐出一口气,对隋星道:“今天先这样,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已经走到楼下了,隋星忽然说:“你先走,我要?上去一趟。”   海姝疑惑,“怎么了?”   隋星唇角忍不住上扬,费劲压了下去,“我伞忘了。”   此时已经没下雨,海姝本想说明天再拿不是一样的吗?隋星已经蹦蹦跳跳上楼去了。   萨兰卡就像一道被?撕开的口子,灰色地带里的肮脏和人性不断从里面涌出来。有了她与她姐妹的证词,警方在机场抓到了从东南亚逍遥回国的李槐。   李槐大惊失色,连称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干过鸨.公了,布隆迪蕾迪也早就散伙,除了他,其余人都已经出国。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却不是悔恨,而是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海姝虽然有意将布隆迪蕾迪做的恶都查出来,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他拿出张典治的照片,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李槐一看,“张老板?有印象有印象,他是我这儿的老客。我们不做了之后,他还找过我,想让我再给他介绍几个人。”   海姝说:“你介绍了谁?”   李槐瞪着眼,“换个人我还能介绍,他我可不敢再介绍,出事了我找谁负责去?”   海姝说:“出事?”   李槐砸吧着嘴,眼中流露出揶揄,“这个张老板,对我们那些美女特别狠,差点搞出人命来。”   海姝心中一紧,“你们出过人命?”   李槐慌了,“这……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说差点吗?”   海姝又问:“那差点被他搞出人命的人是谁?她还在国内吗?”   李槐无奈,只得说出一个名叫珍妮娜的东欧女人,她是最早被?布隆迪蕾迪哄骗到灰涌市的美人之一,前期给李槐赚了不少钱。后来李槐给她安排的客人越发残暴,尤其是出现了张典治这个畜生?,珍妮娜遍体鳞伤,却无法去正规医院治疗,几乎已经失聪。   她没用之后,李槐不敢让她回自己的国家,因为?她这副惨状回?去,势必影响他们发展新人,于是像打发乞丐似的给她找了工作——在一家东欧餐馆帮忙。几年下来,珍妮娜没惹出任何?事端,要?不是这次警方找上门来,李槐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李槐上了刑侦一队的车,带海姝去见珍妮娜。海姝在后视镜中瞥了他几回?,总觉得他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已经到这个地步,他还是没有说实话,或者只说了一半真?话,而隐瞒了另一半事实。他很恐慌,并且在后悔说出了一半真?话。   下午餐馆没有客人,服务员们大多在休息。海姝抬头看了眼招牌,想起这家还挺有名,本地美食推荐上经常能看到。   店主出来迎接,李槐正要?说话,海姝已经拿出证件。店主吓一跳,“你们……这是……我们合法经营的,每个月都纳税……”   海姝说:“珍妮娜是在这里工作吗?我想见见她。”   店主看向李槐,李槐心虚地别开脸。“珍妮娜在,在。她……”店主不安地问:“她惹事了?”   这时,大约是听到动静,店面连接后院的栅栏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的衣着和服务员们不同,更朴实一些,沾着许多油污,她的金发裹在头套里,只余了几缕垂下来。   远远看去,她的轮廓十分?优越,高挺的鼻梁,自然尖的下巴。然而若是细看,势必被?她右侧脸上皱布一般的皮肤所吓到——她被?毁容了,右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   店主回?头?一看,连忙说:“她就是珍妮娜!”   珍妮娜愕然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海姝,在看到海姝后面的李槐时,恐惧地哆嗦起来。   店主还在喊:“你是不是给我惹事了?杵在那干什么?来!给警察承认错误!”   珍妮娜像是定住了,一动不动。   海姝让队员看住李槐,向珍妮娜走去。珍妮娜小步后退,仅剩下的眼睛里是无助和畏惧。   离得越近,越是能看清她破碎的脸。这原本是个明丽漂亮的女?人,却被?摧残成了现在这样子。海姝心中叹息,停在她面前,“我是警察,我是来帮你的。”   珍妮娜没有反应。   海姝语气更加温柔了些,“听得懂吗?”   几秒后,珍妮娜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机械地点点头?。   海姝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珍妮娜来到灰涌市之后,一直颠沛流离,没有固定的住处,早期她虽然赚到了钱,但?不可能买房子,住在布隆迪蕾迪安排的房子里,现?在在餐馆匀出来的库房一住就是三年。   库房非常小,没有窗户,不开灯的话,里面就跟山洞一样。珍妮娜将它收拾得很干净,地上桌上没有任何?垃圾。但因为库房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屋里有挥之不去的油烟味。   珍妮娜低声说:“你,你要?和我聊什么?”   海姝说:“我们最近在调查一桩案子,涉及一个关键人物,张典治。”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珍妮娜就激烈地战栗起来,她甚至站不稳,用手扶住了墙壁。   海姝牵着她坐下,“别怕,李槐已经给我说过了,张典治造成了你的伤。我想知道,他具体对你做了什么。”   珍妮娜一直在发抖,情?绪平复后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贪图钱财,想要?不劳而获,被?布隆迪蕾迪骗来,到灰涌市之后,她们这些当时还语言不通的女人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不听李槐那帮人的话,就连生?计都无法解决。   张典治是最可怕的客人,他好像很仇恨女?人,以伤害她们为乐。但饶是如此,珍妮娜也没想到他会打断自己的腿,毁掉自己的脸。她们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脸了,她绝望地找李槐,但?这事在李槐那儿却轻而易举地过去了。   海姝说:“因为张典治给了李槐一大笔钱?”   珍妮娜惨然地点头?,“我那时才知道,只要?钱够,李槐可以让客人把我们杀死。”   海姝想起李槐之前说的话,问:“那布隆迪蕾迪出没出过人命?”   珍妮娜背脊一僵,仓促地低下头?。   海姝从她的反应里察觉到异常,“有过,是吗?”   珍妮娜连忙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珍妮娜放在床上的手机亮起来,是一条催缴话费的信息进来了。海姝一眼看到,屏幕上是两个美丽的金发美女。她们笑着拥抱在一起,阳光将她们的头?发装点得闪闪发亮。   珍妮娜还没来得及按熄屏幕,海姝已经将手机拿了过来。仔细看,那是两个长得很像的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珠是蓝绿色的。   海姝视线转向珍妮娜,珍妮娜的手还悬在空中,唯一的蓝绿色眼珠上蒙着泪花。   很显然,右边的女人就是还未毁容之前的珍妮娜,那么左边那位是谁?   珍妮娜狼狈地将手缩了回?去,轻声道:“没什么好看的。”   海姝试探着问:“这位是……”   珍妮娜紧张地摇头。   海姝说:“你们是姐妹?”   珍妮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渐渐紧握,她又颤抖起来,破旧的小床也跟着发出细响。   海姝抓住她的手,手心与手背,一个温热,一个冰凉。几分?钟后,珍妮娜终于不再颤抖。海姝问:“你们一起来的灰涌市?她呢?没有和你在一起?”   珍妮娜眼里的泪水再也停不住,它们像珠子一样掉下来,啪嗒啪嗒拍在海姝的手背上。   “她叫林金娜,是我的姐姐。”   珍妮娜对林金娜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她爱她,就像每一对要?好的亲姐妹,一方面她也恨她,因为?如果不是林金娜,她不会上布隆迪蕾迪的骗。离开故土的时候,珍妮娜还在读书,而林金娜不学无术,成天幻想珠宝首饰。   村里很多年轻女人都跟着布隆迪蕾迪走了,听说发了大财,林金娜经不住诱惑,也要?去。珍妮娜觉得那是骗局,但?她无法说服固执的林金娜。想着头脑简单的姐姐一定会被?骗,珍妮娜决定跟姐姐一起去,真?遇到什么事,也能保护姐姐。   可她还是天真了。到了李槐的手上,她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林金娜很会来事,是早期布隆迪蕾迪最受欢迎的女?人。珍妮娜回?忆起来,那时反而是林金娜保护了她,让她没有立即受到恶毒男人的摧残。   这样的姐姐,不久后去世了。   海姝瞳孔轻轻一缩。   珍妮娜说,布隆迪蕾迪给女人们分了级别,她和林金娜不在同一个级别,平时也不被?允许住在一起。所以她是在林金娜去世后一个多月,才知道姐姐已经没了,被?一个男人给弄死了。   她去找李槐,找布隆迪蕾迪的其他话事人,发了疯似的咆哮,可是没有用,一个没有户口的外国女?人,还是非法入境来出卖自己的外国女?人,死了就死了,谁会为林金娜讨回公道?   她被?李槐威胁了一顿,李槐说,如果她继续闹下去,就让她“下去”见林金娜。   她想要知道害死姐姐的是谁,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开始走上了林金娜的路,接待那些可怕的男人,感受林金娜曾经感受过的身心创伤。   珍妮娜身上的伤来自十多个不同的人,给与她致命一击的是张典治。因为?她发现张典治最可能是害死林金娜的人,可是她没有证据。她灌醉了张典治,想要?引诱张典治承认,可她刚一问出口,张典治就暴怒失控。   珍妮娜颤抖着抚摸自己毁容的脸,“他们都是恶魔。”   海姝说:“张典治真是凶手?”   珍妮娜却摇头?,“不是,李槐告诉我不是。”   “那是谁?”   “我不知道。”   海姝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可以向李槐要到答案。李槐此前在车上的反应是否正是因为死去的林金娜?他说出珍妮娜的瞬间,忘了还有林金娜,而警察一旦与珍妮娜对话,极有可能得知林金娜的存在。珍妮娜虽然被?伤害,但?还活着,而有人死去,性质顿时就变了。   海姝正欲说几句安抚的话,忽然发现珍妮娜正小心地观察着她,她抬眸的瞬间,珍妮娜立即收回?视线。   “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海姝问。   珍妮娜摇摇头?,但?在海姝做出离开的样子时,她局促地说:“你们,是为?什么找到我?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海姝说:“不是说过吗,我们正在查的案子,张典治是个关键人物。”   珍妮娜显得更加紧张——尽管海姝很难立即判断她的紧张从何?而来,“是,是什么案子呢?”   海姝注视珍妮娜片刻,一边捕捉她的反应一边说:“我们在找一个叫赵雨梦的女?人,她是张典治公司里的模特,现?在她失踪了。”   珍妮娜似乎顿住了呼吸,眼睑不由自主地撑大。   海姝趁势问:“你知道赵雨梦?”   珍妮娜张了几下嘴,“不,不认识。”她像是害怕海姝不相信似的,又重复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海姝点点头,离开库房。   李槐和张典治一前一后被?带到市局,两人在审讯室外面的走廊上还打了个照面。张典治起初没认出李槐来,还在对警察骂骂咧咧,问凭什么又把他带来,警察是不是一天到晚找不到事干?而认出李槐的那一刻,张典治触电般的弹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你”。   李槐显然比他更加恼火,卖外国女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李槐自认为?金盆洗手成功,在东南亚避了那么久风头?,终于敢回?国,没想到就因为?张典治被?警察盯住,陈年往事被?挖出来,这没个几年怕是在牢里出不来了。   海姝先问了几个布隆迪蕾迪当年制作假合同、假身份帮助东欧女人非法入境的问题、公司在灰涌市运作的问题。李槐都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并说他也只是个拿钱办事了,真正的老大早就出境了,不会再回?来。   海姝核实萨兰卡、珍妮娜的遭遇,李槐也烦躁地承认了。但当海姝提到林金娜,李槐顿时坐直,片刻后抓了两下头?发,“她还是给你说了啊。”   海姝问:“林金娜真的死了?”   李槐不答。   海姝又问:“是谁?”   李槐还是不肯说。   海姝说:“你要是跟你老大一样躲在东南亚,我可能奈何?不了你。你这都回?来了,不会还以为?给嘴巴上了拉链,就万事大吉了吧?”   李槐不断在审讯椅上扭动,“你让我想想。”   海姝干脆地站起来,“行,你好好想。我也懒得跟你浪费时间,隔壁还有个张典治。”   听到张典治的名字,李槐更加烦躁了。   张典治不停抖腿,而他面前的刑警只是看着他,不问任何?问题,似乎是等着其他警察来。他以为?这次警方又要找他问赵雨梦水依婷,但?肯定不是,李槐来了,那个该死的人贩子,李槐一定已经把什么都说了!那警察为什么还不问呢?那个叫海姝的女?人怎么还不来?   门打开,海姝进来了,扫了张典治一眼,“听说你在等我?”   张典治脸色阴沉,萨兰克和珍妮娜口中的“变.态”终于显现出端倪。   “李槐都承认了。”海姝坐下,“你是布隆迪蕾迪的重要客户。”   张典治开始喘粗气?,“她们都是自愿的!我给钱了!”   海姝点头?,“所以她们也会因为从事非法工作被?追责。还是先来关心一下你自己吧。珍妮娜的伤是你造成的?你用钱堵住了李槐的口,就像布隆迪蕾迪的所有顾客一样?”   张典治辩解,“我支付了医药费,我们已经达成了和解!”   “但?是珍妮娜没有得到妥善治疗,你所谓的钱也没有给到珍妮娜手上。”   “哼!那是李槐和她之间的事!是她先挑衅我!”   海姝说:“嗯?她是怎么挑衅你?”   张典治咆哮:“她说我害死了她姐!那根本不是我!”   海姝说:“林金娜?你也知道林金娜?”   张典治似乎回?过味来了,“什么意思?你也认为我是凶手?我他妈的不是!”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凶手。你说你不是,那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张典治喝道:“我知道我他妈弄死他!”   “布隆迪蕾迪消失之后,你是怎么解决需求的?”海姝说:“李槐说,你私底下还找过他,希望他给你介绍人。”   张典治否认,“没找过!”   海姝说:“哦,你把主意达到了赵雨梦身上。”   张典治情?绪稍稍平复,似乎正在思考海姝话里的意思。   “受害人都已经证实,你有严重的虐待倾向,并且你没有姓能力。”海姝在张典治讶异的目光中道:“最后这一点,赵雨梦也曾经向别人透露过。”   张典治几乎要?掀桌子,“赵雨梦?你在套我的话?她给谁说的?”   海姝耸了下肩,“这你暂时无权知道。你和赵雨梦稳定下来,你有虐待倾向,而她知道你最大的自卑点,我很好奇你们的相处模式是什么?你像对待珍妮娜一样对待她吗?看你刚才那失控??????的样子,有没有可能,你失手……”   张典治打断,“我没有!你污蔑我!我和赵雨梦……”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海姝补上他的话:“你和赵雨梦感情很好?说啊,为?什么不继续说了?因为?你刚刚知道,赵雨梦告诉过别人,你那方面不行,所以你说不出来了吗?”   “我没有杀人!”张典治汗如雨下,开始重复这句话。   两场审讯看似都没有结果,但海姝心中的拼图正在逐步完整。她离开审讯室,正打算休息一下,再详细梳理线索,温叙走来说:“吴佳琪来了。”   海姝将吴佳琪接到待客室,“怎么了?”   和上次见面相比,吴佳琪更清瘦了些,但?眼中不再是迷茫和慌张。她问:“海警官,梦姐有消息了吗?”   海姝叹息,“我们正在尽力搜索。今天不用去学校?”   吴佳琪摇摇头?,眼眶红了,“海警官,我帮不上什么忙,这次来是想说,梦姐绝对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   海姝说:“哪种人?”   吴佳琪的声音稍稍哽咽,“她就算去给人当小三,也肯定不是真的当小三。她绝对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是个好人,她救过我,我可以为她保证!”   海姝沉默了会儿,“我也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人。”   吴佳琪振奋道:“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梦姐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海队长,你很强大独立,靠自己就能做好全部事,也可以保护自己,所以你可能不懂,梦姐对我这样懦弱的人意味着什么。”   海姝想说我可以理解,但?没有直说,而是问:“对你来说,她意味着什么?”   “希望。”吴佳琪擦拭着眼泪,“我小时候看武侠小说,最喜欢里面的女侠。她们比男的大侠更温柔细腻,被她们所救的人不会害怕她们。梦姐就是女?侠,浑身都是正义?感,天真?,理想主义。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她那样,但?我向往她那样的人。”   吴佳琪离开后,海姝独自想了很久。赵雨梦是因为某个目的而接近张典治,这在现?有的线索中,已经是没有争议的事。只是这个目的是什么,还没有明确的答案。   赵雨梦性情?豪爽,热衷帮助孱弱的女?性,她是吴佳琪心目中理想主义的女?侠,那么假如她知道了珍妮娜等人的遭遇呢?她会挺身而出吗?   海姝觉得,会。   这不是毫无由来的猜测,实际上,刑侦一队最早的调查,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海姝迅速找到当时的笔录,熟悉赵雨梦的模特、九衣的员工都曾经提过,赵雨梦身上有种外国模特的气质,很洒脱,这让她显得和其他模特很不一样。这可能和赵雨梦开朗的性格有关,因为?她没有出过国,不大可能学习到外国模特做表情和姿势时的习惯。   这条线索当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现?在看来,也许正是赵雨梦和珍妮娜或者其他东欧女?人之间的关联!   珍妮娜在听到赵雨梦名字时的反应也十分?耐人寻味,有惊讶,有害怕,还有……担心。她知道赵雨梦失踪,在想到赵雨梦的失踪和张典治有关时,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测。   那是知道真相,才会有的猜测。   珍妮娜在警察离开后,像是丢了魂似的呆坐不动。餐馆的老板生怕她连累自己的生?意,要?赶她走。但她能有什么去处呢?   警车再次停在餐馆门口时,海姝看见被?赶出来的珍妮娜,她双目无神地望着车流,身形单薄,像是要消散在这人来人往中。   海姝把她接到车上,带回?市局,温叙先看了看她的情?况,摇头道:“伤是没什么办法了。”   海姝郑重道:“珍妮娜,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问你,希望你不要?隐瞒。”   珍妮娜仿佛预感到了是什么,嘴唇不断颤动。   “张典治已经承认伤害你,但?他并不承认与赵雨梦的失踪有关。”当海姝说到赵雨梦时,珍妮娜的眼睛再度亮起来,一同涌现的还有浓烈的悲伤。   “珍妮娜,其实你和赵雨梦是认识的,是吗?”海姝说:“她是个优秀的模特,她曾经向你讨教过,是吗?”   珍妮娜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得很厉害。   海姝说:“你们之间有过某个约定,是吗?”   一段可以用漫长来形容的沉默后,珍妮娜终于开口,“梦梦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被张典治害死了?”   海姝长出一口气?,她锁定的方向对了。   珍妮娜懊悔地说:“不,不是张典治害死了她,是我,我不该求她,我明知道张典治是那么危险的人!”   海姝拍着珍妮娜的后背,“别着急,慢慢说,赵雨梦现?在只是失踪,我们还有机会找到她。”   珍妮娜却悲观地摇头?,她此时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不,只是失踪的话,你们不会查到这个地步。你们也知道,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了,对不对?”   海姝抿紧嘴唇,她不得不承认,珍妮娜的猜测是对的。   “那你的话对我们更加重要。”海姝说:“如果她遇害了,我们必不会放过那个凶手。”   珍妮娜哭了好一会儿,“我救过梦梦,但?我对她做的事,不值得她用命来还!” 第83章 粉梅(14)   14   姐姐林金娜出事之前, 珍妮娜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那时她初来乍到,虽然?也像林金娜那样成?为了布隆迪蕾迪的商品,被男人贪婪的目光包围, 但?身体上?并未受罪, 而李槐给她们的薪酬是她在家乡从未见过的丰厚,她与姐姐摇身一变, 从东欧乡村的穷姑娘,变成了繁华都市的白富美?。   她沉浸于城市的夜生活、华美?的物质世界, 不“工作”的时候经常出没于商场,有时逛街购物, 有时给人当当模特。有一天, 她遇到了尚且像个灰姑娘的赵雨梦。   那时赵雨梦还很年轻,空有优越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但?很不会表现自己, 好不容易找到个当模特的机会, 却因为表现能力很差, 尤其是眼神没有自信,被经理狠狠训斥。像赵雨梦这样的年轻人, 灰涌市模特圈子一抓一大把。不是谁都能成?为合格的模特。   赵雨梦失去了刚到手的工作,看?不到未来和前途。她成绩不怎么样,自知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再加上?父母早就不管她, 她的一切生活所需都得靠自己来挣, 于是她很早就放弃了高考, 不再奢望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在高校的图书馆里读喜欢的书。   选择当模特也不是向往这份职业,只是她客观地?衡量过自己, 觉得模特可能是她能从事的、正当的、性价比较高的工作。   珍妮娜遇见赵雨梦时,她正茫然?地?坐在商场台阶上?,旁边放着一个干巴巴的面包。赵雨梦的打扮在珍妮娜看?来也很滑稽老土——厚厚的发帘,把眼睛都遮住了,廉价的荷叶边背心裙,蕾丝七分裤。   珍妮娜走过去,弯腰向赵雨梦伸出手。赵雨梦抬起头,眼眶有些红,戒备地?看?着她。她朝面包抬了抬眉,用不大流利的普通话说:“干吗?吃不下?喝水不?”   赵雨梦摇摇头,挤出笑容,“不用,谢谢。”   珍妮娜却热情地?一把拉住她,在她惊讶的眼神中将她一把拽了起来,“走啊,那里买一赠一,我?想?喝,但浪费。”   赵雨梦看?过去,不远处有个新开业的奶茶店,招牌款买一赠一。她又看向珍妮娜,珍妮娜朝她直眨巴眼。   珍妮娜苦涩地?说:“我?那时挺像一个坏人的吧?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可能人在如意的时候就是容易这样,想?帮助别人,让别人也如意起来。她……梦梦她没有拒绝我?,我?们分享了同样口味的奶茶。”   那是抹茶味的奶茶,甜腻的糖水上还顶着高高的奶油,东欧人嗜甜,珍妮娜要了全?糖,赵雨梦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要三分糖,喝的时候,赵雨梦被齁得皱鼻子?皱眼,珍妮娜乐得哈哈大笑。   “小妹妹,你喜欢吃苦,不喜欢吃甜吗?”   赵雨梦愣住片刻,摇头,“我不喜欢吃苦。”   珍妮娜揪了揪她的脸,“那就要多笑笑,多吃甜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赵雨梦并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她的成?长环境决定了她没有年长的人可以去依靠。如果珍妮娜不是外?国人,那天她也许不会开口。但珍妮娜金发碧眼,语言都没有学利索,想?来是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困境。所以她才敢说,就当珍妮娜是个理解能力高一点的树洞吧,她苦闷太?久,实在是需要发泄。   她说自己的家庭,说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学业,说理智又务实地选择了模特这个行业,但?除了还算不错的外?在条件,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如果无法立足,她就要换一个谋生方式了,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这一瞬间,珍妮娜觉得在赵雨梦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在被李槐哄骗之前,她不也希望读书,然后靠本事养活自己?   她感到矛盾,一方面沉迷于金钱带来的物质享受中,一方面又为自甘堕落感到自卑。在赵雨梦问她是做什么工作时,她下?意识选择了隐瞒,露出开朗的笑容:“我啊,我?也是模特!”   赵雨梦先是惊讶,很快消化,点点头:“你身材这么好,确实该当模特,我?听说外国模特都赚很多。”   她顺着赵雨梦的话说:“一般多啦。要不要我?教你?”   赵雨梦眼里涌出希望,“可以吗?”   外国人的奔放在此时起了作用,珍妮娜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飞快进?入“老师”角色,纠正赵雨梦姿势和仪态。   “不对,梦梦,你的眼神不能躲,躲就完了。”   “下巴再抬起来一点,腿这样放。”   “走,走,再走几步。”   起初,赵雨梦还很害羞,放不开,珍妮娜越说她眼神不对,她越是不敢和珍妮娜对视。但人与人之间的化学作用是神奇的,珍妮娜很会鼓励,调动起来的情绪感染了她,用词不准确的那一份滑稽又缓解了紧张。傍晚,天际被晚霞染红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自信地昂起头颅了。   赵雨梦问珍妮娜住在哪里,下?次什么时候拍摄,珍妮娜犹豫了。这是她来到灰涌市之后真正愉快的一天,她交到了朋友。可是她也对朋友撒了谎,她的“工作”令人不齿,她的身份也是非法的。她不想让朋友知道她龌龊的一面,于是神秘地?笑了笑,“这是秘密哦。”   赵雨梦以为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尴尬地?笑了笑,又郑重地?向她道谢。她马上就后悔了,在赵雨梦转身离开时,追上?去将赵雨梦叫住,“梦梦,我?们下?次也在这里见面好吗?我想尝尝草莓味的奶茶。”   赵雨梦诧异片刻,终于笑了,“好啊,下次你继续教我。”   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不久之后又见面了。她继续教赵雨梦,赵雨梦告诉她,多亏她的帮助,自己又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次没有再被经理骂了。   如今回忆起来,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而且几乎都是珍妮娜在帮赵雨梦。但珍妮娜总觉得,她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的朋友,而且是赵雨梦反过来支撑着她。   她明白自己就是污泥一块,但?即便是污泥,也向往着生机勃勃的生命。来这世界上走一遭,谁会甘愿一辈子匍匐在尘埃里?   对珍妮娜来说,向阳而生的赵雨梦就是一个念想?,她把自己已经失去的人生寄托在了赵雨梦身上?,每次见面时,赵雨梦说起近来的进步、赚到的钱,她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   然?而她与林金娜的厄运还是到来了,毁容断腿之后,他被布隆迪蕾迪关起来接受治疗,那些治疗不过是保证她不会感染死去,她再也不是以前美?丽动人的珍妮娜了,她有一张可怕的脸,还有一条天冷时痛得钻心的瘸腿。她断了与赵雨梦的联系,缩在餐馆后厨,像一头被圈养的怪兽。   她不敢去回忆过去的事,更不敢看?自己以前的照片,偶尔想?到赵雨梦,她总是会哭泣,哭的是失去唯一的好友,哭的是自己的人生终于被掩埋进了深渊。   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精打细算的老板却没有招新员工。珍妮娜原本只需要在厨房做事,人手不够,老板强迫她去菜市场买菜。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她需要这份工作。她用围巾和帽子将受伤的脸遮住,战战兢兢地?出门。采购并不难,也不需要她和摊贩交流,只需要把订好的菜搬到三轮车上。   但?忽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珍妮娜!”   那一刻,她浑身涌起热意,却很快浑身发凉。她听出那是赵雨梦的声音,可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赵雨梦!她宁可让赵雨梦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赵雨梦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像当初她拉住赵雨梦的。   围巾滑落,露出狰狞而陌生的面庞。她看到赵雨梦眼中突然?出现的惊讶和恐惧,握住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   她心中一片惨然?,但?也释然?了,从容地?将围巾裹了回去,朝赵雨梦轻声说:“你认错人了。”   这就是句号,赵雨梦认出了她,而她说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从此他们就是陌生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赵雨梦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颤抖,眼中热泪滚滚,“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她愕然?,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赵雨梦为什么不顺着梯子下呢?她已经这样了,赵雨梦为什么还要与她相认?   “走,到我家去!”赵雨梦说。   她焦急地掰开赵雨梦的手,“我?,我?有工作。”   那天,赵雨梦跟到餐厅,在对面的咖啡店等到她下班。她被赵雨梦接到租住的房子?,一个虽然?旧,但装修得很温馨的地方。   赵雨梦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没说,赵雨梦没有坚持,但?时常到餐馆附近,接她去喝奶茶。她们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不考虑她残缺身体的话。   两个月后,她终于对赵雨梦说出了自己的遭遇,从如何?被布隆迪蕾迪哄骗,到如何贪图享乐,最后步步深陷,无法回头。   “我?就是个烂人,变成?现在这样,是我活该。”她掩面而泣。   赵雨梦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她从赵雨梦眼中仿佛看到了失望和鄙夷。   这才是句号,她心里如此?想?着,收拾了一下自己不多的随身物品,想?要离开。   但?赵雨梦再次抓住了她的手,“但?他们凭什么还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们不该付出代价吗?”   珍妮娜不明白赵雨梦在说什么,想?到那些人,她只会不断地?发抖。   “我?,和九衣有合作。”赵雨梦深呼吸,“张典治我?来解决,至于另一个人,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办。”   珍妮娜吓一跳,“你怎么解决?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惹他们!”   赵雨梦说:“我?最看不惯你这样的女人被欺负。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假装不知道。”   珍妮娜哭了,她深知布隆迪蕾迪的可怖,她不愿意赵雨梦因为她而犯险。   赵雨梦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你自己好好生活,这件事你别想?了。”   那之后,珍妮娜与赵雨梦就未再见过面了。她惶惑不安,但?赵雨梦不主动联系她,她是绝对不敢联系赵雨梦的。   这些年,她在浑浑噩噩地?待在餐馆,和赵雨梦重逢的那两个月逐渐模糊,她有时都分不清赵雨梦是真的说过要为她复仇,还是她做过这样的梦。   李槐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她,她听说布隆迪蕾迪也已经不存在了。她自由了,但?她没有勇气和能力回到故乡。   说到最后,珍妮娜已经泣不成?声,她笃定赵雨梦已经因她而死,张典治就是凶手。   但?即便珍妮娜愿意当面指认张典治,张典治仍旧矢口否认杀了赵雨梦。在李槐和珍妮娜两个人证面前,他只承认对珍妮娜施暴,气势非常嚣张。   “凶手已经很明显,但现在证据不足。”隋星插着腰,“除非找到尸体。”   海姝看?着早前提取的监控,赵雨梦最后一次出现是10号下?午,张典治的车出现在平守路是晚上8点,此?后他到天红会所,是否一直在会所中,只有他自己清楚。不管是下午还是晚上?,他都有作案时间。   刑侦一队的队员已经散出去,在平守路、新会展中心附近等重点区域搜查,目前暂时没有发现尸体。如果尸体不在这些地方,那会是在哪里?   还有一个疑点,害死林金娜的人!   赵雨梦向珍妮娜承诺,不仅要给她复仇,还会给林金娜复仇,进?一步说,是林金娜的死亡导致了珍妮娜的悲剧。赵雨梦查清楚这个人是谁了吗?当她采取行动时,会不会遭到这个人和张典治的联手加害?   张典治有帮手的情况下?,或者主导者根本不是张典治,而是那个躲在幕后的人,警方调查起来就更加困难。   海姝洗了把脸,用笔将头发盘起来,现在再去审张典治,只是做无用功,尸体都没有找到,就算他确实有一个同谋,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突破口只可能是李槐。   “想起来没有啊?”海姝说:“杀害林金娜的人。”   李槐在座椅上动来动去,不肯开口。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给客户保密的?”海姝说:“你涉嫌拐卖人口、组织卖.银、故意伤害,数都数不完,你手上还有个女人被杀害,你迟迟不交待这个人是谁,我?就要怀疑,你就是这个人。”   李槐大惊,“怎么可能是我?我疯了杀自己的人?”   海姝说:“那可不一定。你也是男人,你对林金娜就没点想?法?你有想?法,但?她不愿意,你一个失手,她人就没了。”   “不是我!这是能胡编乱造的吗?”李槐大叫起来,“是,我?拐卖了,组织那啥了,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海姝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协助那个人杀害了林金娜?所以你才这么吞吞吐吐。”   “我?只是帮助处理尸体!我没办法啊!”李槐烦躁不安,“行吧,我?说,那人叫张幼辉,家里开医院的,他……”   李槐话音未落,海姝就怔住了,“张幼辉?!”   看着监视器的隋星等人也惊讶道:“居然?是张幼辉?”   李槐不解,“怎么了吗?”   海姝向他确认名字,他不满道:“不是你问的吗?我说了你又不信?”   海姝说:“那你知不知道,张幼辉已经遇害了?”   李槐差点跳起来,“啊?我……我不知道!”   张幼辉是谁?龟白村那一系列案子里牵扯出的被害人,医学世家出身,就连解阳这样人格扭曲的疯子?,都认定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伪装成解阳学弟的郑力杀害了他,解阳正是目击了这件事,潜意识里的暴戾才彻底失控,先后杀死唐金栗等人。   刑侦一队在解阳提供的线索上费了很多功夫,但?始终未能查出,张幼辉遇害的原因是什么。   没想到向来以正人君子示人的张幼辉,居然?和跨境晴色犯罪有关! 第84章 粉梅(15)   15   后续的?审问中, 李槐反复强调,张幼辉杀死林金娜纯属意外?,张幼辉本来?是布隆迪蕾迪的?优质客人, 但事发之后, 张幼辉再也没有出现过。张幼辉不是经常待在国?内,听说后来?躲到国?外?去了, 李槐没有再见过他。不久后布隆迪蕾迪散伙,组织者们?纷纷出国?, 李槐更?是没再关注过张幼辉的?情况。   张幼辉的突然出现让刑侦一队的思路更?加清晰,张幼辉和张典治都是加害者, 他们?的?所作所为造成林金娜和珍妮娜的?惨剧, 赵雨梦受性格驱使,想方?设法为她们?复仇,但中途出现了岔子, 又或者赵雨梦经验不足, 被张典治发现并灭口。   但线索梳理到这里, 海姝顿觉矛盾,“赵雨梦像个新手, 她没能搞定?张典治,她很可能连杀害林金娜的?是谁都没有查到。”   温叙赞同,“赵雨梦虽然可以暗中调查, 但是她开始调查之时, 张幼辉已经死了。她和张幼辉的死没有关系。”   “那就是说, 还有人为林金娜杀死张幼辉?”隋星皱着眉, “当年张幼辉失踪, 分局是花了大气力?查的?,查不到任何动机, 更?是没有发现布隆迪蕾迪这条线。以解阳的证词来看,动手的?人对张典治并没有什么仇怨,是有人买凶。客观来?说,其实不能和我们现在的案子放在一起考虑。”   海姝道:“但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已经是张幼辉身上唯一能够捋出来?的?新线索了。”   隋星用笔戳了戳额角,“这倒是。真联系起来还怪有趣的?,有个人愿意为林金娜买凶,向张幼辉复仇,他现在比赵雨梦有能耐得多,赵雨梦这些年的?行?为,他是不是也知道?”   讨论?来?讨论?去,当务之急还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找到赵雨梦,张典治就能继续死鸭子嘴硬。   深夜,海姝独自?梳理线索,越发感到古怪,赵雨梦和某个不知名的复仇者,他们?的?实力?差距似乎非常大,但他们同时选择了为林金娜姐妹复仇,这其中真的?毫无关系吗?   海姝在市局睡着了,睡得并不踏实,清晨电话一响,她就迅速醒来?。   “新会展中心发现一具女尸,已经腐烂!”   又是新会展中心!海姝立即出发,路上,队员已经将现场图片发了过来?。   因为水依婷案,刑侦一队最近有队员留在新会展中心附近,海姝高度怀疑赵雨梦遇害之后,更?是加强了在那一带的?搜索。   今天凌晨5点,派出所接到环卫工人报警,说在会展四路的?支巷绿化带里有死人。民警去看过之后,立即就近通知了刑侦一队的?队员,现在绿化带周围已经拉起警戒带。   海姝看着照片,心跳越来越快。会展四路她去过,发现尸体的?巷子离新会展中心A馆大门只有1公里,市局、分局、派出所的警力在那一带排查过多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尸体。   什么人会在警力?密布的时候抛尸在那里?是挑衅警方??还是另有所图?   警车一到会展四路,海姝立即冲入警戒带,尸体还在原处,温叙直接从家中赶来?,比海姝先到达,正在做初步尸检。   尸体正?在腐烂,但并不严重,看得出面部特征,海姝说:“赵雨梦?”   温叙点头,“很有可能。”   尸体身上没有衣物,头发皮肤潮湿,但奇怪的?是,她的?躯干上却盖着一块整洁的白布。仿佛将她摆放在这里的?人,特意为她保持最后的尊严。   温叙指了指尸体的颈部,“这里有明显的?勒痕,颈椎已经错位,身体各处没有其他生前伤,造成她死亡的很可能是机械性.窒息。”说着,温叙做了个双手掐住脖颈的?动作,“但和水依婷不同,她是被人用手掐死,这里还有手指的痕迹留下。”   为了尽快确定?尸体的?身份,温叙将尸体带回市局,海姝留下来主持现场勘查。警车远去,她抬头看向绿化带上的树,风从空中吹来?,树上的?粉花随风飘飞,小小的?花瓣落在草丛中。   海姝蹲下来?,捡起几片花瓣。刚才,在尸体还在这里时,花瓣也是这样飘飞,落在她的?头发里、白布上,若是不考虑躺着的?是一具尸体,那画面甚至有几分浪漫的美感。   这条子巷里并没有监控,环卫工人说他们每天不到5点开始做清洁,这一带偏僻,别说大半夜,就是晚上8点之后,附近也不会有人经过。做白天清洁的人说,他昨天6点离开这里,当时绿化带上还没有尸体。   清晨洒水车先在巷子里洒了一波,司机没有留心往草坪里面看。草坪很窄,抛尸的?人显然?没有踩进草坪,此时他留在外?面的痕迹也已经当然无存了。   不久,温叙完成了尸检,确定?死者正是失踪的赵雨梦。   得知警方?找到了赵雨梦的?尸体,张典治惊讶得眼珠都快掉出来?,连伪装伤心都顾不上了。海姝带他去认尸,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在赵雨梦脸上的白布,看到那张轻度腐烂的?脸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不——”   “赵雨梦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亡,死后被人埋在泥土中。她的?头发、皮肤上沾有许多泥土草屑。”海姝将绿化带上的照片丢到张典治面前,“但很奇怪,昨天晚上或者今天凌晨,有人将她放在了这里。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张典治冷汗不停,表情非常难看,但仍然?不肯认罪,“我怎么知道?我不是被你们关起来?了吗?”   海姝说:“还在嘴硬,你大概不知道,经过分析土壤成分,我们可以划出一个大致区位。”   张典治倒吸一口气。   海姝也不跟他多话了,来?到检验中心,温叙不久前已经完成尸检,赵雨梦的指甲里有微量皮质,但那并不是人体的?皮屑,属于沙发等人造皮革。这很可能是赵雨梦临死之前奋力?挣扎时抠下。   海姝一边看报告一边看赵雨梦的手指,自?言自?语道:“奇怪……”   她的?手指完好无损,指甲都在,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但在这样的凶杀案中,凶手为了避免自己的DNA或者其他有利于警方?破案的?线索留下,都会砍掉或者焚烧被害人的?手指。   具体到这个案子里,就算凶手确定赵雨梦没有抓到自?己,他能确定?赵雨梦没有抓到其他东西?吗?警方?此前一直没有找到赵雨梦,说明凶手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为什么又要留下手指?正是在手指里,警方?找到了人造皮革。   海姝不禁想,这会不会又是什么误导?   另一边,温叙等人正在紧急对土壤样本做检测,人手不够,程危都被叫了回来?无偿打?工。   “这土壤可能来?自?千心区东北靠近城郊一带。”程危说:“我记得那边以前有一些庄园,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市政规划一直没规划过去。”   海姝立即带队出发,程危说的?地方?叫田栏街,涌恒集团还没被打掉之前和一些开放商在那儿搞房地产,修了不少不伦不类的别墅。十年前涌恒集团倒台,田栏街牵扯各方?利益,加上远离城市中心,一时被搁置下来。这一搁置,它就跟被遗忘了似的?,一直烂在原地。年轻人都快不认为田栏街是灰涌市市区了。   警车在田栏街停下,这里确实像个落后的?小镇,零星的别墅过去看着气派华丽,现在再看,感觉就像积木搭出来?的?。令人惊讶的?是,别墅和庄园里面基本都有人。但他们?不是住在这里,只是把别墅当成工作室,做点电商生意。   海姝一家一家看下来?,停在一座最?冷清的别墅前。这家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久,但铁门轻轻一推,竟然?就能打开。海姝的视线落在铁门一旁生锈的?门牌上,讶然?道:“这是……”   那门牌写着:水庄。   田栏街的自主管理者忙不迭赶来?,生怕警方?是来?查什么违规,连忙说:“我们?这儿都是正?规租赁,业主让我们?帮忙看着,消防油烟通道这些都没问题的!”   海姝指着门牌,“这家是?”   管理者想了会儿,“这家脑袋死,有钱都不肯赚的?,这个院子从来没有出租过!你说这不是傻吗?这边的房子又不可能自己住,何必呢!”   海姝问:“这户人家叫水什么?”   “哎哟这一时半刻我也想不出来?,我回去瞧瞧。”   海姝进入院子,一边观察一边往深处走。不久前下过雨,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她小心翼翼地转过主宅,心中隐约有个预感。果然,失去建筑的?阻挡后,一个土坑出现在视野里。而在土坑不远处,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轿车。   土坑挖得非常深,挖出的?泥土堆积在一旁,坑中足够放下一个成年人。   程危现在不能出外?勤,来?取土壤样本和做现场勘查的是温叙。海姝向轿车走去,拍下车牌号,发给隋星,让立即核实这辆车的归属。   “温老师,你来?看下这辆车。”海姝弯腰贴在车窗玻璃上,模糊看见了皮椅上的?抓痕。   温叙将土壤样本封存好,上前,“房子这么旧,停在这儿的?车还挺新。”   海姝说:“我要是凶手,我肯定会处理掉车。就算不处理,也该换个地方?停。”   温叙打?开车门,“那就是凶手故意将车停在这里。”   一股甜香从车里飘出来?,是车载香水的?香味,温叙说:“用这种香水的一般是女士,还有这个。”他从后视镜里摘下一个粉白的?桃花形状挂件,“有点眼熟。”   海姝接过,“是,水依婷家有个一模一样的。”   有指甲刮痕的?是后座,那刮痕触目惊心,看着它,仿佛都能听见被害人绝望的嘶鸣。   管理员去而?复返,说这个院子的户主叫水祥和,但水祥和一家都移民了,这几年经常来看看的,是水祥和的?亲戚,是个女人。   由于田栏街的?特殊,房子是拆不了,也住不了。业主们虽然都很有钱,但也不希望房子就这么空着,于是委托当地的?住户,帮他们?把房子低价租出去。管理员联系不上水祥和,就跟水女士说这事,水女士却说这是她小时候长大过的?地方?,不想让外?人来?破坏。   海姝拿出水依婷的?照片,问水女士是不是她。管理员看了看,立马点头,“对对对,就是她!”   温叙完成对车内外的勘查,“没有男性足迹。”   海姝略微皱眉,想了会儿,“我有点明白了。”   排查在田栏街一带展开,调取监控等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海姝电话响了,一看是隋星打?来?的?,立即回到警车上接听。   “车主查到了。”隋星说:“是水依婷的车。但我问过张纯羽,她说水依婷很少开这一辆,她都快忘了家里还有这辆车。10号水依婷遇害,不可能亲自?驾驶这一辆。”   “我知道。”海姝说:“这是张典治的阴谋,他杀了赵雨梦,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警方?永远找不到尸体。如果我们?找到了,他还有plan B。”   隋星明白过来?,“让我们认为凶手是水依婷?”   海姝点头,“他恨水依婷,用水依婷久不使用的车搭载赵雨梦,在车上闷死赵雨梦,赵雨梦的?指甲里留下座椅的?皮质,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处理赵雨梦手指的原因。然?后将尸体埋在水家的?院子里。这样我们?一旦开始调查,最?先怀疑的?肯定?是水依婷。水依婷的心理精神状态很难接受高强度的?调查,搞不好疯了都有可能。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水依婷居然死了。他的plan b已经不可能实施。”   隋星说:“事已至此,他不敢返回田栏街重新处理尸体!”   海姝说:“是。温老师之前做勘查,发现车里有两种女士足迹,前后座都有,但奇怪的?是方?向盘上没有指纹,油门刹车也被消毒过。我怀疑张典治事先将驾驶座本来?的?脚垫换掉了,杀人之后,再将水依婷使用过的?放回去,这样车里就只有水依婷和赵雨梦的?鞋印。但他无法当着赵雨梦的面用手套,所以在善后时,他擦掉了方?向盘上的?所有指纹。”   不久,程危给出检验报告,别墅院子里的土壤与赵雨梦身上的土壤一致,并且别墅土壤中有少量尸体腐烂渗入的液体。这说明赵雨梦已经被掩埋了一段时间。车内的?刮痕也与赵雨梦的?指甲一致,皮质一致。她正?是在水依婷的?车中被杀害。而张典治仿佛在这场死亡中隐身了。   然而隋星给出答案,并没有!   既然?已经查到了田栏街,就没有不继续查下去的?到底。隋星和另外几名队员以水家别墅为中心,核实周围的?所有监控,终于在距离别墅3公里的?路口,找到了一个清晰拍到车内画面的监控。坐在驾驶座和副驾上的,正?是张典治和赵雨梦。   海姝将截图照片丢在张典治面前,“你总不至于说,这个开车的?不是你吧?”   张典治内心的阴暗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他扑向海姝,被海姝迅速按在审讯桌上制服,“张典治,你不仅杀死了赵雨梦,还想嫁祸给你的妻子?”   张典治在猛烈的挣扎后逐渐消停下来?,笑声残酷又猥琐,“我是自?卫!自?卫你懂吗!是赵雨梦想要杀死我!我差一点就让她得逞了!”   海姝说:“她怎么杀你?”   张典治狞笑道:“你们?这些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她不说珍妮娜,我都快忘记那个外国货了!我是真心想和她好好过,她出现在我身边时,我还觉得她真难得,不图我的?钱,也不图我的?人,哪想到……”他咬牙切齿,“她是来?给那个外国货报仇!好,好啊!那就都给我死!” 第85章 粉梅(16)   16   张典治说起他生命中的所有重要女人, 都是一副仇深似海的?表情,再无上?次怀念水依婷时流露出的?爱慕。   他说他出生低微,贫贱夫妻百事哀, 父母总是因为丁点大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母亲像个疯癫的?夜叉,蓬头垢面, 为?了几毛钱斤斤计较,身上?长年累月有一股油污和汗臭。他对女人的?最初影响就是这样, 丑陋得刻骨铭心。   所以初遇水依婷时,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快乐, 她那么漂亮那么香, 就像神仙一样。可是他的爱情凋零在水依婷的?高高在上?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憎恶水依婷,想将完美无瑕的她从天上拽下来, 按到烂泥里, 变成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但他不敢。对水依婷, 对水家,他有着很深的?忌惮。   他曾经是个正常的男人, 不然也不会生下张纯羽,但?30岁之后,他发现自己“不行了”。他将此归结于繁重的工作、家庭给与他的?巨大压力。他不敢面对水依婷, 但?水依婷还是知道了他的秘密。   水依婷温柔地抱着他, 安慰他说没事, 可以治疗, 治不好也没有关系。然而?他没有感到一丝宽慰, 相反,他觉得?水依婷是在讽刺他、可怜他。哪个女人不在意丈夫那方面的?能力呢?他宁可水依婷是装出来的?大度!   可不是, 水依婷好像真的无所谓。在他面前,水依婷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圣母!   他痛苦不已,急需发泄满腔怒火。那时正是布隆迪蕾迪在灰涌市狂揽生意时,他这样的?企业家早就被他们盯上?。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李槐的顾客,徜徉在外国女人的?殷勤中。   很快,他发现自己并?不满足于?普通的?交易,他骨子?里的?残暴需要更刺激的游戏。李槐很懂他,给他安排了升级服务。起初一切都好,他付出更多的?金钱,享受施虐的?痛快。但?有一天,那个叫珍妮娜的?女人终止了他的?游戏!   珍妮娜竟然灌他的?酒,在他神志不清时问他是不是杀死了林金娜!   他是个疯子?,但?还不是杀人犯,他连林金娜是谁都不知道!   他气得用碎掉的酒瓶划烂了珍妮娜的?脸,又敲断了珍妮娜的?腿骨,如果不是李槐及时赶到,他可能当时就要犯下杀人罪行。   李槐告诉他,他暂时不能到布隆迪蕾迪来了。清醒之后,他也心有余悸,刻意不再与?李槐来往。而?当他又有需求时,布隆迪蕾迪已经散伙,他找不到外国货了。   但?令他惊喜的?是,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女人——他自己公司的模特,赵雨梦。赵雨梦和其他人都不同,她和他一样出生低微,不像水依婷一样从骨子里散发着傲气,也不像布隆迪蕾迪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低贱。赵雨梦有一股闯劲儿,就像创业时的?他。   他们好上?了,若即若离,他看得?出赵雨梦对他有意思,他不想像对待外国女人那样对待她。但?他也很担忧,赵雨梦如果知道他不行,会怎么样呢?   他鼓起勇气向赵雨梦坦白,赵雨梦竟然流泪了,说她也有内分泌问题,这些年一直靠中药调理,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有缺陷,都不被命运所眷顾。正因为此,她会一直陪着他,永远不会放弃他。   那一刻,他终于得到了在水依婷的高傲里没有得?到的?东西。   他自认为?和赵雨梦的?一切都很合拍,他甚至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渴望暴力了。他对赵雨梦喝的?中药很感兴趣,旁敲侧击地问,中药能不能治他的问题。赵雨梦善解人意,明白他是绝不可能自己去看医生的?,于?是说自己会去问问。   后来,赵雨梦带回了药。他是个天性多疑的人,找人鉴定了药里面的?成分,发现那药根本不是治病,而?是抑制生理冲动,长期服用?的?话,不仅会彻底成为废人,还会慢性中毒。   他没有声张,假装喝了药,然后开始调查赵雨梦的?背景。他怎么都想不通赵雨梦为?什?么会害他,他们明明无冤无仇。直到有一天,他得?知赵雨梦请过学东欧语的老师。   他一下都明白了,赵雨梦和那些外国女人有关,和珍妮娜有关!   那一刻,他对赵雨梦的?恨意超越了水依婷,超越了母亲,超越了珍妮娜。赵雨梦不是想害他吗?他要?自卫,要?亲手杀了这个贱.人!   他知道水家有一套很少有人知道的?房子?,水依婷小时候在那里长大,但?水依婷的?父亲将它送给了水依婷的?叔父。而叔父一家移民后再没回来过,那房子?根本无人搭理。   水依婷有时会去看看,回忆少女时代——这在张典治看来,是水依婷还沐浴在水家过去的?辉煌中,反过来就是对他的傲慢和鄙视。   水依婷还有一辆车,因为?耗油大,水依婷觉得对环境不友好,几乎没有用?过。这也让张典治很看不惯,装什么圣女呢?   计划好了怎么做之后,张典治偷偷换掉水依婷常用车的脚垫,放在作案所用?的?车上?,又给自己准备了另外的脚垫。   10号,新会展中心上午的活动结束后,张典治告诉赵雨梦,自己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她。赵雨梦上?了他的?车,喝中药时没有发现药里已经被他下了高剂量的安眠药。中途,在离田栏街不远的?地方,他们换了一辆车,正是水依婷的那一辆。   赵雨梦一上车就发现这是女人用的?车,张典治说,自己准备和水依婷离婚了,今后这车就是她的?,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当九衣的老板娘。   赵雨梦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张典治又说,除了车,他还有一个庄园要?送给她。听到庄园,她配合地表达出惊喜。   张典治内心冷笑,将车开到了人流稀少的田栏街。药效开始起作用?,赵雨梦感到困意袭来,不住地眨眼。张典治假装好意地说:“去后面躺一会儿吧,你看,那就是我要?送你的?别墅,我进去整理一下。”   赵雨梦来到后座,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前面,想去拿,但?张典治却在她肩上重重一推。她倒在后座,天旋地转。张典治将她脚侧的门锁上,站在车外,用?衣服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挣扎,想要?叫喊,但?声音堵在喉咙里,身体也发不出力气。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唯一做到的?,就是刮烂了沙发。   张典治在院子?里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然后将赵雨梦的尸体从车里拖出来,埋进早就挖好的?土坑中。他细心地清除了车里可能属于自己的痕迹,换掉脚垫,消失在夜色中。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他故意让自己的车出现在平守街,又去会所待了一夜。而?在这之前,以防万一,他已经处理掉了家里的中药。   说到这里时,他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海姝说:“但新会展中心的命案,打乱了你的?计划。”   张典治的?眼神又变得?狰狞,“杀水依婷的不是我!”几秒后,他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是这个人把尸体丢在那里?他针对的是我!”   海姝认可张典治前面一句话,他确实不可能杀水依婷。但?后面这一句……杀害水依婷的?人和移动赵雨梦尸体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海姝又问了张典治一个问题,“你认识张幼辉吗?”   张典治愣了会儿,“好像听过名字?他是谁?”   “听过名字?”海姝说:“赵雨梦跟你提到过他?”   张典治茫然道:“不是,是在别的?地方!”   海姝说:“这个人就是杀害林金娜的?凶手。”   张典治瞪大双眼,混乱地说:“搬尸体的是他?为什么?”   海姝摇头。她只是想用张幼辉来试探一下张典治的?反应,但?似乎不管是张典治还是赵雨梦,都对张幼辉一无所知。   这也基本佐证了她之前的推断,张幼辉的?死和赵雨梦无关,凶手背后还有另一个势力。   张典治认罪后,海姝终于?能够分出精力来考虑赵雨梦尸体被挪动这件事了。从结果来看,移动尸体的?人帮了警方一个大忙。可他帮忙的理由是什么?是不是和张幼辉的?案子?有关?   杀张幼辉的人手段非常高明,绝不是赵雨梦能比,并?且他知道赵雨梦的?存在,知道赵雨梦在做什?么。   赵雨梦失败了,所以他故意将赵雨梦的?尸体放在警察最容易发现的地方?为的就是提醒警方尽快抓到凶手?   海姝再次看向绿化带的照片,正在腐烂的?赵雨梦睡在草地上?,那样的?她绝对和美搭不上?边,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张典治去除,可是搬运她的人给她盖上了干净的?布,晨风从她的?发间吹过,盛春的?花瓣落下来,包围着她,像是送她最后一程。   为?她做这些事的?人,是带着惋惜?还是遗憾?还是尊敬?还是别的心情?   等一下!这只是单方面的吗?   海姝闭着眼,感到光线在视网膜上?闪了闪,一睁眼,就看到谢惊屿正用一个小手电在她脸上?晃动。   “谢老弟回来了。”海姝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拿小手电。   谢惊屿不给,收紧自己胸口的口袋里。海姝这就不好拿了,搞不好就是袭胸,“照什?么照?”   谢惊屿笑道:“看看我们海队长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想得?眉毛都皱成麻花了。”   海姝和谢惊屿闲扯了几句,神经稍稍放松,说起自己刚才的?思路,又问谢惊屿有没什?么想法。   谢惊屿继续玩小手电,“对吴佳琪和珍妮娜来说,赵雨梦都是个女侠,但?其实她俩的情况差别还是很大。”   海姝会意,“嗯,赵雨梦帮吴佳琪比较简单,但?帮珍妮娜复仇,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甚至计划好了杀人,虽然她的?成长环境不太好,但并不极端。”谢惊屿半开玩笑道:“怎么想,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会轻易想到要了谁的命吧?”   海姝早就有相似的?看法,“有人在背后唆使、刺激了赵雨梦,赵雨梦的?侠义?心肠被利用。不止是她知道赵雨梦的?存在,赵雨梦也知道他。也是他在赵雨梦被反杀之后,将赵雨梦的?尸体暴露在我们面前——这是他能够为赵雨梦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雨梦向张典治复仇这件事也许还有隐情,但?张典治是如何杀了她,刑侦一队已经调查清楚。而?几乎同时发生的?另一桩案子?——水依婷案——暂时还没有找到明显的突破口。虽然很想继续调查赵雨梦,但?海姝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水依婷案上。   现有线索基本上?说明,两?起案子?是独立的?,水依婷和赵雨梦的交集在于?张典治,张典治客观上不存在谋害水依婷的可能。水依婷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几乎没有朋友,家人是她的?整个世?界,有严重心理问题,今年病情好转,开始回到职场。在这种环境里,她很难让人记恨到杀之而?后快的?地步,她拉的?所谓仇恨很可能还是源自她的水家身份。   赵雨梦这案子?剩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疑点,那就是赵雨梦带给张典治的药。市场诊所的?萧竞告诉过隋星,赵雨梦向他咨询过类似的药,想买回去给张典治用?,萧竞既没有卖药给她,也没有给她开方。她后来找到哪个医生,开到了药?这个开药的人将非常可疑。如果药材还在,经过检验比对,或许能锁定目标,但?张典治为了不让警方对他生疑,早就把药材销毁了。   “星星,你上?回开的?中药吃完了没?”海姝来到隋星跟前。   隋星晃晃专门买来装药的密封玻璃瓶,“还没呢,怎么?”   海姝说:“给你个任务,再去见见萧医生。”   隋星挑眉,“嗯?”   海姝说:“再问问他赵雨梦找他开药的?事。”   隋星问:“你怀疑萧医生?”   海姝说出自己的?顾虑,“赵雨梦的?开药要?求,正常医生都会觉得不对劲,但?赵雨梦拿到了药。这个给赵雨梦药的?人,有可能与她有特殊关系。我甚至怀疑,将赵雨梦尸体送到我们面前的?,就是给她开药的?人。萧医生说过他拒绝了赵雨梦的?请求,但?如果……他在撒谎呢?”   隋星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理一下思路就去。”   海姝在她背上拍了拍,“不急,刚破了赵雨梦案,你也休息下。”   说着休息,海姝自个儿却没工夫休息,乔恒找她聊了聊案子?,她刚离开支队长办公室,一名队员就赶来说,曾晓颖来了,想见见她。   正好,她也想再与曾晓颖交流交流。   作为?水依婷为?数不多的?朋友,不久前正是曾晓颖提供了张典治找过许多外国女人的?线索,她的?本意大约是让警方抓张典治,破掉水依婷案,结果张典治是抓了,却并?非杀害水依婷的?人。   “我看到警方通报了。”曾晓颖今天穿得很“朴素”,黑色紧身衣和牛仔裤,神情有些怅然,“那个案子?已经破了,依婷这边还是没着落吗?张典治那个畜生,依婷真的?不是他害的?吗?”   海姝说:“那个案子多亏了你。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曾晓颖叹气,苦笑道:“没能帮到依婷,算什?么有用??海警官,可不可以告诉我,张典治为?什?么会,会杀掉那个小三?”   警方通告不会写细节,在曾晓颖眼中,赵雨梦就是破坏水依婷家庭的小三。海姝与?她茫然的?视线对上?,须臾,摇摇头,“案子?还没有完全侦破,我暂时不能透露太多。”   曾晓颖情绪低落,懊恼没有直接带水依婷出国,“我应该强硬一点的?,她不愿意走,说孩子?还在这边读书,但?看看她过的是什么生活?什么人会这么恨她啊!”   曾晓颖擦拭了下眼角,“海警官,我能去看看张纯羽吗?她毕竟是依婷的?孩子?。”   海姝点头,“张纯羽正在接受治疗,医生允许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她。”   “谢谢。”曾晓颖又说起水依婷对张纯羽的?关心,以及张纯羽的?冷漠,言语里都是替水依婷不值。   她说得?差不多了,海姝问:“10号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曾晓颖愣住,片刻道:“海警官,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和依婷是最好的?朋友!”   海姝说:“放轻松,对每个和水依婷有关的?人,我都会问这个问题。你也看到了,现在侦查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嫌疑最大的?张典治已经洗清了嫌疑,也许我们得?重头开始调查,询问更多的人也是应该的。”   曾晓颖非常不乐意,仿佛海姝的问题伤害了她与?水依婷的?友谊,但?也不得?不回答:“我在家里,刚从外地回来,太累了,一直在睡觉。” 第86章 粉梅(17)   17   和曾晓颖差不多同时看到警方通报的还有水静深, 他正坐在学校门口的面?馆等?餐,这会儿人多,店里不够坐, 老板在外面支了几张桌子, 那桌子不大,勉强能挤四个人。他付钱后在最边上坐下, 以为不会有人往他这儿挤了,没想到来了俩一看就才大一的男学生, 一坐下就开始唠网上的新闻。   路人不知道通报里的张某某是谁,他可太知道了, 是他前姑丈, 一共也没和他见?过几面?的人。   他对水依婷一家印象很差,前阵子从母亲口中得知新会展中心那起案子,死的就是水依婷, 他一点?触动都没有, 就跟听到一个陌生人被杀了似的。但?要说水依婷怎么着他了, 那也没有,他对水依婷的反感还是源自他妈。陈晶恨水依婷, 不敢当?着水天翔的面?说,和年?幼的他没少说。   他小时候就觉得是从不回家的姑姑抢走了爸爸对妈妈的爱,长大后虽然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但?固有的印象已经难以改变。再说, 他也懒得去改变。水兴崩盘, 水天翔入狱, 他一个法律学生当?然知道那是水天翔自作自受, 但?要说一点儿不迁怒于水依婷,他扪心自问, 做不到。   张典治杀人的新闻他本来看看就算了,吃完面他还得准备面试。最近真是太倒霉了,在刻心实习得好好的,就因为他的背景,高明雀就不留他,亏他还心心念念想在高明雀手底下干活。   他没敢给陈晶说,陈晶这些年?太辛苦了,对水家满腹怨恨,要是知道他丢工作是因为水家,说不定得气出病来。现在眼看着要毕业了,马上找个条件和刻心差不多的律所不现实,他打算找个不在意他背景的小律所先干干。   同?桌那俩大一的聊起天来没完没了,面?都堵不住他俩的嘴,一会儿说尸体是被人故意摆在那的,上面?还铺了一层花,一会儿说这案子和新会展中心上次那案子是一起的,上次那个死的是水兴超市的老板。   大学生八卦起来,嘴比三?姑六婆还碎,说着说着,就扯到水兴五年前的动荡上去了。那俩都是本地人,小时候没少去水兴超市逛,说水天翔找了很多女人,为了拿地滥杀无辜,踩缝纫机后妻离子散。   “给他当?儿子也倒霉,过了十几年好生活又怎么样呢?遗产全没了,一分钱都继承不了。”   “何止?罪犯的儿子,考公肯定是没戏了,好点?的单位也够呛,还不如咱们呢!”   “哈哈对,还不如咱们呢!”   水静深在这儿读了四年?书,比谁都低调,他深知水天翔是压在他身上的一道枷锁,他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除了优秀的成绩,他几乎没有存在感。   但?在此刻,他压抑了四年的怨愤、被刻心辞退的不甘全都涌了上来,一脚踹翻桌子,抓住一人的领子,一拳揍了过去。   周围顿时陷入混乱,另一人在短暂的愣神后拿起凳子就往水静深身上砸。学生们纷纷站起来,拿出手机拍摄。三?人打做一团,旁边的几张桌子也被掀翻。老板急匆匆地跑出来拉架,那俩大一的倒是拉住了,但水静深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打。   最后还是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出来,把水静深给抱住了,“老三?,别打了,再打出事了!”   老板一听这称呼,忙问:“你们认识啊?”   男生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宿舍的,您算算,这多少钱,我先赔给您。”   水静深眼镜都打没了,视野一片模糊,周围的声音也跟着模糊。他只看得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指指点?点?,就像五年前水家刚出事时,那么多水兴的员工围着他和陈晶,要他们赔偿,大骂他们是该千刀万剐的黑心商人。陈晶将他挡在身后,可是他已经比陈晶高了,他拉扯着陈晶,把陈晶往自己身后推。   那时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此刻,他蹲在地上,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把那俩大一的都哭懵了,周围举着手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把手机收了回去。   男生赔完老板的损失,就跟俩大一的商量,对方到底有两个人,虽然都挂了彩,但?伤得没有水静深重?,生怕被讹上,索性医药费也不要了,赶紧溜号。   男生又跟围观的学生说:“大家散了吧啊?我同学今天心情不好,视频照片什么的,也别传得太离谱吧?”   人群都散了,男生才去扶水静深。   水静深大哭一场之后,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想到这么一闹的后果,感到前途更是一片黑暗。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姚束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顺便配副眼镜。”   水静深抬起头,见姚束正宽容地笑着。   结束这场斗殴的男生叫姚束,是水静深的同?学兼室友,家境似乎很好,和谁都交得上朋友。家庭变故之前,水静深也是这样的人,但?上大学之后,水静深总是将自己缩起来,和舍友们关系不错,但?绝不到交心的地步。大一时大伙儿按年?龄排序,姚束是老二,水静深老三?,“老三”是水静深这几年里最亲昵的称呼。   让姚束见到了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水静深无地自容,心里乱得说不出话来,担心姚束问他为什么打架。但?姚束什么都没问,在手机上查了会儿地图,指给他看:“我们去这家吧,离学校有点?远,但?也没太远,应该不会遇到熟人。”   水静深迟疑几秒,“谢谢。”   姚束爽朗地笑道:“客气。”   两人打车来到医院,路上谁都没说话,水静深去检查时,姚束也回避了。处理完伤,水静深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看见姚束还在等自己,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又很感激。   姚束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肩上拍了下,“没事了吧?”   水静深忙说:“赔的钱我马上转给你。”   姚束点?头,“行,我一会儿发你截图,我朋友找我有点?事,眼镜你自己配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谢了二哥。”   姚束走之后,水静深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觉得发狂的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姚束身上。同?寝四年?,他一直知道姚束人好、会处事,被姚束拒绝的男男女女,后来都能和姚束处成朋友。今天他才切实感觉到,和姚束相?处很舒服,这会儿他已经不需要陪伴了,又不好说出来,姚束便先他一步开口。   他有些羡慕地想:我什么时候能像姚束那样?   如果是姚束的话,就算有家庭问题,高明雀也不会拒绝吧?   手机里来了一条面?试取消的消息,下午约的那个小律所不知道什么原因,说暂时不打算招人了,请理解。   “操——”他骂了一声,但?大约因为打了那一架,此时已经生不起气来。   医院对面?就有个眼镜店,水静深提着医院开的药,去配了一副眼镜。他脸上的伤有些唬人,店员起初还以为他是什么社?会混子,镜片都没怎么敢给他推荐。他心想正好,反正他也没钱买贵的镜片。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他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不愿意,却不得不思?考将来,越想就越烦躁,接到不知道哪个小公司给他打来的电话,根本不是他投过简历的,他骂了对方一句,不耐烦地挂断。   走着走着,就到了车站。他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不想回学校,更不想回家面?对陈晶。一看站牌,125路的最后是新会展中心。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上了125路。   不管是新会展中心B馆还是绿化带外的警戒带都已经拆掉了,一些穿着制服的人正在巡逻。他远远看了会儿,感到无聊、焦虑,坐在路牙子上刷手机,看到网红说暴躁是种病,放任下去整个人生都得完蛋。   他不想完蛋,五年?前他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要在现在倒下?   网红的视频其实是为了带货卖药,他当?然不会买,但?忽然想去看看中医。   和很多年轻人排斥中药不同?,他对中药一直很有感情,小时候生病了,爷爷就照着中药书给他开方子。他在网上搜了下,评价不错的有个诊所叫市场诊所,名?字就很朴实。他坐公交过去,诊所人挺多,老中医的号都排满了,给他把脉的是一个年轻人。   他看着对方胸口的工作证,“萧医生?您真年?轻。”   萧竞微笑点头。开完药方,萧竞亲自称了药,又对他说,大学生出来找工作,压力大是常有的事,心态放松,不要太把工作当回事。   水静深叹了口气,“谢谢,我试着调整心态。”   他从诊所离开时,几乎与隋星擦肩而?过,隋星喊的那一声“萧医生”他都听见?了,还回头看了一眼。   萧竞正要去洗手,看见?隋星,有些诧异,“隋警官,今天又有什么事?”   隋星笑?道:“上次开的药吃完了,效果不错,我想来续上。”   萧竞回到座位上,“我给你看看。”   把脉、问诊、开药,一套流程走完,隋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萧竞将装好的药放在柜台上,“我就知道,你不是单单来续药。”   隋星说:“今天的通报看到了吧?”   萧竞说:“头条,大家都在看。我应该说恭喜吗?但人命相?关,实在有点?说不出。”   “别,没什么可恭喜的。这案子真要说起来,也不算彻底破了。”隋星道:“但?萧医生你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谢谢。”   萧竞摇摇头,“我只是说了我知道的事。”   隋星视线在他脸上转动,“不过有一点?,我还需要跟你再核实一下。”   “请说。”   “你确实没有给赵雨梦开过她想要的药?诊所的其他人也没有???????”   萧竞略微皱起眉,“隋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隋星心里也不大有底,“赵雨梦的这个男朋友张某某提到,赵雨梦让他喝了影响他呃,生育功能的药。”   萧竞沉思?片刻,“真是这样的话,应该能查到是哪个医生开给赵雨梦的。”   他显得非常坦然,隋星松了口气,“问题就在于,这些药已经被处理掉了。”   萧竞又沉默了会儿,苦笑?,“所以你们认为我很可能撒了谎,给赵雨梦开药的是我。”   隋星说:“抱歉,我们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目前没有查到赵雨梦接触过其他中医,药的来源牵扯到另一桩案子。”   “那隋警官,你现在跟我说这么多,就很不合适了。”萧竞说:“毕竟我可能和另一桩案子有关。”   隋星顿住,“瞧你说的。”   萧竞说:“我无法为我没有做过的事证明什么,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赵雨梦找我开过药,但?我拒绝了,也没有给她写单子,没有推荐其他医生给她。这件事本来是我与患者之间的秘密,如果不是她遇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隋星抿了下唇,“行,打搅你了萧医生。”   萧竞将隋星送到门口,隋星回过头来,又补了一句:“我来开药不算幌子,你医术高超,这些药对我确实有些作用?。”   萧竞点?头,“有用?就好,注意身体。”   中药的来源似乎已经成了糊涂账,另一边,刑侦一队对水兴前相?关人员的调查也陷入泥潭,他们中的不少人如海姝所料,对水依婷表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憎恶,但?真正实施犯罪,却似乎还欠一点?火候。   就在这时,一个出人意料的人物来到市局,大呼小叫地要见?海姝。   来者正是早前海姝探访过的陈晶,海姝给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希望她能够向警方提供更多线索。   陈晶头发蓬乱,眼睛尽是惊慌,见?到海姝就扑了上来,“海警官!海队长!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儿子出事了!”   海姝将人拦住,“你慢慢说,水静深出什么事了?”   陈晶呜呜哭泣,“你们是不是找过他?叫他去给你们办事?我早就说过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他不见了!”   海姝和旁边的队员对视一眼,队员摇头。海姝迅速冷静下来,她知道水静深的存在,也知道水静深和水依婷几乎没有交集,根本不了解水依婷,所以刑侦一队根本没有试图从水静深那里找到线索,更别说让水静深去办什么事。   “你先歇一下,然后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不见了,不见?之前发生过什么。”海姝说:“你应该清楚,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陈晶终于平静下来,说水静深最近一直没有回家,也不大与她联系,她想到警察在查水家,不牵扯到他是好事,所以也没怎么过问。前天实在没忍住,给水静深打电话,却关机。她心里一下着急了,去学校看水静深,他的同学却说他回家了。   她感觉出事了,连忙去派出所报警,水静深的同学和舍友也帮着找,但?根本找不到人。她知道水静深在刻心律所实习,立即去律所问,对方却告诉她,水静深没有通过考核,已经不在刻心工作了。那一刻,天在她面?前塌了下来,五年前的绝望席卷而来,她顿时乱了方寸。   海姝听到刻心时皱起眉,“水静深已经不在刻心了?”   陈晶哀嚎道:“我的儿子啊,这些年?我们都过得好好的,怎么你们一调查,他就出事了啊!”   海姝从派出所调来了报案记录,做过笔录的除了陈晶,还有水静深的三?个室友,其中一个名?叫姚束的室友说,4月19号,他在学校外偶然看到水静深和大一学生打架,之后一起去了医院,当?天水静深带着中药回来,用?室长私藏的电饭煲熬药,大家还开了水静深玩笑?。   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他们待在宿舍的时间很少,次日就各自实习去了,21号水静深还回来过,吐槽找工作太难了。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宿舍是23号中午,因为熬药把电饭煲熬臭了,还新买了一个赔给室长。室长过意不去,新电饭煲至今没用?。   水静深是本地人,不回宿舍是常事,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回家住了,直到陈晶找上门来。   海姝心中千头万绪,隋星一看水静深的照片,神情顿时凝重?,“那天我去找萧医生时,好像遇到过他。又是中药?又是市场诊所?” 第87章 粉梅(18)   18   在调查水依婷案的节骨眼?上, 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水静深莫名其?妙失踪,刑侦一队不得不将?这桩看似普通的案子转到自己手上来。   海姝反应很快,立即找到三个角度, 分出三组人手来跟进, 第?一,也是最关?键的, 他在大学里发生了什么,第?二, 他在刻心律所实习期间的人际往来情况,第?三, 屡次进?入警方视野的市场诊所?。   “老三那天回来, 脸上就有伤,一看就是和人打了架,我问他跟谁打的, 他不肯说, 然后?就开始熬中药。”寝室的老幺着急地说:“老三这个人虽然对人冷冷淡淡的, 但该有的礼貌都有,我们当了这么久同?学, 从来没听说他跟谁打架。他失踪会不会和打他的那群人有关?啊?”   “这事我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另一道声音插进?来,海姝转过视线, 看向一名身高约有1米78的男生, 脑中各种资料一过, “姚束同?学?”   姚束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是我。水静深打架时, 我也在场,那只是一个小冲突, 应该和?他失踪没关?系。”   老幺惊讶,“你们在一起?那你怎么没说?”   姚束解释道,水静深前阵子实习受挫,心情很糟糕,打架也是情绪积蓄太久的爆发,水静深自己不愿意说,他当然不会多这个嘴。那架打了就过了,水静深和?对方都挂了彩,他还单独跟对方道过歉,对方也觉得理亏,连医药费都没要,不至于后续还继续发生冲突。   室长拿出手机,“是这个事儿?我看到图片,但没拍到脸,我完全想不到打架的是老三。”   姚束看了看,点?头,“对,真没多大个事。”   海姝接过手机,是灰政的学生自己搞的校院APP,打架这件事的照片不多,确实?就跟姚束说的,不算多出格的暴力事件。不过这到底还是算条线索,海姝当即让队员去找到和水静深打架的学生,探查下他们的情况。   两位大一生都是一脸懵,队员提到水静深的名字时,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他不见了?不是吧?那肯定和我们没关?系啊!那天我们去吃面?,白白挨了一顿胖揍!我们找谁说理去啊!”   “他这个人脾气太差了,莫名其?妙就打人,得罪的人肯定不少,你们问问去?”   队员又问那架是怎么打起来的,其?中一人想了会儿说:“你们警察不是破了个案子吗?还发了通报,我们一边看就一边聊起来了,又没提到他,他就突然发疯了。”   队员之后跟两位大一生的同学、辅导员核实?,他们最近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学校,基本可以排除和水静深失踪的关系。   海姝这边,正在继续与水静深的同学沟通。   室长说,他并不可惜被?水静深祸祸了电饭煲。说到水静深熬药这件事,他还有点?高兴。   当初大一一入校,他是家庭条件比较差的人,有点?自卑,水静深第?一个跟他说话,和?他一块儿去学生超市买了温水瓶。和?其?他过分热情的同?学不同?,水静深说话做事很有礼貌,也把握着距离,从不打听他家里的情况。   这份初识的好感,一直留存至今。   后来室长每年都拿奖助学金,打工赚的钱能够覆盖日常所?需,渐渐不再自卑了,和?班上的男生都打成一片,而水静深还是老样子,和?谁都客客气?气?。   拿回中药那天,室长明显感知到水静深的变化,他居然用了从来不碰的电饭煲,这电饭煲连隔壁都用过,是大伙儿友情的见证。   室长这人实?在,觉得水静深这是主动消除了那道看不见的隔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毕业在即,有点?舍不得兄弟。电饭煲熬过中药后有个味儿,老幺跟水静深打趣,水静深着急的表情很生动,赶紧在手机上给室长下单了个新的,室长阻止都来不及。   姚束分析,水静深一直都像有很大的负担,从来不快乐,开始实?习之后?更是紧绷得厉害,经常在公司通宵加班,回来几乎不和?大家说话。被?辞退和那场架对他来说有些积极意义也说不定,发泄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轻松了,所?以才跟大家有了一段比过去四年都融洽的时光。   海姝顺道问:“你们毕业后是什么打算?”   姚束本校保研,老幺考上了另一所学校的研究生,室长实?习顺利,毕业就正?式入职。   室长郁闷地说:“马上就天各一方了,居然发生这种事。海警官,老三还找得回来吗?”   海姝来到阳台上,电饭煲就放在那儿,“水静深的中药还在吗?”   大家在翻找了一会儿,姚束举起一个口袋,“这里有剩下的。”   海姝将?中药装进?物证袋,又带走了水静深留在宿舍的课本、作业、实习资料等。采样时,海姝又陆续接触了其?他学生,他们都说,最近在学校看到水静深的次数变多了,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忙碌。   其?中有一人说,23号下午,看见水静深在西门外和一个女人争执。   “我女朋友也看到了,大概3点?多的样子吧?我们从招聘会回来,那女的拉了他的手,他推那女的,看着很不愉快。”   海姝问:“情侣吵架那种不愉快?”   同?学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他应该没女朋友吧?那女的和我们不是一个岁数,看着像他长辈。打扮还挺有气质的。”   室长在一旁打岔,“会不会是他妈啊?”   同?学说:“不是,她妈今天来找人,我们不是都见过吗?比他妈年轻。”   灰政的西门外?是有监控的,海姝立即让同?学带路,到了地方却发现那儿离西门有一段距离,监控正?好拍不到那里。   海姝看了看四周,这条路两边都是小店铺,餐饮娱乐一应俱全,满足学生们的生活所?需。同?学指着一家奶茶店,“他们大概就是在这儿吵。我女朋友喜欢这家奶茶,那天我们本来想买两杯回去的,但他们挡着,我们不好过去。”   海姝走入奶茶店,亮明身份,提出看一看监控。店长立即将海姝让到后?台。这些小店的摄像头虽然比不上警方,但近距离拍摄还是没有大问题,海姝将?时间调到23号下午3点?,果然看到了水静深,而站在他面?前的也是个“熟人”——曾晓颖。   他们争吵得很厉害,曾晓颖屡次动手拉水静深,都被?水静深打开。争执持续了三分多钟,水静深显得非常不耐烦,先一步离开。视频没有声音,听不见他们为什么争吵。   但水静深正是在23号失踪。   海姝回到市局,准备对水静深的物品做进一步检验分析,陈晶就再次闯了进?来,一看到水静深的课本,眼?泪就下来了,“我们静深生在水家,真是命苦啊!今年春节,我们一起去烧香,他还跟我说——妈妈,我这四年都很努力,找到了一个好工作,我再加把劲,等我毕业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海姝低下眼?,看到写得密密麻麻却非常工整的笔记,那每一页,都是一个勤奋学子的心血。   海姝安抚了陈晶几句,但她无法向陈晶保证,一定能够让水静深完好无损地回到她身边。水静深的失踪就像水依婷的遇害一样,暂时还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动机。   陈晶在痛苦中自我安慰道:“他肯定是因为突然丢了工作,想不通,才一个人出去散心的。都怪我,都怪我,我平时老是念叨他,他烦了,才不和我们联系……”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这样,但海姝不会去相信这些没有依据的乐观,她来到检验中心,一看,没穿制服的程危在,索性将这项工作交给他。   “又是中药。”程危说:“星星前几天也拿了中药来。”   海姝一听就明白隋星怀疑什么,问:“星星那副药有什么问题吗?”   程危摇头,“就是很普通的安神补肾药,比较温和?,对长期操劳熬夜导致肾亏、精力不足的人来说很好。”   另一头,萧竞看着隋星放在柜台上的星巴克,无奈地笑道:“隋警官,上次开的药应该没这么快吃完吧?”   隋星朝星巴克抬了抬下巴,“查案子,碰巧经过这儿,来请你喝杯咖啡。”   萧竞说:“饮料容易影响药物的吸收,我做这一行,从来不喝咖啡。”   “哦。”隋星将咖啡拿回来,“那我下次请你喝茶。”   萧竞愣了下,“这话从一位刑警口中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隋星说:“几次三番被刑警找,也不是什么好事。萧医生,我也不啰嗦了,你对这个男生有印象吗?”说着,隋星点开水静深的照片。   萧竞想了会儿,点?头,“前不久他应该来看过病。怎么,他出了什么事?”   “有印象就好说了。”隋星说:“他是灰政大四的学生,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突然失踪,在失踪之前,他来找你看过病。”   萧竞总是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片刻后?摇了摇头,“前有我看过的病人遇害,后?有我看过的病人失踪,中间还有说不清来历的药,看来我在你们警方眼?中,已经成了嫌疑最大的人了。”   隋星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萧竞转过身,拿出一本问诊记录,翻到水静深的那一页,“隋警官,你问吧,遇到这种事,我也只能竭力证明我的清白了。”   从第一次与萧竞接触开始,隋星就觉得很舒服,这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换做其?他人,多次被?警方打搅,就算没有不耐烦,也会流露出慌张和?恐惧。而他只是像对待每一个患者一样,耐心又冷漠。   对,冷漠,一种医生独有的冷漠。   隋星问:“水静深来找过你几次?看的是什么病?”   萧竞说:“只有一次,4月19号。嗯?这天你也来过。”   隋星说:“是,我在门口还见过他。”   萧竞又道:“他到我这儿来看病,其?实?是随机事件。”   “哦?”   “他跟我聊了下,有点?把我当心理医生的意思。他说他刚失去一份很有前途的实?习工作,心情非常烦躁,过去几年的生活也让他感到压抑,上午还冲动跟人打了一架,脸上的伤就是打架时弄出来的。打完之后他很不安,不仅是因为打架,也因为他这越来越难以控制的脾气?。他想要靠吃中药来调理情绪,不让自己那么容易发飙,之所?以来我们市场诊所?,是在网上看到同龄人推荐。”   隋星思索道:“同龄人……”   “是,因为易怒、消极、情绪低落来看中医的大学生不少。”萧竞说:“社会竞争激烈,大学生们,尤其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压力越来越大,不少人寄希望于药物。”   隋星说:“看西医的确实很多,原来看中医的也很多?”   “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们。”萧竞说:“他们觉得,味觉上的苦,在心理上更能让他们平静。这也算是一种作用吧。”   隋星又问:“那你给水静深开的是……”   萧竞将?药方推过来,“你自己拍吧,他第?一次来,我用的都是最普通的药。”   隋星拍完后?,萧竞主动问道:“隋警官,这个药方对于你们来说其实不太重要吧?”   隋星抬起头,萧竞正?看着她,目光里有一丝难以言明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说?”   萧竞说:“从他来看病到现在,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你们很可能已经得到剩下的药材。做一做检验,什么都清楚了。”   隋星说:“我没参与他宿舍的搜索,可能吧。”   萧竞又说:“那我给你开的药呢?也做过检验了吗?”   隋星眉梢一挑,有些意外?地盯着萧竞。萧竞摊开手,“我只是在想,你们做刑警的,一定比我们普通人谨慎,我不应该太介意。”   隋星别开视线,张了张嘴,“这个……也请你理解。”   萧竞笑着点?头,“被怀疑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我能理解。”   隋星飞快离开诊所?,回到车上时那种古怪的失措感才渐渐消失。她对药材进?行检验有问题吗?当然没有,萧竞就是有可能给张典治下药,那么她不可能不明就里地服用萧竞开的药。只是萧竞刚才的话隐约让她觉得有些愧疚。简直莫名其?妙,她一个秉公办案的刑警,有什么可愧疚的?   等到情绪完全平复,隋星一踩油门,回市局和?海姝汇合。   但这时,海姝却不在市局。   刻心律所?,秘书吕姐告诉高明雀:“警察来了,调查水静深失踪的事。”   高明雀将一场与客户的会面延后,亲自接待海姝。   “高律,又来打搅你了。”海姝对她亲自出马并不感到意外?。   高明雀眉眼?里显露出一丝担忧,“我听说水静深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海姝说:“高律消息挺灵通的,我今天也是为了水静深而来。他春节之后一直在刻心实?习?”   高明雀点?头,“是,他是灰政推荐过来的,在校成绩优秀,来我们这儿之后?也很出色。我虽然不带他,但实?习生们做了什么事,都会在我这儿汇总。”   海姝疑惑道:“那刻心是什么原因中途放弃他?我们调查下来,发现水静深失踪之前情绪非常低落,到了看病吃药的地步,导致他低落的原因似乎就是失去刻心的工作机会。”   “这……”高明雀显得很抱歉,“决定辞退他的是我,他走那天也是我亲自和?他谈的,我没想到这种结果。刻心一定会配合警方,全力找到水同?学。”   海姝顿了顿,“你辞退他的原因是什么呢?照你刚才说的,他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刻心,都很优秀。”   高明雀叹息,“我也是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和?刻心的将?来。”   高明雀说了安排人调查水静深背景的事,一个规模不小的律所?,对水兴、水天翔的名声有顾虑,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海姝却说:“水静深再优秀,也只是个实?习生,谈辞退是HR的工作吧,和?他谈的居然是高律你?”   高明雀说:“是我多此一举了,我原本是想让他感受到刻心对他的认可和?重视,我还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去其?他律所?,我可以牵线搭桥的。但我可能嘀咕了大学生的自尊心吧,他觉得我是当面?羞辱他。”   海姝说:“他这么跟你说的?”   高明雀道:“我能感觉得出来。他这个孩子……专业能力很好,但实?在是不大会掩饰愤怒,顺境时也许体现不出来,逆境时情绪一下子就不稳定了。”   这时,秘书吕姐走了进?来,抱着一撂文件。海姝说:“这是?”   高明雀说:“水同学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没有带走,这些是他办过的案子,也许对你们找到他有帮助。”   海姝与高明雀视线交锋,“高律,你很周到,多谢了。”   高明雀摇摇头,“我很抱歉。” 第88章 粉梅(19)   19   各种重?要?的不重要的物证汇集到刑侦一队, 海姝还无法停下来深入思考,她还要?见一位在关键时间与水静深见过面的关键人物,曾晓颖。   “是有凶手的消息了吗?”不等海姝开?口, 曾晓颖就着急地问?。   她的急切和她惯有的气质不同, 和前几次与警察打交道?也不同,海姝觉得?她似乎是用这样的急切来掩饰她不想让别人发现的情绪。   “水静深失踪了。”海姝开?门见山。   曾晓颖原本前倾的身子僵住, 稍稍往后退了寸余,“水, 水什?么?”   海姝说:“水依婷的侄子,水静深, 你不认识他吗?”   曾晓颖诧异道:“我和水依婷是朋友, 但她家的其他人和我?并没有来往,海警官,你什?么意思?”   海姝点开?视频, 把手?机转向曾晓颖, “23号下午, 你在灰政西门附近与水静深发生争执,随后他就失踪了。”   曾晓颖的嘴唇颤抖起来, “你们……怎么会……”   海姝收回手?机,“曾女士,能解释一下吗?当天你为什么会和水静深在一起?你又为什?么要?否认认识他?”   曾晓颖慌张起来, “我?是去?找了他, 但是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关起来了?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觉得?他很可疑!”   海姝说:“可疑?哪一点?你早就认识他了?那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曾晓颖和海姝四目相对, 片刻的激动后, 肩膀塌了下去?,“好吧, 我?承认,我?知道?有他这个人,他是依婷的侄儿。但我们的关系够不上认识!”   海姝问:“你们争执是因?为水依婷?”   曾晓颖说:“我?怀疑依婷的死和他有关。”   “为什?么?”   “这还得感谢你,海警官,你启发了我?。”   水依婷案迟迟未能侦破,反而是赵雨梦案先?一步抓到凶手?,曾晓颖虽然仍旧认为是张典治害了她的好姐妹,但冷静下来,也不得?不相信警方。那个叫海姝的警察似乎认为,依婷遇害和水家有关,警方也正在调查水家。曾晓颖坐不住,为了早点让依婷安息,她聘请了灰色地带的侦探。   侦探取得的证据并非合法证据,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够证明凶手?是谁,她就愿意付钱。最后如果警方不采纳她的证据,导致凶手?逍遥法外?,她甚至可以请杀手?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19号,侦探在跟踪水静深时,发现水静深去了新会展中心,并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但什?么都没有做。   她觉得?非常可疑,水静深为什么要去依婷遇害的地方?是去?打听警方查到了哪些线索吗?电影小说里凶手?就是这样,会在作案后数次返回作案现场。   她思虑再三,决定先去探探水静深。   侦探说,水静深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在西门附近,不是买东西就是吃饭。她于是等在那里,果然等到了水静深。   她上前,自称是水依婷的好友,水静深一听到水依婷的名字,脸色马上就变了,而且非常不耐烦,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你去?新会展中心了吧?”她拦住水静深,“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水静深震惊,“关你什么事?你跟踪我?”   “我跟不跟踪你不重要?,你要?是心里没鬼,怕什?么跟踪?我?问?你,你是不是去?看你姑姑?”   “你有病吗?她已经死了,我?去?看鬼啊?”   “你也知道她已经死了啊,是不是你干的?”   “疯了!放开?!”   两人拉扯起来,她本不想?那样,水静深可能是凶手,她也害怕将他激怒,可是当时话赶话,她完全控制不住,还抓住水静深的手?臂,想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可她到底是个女人,力气比不上男大学生,水静深挣脱了,骂她吃错了药,匆匆离开?。   她回到车上,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联系警察?”海姝不解,“你既然认为他可能是凶手?,你们吵过那一次之后,你已经暴露在他面前,你不怕他对你做什么吗?”   “我?,我?就是等着他来对我做什么。”曾晓颖说:“我?只是知道?他去?过新会展中心,但这能说明什么?我跟你说,海警官,我?看到水静深去?新会展中心了,他就是凶手!你会把他抓起来吗?我?知道?你们讲证据,那如果他来灭我?的口呢?证据不就有了?”   海姝摇头,“你太冒险了。”   曾晓颖说:“我?请了保镖,如果他真的来了,我?顶多只会受伤。他失踪?会不会是故意躲起来了?”   海姝说:“如果他真像你说的,是凶手?,倒是有畏罪潜逃的可能。但是现在,曾女士,你身上的嫌疑比他更大。”   “我??”曾晓颖警惕道。   海姝问:“按照流程,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23号下午见过水静深之后,你又去了哪里?当天晚上,你在哪里?”   曾晓颖一一作答,她开?车去?见侦探,要?求对方继续盯着水静深,之后又去?见了律师,咨询相关问?题,晚上7点多有个饭局,回到家时是晚上10点,之后未再出门。   海姝问:“既然你的侦探一直盯着水静深,他没有告诉你,水静深不见了吗?”   曾晓颖当场给侦探打电话,对方支支吾吾地说,其实23号下午就没看到水静深了,只是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那么大个人,一会儿自己就出来了,所以也没在意,后来一直没找到水静深,也不敢说,因为跟丢了的话,钱就没了。   曾晓颖气得?将对方大骂一通,又对海姝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失踪了。”   正在刑侦一队调查这桩突如其来的失踪案时,围桥派出所发来一条警情——有群众报案,春游时发现了一具男尸。   警情传到市局时,大量现场照片已经被发布到网上,但几乎没有人直接拍尸体,拍的多是周围环境,胆子大的拍到了尸体的脚。陈晶看到新闻时吓得?几乎晕厥,在市局的走廊上哭天抢地,看到曾晓颖扑上去?就打,哀嚎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就是你!”   海姝连忙将两人拉开,“死者身份还没有确定,陈女士,你冷静!”   “那就去确定啊!”陈晶满脸是泪,不住哆嗦,“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我?怎么活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   失去?孩子的母亲,口中可能说出任何话来,情绪化的、过激的,占据绝大部分?。但海姝对陈晶这句话有些在意,问?:“为什?么?”   陈晶抽泣着说:“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在模仿水依婷!”   海姝暗自思索:模仿?曾晓颖在模仿水依婷……   原本这样的命案不至于转交给刑侦一队,但现在情况特殊,刑侦一队手?上正巧有个失踪者,且都是男性。海姝赶去法医中心,遇到已经收拾好装备的温叙。   “温老师!”   温叙笑道:“就知道你要来找我?,我?这就出发。”   发现尸体的地方叫围桥森林公园,名字里虽然有“森林”二字,但它并不是在市郊,而是在市区里,山脚底过一条马路,就是一个繁华的商圈。灰涌市多山,倚靠着山林修的市民公园、绿道?很多,但像围桥森林公园规模这么大的,却?只有这一处。   每年的4月间,因?为天气太好,森林公园人满为患,白天去?得?晚了,都找不到搭帐篷的地方,得?等到晚上大部队回去?,才有空地儿。   警车沿着山路往上行驶,不断遇到匆匆下山的车辆——都是被尸体给吓的。这条上下山的路说是山路,其实比起郊外?真正的山路,它相当宽阔,一边还有供人们步行的绿道,交通很方便。   到了半山腰的停车坝,温叙下车,一眼看见成片的海棠花。这个季节,桃花梨花已经谢了,到处都是海棠花。派出所的民警赶来,“市局的温老师?”   温叙点点头。   民警指着前方向下的阶梯,“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对面的河滩,得?劳烦你跟我?走过去?。那边不通车,实在不好意思啊温老师。”   “没事,我?也经常爬山,走得了。”温叙大步向前,越往前走,人就越多,警察、游客,还有闻讯赶来的记者,密密麻麻挤得水泄不通。   民警一边走一边跟温叙介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对报案者做了个初步问?询。今天早上6点,他们一家想早点抢个好地方,就到了二月沟,二月沟是比较偏门的地方,一是离停车坝太远,二是那边风景很一般,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清净。”   “结果到了地方,他们看到已经有个帐篷在那儿了,但帐篷安安静静的,不远处还支着个烧烤架,有一些空啤酒罐。那这就不是刚来扎营的,是住了一宿。那家人也没打算去打搅帐篷里的人,在隔了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搭自己的帐篷,但两个小孩儿淘气,追着打着就过去?了,小的没站稳,往帐篷上一扑,大的去?拉时,看到了里面的尸体,都吓坏了。”   二月沟周围已经拉起警戒带,温叙直奔帐篷而去。帘布一拉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尸体坐在帐篷正中,背后靠着登山包,他低垂着头,白色的T恤被血浸透,帐篷内部到处都是溅射血迹,他的手?和登山包绑在一起,腿部也被绑住,用的是最常见化纤打包绳。   温叙小心地将尸体头部抬起来,看到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割喉,被害人是被割断了气管和动脉而惨死。   温叙看向被害人没能合拢的眼睛,他的神情定格在了最?痛苦的时刻,这是一张非常陌生的脸,温叙可以确定,这不是警方正在寻找水静深。   民警和温叙一起将尸体转移到平地上,开?始尸检之前,温叙和海姝通了个话。被害人不是水静深,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的是水静深可能还活着,坏的是灰涌市又多了一桩恶性命案。割喉向来是警方重?点关注的案子,会用这种方式来置人于死地的凶手?通常凶残恐怖。   温叙说:“我?来都来了,还是给派出所帮完忙再回去?吧。”   海姝也是这个意思。   被害人身长1米82,穿着有不少口袋的户外裤,他的身上除了脖子,没有其他伤口,脖颈上的伤口凌乱,有深有浅,凶手?并不是一刀要了他的命,但屠杀过程没有多少挣扎,温叙看了眼烤架附近的啤酒罐,被害人喝了大量酒,酒精影响了他的行动。凶手行凶时算不上熟练,几次犹豫,而在被害人已经没救的情况下,又补了几刀。   温叙开?始翻找被害人的包,希望能够找到证件、手机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忽然,他倒抽着气跌坐在地上,瞳孔紧缩,耳边像是响起了尖锐的啸声。见状,民警急忙跑来,“温老师?温老师你怎么了?”   温叙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长钉当胸穿过,钉在原地,他注视着从?被害人裤子口袋中掉落出来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些乍看并不特殊的东西,花,梅花,粉色的梅花。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梅花了,它们被制作成干花,又被折断,被揉烂。   “事情就是这样,温老师好像□□花吓到了,我?们已经扶他休息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民警着急地说:“你们要?来吗?啊,那太好了!”   海姝着实没想到温叙能在尸检中被吓到,她直觉森林公园那边有异,立即叫上队员赶了过去?。   派出所已经检查完了被害人的个人物?品,全都分门别类放在尸体旁——登山包里只有衣服毛毯等,没有找到手?机和证件,很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从?裤子里掉出来的是一支折断的梅花,干燥得并不精致,像是枯掉了。   海姝拿起装有梅花的物证袋,它看上去?非常普通,温叙为什?么会被吓到?   “温老师?”海姝来到温叙跟前,发现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漓。这个男人总是游刃有余,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温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叙已经平静下来,但仍旧不是平时的他,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给你们添麻烦了。”   海姝摇头,“怎么了,你给我说。”   温叙却只是摇头,“海队,我?想?休息一下。”   “好,小程来了,他陪你回车上,这边交给我。” 第89章 粉梅(20)   20   法医中心的钟法医将尸体带回去解剖, 海姝来到烤架边。被害人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露营者,烤架虽然不大,但设计得很合理, 一次能?烤十来串, 架子旁还有方便挂调料的地方。   昨天晚上,被害人独自在这里生火、烧烤、喝啤酒, 将带来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后,把签子、空啤酒罐收在塑料口袋里, 下山时一起带走。   深夜,他进入帐篷准备睡觉, 已经脱掉了外套和鞋, 酒精让他神智模糊,正好在这静谧的山中入眠。但是就在这时,凶手?悄然靠近, 用利刃结束了他的生命。   想到这, 海姝再次看向整理好的物证, 没有?刀。   这种资深露营者,不管是自卫也好、切割食物树木也好, 通常都会准备刀具。难道凶手使用的正是被害人的刀,然后将凶器带走了?   这时,民警带来了一对夫妇, “海队, 他们说昨天和被害人聊过天。”   这对夫妇三十多岁, 神情紧张, 妻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如果死的真是那个帐篷里的小伙的话,我们, 我们确实见过他。”   海姝说:“不着急,慢慢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见到他?”   夫妇说,他们是露营爱好者,没有?小孩,有?空就背着帐篷住在山林间,灰涌市能?够露营的地方几乎都去过了,在至少三个地方见过小华。   “小华就?是那个小伙子,我们只知道他姓华。”丈夫补充道。   喜欢独自露营的人很少成群结队,但多次遇上,自然会脸熟,打个招呼,交流下哪里风景好、住着舒服什么的。   昨天他们在太阳落山之后才来到森林公园,本来也是想到二?月沟扎营的,但还?没走到,就看到帐篷的光了。有人在那里,他们就?不去了,把帐篷搭在另一个地方。他们这次没有带烤架,只带了在家里做好的食物,因此解决晚餐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妻子建议在周围散散步,于是他们走到了二?月沟,一看,又遇到熟人了。   那时是晚上9点,小华正在烤肉串,手里拿着一瓶啤酒。   “小华,原来是你啊。”妻子笑道。   小华性格开朗,看到他们也很惊讶,“这么巧,来来,一起吃!”   夫妇俩已经吃过了,都没凑这热闹,但跟小华聊了大约一刻钟。   小华说最近太忙了,今年才出来露营两?次,夫妇说他们也很忙,但大好春光不能浪费。   双方来来回回说的也是些客套话,妻子回?忆,他们和小华分别时,小华已经喝了两?瓶啤酒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们不到11点就?睡了,丈夫半夜3点多醒了一次,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他们非常后怕,以前虽然也知道露营有?风险,但死亡如此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才真正被恐惧所?萦绕。   海姝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妻子说:“开车到半山腰,剩下的就?徒步了。”   “那你们见过小华的车没?”   “见过,有点印象。”   在夫妇俩的帮助下,刑侦一队迅速锁定了一辆停在半山腰停车坝的车。夫妇俩并?不能?确定,但这样已经能够缩小调查范围。   稍晚,这辆车的车主信息被找到,华易,36岁,籍贯寒原市。   海姝的记忆忽然翻滚,来到灰涌市之前,她看过刑侦一队所有人的档案,温叙的家乡就?在寒原市。   海姝赶回?市局,想找机会再跟温叙聊聊,但一到办公室,发现乔恒居然在。   “回?来了?”乔恒说:“我来看看森林公园那个案子。”   海姝说:“乔队,你怎么会关注这个案子?”   乔恒笑了声,“我们海队莫不是想篡位?我一个支队长?,关注不得了?”   海姝没接他的玩笑,“你有话要跟我说。”   乔恒注视海姝片刻,叹了口气,“就?等着你回?来,走吧,我跟你说说温叙的事。”   下午的阳光充斥着整个露台,乔恒说:“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命案,但温叙那个反应,我马上看了你们传回来的勘查报告。”   海姝说:“那个梅花?”   乔恒点头,“那个梅花以前出现过,它不是我们春节家家户户都会买的梅花,是春天才开的梅花,粉梅。”   海姝不解,“和温老师有什么关系?”   乔恒问:“温叙有没有给你说过,他结婚了,妻子是一名军人?”   海姝心口一跳,不妙的感觉浮了起来。   她想起当初还在周屏镇查案时,温叙就?显摆过自己?的已婚身?份,后来又说法医不便戴戒指,所?以戒指在家里好好地收藏着,又说妻子非常理解他,因为妻子是军人,比他还?顾不上家。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温叙和妻子打电话。   “难道……温老师的妻子……”海姝皱眉看向乔恒。   乔恒点点头,“她已经去世了,三年前被人杀害,她的衣服口袋里,也放着一支被揉烂的,干掉的粉梅。”   海姝缓缓握紧手?指,“为什么?因为温老师?”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因为温叙,她的工作比温叙更危险,也更容易被人盯上。”乔恒说:“她为了保护温叙,长?时间对外隐瞒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只有?她的领导,和我们市局的几个老家伙知道。温叙这个人,还?没结婚时就老想炫耀他老婆,但柯小棉不准,他就?只能?憋着——对了,柯小棉就?是她的名字,听着是不是很柔弱?但她啊,是特勤,是女中豪杰。”   “扯远了,说回?来。温叙和柯小棉是青梅竹马,一个院儿里长?大的,温叙应该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办过婚礼,柯小棉活着时,温叙甚至都没能将她带到我们面前,真正显摆过一次。”乔恒摇头,“柯小棉没了,温叙失联过一段时间,我们都担心他扛不住,再也当不了法医,毕竟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很深。但后来他回?来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比以前还?爱嬉皮笑脸,逢人便说他有?个老婆,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有老婆似的。”   “可是啊,有?不知道他遭遇的人随口说下次把你妻子带出来见见时,他已经不可能?把柯小棉介绍给大家认识了。”   海姝心底一空,想起她也对温叙说过类似的话。温叙当时是什么反应?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她不懂的苦意?。   海姝深呼吸,“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吗?”   乔恒说:“据我所?知,没有?。那案子有两个特殊的地方,第一是柯小棉的身?份,她是军队的特勤,对了,其实你身边还有个人比我更了解她。”   海姝第一反应是温叙,但又觉得乔恒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将温叙排除在外。   “特勤……你是说谢惊屿?他认识温老师的妻子?”   “柯小棉所?在的特勤和现在来支援我们的特勤是同一支队伍。”   海姝惊讶归惊讶,但也想起了一些?合情合理的片段,难怪那位贺北城队长一来就跟温叙打招呼,看上去很熟。   “除了柯小棉的身?份,另外一点更特殊。”乔恒接着道:“凶手是狙击手?,子弹打穿了她的肺部。”   海姝说:“居然是狙击.枪?”   “我们国家一年到头也难发生枪击案,更别说用的还?是狙击.枪。调查是寒原市和特勤一起进行的,怀疑是毒.贩复仇,但查到后来,似乎证据不足。”乔恒转向海姝,“现在粉梅又出现了,海队,你明白这起案子的重要性了吗?”   海姝立正,“明白。”   这不再是一起普通的命案,它与一位牺牲的特勤有?关,背后极可能?有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乔恒点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太顾虑温叙,他只是突然看到粉梅,一下子懵了。三年前他能走出来,现在关键线索重现,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干劲。”   不过粉梅这条线索事关特勤,且此次的被害人并不是死于狙击.枪,所?以在市局和特勤、寒原市警方沟通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之前,调查暂时还?是从常规角度入手?。   海姝离开露台,一时间被大量的情绪、信息所?裹挟,想立即找温叙,但又担心自己无法组织好语言。她在走廊上犹豫了会儿,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特勤的人——贺北城队长?,秦小叶,李凡凡,柏明,还?有?……谢惊屿。   他们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来见乔恒立即灰涌市警方更高级别的领导。   谢惊屿与海姝目光相?对,两秒后忽然道:“贺队。”   贺北城停下脚步,“干啥?”   谢惊屿走近,与他说了句什么。贺北城皱皱眉,点头,经过海姝时又朝海姝点点头,“海妹子,要辛苦你了。”   特勤们上楼,只有?谢惊屿留了下来。海姝说:“你不跟他们上去?”   谢惊屿说:“因为你看上去很想找个人聊天的样子。”   海姝有?些?意?外,“你是这么跟贺队说的?今天的事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但他们开会,我一个小兵,顶多凑个数。”谢惊屿转身,“但你是调查的主导者,我还不如来给你解解惑。放心吧,贺队心里有?数。”   既然如此,海姝也不跟谢惊屿客气了,两?人来到刑侦支队专门给特勤安排的休息室,海姝说:“你和温老师的妻子认识?”   提及柯小棉,谢惊屿神情肃然起来,“何止认识,她是我的教官,你知道特勤里女队员有多稀少,当上教官的女队员,在我认识的人里,就?她一个。”   “教官除了她,全是脾气大嗓门大的臭男人。”说到这儿,谢惊屿轻声笑了笑,“这两?年我也带过选拔,也成了小孩儿眼中的暴躁臭男人。柯小棉,我师父,我们那一届的队员里,应该没人忘得了她。”   海姝安静地听着谢惊屿回忆身为精英特勤的柯小棉,在谢惊屿比平时沉一分的声音中,她的轮廓愈发清晰。   柯小棉是学院派高材生,毕业就?进了特勤,特勤里有?文职,女队员大多在文职部门,但柯小棉去的却是行动小组,缉拿过多名毒.贩、走.私贩。谢惊屿被曾文带走后,一直住在特勤的家属院,还?未正式成为特勤的一份子时,就?和柯小棉打过交道,那时她还?很年轻,才22岁,刚进入行动小组。   曾文难得有时间亲自操练谢惊屿,一个下午,才16岁的谢惊屿被练得跟狗似的,曾文还?不过瘾,嫌他不长?个不长?肉,天天垮着脸,放话他要是到了18岁还像个白斩鸡,这辈子就别想进特勤的门。   柯小棉路过,笑道:“队长?,让我试试。”   谢惊屿看着面前高挑明媚的女人,不善道:“你是谁?”   曾文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没礼貌,叫小棉姐姐!”   他好奇,“你也是特勤?”不等柯小棉回?答,他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愤怒地冲曾文吼:“她都能?进特勤,我为什么不能?”   曾文反问:“什么叫她都能?她是我费力挖来的宝!”   他激动道:“她是女人!女人……啊!”话音未落,他就?被柯小棉反搅住双手?,柯小棉故意?压着他,“看不起女人啊?来,试试,看看你挣不挣得开这个女人。”   曾文退到一旁,乐呵呵地看好戏。   那时他别说还是个竹竿,就?是再高?点再壮点,也不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柯小棉的对手?,挣扎了半天,被柯小棉噗一声摔到沙坑里,灰头土脸。   柯小棉蹲下,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下,“弟弟,别看不起女人。”   他捂着额头,这一下并?不痛,但他很委屈,他根本没有看不起女人,他只是……然而16岁的少年,嘴巴长?了跟没长?一样,就?算把他架在火上,他也不屑于解释。   柯小棉揍了他,又要给他糖,转头就?请他喝可乐,他不要还?不行,曾文在一旁唠叨:“小孩儿都喜欢喝可乐,你别扭啥?”   被一个女人打败,这事多多少少激励了谢惊屿,不需要曾文催促,他也比以前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偶尔遇到柯小棉,不可避免地想起被摔沙坑的经历。柯小棉却像忘了那事一样,总是笑容灿烂地冲他打招呼,“嗨,弟弟!”   “……”   两?年后,他通过了艰难的预选,但这只是意味着他能够参加特勤的选训了,最后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他能否坚持、是否在坚持下来的人中最为出色。曾文告诉他,没有?人会因为他是谢小龙的孩子而对他另眼相待,他如果不能像谢小龙一样优秀,那就?滚蛋!   那是炼狱般的三个月,行动小组里的精英轮番上阵,淬炼他们这群新?人,当柯小棉出现时,菜鸟们窃窃私语,以为女教官一定温和得多。他却知道,柯小棉要是会心慈手?软,那就?不是柯小棉了。   仅仅是半天之后,菜鸟们的嚎叫充斥着训练场,他几次晕倒,醒来后又被柯小棉逼向新的考验。   柯小棉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人,负责的竟然是选训中的耐力与体能项目。   三分之二?的人被刷了下去,通过全部考核的那一天,谢惊屿又遇到柯小棉了。准确来说,不是他遇到柯小棉,是柯小棉来看望他们这群新队友。   当初虽然被练得很惨,但大家心里是服柯小棉的,性格最开朗的甚至跑上去跟柯小棉诉苦,说综合考核有?多难,教官有?多变.态,俨然忘了柯小棉也是变.态教官之一。   谢惊屿没主动和柯小棉说话,视线对上时,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柯小棉却主动走过来,给了她一肘子,“臭小子,装不熟啊?你小时候我还请你喝过可乐。”   “……”   “队长?担心你过不了,刚才激动得跟小孩儿似的。”   “瞎操心。”话匣子打开,他索性道:“那今天我请你喝可乐去?”   “好啊。”   坐在队里的小卖部喝可乐,聊着选训的事,柯小棉突然语重心长地说:“弟弟,现在你是正式队员了,有?的想法要纠正。”   他不明就里,“什么?”   柯小棉说:“不要看不起女人,也不要看不起任何看似比你弱的人,你的轻视会让你付出代价。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代价也许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弥补,但你是特勤,代价很可能?是你的生命。”   他一怔,起初不明白柯小棉为什么要这么说,看着手?里的可乐,忽然想到被柯小棉撂倒的那一次。   16岁的少年嘴硬,羞于开口为自己?解释,但20岁的特勤褪去一半青涩,终于学会了有?话直说。   “啧——”   “还笑?”柯小棉挑眉。   “原来你还?记着仇,我说呢,练我练得这么恨。”谢惊屿说:“我那时话只说了一半,不是看不起女人的意思。”   柯小棉来了兴趣,“哦?”   谢惊屿扬起头,看向不知飘去何方的云朵,“16岁的小孩儿懂什么,他满脑子想,女人都是应该被保护的,女人不要吃苦,不要辛苦,我会保护她,她只要……”   听完,柯小棉笑着捶了他一下,“自大狂。不过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吧?”   他点头,“嗯,你不就是个例子吗?女人强起来,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柯小棉大笑,抱了个拳,“不不不,特勤可不能没你们。”   听到这儿,海姝似乎看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她跑得很快,越来越快,像是飞了起来,旺盛的生命力就?是她的翅膀。正因为此,她突如其来的陨落才叫人更加难以接受。   休息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正当谢惊屿要继续说时,海姝忽然意?识到,谢惊屿在回?答柯小棉的问题时,没有说完。他对柯小棉说完了,但回?忆时却戛然而止。   “她只要什么?”海姝打断谢惊屿,问了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问题。   “什么?”谢惊屿也被海姝问懵了,但眼中的光凝了凝,很快反应过来。   海姝刚一说完就?意识到这话问得很不合时宜,咳了声,蹩脚地将话题拉回?去,“柯小棉后来是怎么……”   “特勤也不总是风里来雨里去,我们有?时也有?休假时间,说起去哪里玩儿,她老是找借口,说要去看她男朋友。”谢惊屿说起看似不相关的事,“我们起初都以为她胡说,她哪儿来的男朋友啊?隔壁队有?个傻缺,追她,被她拿‘有?男朋友’拒绝了,还?觉得她在撒谎。”   柯小棉的一帮愣子队友,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才真信了她已婚。   三年前,特勤行动小组接到情报,将对一个跨境贩.毒组织实施收网,柯小棉带领的一支小队是突击力量。那次行动在边境展开,当场击毙了三名重要毒.贩,其余人马、毒.品被一网打尽,非常成?功。行动之前,特勤已经准备了四个月时间,行动结束后曾文给大家放假,让好好休整一番,又特意?叫到柯小棉,让她随自己一起回首都作报告。   这就?是要提拔的意?思了,柯小棉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在队里,她的作用不亚于任何男人。她要往上走,没人觉得她当不起。然而柯小棉却拒绝了,理由是对作报告没兴趣,好不容易有?个还?算长?的假期,想回家和家里那口子聚一聚。   队员们震惊了,“你还真结婚了啊?”   柯小棉好笑,勾住曾文的肩膀,“来,头儿,他们老是不信我,你给我证明下,我还?单着吗?”   曾文没好气,“不跟我去首都,还?想我给你证明?证明你是咱们队的大魔女吗?”   队员们早起哄了,“头儿,真的假的?”   曾文被闹得脑仁痛,只觉得耳边飞了几百只苍蝇,“真的真的!你们也跟小棉学学,早点把人生大事给我办了!”   柯小棉回?到家乡寒原市,和灰涌市相?比,那里是个小城市。离队之前,她还?说会带些?喜糖回?来。谢惊屿跟着大伙儿起哄:“只带喜糖啊?怎么不带姐夫回?来?”   柯小棉笑得很幸福,“他是警察,不比我们轻松,哪儿有空来见你们这群猴子。”   然而一周后,柯小棉的喜糖没有?和她一起回?来,她的噩耗和她冰冷的尸体一起回来了。   谢惊屿并?不在现场,知道的是经过几手的消息。5月7号,是柯小棉回?到寒原市的第三天,当时灰涌市发生了一起重大命案,温叙无法立即赶回寒原市。柯小棉也不着急,陪陪双方家人,上街看看难有?机会穿的裙子,悠闲地享受着高强度任务后的珍贵假期。   7号清晨,温叙终于完成?了工作,联系柯小棉,说这就?回?来。他们约好了在一起念过书的寒原三中见。   柯小棉吃过早饭就?出发了,换上昨天刚买的裙子,开车兜了会儿风,来到三中附近。这时离温叙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下车买饮料,不久回到车上。   那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非上下学时间,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枪声撕破了从校园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子弹从挡风玻璃射入,打穿了柯小棉的肺部。接着又是三声枪响,凶手?确保她绝无生存可能?,才停下了射击。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学校门卫、周围商铺的商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但这都无法阻止柯小棉生命的消逝。她坐在驾驶座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汹涌流出的鲜血带走了她旺盛而热烈的生命力。   她刚刚打开的饮料打翻在座位下,甜腻的茉莉花香精味和血腥味一同弥漫。她还?穿着崭新?的裙子,豆绿色的,有?双层,外面是一层薄薄的奶油纱,看上去清爽又生机勃勃。   她在特勤就?说过很多次,她想买一条豆绿色的裙子。   寒原市的特警、刑警重案队给出了最快的反应,但是仍旧未能?抓到凶手?。而在后续的勘查中,警方在柯小棉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发现了被装在玻璃纸中的梅花,艳丽的桃粉色,虽然已经是干花,但仍然美丽。   海姝有?些?不解,“柯小棉和我们这次的被害人不同,她一个特勤,谁能?不知不觉把梅花放她包里?枪击之后趁乱吗?没有目击者?”   谢惊屿说:“是她自己放进去。”   海姝蹙眉,“自己??”   谢惊屿继续说。   梅花让警方和特勤都非常诧异,玻璃纸是很好的指纹载体,上面清晰地保留着两?种指纹,一种是柯小棉的,而另一种后来查到是柯小棉买水的那一家老板的。   老板已经被吓得住了院,据他交待,4号晚上,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来到店中,递给他一个口袋,又给了他1000块钱和一个女人的照片,说如果这个女人来买水,就?将梅花送给她。   老板在三中门口做了几十年生意?,见惯了学生们稀奇古怪的行为,每年都有?学生请他帮帮忙,给喜欢的人送礼物,加上这次只是送花,他送了还有1000块酬劳,所以连忙应下。7号柯小棉一来,他就?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警方调取便利店的监控,摄像头角度不佳,拍到的只有?男子的背影。   柯小棉身体里和车里的子弹被取出,那不是普通子弹,而是A国狙击.枪的子弹,这让警方和特勤的神经顿时抓紧。特勤方便几乎是立即确认,柯小棉死于毒.贩报复。   早前的行动中,不是没有?漏网之鱼,而柯小棉在特勤的多年,捉获的犯罪分子无数,他们每一个都有?复仇的理由。该狙击.枪在混乱地区大肆流通,是武装分子的常规装备,而在境内,基本只有潜伏的毒.贩有可能搞到它。   但出人意?料的是,接下去的一年里,特勤上下卯着一股劲,抓捕了全部可能袭击柯小棉的人,他们中无一人认罪。这非常离奇,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落网,就没有重获自由的可能,如果是他们做的,他们一定会承认,甚至炫耀。   凶手不在他们中,那凶手?是谁?   那时特勤内部出现了一种说法——惩治罪恶的行动很难将每一个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始终有不那么重要的人逃脱,但在某些?人眼中,他们不是头目,却仍旧是犯罪的重要一环。要怎么让特勤将罪恶一网打尽?刺激,不择手?段的刺激!   从结果来看,柯小棉的死的确让特勤愤怒、激进,天涯海角缉凶,越来越多的犯罪者落网。   但这条思路未免过于冷血,策划者的变.态程度甚至高于犯罪者。警方与特勤在这个方向上调查了一段时间,未能?锁定嫌疑人。   时间流逝,抓到凶手?的希望变得渺茫,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放在梅花上。实际上,刚发现梅花时,专案组就?对它进行了各种检验和解读。它不是腊梅,而是粉梅,在冬末春初开放,一旦盛开,就?非常漂亮,时常有?人误认为它是樱花。   柯小棉包里的这一支并不特殊,寒原市到处都能?采到,它变成?干花的过程也没有使用任何化学制剂,只是夹在书中干燥。   它对确定凶手的身份没有什么作用,也许起到的只是一个仪式作用,凶手?想借由它来表达什么?   梅花,却不是大众认知里的腊梅,也不是在冬天开放,那它是什么?   是错误的时间?一种错位感?   它干枯了,枝干被折断,这是表达摧折?脆弱?凶手借此来讽刺柯小棉?   简单的一枝花,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解读,专案组权衡之后,将梅花放到了一边,直到后来调查受阻,才又解读起梅花。但这次也没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方向。   谢惊屿长?出一口气,“三年了,还?是没有?人知道她死亡的真相。她是特勤的人,特勤剿灭了多少犯罪组织,击毙了多少头目,协助地方警方侦破了多少重案,居然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   海姝垂下视线,看到谢惊屿渐渐捏紧的拳头。这一刻,她想到了谢小龙。她知道,谢惊屿一定也想到了谢小龙。   “曾队一听说这次的案子里又出现了梅花,就?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必须侦破。”谢惊屿看向海姝,目光炙热,“海警官,这就?是特勤的决心。”   海姝脑海中一阵沸腾,无需谢惊屿说,她也责无旁贷,柯小棉的死不止是特勤的一道伤疤,更是刑侦一队法医温叙这一生都难以消化的痛。   海姝起身?,准备回?刑侦一队召集队员开会,已经走到门口,谢惊屿忽然将她叫住,“刚才你问我——她只要什么,现在还想听我回答吗?”   海姝转过来,有?些?讶异,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他们似乎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说些与案子毫无关系的话。   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想听到这个“八卦”。   “我就?当你说‘想’了。”谢惊屿说:“我那时蹩脚地跟棉姐解释,16岁的我,觉得男人就该把女人挡在身?后,给她挡住风雨,而她只要做想做的事,当个国际巨星什么的……就好了。”   海姝耳边嗡一声响,河水扑打河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和时间传来,捎来两?个小孩稚嫩的话语。夏天灼热的夕阳将他们的脸蛋照得发红,金光笼罩着他们的头发。   那是尚未经历挫折的梦想,它甚至不能?称为梦想,只是小女孩脱口而出的玩笑话。   漫长?的岁月里,她早就将它放下了,并?不遗憾,也从不去假设。   谢惊屿走过来,笑着看她,“不过现在也很好。她走的每一步,都比我想象中的更像她。”   海姝回?到刑侦一队办公室,放空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想着谢惊屿的话,8岁时无忧无虑的夏天。她想跟谢惊屿说,他走的每一步,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像他,老母亲太欣慰了,但卡壳片刻,没说得出来。   海姝拍了下脸,收回?思绪,案子,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案子!   被害人的尸检已经完成?,DNA未能?比对上,但刑侦一队已经找到了可疑车辆,被害人是不是车主华易,很快就?能?核实。被害人口袋里为什么会出现粉梅?正是粉梅将这起案子和柯小棉案拉到了一起,??????可是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不同,这次为什么没有?使用狙击.枪。   正想着,海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温叙。   “温老师。”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温叙。   和在二?月沟相?比,温叙状态已经好多了,只是眼睛里仍有许多红血丝。他身上假装出来的漫不经心和懒散不见了,整个人变得锋利而愤怒。   “海队,上午的事抱歉。看到粉梅,我没能控制住。”温叙说着深呼吸,“现在我已经没事了,这案子对我而言最特殊,有?需要我做的,一定要交给我。我不会拖后腿。”   海姝确实需要和温叙沟通,只是此前温叙整个人像是垮了,她问不出口,现在既然温叙自己?来了,她就不再有顾忌。   “温老师,坐。乔队和特勤那边都跟我提过小棉姐的事了。但有?些?细节,我想只有?你知道。”海姝看着温叙的眼睛,在听到“小棉姐”时,他的眼尾轻轻颤动。   “小棉那次结束任务回?家,时间是临时定的,我这边有?任务,没能第一时间与她团聚。”温叙平静地说着,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却让人心痛。他不是没能第一时间和柯小棉团聚,而是永远都不能?与她团聚了。 第90章 粉梅(21)   21   7号凌晨, 结束了?灰涌市的工作,温叙立即驱车回?寒原市。他本来想直接回?家见柯小棉,休息片刻再找个地方约会吃饭。   但柯小棉向来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以前出去, 也是柯小棉说了算。柯小棉想回?三中,那?是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母校, 他当然顺从。   路上?有些堵车,他还与柯小棉联系过, 她让他专心?开?车,迟到就迟到, 多久她都等他。   终于到了?寒原市, 经过花店时,他停下车,买了?一束玫瑰。别看柯小棉从初中开始打架就了?得, 这虎妹也是喜欢嗅嗅玫瑰的。   他心?情很好, 唇角扬起来就压不下去。春节之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他太想她了?。   然而?快到三中时,又堵了?起来, 不时有警车开?过去,而且不是一般的警车,是特警。忽然, 一种怪异的感觉笼罩了?他, 他立即给柯小棉打电话, 响了?很久, 即将挂断时接通了?。   “小棉……”他迫不及待地喊道。   那边传来的却是陌生的声?音, “寒原市局刑警队……”   他听?到震耳欲聋,支离破碎的声?响, 它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他身体里。他踉跄地从车里跑出来,几步就摔个大跟头?,他像是忘了?怎么走路,周围的人连忙让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出事的地方,柯小棉的车停在人群正中,旁边围着许许多多警察,拉着警戒带,警灯闪烁。他从来不知道警戒带的颜色那?样?刺眼,阳光穿过树荫,仿佛将它们点灼了?。   柯小棉已经被转移到救护车上?,她豆绿色的裙子被血水浸透,她没了?呼吸,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   温叙觉得自己待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那?是梦,他会醒来,等他醒来,就会看到柯小棉将他们都很喜欢的橘子汽水抛过来,然后牵起他的手,跑进阔别已久的校园。   柯小棉是特勤啊,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比特勤更厉害了?,特勤怎么会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救护车中?   他扑了?过去,抱着柯小棉不肯放,拼了?命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他见过这条豆绿色的裙子,柯小棉昨晚还穿给他看过,他正要夸漂亮,柯小棉就冷酷地让他好好工作,不要开?小差。   如果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他一定?将他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说给柯小棉听?。   温叙轻轻拭了?拭眼角,接着说,当初他是最应该配合调查的人,但他心?理出现了?严重问题,根本无法出力。他能够做的,仅仅是一遍又一遍告诉专案组,他们是如何认识,如何一起长大,高考时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成为特勤和?法医,他们聚少离多,连婚礼都没来得及办……   “杀害小棉的很可能不是被她抓的犯罪分子,查了?一年之后,我就这?么想。今天看到粉梅,我更确定?了。”温叙说:“因为寒原市春天将到未到时,漫山遍野都是粉梅,它可能暗示着,凶手和?小棉离开家乡、成为特勤之后的事无关。”   海姝问:“那就是家庭?或者学生时代?”   温叙说:“但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是小棉?怎么样?的仇恨,能招来狙击手。”   柯小棉和温叙的家庭都在?体制内,家里老一辈对小辈的教育很严,纨绔子弟的事,他们是一件都没有干过,长辈们也没有污点。专案组怎么排查,都找不到柯小棉遇害的理由——除了?被犯罪分子复仇,而?复仇这条路已经查到底了。   海姝单是听?着,就明白?这案子很难侦破。但现在新的命案带来了?新的曙光。“温老师,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一定?也清楚,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二月沟的案子上?。”   温叙点头?,“查清这?起案子,小棉的案子说不定就能找到真相。”   翌日,经过对车上?生物信息的比对,确认二月沟里的被害人就是车主华易。身份确认之后,基础排查逐步展开。他的老家在寒原市,但早在?10年前,就已经来到灰涌市生活,36岁,未婚,是五个共享自习室的老板——这?是他的主要收入,此外,他还善于投资理财,是个隐形的富豪。   警方已经通知他在?寒原市的亲人,他们却?似乎不太愿意来协助调查。这?不太寻常,海姝一查,发现华易的父亲华召云、姑母华田田竟然还在?狱中。而?他们入狱的时间,基本和?华易离开家乡的时间重合。   “十几年前,甜华味在寒原市很有名,是个连锁快餐店,老板就是华召云、华田田两姐弟,我也去吃过。”温叙拿着调查报告,想起了?很多年没见过的快餐店,“寒原市小,当年没有那?么多快餐品牌,甜华味一下就做成了?龙头?,它出事时我已经不在寒原市了,只是听?说华家姐弟被判了?刑,没想到是这样……”   华家兄妹的案子有详尽的记录——甜华味在占领中低端市场后,开?始觊觎高档餐饮的份额,但往上?走的这?一步很困难,钱都是次要的,他们缺少门路。兄妹俩分头行事,“各显神通”,华田田养了?一个“春.色班”,让班里的女人去接近竞争对手和部分低级别官员,以套取情报。   华召云胆子更大,策划了?一起针对竞争对手李军豪的命案。阴谋败露后,他们各自获刑,甜华味退出市场。而在家族倒台时,华易还在?国外,警方查明,他从未参与过华家的犯罪,也不知情。   案子尘埃落定后,华易便从家中脱离,来到灰涌市发展。   “我们可能得去寒原市一趟。”隋星说:“华召云牵扯的是命案,但他没有被判死刑,有人想复仇的话,无法去牢里复仇,只能找华召云的至亲。”   温叙说:“我去寒原市吧,我最熟悉。”   家庭可能构成犯罪动机,但调查不能只停在这一点上?。散会前海姝确定?了?几个方向,除了?回?寒原市调查,还要查华易的露营群体、他经营的五个共享自习室、他与粉梅这?个意象可能存在?什么关系。   华家的人还不肯露面,华易的朋友,与他一起开共享办公室的合伙人大刘赶来市局。看到华易的尸体,他眼眶通红,看得出和?华易友情深厚。   大刘自称和华易读书时就认识了?,都是寒原市人,这?些年一起做生意,起初他资金不够,华易帮了他很多忙。海姝便问他,知不知道华家的那?些事。   他说知道,华易很早就提醒过家人,赚钱要有道,不要去试探法律,也一直与他们划清界限,华家出事后,华易更是没有再回去过。   “易子这个人心肠好,虽然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但他总觉得,父辈造的孽,他也有责任还。所以这些年他信佛,经常念经,开?共享自习室一方面是为了?赚钱,一方面也是方便那?些找不到地方学习的年轻人。我听说他有个自习室一直是亏本经营,他倒贴钱去给年轻人提供地方。”大刘难过地说:“他还给公益项目捐了?很多钱,专门帮助山区的小女孩。我记得他还接她们来城市玩过。”   海姝说:“等一下,他专门帮助小女孩?”   大刘愣了?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海姝不由得联想到以慈善为幌子,利用甚至伤害女孩的案件,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大刘刚要开?口,忽然明白?过来,惊讶道:“海警官,你误会易子了?,他绝对不是恋.童.癖!早几年他刚开?始资助小孩时,男孩女孩都资助的,但是后来他可能也是对贫困地区了?解深入了?吧,知道更需要帮助的是女孩,资助女孩的钱有时会被挪走,所以他才?刻意只资助女孩,尽力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海姝心?道这?事得仔细核实,又问:“华易请她们来城里玩是怎么回?事?”   大刘说,具体的他不是很清楚,因为他并没有亲自参与资助,只是有时一时兴起,将钱打给华易,让华易在资助的时候带上他的份。   因为收了?他的钱,所以有什么活动,华易都会简单跟他说一声?,而?他并没有多大兴趣。去年前年,华易都接了?十来个女孩到灰涌市,看博物馆、去游乐园之类的,好像还送了?她们礼物。   “如果易子还在?,今年暑假应该也会有活动吧。”   海姝一一记下,想到华易与大刘一起开的共享办公室,她对这?类共享空间并不了?解,问:“你们是怎么决定?一起开?共享办公室?生意怎么样??”   大刘叹气,“是易子出的主意,我那时上一个生意刚失败,背了?一身的债,要不是易子,我都得去借高利贷了……”   大刘来灰涌市发展的时间比华易晚,却?先于华易做生意,当时华易老是宅在?家里,像个废物,他还经常提醒华易早点工作。后来才?知道,华易不是没工作,只是在?家里工作而?已。华易炒股,在?国外的金融街待过,很有眼光,五年时间赚了?几千万,下半辈子可以彻底躺平了?。   但就在?大刘以为华易会在钱上躺到死时,华易却?将一部分资金做了?稳健投资,一部分拿来开?共享自习室。   他当时觉得华易把钱投错了地方,想让华易和?自己一起做物流,华易却?笑着摇头?。两年后,他亏得裤衩子都没了?,华易已经靠共享自习室小发一笔。他走投无路,打算回?老家算了?,华易却?跟他说,想再开个共享办公室,问他要不要参加。   他很佩服华易,横下心跟华易干。   事实证明,华易确实很有赚钱的头?脑,也很会选地方,共享办公室赚到钱了?,他还清债务,现在?自己还单独开了一家。他想给华易分红,华易却?分文不取,说在?正途上?帮朋友一个小忙,算得了?什么?   “他真的是个人品很正的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他没有一点不良嗜好。”大刘抹了?把脸,很难过,“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男的,哪个没点应酬?女人啊酒啊钱啊,有时赌点钱什么的,但他连最普通的应酬都不参加。他也是有那?个底气,不需要求人。我觉得可能和?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爸怎么完的,他姑怎么完的,他都亲眼看过,所以他一早就和这么乌泱泱的事划清界限。”   在?大刘的讲述中,华易无疑是个圣人君子,他富有,但赚来的钱清清白?白?,不喜欢交际,生活闲适,经常在?家里待着,待不住了就去野外露营,常年做慈善,36岁了?,身边没有女朋友,自由自在?。   海姝将线索理了?一遍,抛开?她听到的瞬间就很在意的“资助女孩”,单说华易这?样?的身家,他很容易引来觊觎他财富的视线,再加上?他喜欢露营,野外环境给作案提供了极好的条件。   所以华易死后,他名下的资金会到谁的头?上??谁是这?个获利者?华易早在10年前就与华家断绝了?来往,但他的母亲很可能还能继承遗产。   华易居住在?一个叫红木园的小区,这?小区比较普通,居民多是一般工薪者。华易这样的人,几乎都会选择更加高档的住宅。大刘住的地方就比他好,还劝过他换个好点的。   不过红木园虽然一般,华易装修得却?很好,三室一厅的房子,家具考究,很有设计感,电器也都是顶配。屋内收拾得很干净,有家政定?时上?门做清洁。   海姝看了?一圈,对华易的印象又多了一条:他是个很注重个人舒适的人。   书房很大,书柜里有不少大部头的书,外文名著占比不少,且都有翻看痕迹,还有整整三排游戏。大刘说不理解华易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但看着这?些藏书和?游戏,海姝很理解华易为什么懒得出去应酬。   电脑有密码,经过解密,警方找到了?华易参与的慈善项目,其中一个项目的名字竟然叫“春梅”。   海姝的神经顿时被紧紧抓起,华易的口袋里放着梅花,柯小棉的手包里有梅花,难道他们的死和慈善项目有关?   “‘春梅’?”温叙听到这个名字,声?音就阵阵发紧,此时他已经来到寒原市,正在?与寒原市刑警沟通,“不可能,小棉没有参与过慈善项目,更不可能接触过什么‘春梅’,如果她和?‘春梅’有关,当年专案组必然能查出来。”   海姝也觉得是这?样?,调查柯小棉案的不止寒原市警方,还有特勤,对特勤来说,柯小棉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网上?的资料显示,“春梅”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资助项目,华易除了?每年打钱,并没有去线下参与过它的活动。两次请女孩来灰涌市玩,都不属于这?个项目。怎么看,华易和?柯小棉,都与“春梅”无关系。   海姝按住频繁跳动的眼皮,理智上?她明白?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名字上的巧合,但一时半刻,她很难将注意力从这两个字上挪开。   她找到“春梅”的联系方式,拨打过去,项目负责人对华易没有什么印象,还是翻了?表格,才?想起来,“啊,华先生,他帮了我们很多……”   海姝还在?电脑上?找到了一名律师的联系方式,得知华易已经遇害,律师在?惊讶后立即表示:“华先生立了?一份遗嘱。”   但时间不凑巧,律师正在?外地出差,两天后才能回到灰涌市。   排查还在?继续,慈善项目这?一块由于太分散,查起来耗费的时间更多。而要说与华易最亲近的人,家政算得上?其中之一。   谢嫂给华易工作有两年了,她头?发花白?,低着头?,受不时抓扯着裤子。   “谢嫂?”海姝说:“你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下华易的日常生活情况。”   谢嫂忐忑道:“你说他死了?,咋,咋死的啊?”   “我们也还在调查。”海姝说:“所以希望你能提供线索。你上?次去华易家中打扫是哪一天?”   谢嫂看着手机,“20号,你看,我打了?卡。”   工作日志上?显示,她是20号下午3点去的,5点离开?。   海姝问:“那?天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吗?你们聊了些什么?”   “华先生不在?,没,没什么不同吧?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垃圾都会自己丢,我其实没有什么好打扫的。”   “你知道他家里的密码?”   “因为我去的时候,华先生都不在?,所以他给我说了密码。我,我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的!我是正规的家政,我们有规矩的!”   海姝想了?想,“你们是故意约好在?他不在?时,你才?去吗?我听说华易平时喜欢宅在?家里。”   谢嫂点头如捣蒜,“是,是,有人在?家打扫,华先生不自在?。”   海姝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做这?一行多少年了?,其他客户怎么样?,多久来打扫一次,和?华易是怎么认识的,知不知道华易做什么工作。   谢嫂虽然说话磕磕巴巴,但也都回答了。她老家在小县城,来灰涌市打工十几年了?,是家政公司的金牌员工,两年前华易来找家政,公司推荐了?她,试用之后,华易对她很满意,于是签了?长合同?。   她每周来一次,除了?华易,还有十多个客户,薪水加起来有两万多,虽然社会地位比较低,但钱其实没少赚。   她说华易是个很好的雇主,对她很客气,还时常送她水果奶粉之类的,不像有的雇主,给了?钱就颐指气使。他对华易的工作一无所知,但她认得出这?满屋子的高档家具和?电器,猜测华易一定?很有钱。   中规中矩的回?答,唯一让海姝在?意的是,谢嫂好像紧张得过分了。不过考虑到她刚得知雇主死亡,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海姝随后向家政公司核实谢嫂的情况,对方却?说了?个出人意料的细节——两年前的确是华易主动来找家政,对这?种新客户,公司都会根据价格、要求推荐核实的家政,但华易直接说出了谢嫂的名字。   “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毕竟新顾客也不了解我们的家政。我还以为他和?谢嫂认识,但他说不认识,是听?别人说谢嫂很靠谱。”   既然顾客都这?么说了?,接待员当然不会阻拦。后来签正式合同?时,华易给的薪酬也高于平均水平。大家私底下都说谢嫂交了?好运。   海姝问:“谢嫂自己知道吗?”   “不清楚,没人当着她的面说,但她应该猜得到?”   海姝调看谢嫂的薪酬表,华易开给她的价格比其他人都高。   这?无疑是条重要的线索,华易为什么突然找谢嫂给自己当家政?为什么开?那?么高的工资?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吗?谢嫂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   海姝在谢嫂的名字旁画了个着重符,接下去要重点查她。 第91章 粉梅(22)   22   华易开的共享自习室叫韶华纷纷, 已经?开了五家?,刑侦一队调查下来,发现?是灰涌市经?营得最好的共享自习室, 网上甚至能看到附近的城市讨论韶华纷纷, 希望能开到自己的城市来。   和绝大多数自习室狭窄、空气不好不同,韶华纷纷很?宽敞, 没有为了多增加座位,而疯狂搞压缩。照明、光照都很?合适, 华易还?雇了人留守在每个自习室,有人喧哗能及时制止, 出了问题也能及时解决。   目前华易已经死亡的事还未传开, 自习室还?在正常运作。   雄哥是老员工,华易交给他的任务是巡视所有自习室,员工做得不好的, 他负责纠正。他也是第一个知道华易死讯的员工, 一时慌了神, 激动地说:“那,那肯定是苟和平干的啊, 他早就说过要搞死我们华总!”   隋星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问这苟和平是谁。   他说,苟和平是和平自习室的老板,没文化, 是灰涌市的土著, 一个地痞流氓。和平自习室开了很?多家?连锁店, 但服务很?差, 苟和平不舍得请人照看, 去?学习备考的人怨声载道,很?多都跑来韶华纷纷办卡。   苟和平不知道改善自己的自习室, 动不动就来找华易的麻烦,说华易不公平竞争,抢走了他的客户。   华易懒得搭理他这种人,还?请来保安,让大家?能够安心看书,不被苟和平等赖皮打搅。今年又出了几个新的自习室,苟和平的生意越来越差,他愤恨地威胁:“老子弄死你?!”   隋星在自习室看了看,客人们都在安静地看书,公共区域的座位有隔帘,而私密空间能够从里面上锁。自习室通宵开放,到了晚上,就只有极少数的客人还待在这里。职业使然,隋星觉得即便是服务还?算不错的韶光纷纷,也不是很?安全。   “你们这里出过事没有?”隋星问。   雄哥张了半天?嘴,眼神躲闪,“没有啊,没有!我们这儿特别安全!”   他的反应让隋星觉得奇怪,“真的没有?”   雄哥说:“不信你?跟我?们的客人打听去!韶光纷纷为什么这么有人气,不就是因为我?们对客人负责吗!”   隋星简单搜索了下,确实没看到任何负面消息。倒是雄哥提到的苟和平,有作案嫌疑。   苟和平正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见到警察噌一下跳起来。隋星来之前查过苟和平的底细,他年轻时因为过失伤人坐过牢,放出来十多年了,没有再进去?过,靠拆迁发了一笔横财,浑身匪气。   隋星一说华易,苟和平张嘴就是一连串国骂,丝毫不避讳自己对华易的恨。   隋星说:“你跟华易说过,要找人弄死他?”   苟和平这才发现自己在警察面前太放肆了,嘿嘿哂笑,“我?这不是吓唬他吗,我?哪儿找人弄他去??”   隋星:“真没找人弄他?”   苟和平像是回过味来了,“嘶,警察同志,你跟我打听这事干嘛吗?”   隋星说:“华易遇害了。”   苟和平惊讶得一脚踹翻了小桌子,茶杯果?盘摔了个稀里哗啦,“死,死了?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啊!他啥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隋星一直注意着苟和平的神情变化,他这反应不怎么像凶手,“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我?想想,我?在打牌啊,就对面茶馆!”苟和平扯着嗓子喊道:“老张,我前天晚上是不是在你?那?你?给我?调监控!”   “行了行了。”隋星拦住他,“你?的行?踪我?会去?核实,还?有几个问题。”   苟和平这下老实了,“你?说你?说!”   隋星道:“你?们开共享自习室,出没出过什么事故?我看你们都是在网上下订单,谁都能进出自习室,那安全怎么保障?”   苟和平挠头,“这能有啥安全事故啊,去?的不都是要考研的考公的,但是又没几个钱的?这些?人单纯,没别的心思。”   苟和平东拉西扯半天?,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华易他自个儿的自习室出过事!他请那么多人照看,还?有保安啥的,不就是怕了吗?你看我们其他自习室,谁请那么多人?”   隋星连忙问:“什么事?我没听说韶光纷纷出过事啊。”   苟和平神气了,“出事的是他以前的店!根本不叫韶光纷纷!”   隋星想到雄哥那躲闪的表情,“你?详细说说。”   苟和平强调,他也是听别人说的,早前华易在一个人流密集的低端公寓租了一层楼,用来做共享自习室。那是个商住混合的公寓楼,里面有很?多小商户,也有人合租。待在那附近的人都没什么钱,想要考公考研的也多。开个共享自习室正好赚钱。   自习室都没有工作人员,网上下单,然后刷门禁卡进去?,哪里都一样。但过了大概半年,有个女人在里面被强.暴了。   最后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苟和平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不了了之,猜测是华易出钱摆平。那之后,这个自习室就没了,韶光纷纷不再选在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混杂公寓,都在写字楼,并且增加了保安。   隋星再次找到雄哥,提及苟和平说到的事,雄哥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迟迟不肯开口。隋星说:“华易这是命案,你?要是知道什么,还?是尽早交待。”   雄哥重重叹气,“是有这么一回事,华哥就是把上岸交给我管,我?,我?没做好!”   出事的自习室叫上岸,五年前就开了。当时的自习室比现在简陋得多,完全是自助模式。但华易可能不太放心,请雄哥每天?去?看看,对接清洁工。   起初一切顺利,雄哥白天?在自习室待几个小时,晚上回家睡觉。公寓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他也没在意。然而一天?半夜,他被电话吵醒,一个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自己在自习室被人强.暴了。   他吓得立马赶去?自习室,见到了衣衫不整的受害者张晴。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张晴在这里备考已经?有两个月了,办的是私密卡,在小隔间里学习。张晴有工作,总是晚上来,学到深夜。小隔间里有垫子和毛毯,她有时就在自习室过夜。雄哥8点多吃完晚饭,还?来自习室逛了一圈,张晴刚下班赶来,和他点了点头。   此时张晴哭泣不止,想报警,但又有顾虑,想先找雄哥查看监控。雄哥连忙让她先别报警,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马上联系华哥。   华易也是得到消息就赶到了,带张晴去?检查,然后通过监控找到了实施强.暴的团毕。   此人是公寓里的租户,在附近的火锅店工作,他痛哭流涕,说自己就是鬼迷心窍,第一次看到张晴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发现?她每天?都会来公寓,他跟踪她,得知她是来上自习,准备考公。   他对考试什么的一窍不通,以前也从没听说过共享自习室,在手机上一搜,发现?谁都可以进去?上自习。他为了看张晴,付款进去?过几次,看到其他人在12点前都会陆续离开,只有张晴会待一宿。他恶从胆边生,凌晨1点后,强行?打开了隔间的门……   “我?求求你?们,不要报警,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弥补,我?真的是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   华易对张晴说:“你想报警吗?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把他送过去?。如果?你?不想,除了他必须赔偿给你?的钱,我也会赔偿你。”   如果?是被抢劫,张晴也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但是强.暴是另一回事。她犹豫再三,接受了私了。团毕说着赔偿,其实根本拿不出钱,真正赔钱的是华易,他给了张晴20万,然后让团毕滚蛋。   隋星急忙问:“后来呢?”   雄哥说,“就,就没后来了啊。华哥把上岸关了,就算还?开着,张晴也不敢再来了吧?华哥应该也给了团毕钱,让他别声张。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团毕和张晴。韶光纷纷开起来之后,华哥怕再出事,请了很?多人照看。”   华易身上的线索又多了一条——他的自习室曾经?出现?过女性被侵犯的恶劣事件,而他用钱摆平了双方?。   张晴和团毕,这两个人都要找到。   团毕似乎已经离开灰涌市,而张晴似乎没能上岸,隋星将?平板往脑门上一拍,打起精神,继续找人。   华易的律师提前赶回灰涌市,带来了华易的遗嘱。律师感叹道:“华先生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啊。”   华易将名下的资产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一部?分交由信托打理,收益仍旧捐给慈善机构,最后一部?分分别赠与?谢志蓉和李军豪夫妇。没有一笔是留给他的家人。   看到谢志蓉的名字,海姝眉心顿时收紧,谢志蓉,就是家?政谢嫂。华易不仅高薪聘请她为自己工作,还?要将?遗产赠与她。这是为什么?   还?有李军豪夫妇,这不是出现在华召云谋杀案卷宗里的名字?   温叙和寒原市警方?将?车停在李家?附近。刑警指着不远处已经显得老旧的别墅说:“喏,当年和华家?斗得最厉害的就是他们,华召云想杀李军豪,最后死掉的却是李军豪的小儿子。”   别墅的后院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弯着腰,修剪园子里的树木,和温叙一起来的刑警叫了声“李叔”,老人便转过身来。刑警跟李军豪说了灰涌市警方?正在调查的案子,李军豪得知华易过世了,呆立两秒,眼中涌起浓重的悲哀,“小易怎么也……”   温叙感到诧异,华易是华召云的儿子,华召云害死了李军豪唯一的儿子李实,在华易这起案子上,李家?是有作案动机的,但李军豪此时的反应比华家更像是华易的亲人。   “进来坐吧。”李军豪招呼大家到别墅里。   别墅不小,但家具和装修都很陈旧了,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显得十分冷清。李军豪苦笑着说,李实是他和夫人的念想,李实出事,击垮了他们这个家。前些年夫人郁郁而终,他便独自住在这里,每天?都是混日子。   温叙对李军豪其实有点印象,念中学那会儿,李军豪开的宁丰酒楼是寒原市最有名的餐饮店,开了很?多分店,消费比较高?,还?有不少平价餐馆,他与柯小棉每一家都吃过。电视台评选杰出企业家?,李军豪每年都上榜,意气风发。现?在的李军豪和当年的李军豪,看上去?已经?不像同一个人了。   “你?们来我?这儿,是已经?去?过华家了吗?”李军豪说:“小易生错了家?庭啊。”   温叙在电话里联系过华易的家人,对方?态度非常冷漠,他还?没来得及去?华家?,听李军豪这么问,遂说:“为什么这么说?”   李军豪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华家?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唯独小易,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军豪说起和华家?的恩怨——当年他最发达的时候,华召云姐弟刚从乡下来到寒原市,四处打工,后来攒了些?钱,自己开了个小餐馆。他有去街边摊打探的习惯,如果遇到特别合眼缘的,会资助对方?。   当年,李军豪看中了华召云做的梅菜扣肉和回锅肉,建议他去?中学门口开店。口味好、分量大、价格便宜的小炒,在学生里将?会很?受欢迎。   然而华召云根本没有钱盘下学校门口的店铺,更是打通不了学校的关系。李军豪便出资出力,让他的店顺利开起来。   果?然,华召云的生意非常好,不到一年就打出了名气。华召云对李军豪感恩戴德,动不动就提着礼物来看望李军豪。而李军豪并不收礼物,他已经?做成了寒原市餐饮业的龙头,提携其他有前途的商贩,是他给自己制定的未来计划,李军豪是他看好的人之一。   早期那几年,华召云确实不负他所望,越来越出色,逐渐把学校门口的小炒店扩张成打入商圈、写字楼的快餐店,生意蒸蒸日上。富裕起来的华召云对他仍旧非常尊重,逢年过节都要来登门拜访。他还?是不收礼,却很?喜欢华召云的儿子华易。   他的儿子李实比华易大两岁,两个男孩很?有话说,华易每次来,李实都会拿出自己的所?有玩具招待。后来不知是不是华召云故意,华易独自来李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李家?几乎把华易当成了自家的小儿子。   李实20岁后去?G国留学,两年后华易也跟着去了。那时华召云的野心已经?隐约显现?,不满足于居于宁丰酒楼之下,开始与李军豪拉开距离,试探底线。   李军豪早就看出华召云心思不纯,但没有出手干预。他也是从小商贩做起的,当不当寒原市的龙头,他无所?谓,不管是华召云还是其他人想要超越他,他都欣然接受。李家?已经?赚够了,并非事事都要争第一。   但华召云并不这么想,宁丰酒楼一日存在,华家?就是永远屈于人下。   李实比华易早一步回国,参与?家?族生意。李军豪问,小易怎么不回来——他们当时都已经?毕业了。李实说得含糊,似乎是华易不愿意回国,要在G国独立发展。   李军豪追问,才知道华易和华召云之间矛盾很?深,华易几次三番提醒华召云不要做不义之事,华召云却不听。华易不回国,有点独善其身的意思。   李军豪觉得遗憾,华召云那样的白眼狼,却有华易这样品行端正的孩子。他甚至想过让李实把华易劝回来,来李家?工作也好,将?来还?能与?李实互相照应。   出事那一年,华召云的挑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非要把宁丰酒楼吃下来不可,李军豪起初抱着随它去的态度,此时终于被华召云激怒,硬是和华家?杠了起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华召云会疯到杀人的地步。”李军豪黯然道:“怎么不是我??那天?我?为什么要把车让给小实!”   十年前的□□案,卷宗里记载得很?清楚,华召云买通货车司机,要撞死李军豪,但那天?李实要去见一个重要客户,临时让司机开了李军豪的车。货车不知道跟错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撞上去?,李实和司机当场殒命。   调查持续的时间很?长,半年后警方才取得了完整的证据链,将?华召云送入监狱。但对李军豪来说,什么都补偿不了失去儿子的痛。他转让了所有业务,房产也卖得只剩下这栋别墅,从此不再做生意,和夫人依偎舔伤。   温叙说:“但华易后来回国了,他没有留在G国。这事你知道吗?”   李军豪点头,“他来看望过我?们,就在这儿,他跪在这儿,给我们道歉。我夫人悲伤过度,迁怒于他,将?他骂走了。这些?年啊,他再也没有来过。其实我们并不怪他,我?夫人走的时候,还?很?后悔骂了小易。他不敢再来了。如果他还来的话,我?们还?能和他一起回忆回忆小实。”   李军豪长叹,“他怎么也走了啊。”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总爱絮絮叨叨,李军豪找来李实和华易小时候一起玩时的照片,眼中满是慈爱,“那时候多好啊。”   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泛黄了,翻过其中一页时,温叙忽然觉得照片上的一个人有些?许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李军豪、过世的妻子、李实,还?有另一个青年。李实回国不久,意气风发,那位青年脸上也挂着从容的笑容。   温叙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在周屏镇的案子了结之后,梁澜军和具宁的同学——那位天之骄子,毫无争议拿到F国项目名额的盛岿然曾经?出现?在警方?的视野里。当时他还多注意过盛岿然,因为盛岿然和他一样,老家?在寒原市。 第92章 粉梅(23)   23   注意到温叙的目光, 李军豪说:“这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小盛,从小就特别聪明, 现在生意已经做得比我当年还?大了。你认识?”   温叙诧异道:“你们是亲戚?我和盛总见过。”   李军豪说, 盛家是妻子那边的亲戚,条件比较差, 但?盛岿然在亲戚里一直是名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同学们解不出来的奥赛题, 他看一眼就能?写出?答案。   可?惜的是盛家没钱,不?能?一早就送他去国外读书。好在孩子争气, 自己考上了好大学, 后来出?国什么的,不?仅没有花家里?一分钱,还靠专利、奖学金给父母赚了不?少钱。   李实出?事后, 李家也垮了, 盛岿然那时回国来发展, 没少来看望过他们。   温叙告别李军豪,回到寒原市局, 在电话里和海姝沟通。   得知盛岿然是李家的亲戚,海姝也有些惊讶,这个世界有时真小。不过再巧, 这也只是调查中的一个插曲。   虽然围绕李军豪, 还?有通讯、账户之类的有待调查, 但?此番接触下来, 温叙基本已经排除李家的作案可?能?。那只是一个失去所有家人的老人, 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独自走向死?亡。   “温老师,我的想法和你一致。”海姝拿着华易的遗嘱, 说了遗产赠与李军豪这一条,“他们之间有亲情、愧疚,没有仇恨。”   听完遗嘱内容,温叙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去一趟华家,他们之前不?愿意开口,这份遗嘱说不?定能?刺激到他们。”   华召云姐弟入狱后,华家一落千丈,华易的母亲、姐姐、姐夫住在郊区的一个院子里?。   温叙到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华母一人。这一路开过来,温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枝干,上面虽然没有桃粉色的花朵,但?他知道那就是粉梅的枝干。花凋谢了,绿意葱葱,孕育着旺盛的生命力。然而揣着粉梅的人却枯萎了,他的爱人,还?有那个死?在帐篷里?的青年,他们的生命耗竭,他们不能瞑目。   看到警车,华母登时警惕起来,“你们把我们家的人都抓走了,现在没人能?抓了,你们还?来干什么?”   温叙说:“我联系过你,我是为华易而来。”   华母皱起眉,“不?是告诉你了?他十年前就不要我们这个家了!他死?了还?是活着,和我都没有关系!”   温叙觉得,这着实不?像一个母亲能说得出的话。“华易去世前立了遗嘱,他名下资产不?少,这份遗嘱你可能想知道。”   华母终于眼前一亮,态度马上变了,冲上来,“他立了遗嘱?分给我们多少?”   温叙冷淡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其中一部分赠与李军豪,他在为你们对李家做的事忏悔。”   华母难以置信地吼叫起来,“他把钱给李军豪了?畜生!我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我就知道,他从小就想给李家当儿子!他不?过是喝了点墨水,就和我,和他爸他姑对着干,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我们没有道德!我呸,就他有道德!我看他就是被?那个死东西迷了魂!撞得好!死?得好!”   温叙皱眉,“你说的是李实?”   华母再三确认自己的名字在不?在遗嘱上,得知华易一分钱都没有分给她和华家的其他人,终于遮不?住丑陋的嘴脸,“李军豪那个老东西,他还?在为自己害死?了儿子痛苦吗?他是不?知道,华召云要撞的本来就是李实!他不?是厉害吗?餐饮龙头,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个二椅子!他还把华易当儿子是吧?害死?他儿子的就是华易!”   华母疯疯癫癫,说得颠三倒四,温叙花了些时间,才问?出十年前那场谋杀的真相。   李实和华易这对竹马,出国之前就背着双方父母暗通款曲,华易是追着李实去G国,当时华召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在国外的那几年,正是华召云赶超李军豪的几年,华易总是站在李家的角度责备自己的父亲和姑母,甚至扬言不?会?回国,不?会?依靠家庭。   而李实因为要接手生意,必须回国。李实一回国,华易虽然事业还?在G国,但?回国的次数明显增多。华召云雇的人拍到了华易和李实约会。   华召云登时大怒,无法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他质问?华易,华易惊讶不?已?,但?拒不?承认。父子俩大吵一架后,华易再次出?国。   当时,华召云已?经动了杀人的心思,李实“拐走”了华易更是让他痛恨李家的每一个人。但?要杀谁,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杀李军豪吗?但李军豪已经向李实放权,死?了一个李军豪,李实说不?定会对宁丰酒楼做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么一想,他反而帮了李家。那就杀李实。但?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摧毁李军豪?让他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李实!   阴毒的计划就这样成型了。华召云被?捕后,一口咬定要杀的是李军豪,李实只是成了替死?鬼。当时华家的生意虽然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但?他看见华召云和妻子悲痛欲绝的脸,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人性的恶在华家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难怪华易坚决与华家断绝关系,十年来不?断行善。   然而他为什么也遭到了毒手?凶手为什么要在他的口袋里?放上和柯小棉一样的粉梅?   华家和柯家,哪里有任何交集?   温叙伏在方向盘上,情绪像是被?流沙裹挟,沉默地流向深渊。他现在正以灰涌市刑警的身份来调查华易案,但?他无法让自己完全不去想柯小棉,不?去想那折断的春梅。   华易36岁,小棉活着的话今年34岁了,小棉以前见过华易吗?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答案。   “怎么又来了,清明节不?是才来过吗?”柯小棉的母亲早就把温叙当成儿子看待,知道他工作辛苦,怕他两边跑累着。   温叙指了指停在院子里?的警车,说这次是为了案子而来。   听说粉梅重现,柯母眼泪止不?住,柯父的双眼也红了。温叙不想让他们伤心,却也不?得不?问?,他们和华家,小棉和华家是否有交集,尤其是十年前的案子。   柯家和温家都是走仕途的,柯小棉的祖父曾经在寒原市官至要职。温叙想到一种可?能?——十年前的买凶案,调查和审判过程中,柯家也许扮演过某种角色。否则实在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小棉和华易身边都有粉梅。   柯老爷子已?经过世了,柯父思索再三,肯定地说,柯家与华、李两家都无交集,买凶案当年影响很大,市里?专门开了几次会?议,要求严格查办,而那时柯老爷子已经退休了。非要说柯家和案子有任何关系,那也是他在会上向警方施压,要求尽快给市民一个交待。   柯母哽咽着说:“小叙啊,我们柯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我们从来没有利用官职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温叙赶紧安抚,心中愈发沉重。抬起头,便看见院墙附近的梅树枝丫,没有花朵挂在枝头时,它就像一柄柄锐利的剑,撕得人心血肉模糊。   随后,温叙又回了一趟自己家,温父也说,柯家三代正直不?阿,他最不?应该怀疑的就是柯家的品格。   而在灰涌市,华易的遗嘱撕开了另一道口子。   谢志蓉看着面前的遗嘱,视线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嘴唇颤抖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姝闻声道:“谢嫂,华易跟你提过遗嘱的事吗?”   谢志蓉摇头,不?敢看海姝,“没有,没有。”   “那你们之间除了雇主与家政,还?有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话,华易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大一笔遗产给你?”海姝看着瑟缩的妇人,始终让自己显得温和,“我们去你的公司调查过,是华易选定了你,给你开的工资也高于平均价,我以为,你们应该认识。”   谢志蓉像是还未能消化自己分到了巨额遗产的事实,木然地抓着手指,“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司安排我来,我就来了。”   海姝让她休息一下,回到办公室,询问各组的侦查进展。   周晴和团毕这两个人,警方只知道名字,无法立即找到人。隋星赶来汇报,在户籍信息中查询到有个叫周晴的女性,年龄符合雄哥的描述,但这位周晴已经死亡。   海姝调出?周晴的信息,在看到籍贯时眼神一暗。她与谢志蓉,都来自灰涌市管理的小涌县。   周晴的照片若是细看,还与谢志蓉有一丝相似。   “坏了,她们不?会?是母女吧?”隋星端着手臂,“这就说得通了,周晴在华易的自习室被?强.暴,华易花钱私了,但?周晴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去世,华易心中愧疚,所以让谢志蓉来自己家工作,一直照顾谢志蓉?”   海姝说:“周晴的死?和华易有关?谢志蓉接近华易也不单纯?”   谢志蓉魂不?守舍地坐在问?询室,花白的头发?散开,没有丝毫得到巨额遗产的喜悦。她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当海姝再次叫到她时,她的眼中浮现出强烈的痛苦。   海姝问:“周晴是你的亲人?”   谢志蓉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没有作答,但?她的反应已?经是答案。   海姝又说:“你知道华易是谁?”   谢志蓉落泪,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知道,要不?是他,我女儿怎么会落得那样下场?”   海姝说:“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谢志蓉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片灰雾中,她刚开口时,语气中带着粘稠的恨,但?说着,海姝又听出了后悔和愧疚。   谢志蓉是单身母亲,丈夫在周晴出生后不久就病逝,她在小涌县四处打工,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周晴,向周晴灌输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周晴在外地念大学,学的是财会?,回灰涌市找的工作却不尽如人意,工资低,老板总拿话术pua员工。那时谢志蓉已?经到灰涌市打工了,她的存在给了周晴不?小的压力。她时常在周晴耳边念叨——还是考公务员吧,等考上了,这辈子就无忧无虑了,再在系统里找个好男人……   周晴决定考公,但?她不?敢辞职备考,而在家里?,谢志蓉的存在又让她无法全心备考。无奈,她在家附近找了家共享自习室,学得非常刻苦。然而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在相对保守的家庭长大,觉得被?侵犯是极大的丑事,自己独自待在自习室也有责任,虽然华易给了她选择,但?是在20万面前,她可以说是没有选择。   拿到20万之后,周晴继续备考,但?身心创伤让她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名落孙山。她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而20万的存在也让她有了些许底气。她想创业,轻易相信鸡汤,觉得自己做生意也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过上好日子。   周晴和同学合伙开美容店,不?到半年,20万就亏了个精光,同学将她拉黑,再也不见。20万对她的家庭来说,是多少年都赚不?到的巨款,她精神?崩溃,无法接受现实。   也是在那时,她才向谢志蓉倾诉在自习室的遭遇,她哭着说:“妈妈,我不?该接受那20万,我就该把那个人渣送进监狱。现在一切都晚了,妈妈,我好后悔!”   谢志蓉文化程度很低,无法理解女儿伤痛,更?加无法给与安慰。三个月后,走不?出?来的周晴选择了自杀。   谢志蓉不?知道能去恨谁。恨那个强.奸.犯?她根本找不?到他。恨自己?要不?是她要周晴出?人头地,周晴怎么会想不开?恨给了女儿20万的华易?   对,她应该恨华易,华易也很自私,用钱就买了女儿的尊严。如果没有这20万,女儿就不?会?被?骗……   谢志蓉想找华易报仇,可?是她骨子里的懦弱让她连站到华易面前都做不?到。出?乎她意料的是,两年前,家政公司竟然通知她,她的新客户叫华易。   和她想象中不?同,华易很谦逊,从不会对人颐指气使,她做扫除时,他也不?会?在一旁看着,似乎是给她绝对的信任。   她不知道华易是否知道她是谁,很多次她想要问?出?来,都开不?了口。两年相处下来,她对华易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华易应该知道她是周晴的母亲,是在故意照顾她,她应当感激,而另一方面,华易照顾她,不?正是因为华易害死了周晴吗?有愧疚才会做心虚,才会?当一个大善人。她不?能?原谅他!   谢志蓉越是讲述自己对华易的恨,海姝越是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华易是个好人——并非客观上的好人,而是在谢志蓉心中,他已?经是个好人,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再次看向遗嘱,谢志蓉忽然失控,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见她还?要继续抽,海姝把她拦住,“好了谢嫂。”   谢志蓉泪眼婆娑,“这个钱,我不?能?要。”她将自己的手并?拢,递到海姝面前,“你们把我抓走吧,害死?华易的人,有我。”   海姝重新坐下,“为什么这么说?你做了什么?”   谢志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个星期,我来做扫除时,他说要出?去露营,以前他给我说过,他自己做的烧烤不好吃。我就跟他说,我帮他做。我在给他做的烧烤里?,放了,放了安眠药。”   海姝一怔,尸检结果显示,华易吃的食物里并没有安眠药成分,他只是喝了不?少酒,并?无任何中毒迹象。   而安眠药放在食物里?,也根本起不?到杀死一个人的作用。   “等一下!”海姝问:“你为什么要给他下安眠药?”   谢志蓉眼神?悲苦,“因为有人说,我这么做的话,他可以为我复仇。” 第93章 粉梅(24)   24   海姝立即问:“是谁?”   谢志蓉却捂着脸摇头, “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谢志蓉说的这个人是3月底第一次出现, 那天谢志蓉刚去一个客户家做完了扫除, 就在一个下穿隧道里被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黑衣男子拦住。她吓一跳,连忙绕开男子, 加快步伐。但男子快步跟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走出隧道时叫了声:“谢阿姨。”   谢志蓉狐疑地转过身, “你是谁?”   男子笑道:“我是晴姐的朋友。”   谢志蓉顿时浑身战栗,“你, 你说什么?你认识晴晴?”   男子说:“不仅认识, 晴姐帮助了我很多。”   谢志蓉眼?睛红了,已然忘记刚才对男子的恐惧,细细地打量男子, 声?音也温柔下来, “你是找晴晴吗?她已经, 已经……”   男子将食指压在口罩上?,“谢阿姨, 我都知?道了,节哀。”   谢志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男子递给她一包纸巾,“谢阿姨, 我这次来找你, 是想?和你一起, 为晴姐做一件事。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谢志蓉沉浸在悲痛情绪中, 跟着男子一同来到隧道附近的市民公园。   下午, 公园里只有零星几位退休老人,林子里十?分安静。   男子走在前面, 说?自己?和周晴是在工作上认识的,那时他刚踏入社会,很多事情都不会做,犯了错误,是周晴帮他处理好,他一直都很感激周晴。   随着相处加深,他对周晴的感情渐渐从友情变为爱情,只差一点,他就要?向周晴告白了。   谢志蓉苦涩地问:“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们……”   男子摇摇头,“怪我,我比晴姐小,也没有钱,我很自卑,觉得晴姐肯定不会接受我。我就一直等?,一直等?,想?要?赚够了钱,出人头地,再向她告白。但……您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志蓉长叹,不愿去想?。   “晴姐离职了,我追着她问是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男子接着道:“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变得非常奇怪,很消沉,经常走神。我那时想?,就算作为朋友,我也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后来,她终于告诉我,在上?岸自习室,她被……”   谢志蓉呜咽出声?。   男子停顿许久,自嘲道:“我不是个男人,得知?那件事,我逃走了。我不配说?爱她,我的爱情一文不值。如果我有担当一点,我应该陪着她,走出困局。但我当年,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我躲了很久,终于想?通,想?要?找到她,向她告白时,她已经……过世了。”   林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谢志蓉的哭泣。男子转身,来到谢志蓉面前,“谢阿姨,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我要?给晴姐报仇。”   谢志蓉讶异,“报仇?怎么报?那个人渣已经找不到了!”   男人摇头,“强有力者能够决定弱者的命运,那个晚上?,决定一切的是华易。如果他选择站在晴姐一边,晴姐就会获救。而他选择了自己的利益,成为人渣的庇护者。小人物的恶,杀伤力有限,大人物的恶,才是人间至恶。谢阿姨,我知?道,你也恨着华易。”   谢志蓉颤抖着说?:“是,我恨他!如果不是他那20万,我女儿何至于此!但我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杀了他!”   “我可以。”男人从容地说:“谢阿姨,您做不到的事,我来为您做到。”   “真,真的?”   “真的。华易不是很喜欢去野外露营吗?下次他去露营之前,您主动为他准备食物。然后,将这个药放在食物里。”   男人将一个没有包装标志的小瓶放在谢志蓉手中。   谢志蓉就像接到一块烙铁一样?,差点扔掉,“这,这是毒药?你要?我毒死他?!”   男人笑了,摇摇头,“这样?您不就被警方抓到了吗?放心,这里面是安眠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方便我动手而已。”   谢志蓉还是不大相信。男人索性打开小瓶,倒出一粒,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去,“您看,如果是毒药,我敢这么吃下去吗?”   谢志蓉胆战心惊地问:“你打算怎么杀死他?还有,你是谁?”   男人正色道:“我到底是即将成为凶手的人,谢阿姨,我在帮你完成你不敢做的事,别的,你就不要知道得太多了吧。”   谢志蓉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厉唬住了,连忙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志蓉生活在慌乱恐惧中,无数次挣扎,是不是要?相信那个陌生?男人。她恨自己?的懦弱,为女儿复仇本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可是她不敢,只能借外人之手。   想?到这个外人爱着自己的女儿,也许是女儿遇到的唯一一段爱情,她又无法不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那么女儿这一生?,遇到了爱她的人,或许就不那么苦。   最终,她下定决心,将药片打磨成粉状。不久后,华易果然提到要?去露营,她主动提出帮忙腌肉,将药粉全部放了进去。   在问询室的灯光下,谢志蓉泪如雨下,“你们把我枪毙了吧,我杀了人,是我害死了华易!”   不对,海姝想?,检验数据不会出错,华易体内并无安眠药成分。华易根本没有吃谢志蓉准备的食物。   “谢嫂,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海姝说?:“你平时主动和华易说?话吗?提出过帮他准备食物吗?”   谢志蓉摇头,“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恨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海姝点点头,又道:“如果我要?做一幅画像,你能描述出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不行,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谢志蓉说?:“他很年轻,瘦高,声?音好听,别的我真没印象了。”   “那他给你的瓶子呢?”   “我扔了,我怕被警察找到。”   海姝来到检验中心,再次确认检验结果。谢志蓉说自己下了安眠药,但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她不同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华易的注意。谢志蓉不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她的眼?神、小动作,很容易暴露她的忐忑。   华易深知?她对自己?的恨,也许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腌肉有问题。于是在她离开之后,华易对腌肉做了检验,发现里面有安眠药。   华易应该是什么心理?他或许早就料到谢志蓉会对他下药,但好在只是安眠药。华易将此看做是一个母亲的报复,并未想?到这个母亲背后藏着真正的杀手。   他没有声?张,处理掉了腌肉,然后自己?做了一份,按照原计划去露营。   虽然他躲开了安眠药,但酒精还是帮了凶手的忙。直到那一刻,他也许才反应过来,谢志蓉还有帮手。   捋清楚这一点,海姝皱起眉。刚接手这个案子时,她以为华易身上?有不少疑点,甚至是污点。但查到现在,华易似乎变得越来越正面,甚至像个圣父。   原生?家庭图谋犯罪之前,他一直在劝家人不要作恶。华召云犯下杀人大罪之后,他果断与华家一刀两断,这么多年一直在念佛、做慈善。   周晴的事情,他处理得不好,可以看做他的人性里也有自私的一面,但他尽力给了周晴补偿,得知?周晴自杀后,还开始帮助周晴的母亲,发现谢志蓉给自己下安眠药,只想?到谢志蓉恨自己?,而想不到谢志蓉有同谋。   他真的是因为周晴而?死?那么粉梅在这里暗示着什么?与柯小棉的关联又在哪里?   海姝来到周晴工作过的公司,这是一家规模非常小的装修公司,只有十多个人。谢志蓉虽然形容不出嫌疑人的长相,但海姝还是大致画了一幅图出来,问公司负责人,以前是否有一个和周晴关系很好的年轻人。   负责人很确定地说?,周晴当年就是年纪最小的了,哪里有比周晴更小的?   海姝又问周晴是不是帮助过谁,负责人说?周晴名义上?是财务,实际上?后勤杂事什么都要?干,谁的忙都要?帮。   在装修公司排查一圈后,海姝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谢志蓉遇到的人身份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提到自己?爱周晴,是要?最大程度获取谢志蓉的信任,他在利用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最痛的软肋。   华易遇害的关键还是在粉梅上?,而?不是周晴。并没有人为周晴复仇,凶手瞄准的是华易这个人。   回?市局的路上?,海姝接到隋星的电话。查和华易有关的慈善项目这件事是隋星在负责,工作量大,并且很繁琐,到现在才终于基本查完。   “华易这个人,我是真没发现他在资助女孩上有任何瑕疵。”隋星说?:“和他有关的女孩,成长得都非常好,一听说?‘华叔叔’,都是发自内心微笑。有几个孩子得知他过世,悲伤得像是失去了亲人。还有他接孩子来灰涌市的那两次,也是每个孩子重要?、美好的记忆。”   “我着重查了春梅这个项目,它?比较小,更是找不到华易的污点。我们此前认为华易对女孩有那方面的倾向,很可能是刻板印象。”   海姝深呼吸,经过这阵子的调查,她也感到自己、刑侦一队掉入了刻板印象,隋星现在的结论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查慈善项目时,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隋星又道:“等?你回?来再说?。”   海姝一到市局,就直奔办公室。隋星正在抓紧时间吃饭,招呼道:“这么快?等?我一下,最后两口。”   海姝摇头,“不急。”说?着,便拿起隋星桌上乱七八糟的打印纸。几分钟后,她凝视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盛岿然?”   “啊。”隋星丢了饭盒回?来,“盛岿然竟然也参与了春梅项目,而?且很积极,似乎??????是在他回?国后不久,就开始往里面投钱了。”   海姝将纸卷起来,冷静地思索其中可能的关联。   盛岿然这个人,刑侦一队接触不多,但海姝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梁澜军和赵月制造的连环凶杀案中,警方首先查到梁澜军在灰涌大学念书期间,遭遇学术不公。当时去F国搞科研的名额有两个,盛岿然这个天才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具宁和龚照合谋,让梁澜军失去名额,一生?被改变。   盛岿然和那个案子并无关系,但刑侦一队还是调查过他去F国之后的动向,得知?他已经于十?来年前回?国,跨学科创立了搞人工智能的医疗器材公司。   梁澜军被捕后,他还主动出现,说?希望能够帮助梁澜军。   前不久,温叙去寒原市调查李、华两家,又得知?盛家和李家是远房亲戚,盛家早年穷,李家接济过盛家。   海姝揉了下眼?眶,但就此认为盛岿然和华易案有关,好像也说?不过去。像盛岿然那样?的富豪,每年都会拨出资金搞慈善,给春梅项目投钱并不奇怪。   “你说?这个盛岿然,我们跟不跟?”隋星问。   海姝斟酌一番,考虑到人手问题,道:“暂时不直接接触,再想?办法查查他参与的其他慈善项目。”   海姝将盛岿然的名字也写在白板上?,看着越来越庞大的线索群。如果不算在三年前遇害的柯小棉,那么刑侦一队面临的这一连串案子,起点在于水依婷。   而?水依婷案的调查几乎已经停滞,警力集中在水静深失踪案和华易案上?,目前最让人在意?的就是粉梅这个犯罪标记,而同有犯罪标记的华易和柯小棉,除了都来自寒原市,就没有其他共同点了。   海姝的视线转移到水静深的照片上,轻声?道:“你俩倒是……”   水静深和华易,其实有很明显的共同点。   水静深的父亲水天翔,为了发展水兴超市,步入歧途,因为经济犯罪而?入狱。而?他当年为了拿地,和爱心小食堂老板孟云慧发生?冲突,对方一家在车祸中死亡。虽然警方没能找到他与车祸的关联,但传言纷纷,说是他害死了孟云慧一家。   水静深生活在家庭的阴影中,没有被打倒,反而?奋发图强,靠自己?挤进?了刻心律所。如果不是他的背景,他会留在刻心,说?不定将来还能一展宏图。   华易的父亲华召云,害死了竞争对手的儿子,李家也因此崩溃。华易是凶手的儿子,这一点比水静深更加明确。   华易是个普世价值观上?的好人,十?年来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赎罪,并且靠自己的本事实现了财务自由?。他是“高配版”的水静深。   凶手如果是因为华家的所作所为杀死华易,那么水静深突然失踪,也是因为父亲吗?海姝放下笔,这么推理的话,水静深活着的可能就很低了。   不久,海姝又摇摇头,即便没有将华易和水静深联系在一起,水静深莫名其妙失踪多日,遇害的可能早就与活着的可能更高。   而?孟云慧一家的死亡,势必影响警方之后的调查方向。   同一时刻,停职的程危正在仔细查阅孟云慧案的调查资料,在海量的物证照片中留意?到一把勺子。那是孟家爱心小食堂的勺子,上?面还刻着孟云慧儿子的名字。   海姝打算再去见见水天翔,他知?道答案。   就在海姝为审问做准备时,曾晓颖拉扯着她雇佣的侦探,心急火燎地赶来,“我要?报警!他知道水静深在哪里!”   侦探是非法职业,灰头土脸,要?不是被曾晓颖逼着,大约永远都不肯来市局。   海姝暂时也没工夫计较侦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忙问:“你找到水静深了?”   曾晓颖嫌侦探结结巴巴表达不清,将他推到一边,自己?说?起来。   “我比你们警察更想找到他!找到了,就能证明我的清白!”曾晓颖说?,自从上?次被怀疑,陈晶就认定了是她害水静深失踪,她无法自证,只得暗中安排侦探找人。侦探之前跟丢了水静深,在金钱的趋势下,找来许多兄弟一同寻找。   警方的搜查有时受到规则束缚,地痞流氓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这一找,还真让侦探发现了蛛丝马迹。   4月23号,有人看见水静深出现在春板路的拆迁区域附近。侦探能做的这就到头了,如果要?在那一带搜索,只能靠警方的力量。   曾晓颖急切地说:“海警官,拜托你,水静深死的活的,都得找到,不然陈晶要?缠我一辈子!” 第94章 粉梅(25)   25   海姝打开地图, 春板路在灰涌市东边,老房子众多,似乎是全都要拆。目前要展开大规模搜索, 刑侦一队调不出这么多人, 海姝向乔恒请示,乔恒立即抽调了人手, 还说:“特勤也?去了。”   海姝赶到春板路,谢惊屿果然在那儿。周围房子密密麻麻, 看上去天仿佛都低了许多,分外压抑。海姝走过去, 和谢惊屿聊了几句最新掌握的线索。   谢惊屿关注的重点显然在柯小棉身上, 听到盛岿然,想了会?儿说:“我们当时查棉姐的情况时,没有查到盛岿然, 对棉姐的案子来说, 这是个新线索。”   海姝点点头?, “我回?头再和温老师好好讨论一下。”   春板路再往东,对习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来说, 就相?当于野外了。搜索的范围逐步扩大,警方?并没有完全相?信侦探的说法,搜查过程中也找居民核实过情况。   有人说, 看到水静深时,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至于他等的是谁, 后来和谁在一起, 却没有人注意到。春板路人口复杂, 来往拉建材的工人特别多,都是生面孔, 不好一一查实。   经过一个晚上的搜索,警方?在春板路最边缘的废弃老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尸体早已开始腐烂,但附近就是垃圾站,4月间?气温上升,垃圾站发出?恶臭,盖住了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座废弃老房有六层高,墙壁上写满了“拆”,窗户和门已经拆除,但不知什么?原因,拆到一半就这么?放着了。尸体在三楼其中一户的狭窄卫生间?里?,他瘫坐在便池上,衣服裤子、卫生间的地面全是凝结成黑红色的血。   死亡令死者面目全非,但从他的衣着、身材特征判断,他极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水静深。   看着尸体脖子上与华易相似的割喉伤,海姝眼?皮突然飞快地跳起来。她蹲下去,手伸向尸体的裤子口袋。忽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海姝回?过头?。   谢惊屿说:“退后,我来。”   海姝一时没有动作,谢惊屿与?她四?目相?对,解释道:“柯小棉案说到底是特勤的案子,他口袋里?有没有梅花,我来核实。”   海姝点点头?,将狭窄的空间让给谢惊屿。   尸体的衣物有四?个口袋,谢惊屿一一查验,站起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几乎碎成了粉末的梅花。桃红色的,干枯之后更加艳丽,支离破碎,像被撕烂的身体,像嚣张窜起的火焰。   海姝拿出?物证袋,和谢惊屿一起,细致地将它们装进去,极其郑重地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对的方?向。”   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而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温叙不在,法医中心的刘主任亲自操刀——他是温叙还是个愣头青时的老师,绝对可靠。   现场被打扫过,但卫生间?外的地面上留有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凶手清除了自己的足迹,不过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串属于被害人的足迹,地上有灰尘,所以足迹很容易辨认。   凶手之所以没有对二楼的走廊做清理,是因为那里?只有被害人去过,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   被害人单独出?现在二楼,很可能因为他来到这里就比凶手早,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为什么?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海姝正思索着各种问题,刘主任送来了尸检报告。经DNA比对,确认被害人就是水静深,致命伤与?华易相?同?,连伤痕都相?似,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此?外,水静深头?颅因为撞击而骨折,作案工具是一把小型家用锤。凶手是从后方突然袭击了水静深,激烈的疼痛让水静深失去反抗能力,随后被凶手拖入卫生间?割喉。而那破碎的梅花,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放入其裤子口袋。   刘主任五十多岁了,至今还待在一线,他叹了口气,“这案子和小温妻子那桩案子有关吧。”   身为温叙的师父,刘主任是市局里少有的知道温叙情况的人。他转向海姝,向来严肃得刻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海队,小温他一直没能走出?来。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老没正经,找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海姝知道刘主任是担心温叙,她又何尝不希望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刘老师,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我跟您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凶手逃掉。”   陈晶跌跌撞撞来到市局,绝望的恸哭在法医中心的走廊上久久回响。曾晓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转角里?,低着头?,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水天翔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今早起来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狱警叫到他的名字,将他带到会?面室时,他不由自主提了口气。海姝正在挡板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又有什么事吗?”水天翔心中七上八下,双手不自然地反复抓握。   海姝面色严肃,“水静深去世了。”   水天翔如一尊木雕僵坐在板凳上,瞪大双眼?,手指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肩膀。须臾,他发出?一声像极了野兽嘶鸣的喘气,“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水静深不久前失踪,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水天翔,你的儿子遇害了。”   水天翔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他的头?没有章法地左右晃动,悲伤还没来得及淹没他,他不断地动着身体,好像这样就不用思考,不用思考就不必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海姝等了会?儿,再次开口,“你听明白了吗?水静深,他被人杀死了。”   “啊——”会面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声,狱警迅速冲了进来,海姝朝他们示意自己能应付。   “水天翔,上次我来见你时,问过你孟云慧一家的车祸,你否认车祸与?你有关。”海姝说:“现在水静深已经死了,有线索表明,他的死可能与?那场车祸有关。因为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标记,而前不久发生的另一起案子,被害人A身上有同?样的标记。我们分析这两起案子,找到了水静深和被害人A的共同?点——他们的父亲都是野心勃勃的商人,已经确认,被害人A的父亲主导过一起谋杀。”   水天翔惶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海姝,眼?中全是不信,“你,你说……”   海姝说:“孟云慧的车祸非常蹊跷,而你们水兴商超是最大的受益者。我早就怀疑你参与其中。水天翔,事到如今,你愿意说出?真相?吗?”   难以承受的悲痛终于包围了水天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海姝冷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我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我必须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但遗憾的是,我从被害人A推导出?来的动机,放在你的儿子水静深身上,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缺乏证据。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后续调查也?很难开展。命案的侦破,是与?时间?赛跑。水天翔,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害了你的儿子,现在,你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我!”   水天翔哭得抽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海姝的话。   许久,海姝站起身来,“水天翔,我没有时间跟你耗。如果你想通了,让狱警联系我。”说完,她转身就走,已经踏出?房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喊:“你站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海姝侧过身,只见水天翔双眼血红,整个人沧桑又绝望,他撑着桌沿,桌子发出?颤抖的声响,“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抓到凶手!”   海姝回?到座位前,“我答应过所有逝者。”   水天翔竭尽全力平静,长长深呼吸,声音沙哑哽咽,“孟云慧的车祸,是我买凶做的。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可她非要守着那个破门面!我们已经赔偿了所有拆迁户,只剩下她不愿意合作,我们不能因为她一家前功尽弃啊!”   说起孟云慧,水天翔的眼中迸发出恨意。水兴商超在他的带领下发展迅猛,他给自己定了计划,五年内从灰涌市走出?去,并且在平价商超的基础上打造高端品牌。   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多地吃下灰涌市的市场。他看中了长越街道那块地,谈拆迁时却遇到了孟云慧这个硬骨头。手下跟他说,孟云慧不肯合作时,他还没当一回?事,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类似的人,只要钱给够了,事情没有办不下来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没想到的是,孟云慧就和钱过不去,不仅不接受水兴开的所有条件,还号召周围的商户和水兴对着干。水兴不得不花了成倍的价格搞定其他商户,他也?多次亲自与?孟云慧交涉,但孟云慧就像粪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   时间?耽误不起,如果不赶紧将商超建起来,水兴在这一带就可能败给竞争对手。团队给出?方?案,不拆孟云慧的门面,表面上共同发展,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咽不下那口气,一个死了男人的老女人,凭什么跟他犟?给钱不要,那命也?别要了。   早年还未接手水兴时,水天翔被派到外地负责进货,很艰苦,也?很磨炼人。也?是在那时,他帮助过一个叫张工的人。张工不是什么?好人,给当地的毒.贩打工,丢了一批货,毒.贩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水天翔起初并不知道张工涉.毒,只当他是个老实的货车司机。有一天张工想要寻死,他一打听,得知张工欠了高利贷。这算什么?,他很有义气地给了张工一笔钱,让把窟窿填上,好好活。张工欲言又止,拿了钱,消失了。   之后,水天翔才?知道,张工哪里是什么老实的货车司机,欠的也?不是高利贷,是毒.资!他沾上张工,就等于沾上了毒。这玩意儿他是绝对不敢碰的,他吓得四?处找张工,要把这事做个了结。不久,张工自己出?现了,给他下跪,说对不起他,但感激他,他救了他们全家。   水天翔也不敢把这钱要回?来了,让张工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张工却对他说,这笔钱自己拿命来还。   回?到灰涌市之后,水天翔再也没见过张工,也?不屑于什么?拿命来还。但多年之后,水兴的发展撞到了孟云慧这堵南墙,他头?一次想到张工。   再次来到那座小城,找到张工时,他还没有开口,张工就苦笑着说:“我得了癌症,你再不来,我就还不了你了。”   那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孟云慧带着儿子和三位老人,第一次举家踏上春游的路,车里?放着音乐,洋溢着快乐的氛围,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下一个转角,一辆小型货车正呼啸着冲向他们。   车毁人亡,张工却捡回一条命。   警方知道这起车祸一定有问题,然而张工闭口不言,没有任何线索能给水天翔定罪。   说完这一切,水天翔咬牙切齿,“凶手是孟云慧那边的人吗?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不,还有……”   海姝问:“还有谁?”   水天翔忽然坐直,眼中的仇恨几乎喷了出来,“张典治!他才?是最恨我们家的人!他杀了依婷,又杀了静深!”   海姝皱了皱眉。此前已经查清楚,杀害水依婷的并不是张典治,而他因为杀害赵雨梦,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不可能杀害水静深。张典治和水依婷的女儿张纯羽精神不稳定,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基本上也没有行为能力。   水静深的案子似乎和水依婷的案子没有关联,而早在调查水依婷案时,她就曾想到一种可能——凶手因为水家,尤其是水天翔的所作所为报复没有入狱的水家人。   遗憾的是即便已经考虑到这个方面,还是未能阻止水静深遇害。   从监狱回?来之后,海姝进一步完善了逻辑链,作案手法、被害人口袋中的粉梅,说明华易案和水静深案的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人,动机则是对他们父辈犯下罪行的惩罚。那么?三?年前的柯小棉案呢?柯小棉的父辈是否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温叙目前就在寒原市,让他去调查是最合适的。但海姝开不了口,同?时也?觉得这条推断有些匪夷所思。柯家和温家世代走仕途,培养出?了柯小棉和温叙这样优秀的军人和法医,他们不该有任何问题。   海姝甩了下头?,将思绪拉回?来,翻看各种线索。上次接到水静深失踪的警情,刑侦一队就出?动了,失踪案和命案到底有区别,警方对水静深的调查还不充分。   “灰政……律所……”海姝一边用笔在本子上点着,一边自言自语,水静深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没有被刻心律所辞退之前,生活几乎是学校和律所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还得在查。   出?于对温叙心理的考虑,海姝暂时没有将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这条线索告知他,并打算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寒原市。   但隋星正在调查盛岿然的岿然科技,和温叙沟通时说出?了盛岿然与?春梅项目的关系,温叙一怔,挂断电话后独自思索了很久。   盛岿然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受李家照顾,虽然天资聪颖,但被贫寒的家庭所连累,要不是李家的资助,他去灰涌大学读书都难。如果没能上灰大,他就得不到去F国留学的机会?,他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是有为李实复仇的动机的!   他为什么要参与春梅项目?如果项目和凶手的粉梅标志有关,小棉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   温叙越想越坐不住,他驱车来到岿然科技在寒原市的办公楼,看向那伫立在铅灰色天幕下的建筑,心跳一次比一次强烈。   三?年前,他从灰涌市赶来与?小棉团聚时,就曾经过这里。那时他满心欢愉,后座的玫瑰花如火如焰。当时,这栋建筑是否冷眼?地看着他经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狰狞的爪牙?   温叙停好车,进入岿然科技,来到前台,提出要见盛岿然。前台摆出?公式化的笑容,说见盛总需要预约。温叙出示证件,前台紧张起来,连忙给不知道谁打电话。   半分钟后,前台说:“温警官,你先跟我来休息室坐坐吧,盛总在开会?,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休息室简洁干净,很符合科技公司的风格。坐下后,温叙其实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海姝那边既然知道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一定会?制定稳妥的调查方?案,他现在来找盛岿然,很可能会打乱海姝的计划。   34岁的人了,刑侦一队的老大哥,还要让小自己6岁的队长操心,温叙握紧手指,感到一阵无力和酸楚。他实在是等不下去,已经三?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   忽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人时,他露出?略显错愕的神情。温叙正要开口,男人说了声“抱歉”,便匆匆退出?。   门即将关上时,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聂子洋,这儿开会!你往哪儿走呢?”   “哈哈哈,子洋是这样,满脑子都是工作!”   “天才?,天才?!”   闲聊声渐远,不久,门再次打开,这次来的是盛岿然。   温叙眉心不由得一皱。   盛岿然面带笑容,但笑容里?又有一丝惊讶,“温法医,好久不久,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温叙的目光停驻在盛岿然脸上,上次在灰涌市局,他与?盛岿然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无交流,他对盛岿然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很有印象,但不知道盛岿然也?记住了他。   是上次记住的,还是更早之前?   温叙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盛总,有个案子需要跟你聊一聊。”   盛岿然点点头?,“是华家的事吧?可惜了。”   温叙说:“你知道了?”   盛岿然招呼温叙坐下,平和地说:“我去看望李叔,他跟我大致说了下。所以,我能够帮到你们什么??”   温叙说:“聊聊你和李家的关系吧,你和李实年龄也?差不多,小时候没少在一起玩?”   盛岿然低笑了两声,“我们两家关系不错,但我和李实只是普通的远房兄弟关系。”   “哦?为什么??”   “温法医,你小时候会?和比你有钱很多,或者穷很多的人一起玩吗?”   温叙沉默地拧起眉。   盛岿然耸耸肩,“李叔一家都是好人,慈悲心肠,我家里?穷,他们就接济我,李实性格也?很好,会?把他的玩具让给我,但我那时哪里像他那样有见识?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也很自卑,到李叔家走亲戚,畏手畏脚的,长辈们都说我是个阴沉小孩儿。李实更喜欢和华易待一块儿,他们才?是同?一个阶级的。”   既然盛岿然主动提到华易,温叙就接着问:“那你跟华易呢?有过接触吗?”   “见过几次面,很少说话。”盛岿然回忆道,他年长于李实,考到灰涌市读大学之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了,后来在F国留学,倒是和在G国留学的李、华二人聚过几次。那时他已经脱胎换骨,不再自卑,但李实和华易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一个外人,挤不进去。   温叙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盛岿然反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温叙察觉到,盛岿然早就知道李实和华易在交往,只是不肯明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何必再去伤老人家的心。”盛岿然模棱两可地补充了一句,接着说,李实出?事时,自己已经回?国创业,正是最忙的时候,只抽出?一天时间?,去送了李实最后一程。   “我和李实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我发自内心感激李叔。李实的遭遇,我很抱歉。至于华召云,坐牢都便宜了他。”   温叙说:“那华易呢?”   “华易?”盛岿然眯起眼,似乎是在记忆中搜寻,“他是个正人君子,和华召云不同?。我听李叔说,他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们。可以理解吧,毕竟在外人眼?中,他是凶手的儿子。”   盛岿然表现得像是置身事外,悲伤,但也?不太悲伤。一切情绪在他这儿都变得很钝,但似乎也?正好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他不像和案子有任何关系,他的情感无法驱动他去做那些锋利的事。   温叙沉默了会?儿,盛岿然摆弄着茶杯,并没有主动结束对话的意思。   “你认识柯小棉吗?”温叙忽然问。   盛岿然脱口而出,“谁?”   温叙没有回?答,却紧紧地盯着盛岿然。   盛岿然兀自想了会?儿,直言道:“名字有点熟悉……我想起来了,有一年竞赛,在三?中考场,我给她讲过题。”   温叙难以掩饰惊讶,他没想到盛岿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三?中是寒原市的重点中学,市里?每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几乎都是来自三中。温叙和柯小棉在三?中读了六年书?,当年重点中学里竞赛风盛行,温叙是化学竞赛生,柯小棉是数学竞赛生,各个学校之间?的竞赛生会?交流互动,他从未听柯小棉提到过盛岿然!而盛岿然大了他们四?届,怎么会和柯小棉遇上。   盛岿然笑了笑,说起当年的事。那时他已经高二了,高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数学竞赛也?找不到对手。竞赛老师干脆让他参与出题,直接出?高中的竞赛题不太好,那就先出?初中的。   初中竞赛集训在三中举行,盛岿然被老师叫去当助教,既要出?题,还要给初一学生答疑解惑。柯小棉是竞赛生里?最出?众的之一,盛岿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经常带着题来找盛岿然交流,还会?认真指出?盛岿然出的某些题超纲了,初中生解不出?来。   数学竞赛班的女生比较少,像柯小棉这样活跃的就更少了。盛岿然觉得她很有天赋,闲聊时问她为什么那么厉害。她苦着脸说,从小就被逼着做竞赛题,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解牛吃草问题了。   有的优生是天生的,就像十多岁就参与?竞赛授课的盛岿然。有的优生是后天的,就像从小被迫学习的柯小棉。   温叙眼?皮直跳,他还记得柯小棉初一时参加的竞赛,拿了二等奖,而他则拿了化学竞赛的一等奖。当时他们各自集训,柯小棉并没有提到过盛岿然。   “温法医?”盛岿然说:“你怎么?了?”   温叙回过神来,摇头?。   盛岿然皱起眉,“你提到柯小棉,难道她也出事了?”   温叙听见血淋淋的声音,仿佛心脏正在被撕碎。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双眼?近乎空洞。   三年前的枪击案在寒原市影响很大,但因为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普通民众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盛岿然此?时的反应很正常。温叙的思绪正在变得混乱,他听见自己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岿然点点头,“请说。”   “你平时参与慈善活动吗?”温叙说:“向贫困地区捐款什么?。”   盛岿然说:“岿然科技和我个人都有参与?,我这种出?生草根的人,要不是社会?给我提供了学习机会?,我会?一辈子匍匐在土里。所以现在有了回馈社会的能力,我也?想出?一份力。温法医,为什么?这么?问?”   温叙说:“你参与过一个叫做春梅的项目。”   盛岿然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这是在围绕我做调查?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李叔……和华易的案子有关?温法医,我们不是在聊华易的案子吗?怎么牵扯到了我参与?的慈善项目?”   因为华易的尸体上有凶手打下的粉梅标记!因为另外两起案子也?都出?现了春梅!   温叙死死按捺住冲动,之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离开岿然科技时近乎狼狈。   而在温叙离开之后,盛岿然站在落地窗边,城市的轮廓和铅色的云倒映在玻璃上 ,将他的五官涂抹得模糊不清。   在灰涌市,海姝分出人手深入调查水静深在刻心律所期间?负责的工作、接触的人,同?时继续查水静深所就读的灰政、被水天翔杀害的孟云慧一家。   警察多次出?入刻心律所,律师们八卦的八卦,紧张的紧张,都在议论为什么?高明雀怎么刚好就在水静深遇害之前将他扫地出?门。   跟各种刑事案件打交道的机会多,律师们分析起凶案来也?是脑洞大开,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有说是高律早就得到风声,知道水静深会?出?事,于是早早出?手,不让水静深死在刻心的职位上,有说水静深的死和高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高律找人做的,至于原因嘛,也?许是水静深手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高明雀此时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员工们的猜测她不必回?应,那个对她充满好奇的女队长暂时也没有将她视作凶手,然而有一个人她必须应付。   “桑切斯先生。”宽大的餐桌旁,高明雀神情谦卑,带着一丝惭愧和畏惧。   桑切斯切着牛排,抬起松弛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高明雀忙不迭地解释:“警方因为水静深注意到刻心,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辞退他。我确实没想到他后来会出事。”   桑切斯放下刀叉,借着灯光审视高明雀,“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不是你做的?”   高明雀惊讶得睁大双眼?,“桑切斯先生,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不是故意把我自己递给警方?吗?”   桑切斯沉默片刻,“最近‘递给’警方的事倒是不少,也?不差你这一桩。”   高明雀摇头?,急道:“我承认,辞退水静深的事做得确实有些草率,但我绝对没有想过除掉他。”   桑切斯站起来,将一杯红酒递到高明雀面前,片刻后露出?慈祥宽容的笑,“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高明雀深呼吸,“桑切斯先生,在遇到您之前,我在碗渡街人人喊打,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是您救了我,塑造了今天的高明雀,我永远为您所用。”   桑切斯神情讳莫如深,“但愿吧。”   刑侦一队在刻心律所的调查进展不大,但在灰政的调查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水静深的同学兼室友姚束,他已经于今年初保研本校,有一辆10万左右的代步车,吃穿用度都高于大学生的一般水平,举止也?优雅从容。海姝第一次与他接触时,判断他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从小受到的是精英教育。   但这次查下来,却发现他的老家在苍里?镇,这是个比较贫瘠落后的小地方,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不知所踪,他是被残疾的祖父拉扯大,在他考到灰政之前,祖父已经去世。   海姝看着调查报告,纸业上贴着姚束的照片,他朝着镜头?微笑,看上去自信又富贵,简直不像报告上所描述的这个人。   “姚束成?绩不错,但和水静深相?比,还是有差距。水静深是不打算读研,想早点出?来工作,不然他这个保研名额说不定是水静深的。”隋星靠在桌沿思考,“按理说他的奖学金也?没水静深多啊,他怎么?活得比水静深更有人样?我当时真觉得他是富二代。”   海姝在地图上找到苍里?镇,过了会?儿,又在电脑前敲敲打打。隋星凑过去看,“你在看什么??”   海姝支起下巴,“苍里?镇这种地方?,很可能被慈善项目重点关注。我想查查看,姚束是不是受到过哪个项目的帮助。”   隋星把海姝挤开,“这个交给我来查。”   海姝在她旁边站了会?儿,又道:“你主要查岿然科技,这种公司性质的慈善活动,基本都会?公示。”   稍晚,隋星急匆匆找到海姝,“还真被你说对了,看,岿然科技参与的一个叫做清风的项目,每年都会?资助苍里?镇,最早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姚束现在既不用忙实习,又没有任何考试,算得上灰政校园里最闲的一号人,要不是因为水静深的案子,他们全宿舍被告知暂时不能离开灰涌市,他都想找个地方?去旅游了。   上午,他在学校的操场跑步。这时操场上没有多少学生,毕竟像他这样闲的几乎没有。海姝来到操场边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他穿着一套轻薄舒适的名牌运动服,鞋子是限量款,双手和头?上都带着浅黄色的止汗套。跑到不知道多少圈,他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喘息之余看到海姝向自己走来。   “海警官。”他扯下头?上的止汗套,喘着气,“怎么这时候来了?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海姝的视线落在他衣服的logo上,笑道:“这一套买下来,得两千多吧?”   姚束笑了声,“透气,方?便,锻炼嘛,怎么舒服怎么来。”   海姝点点头?,“现在都说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但看来只要本事够拿得出?手,兼职赚的也?不少。”   姚束拧瓶盖的手顿了下,眯起眼?,“海警官,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话?”   海姝说:“我的意思是,你找的兼职挺好,能负担得起这一身对一般社畜来说嫌贵的装备。”   姚束低头?笑,“海警官,你肯定不是来跟我聊装备的吧?有什么?话,你直说。”   海姝说:“你也知道我们在做全面排查,所以呢,必不可少地调查过和水静深关系紧密的同学的背景。我看到你的籍贯,还有家庭情况时,说实话,有点惊讶。”   姚束收起笑容,沉默下来的样子有些阴郁。但很快,他又勾起唇角,“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问了,你是觉得,我一个孤儿,且是从农村出来的孤儿,有车、总是穿名牌,钱来路不正吧?”   海姝摇摇头?,“来路不正倒是不至于,你都大四?了,22岁,想赚钱还不容易?而且我查到,岿然科技长期资助你们苍里?镇,金额还不低,所以从苍里?镇出?来的孩子,过着不错的生活也不奇怪。”   听到岿然科技时,姚束挑了下眉。   海姝看向姚束,目光充满探寻,“你也得到过岿然科技的帮助,是吗?” 第95章 粉梅(26)   26   闻言, 姚束主动说?:“虽然我不明白我得到谁的资助和老三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我想,海警官你这么问, 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要?先纠正一点,岿然科技虽然资助了我们镇不少孩子, 但我的资助者是盛岿然先生本人。”   海姝说:“嗯?这两种资助不一样吗?”   “当然不同。”姚束说:“一个是集团性质,一个是个人性质。其实最早的时候, 资助我的的确是岿然科技,那个项目叫什么来着, 我想想……”   海姝说:“清风。”   “对, 清风。”姚束看着海姝,“看来海警官已经查得非常清楚了。”   海姝弯了下唇角,“后来呢?你的资助者怎么成了盛岿然?”   姚束回忆道?, “因为盛总见了我一面, 觉得我和他?很有?缘。”   清风项目惠及苍里镇所有愿意读书的孩子, 但农村教育资源贫乏,家长观念落后, 钱真正用到实处的不多。   姚束的爷爷虽然残疾,但年轻时是读过书的,深知读书对穷人家的重要性。姚束在他?的鞭策下, 没有?一天忘记用功, 终于考上了灰政。对于苍里镇这个小地?方来说?, 他?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史无前例。   那个夏天, 清风项目搞了线下活动, 资助方来与孩子们?见面,盛岿然抽出时间, 跟着员工一同来到苍里镇。   那是姚束第一次见到盛岿然,惊讶于他?的成就、财富,以?及求学?经历。   盛岿然说?,他?并不是天生富贵,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不是好心的远房亲戚接济,恐怕早就辍学?。再好的天赋,也可能因为贫困而夭折。但他是幸运的,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华和亲戚的点滴恩惠,他?在F国收获了成功,回国投身医药、人工智能等科技行业,又获得了更大的成功。   姚束听得热血澎湃,顿时将?盛岿然当做目标,渴望像盛岿然一样成功。盛岿然也注意到了台下那道?炽烈的目光,演讲结束之?后,和他单独聊了好一会儿。得知他?选择的是法?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法?律人和他们这些商人不同,肩上扛着更复杂的社会担子,或许一辈子都会在清贫中度日,在黑暗中坚守。   盛岿然问他:“你有心理准备吗?”   那时,他?对法?律人的社会责任还缺乏具体的想象,懵懵懂懂地?点头,“我有?准备。”   盛岿然欣然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到了灰涌市,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一天后,他?被告知,清风项目不再负担他的生活、求学费用,盛岿然的个人慈善项目将?对他?负责。   海姝眼中流露出诧异,“所以盛岿然这四年对你有?求必应,资助涵盖了车、个人用品?”   姚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的资助者与被资助者了。我也能够给?盛总提供一些法?律和慈善项目方面的咨询。他给我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是资助费,其余都是对我劳动的合理报酬。”   海姝想了会儿,“那你具体为他做了些什么?”   姚束掰起手指,“盛总因为自己的经历,非常热衷慈善,但是他?毕竟也快40岁了,身居高位多年,对十来岁的小孩子不了解,不清楚什么人是能够靠着资助走出来的,钱一把把撒下去,很多都是白费。而我是比较成功的案例,我会给?他?分析小孩的心理,合理地?选择资助对象,让花出去的钱更有价值。”   “有?空的时候,我还?会跟随项目去偏远艰苦的地方。海警官,你别看我现在穿得不错,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但真到了工作?的时候,我比慈善项目里的大多数员工更能吃苦。”   海姝点点头,“抓住岿然科技这个救命稻草,从苍里镇爬起来,你确实有?这个魄力。”   姚束又道:“除了钱,盛总还?教了我很多。”   “比如?”   “刚从苍里镇出来时,我很土,没自信,走路总是弯腰塌背。盛总给?我说?,一个人可以?穷,但背脊一定要?挺直,不要让人看不起。”   大一开学?前的暑假,姚束一边在灰涌市打工,一边在盛岿然的指点下改变,盛岿然送了他?几套价格一看就烫手的衣服,他?从最初的不敢穿,到后来会自己挑衣服,灵魂几乎得到脱胎换骨的改变。   “这些年盛总偶尔也会送我一些撑门面的东西,比如手表、皮带什么的,但车和我这身,都是我自己买的。”姚束说:“我不偷不抢,这是我应得的。”   来灰政之?前,海姝着实没想到姚束会这么从容,甚至主动提到盛岿然。他太坦然了,坦然得像是从里到外,根本没有?一丝值得让警方怀疑的地方。   不过在华易案中,谢志蓉在描述给?她安眠药的人时曾经说过,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到长相,但从整个轮廓和声音判断,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姚束就是个年轻,且声音还算不错的男人。   海姝没有?贸然提到谢志蓉,但问了华易和水静深遇害之后,姚束的行踪。   “这……海警官,难道你认为我是凶手?老三是我室友,我们?相处四年,无冤无仇,他?打架受伤,还?是我送他?去医院,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姚束流露出不多不少的紧张,汗湿的头发耷拉下来,显得很是无辜。   海姝说:“也不算怀疑,其他?人我也问了,拉一个时间表出来,方便以?后的调查。”   姚束叹了口气,说?水静深出事时,他在逛学校的二手市场,因为大四马上离校,每年都有?二手市场,而华易出事时,他?在宿舍睡觉,当天室长实习值夜班,宿舍只有?他?与老幺。   “其实这两个重要?时间点,姚束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海姝去二手市场排查后回到市局,接过隋星递来的冰柠檬茶,“市场人很多,而且那就是一条谁都能去的校内马路,没有?监控,他?也没有?买东西,他?到底在不在那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晚上就更难说,寝室只有?两个人,睡沉了打雷都叫不醒,他?在不在宿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海姝拍了拍脸,“也不能因此就判断他是凶手。他?太从容了,而且确实没有?动机。”   隋星说:“谢志蓉怎么说??”   海姝看了眼时间,“还?没来得及去找谢志蓉,我现在很担心寒原市那边的情况。”   隋星蹙了下眉,“怪我,我不该跟温叙提什么春梅。”   和温叙通话后不久,隋星就回过味来了,温叙听到春梅时顿了一会儿,反应有?些奇怪。她稍稍一想,就明白?这条线索对温叙刺激不小,连忙告知海姝。海姝深思熟虑后联系温叙,温叙一直强调自己没事,但事关挚爱之?人,怎么可能没事。   海姝在隋星肩上按了按,“什么怪你不怪你,温老师迟早得知道?,只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无法负责寒原市的侦查了。”   隋星说:“我过去?”   海姝摇头,“这边还?需要?你,我过去。你找谢志蓉好好聊聊,给?她看姚束的影像。”   安排好灰涌市接下去的侦查,海姝不敢耽误,立即驱车前往寒原市。   温叙不在寒原市市局,队员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海姝打了几通电话才打通,温叙声音很疲惫,“海队,你来了?”   海姝说?:“在哪呢?我来找你。”   温叙笑道:“不放心我工作?”   海姝说?:“说?什么呢?我想去见见小棉姐的家人,需要?提前和你聊聊。”   温叙提上一口气,“我在瑶翠湖。”   海姝打开导航,直接开了过去,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儿并不是什么湖,而是一个修在商业区里的小公园,它的侧对面就是岿然科技的办公楼。   海姝看着那栋楼,立即明白?温叙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她停好车,在小公园里的林荫步道?上找到温叙。   温叙憔悴了许多,表面上看有些无精打采,但眼里的光有?一丝偏执的意味。海姝心道不好,这是最危险的讯号,偏执意味着失控。   “温老师,怎么在这儿待着?”海姝随便起了个头。   温叙朝不远处的岿然科技抬了抬下巴,“盛岿然参与春梅项目这件事,还?是星星无意间给?我说?的。”   海姝沉默。   “在她给?我说?之?前,我们?还?通过电话,聊了两边的进展。”温叙侧过脸,“但海队,你没有?跟我提到这条线索。”   海姝想解释,但温叙抬起手,示意她听自己说?,“我们已经合作小半年了,我知道?你是个多么冷静、谨慎、周到的队长。你不可能忘了给我说,只能是你觉得这条线索会刺激到我。这也说?明,它很重要?,而你无法判断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海姝看着前方正在散步的老人,承认温叙说?的没错。   温叙说:“我去见过盛岿然,可能破坏了你的安排。”   海姝平静地问:“你们谈了些什么?”   温叙将?见盛岿然的经过复述一遍,没有?掩饰他?在盛岿然面前流露的情绪波动。海姝听完,同样留意到一个细节,“盛岿然认识小棉姐,不仅认识,还?曾经交流过数学竞赛?”   温叙点头,“我一直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三年前的那一幕,全是血的新裙子,子弹在她身上轰出的洞,碎掉的梅花,我……”   说?着,温叙捂住脸,肩膀轻轻颤抖。   海姝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温叙并没有?哭,但眼睛红得厉害。他?摇摇头,“我已经被个人情感蒙蔽住双眼,无法?理智地?分析线索了。我总是在想春梅项目,为什么那么巧,盛岿然会投资春梅项目?那个项目和小棉身边的梅花有没有关系?我好像已经……不是合格的刑警了。”   海姝说:“温老师,我们?都不是圣人,我理解你。”   过了会儿,温叙说?:“对不起。让你跑这一趟。”   海姝摇头,“你好好休息,这边的调查暂时交给我。你知道,这不是不信任你。”   温叙低下头,“我明白?。”半分钟后,他?打起精神,“我带你去小棉家吧。”   柯家已经知道柯小棉案出现了新的线索,柯母看到负责侦查的是女警,忍不住又落了眼泪,她看向海姝的目光充满慈爱,就跟柯小棉回到了她身边一样。柯父也是十分感慨,抱着妻子的肩膀,无声安抚。   柯母说:“海警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们?一定配合。”   海姝回头看了看温叙,他?已经离开房间,到院子里去了。柯母说:“小叙每次来,都会独自在院子里待待,以?前我们?两家住得近,他?和小棉啊,经常一起在院子里的树下赶作?业。”   海姝这次是带着明确的思路,柯小棉案,华易案,水静深案,粉梅标记,一道?道?暗线连接着它们?,但其中一条暗线在柯小棉这里断了。   海姝问及柯父和柯母各自的家庭,柯母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详细说?了起来。柯家往前数三辈,都是在部?队里奋斗,柯老爷子退下来之?后,进了警察系统,但负责的并不是刑事案件,而是特警。立过多次功勋后,柯老爷子升任市局局长,之?后又调到了更高的位置。   而柯父和几个兄弟姐妹虽然没有?入伍,却也是年纪轻轻走了仕途,有?在检察院的,有?在其他?机构的,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下来,都算得上成功。   柯母姓岳,和柯家不同,岳家是个体户起家,家里人个个精明勤劳,把生意做进了寒原市十强。不过柯母本身并不参与娘家的生意,嫁到柯家之?后,为了避嫌,她与娘家划清界限,专心陪伴丈夫、抚养孩子,闲暇时间参与公益,主要?为争取妇女权益而奔走。   海姝尽量用温和的言辞问:“那这些年,从老爷子到柯叔叔,你们?有?没有?遭遇什么误会?”   柯父说:“误会?”   海姝说?:“就比方说?,一些诸如‘官商勾结’、‘任人唯亲’之?类的流言。”   柯父沉下脸,柯母张了张嘴,显得很难堪。   海姝解释道?:“我当然清楚二位是清白?的,不说?别的,就是当年小棉姐成为特勤,是有?最严格的家庭成员调查,如果你们?有?问题,当时就会出结果。但很多时候,真相在呈现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时,是扭曲的。”   柯父点点头,“你确实提醒我了,往前数个十年,我们?柯家,那是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啊。”   早些年受舆论环境影响,老百姓茶余饭后喜欢议论“当官的”,媒体人摸到了这个风口,自然要?在这上面做文章。那时柯老爷子还?在位置上,柯家的少壮一代全都很争气,做出成绩之后升得很快。外人只看得到柯家的人平步青云,看不到他?们?做文的通宵加班,做武的冲到缉拿犯罪分子的第一线,流血负伤。于是当年有?个说?法?——柯老爷子在上头,柯家鸡犬都能当局长。   也是在那段时间,岳家赶上了城市发?展的东风,规模迅速扩展,仿佛眨眼间就成了行业龙头。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没有?质疑的声音就怪了。一般人议论岳家向柯家行贿,柯家收钱办事,官商狼狈为奸,更有?心思的人直接向上举报柯老爷子。柯家没少迎接调查,但调查结果都说?明,柯家行得正坐得直,外面的传言是子虚乌有。   这样的调查过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柯老爷子也是因为这些非议,想要?将?谣言带给?年轻一代的影像降到最低,才不到年限就主动退了下来。   柯父说?:“我敢指天发?誓,我们柯家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海姝说:“我想跟您确认一个时间点。当年华召云买凶杀害李实时,柯老先生还?在位置上吗?”   柯父回忆片刻,“他?老人家就是在那一年退的,哎,他?其实还?有?精力,也还?想多做点事,但是接连被举报,在外面,我们?柯家的名声是越来越差啊!”   与柯父柯母道?别时,海姝没有?看到温叙,她将?车开出一段距离,停下来,安静思索。柯小棉这里缺失的那一条暗线,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这一刻,春梅这个标志,完整地将三起命案串联到了一起。   柯家清廉不阿,然而在芸芸众生眼中,柯家就是官商勾结,就是任人唯亲,内部的调查做得再细致也没有?用,即便当时有?公示书出来,人们?还?是可以?说?:自己查自己,能查出问题就有鬼了。   这样的事别说十年前,就是现在,也屡见不鲜。   在凶手眼里,柯小棉和华易、水静深一样罪孽深重,因为他?们?享受了犯罪的好处,就该承担犯罪的责任。   海姝一踩油门,赶回寒原市局,再次调出华召云□□案的卷宗。   市局负责这次合作?的队长姓郝,他?问:“海队,粉梅案难道和华家的案子有关?”   海姝问:“李实遇害之?后,相关调查是不是进行得很困难?”   郝队想了会儿,“你这么问的话……当时我们?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第96章 粉梅(27)   27   郝队回?忆, 几十年前寒原市的治安很差,这倒不是?因为寒原市特别乱,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很多城市都这样。寒原市是?什么时候从混乱变得稳定?是在柯咏真进入市局, 开?始真刀真枪地对付犯罪势力之后。   柯咏真便是柯老爷子,柯小棉的爷爷。   柯咏真是从部队退下来的, 一身正气,且不是?花架子, 抓人缉凶他?亲自?上,将当时十分萎靡的士气鼓舞了起来。柯咏真在特警支队干了十多年, 盘踞在?寒原市的黑势力要么被?抓起来关进监狱, 要么溜得早,不敢再回寒原市为非作歹。   因为突出的功绩,柯咏真被?提拔成了副局长、局长, 后来更是?调去市里更高的位置, 分管警察系统。在?他?的威慑下, 寒原市那几年没有发生过重大案件。   但他?多年的雷霆手段也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坊间开?始出现?关于他?“官商勾结”、“提拔子辈”的传闻。警察们当然相信他?的清白, 但检察院接到举报后,不得不一次次对他?、对其他?柯家人进行调查。调查的风声一传出去,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以为他?不干净,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 再被?有心人利用, 寒原市到处都听得到人们大骂柯家。   柯咏真起初并没有受到谣言的影响, 他?是?很老派的人, 年轻时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特种兵,壮年时是?市局惩治罪恶的定海神针, 他?问心无愧。   然而在污蔑和脏水面前,哪个人说自?己问心无愧,只会沦为看戏者的笑柄。   即便是?柯咏真这样的“铁人”,也经受不住了。如果不是这些子虚乌有的中伤,他?能够在?岗位上光荣退休。可大约是?对无休无止的调查终于感到疲倦、力不从心,也不愿耽误优秀的子辈,他?选择了主动离开?。   警界失去他?之后,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平静,那是?犯罪的眼睛正在静观其变。不久,早就被?打压下去的乱象再次席卷而来,市局、各个分局早就习惯了柯咏真坐镇,在?动荡中仓皇应对,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各种犯罪势力也试探到警方处在青黄不接的阵痛期,大势作案,柯咏真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带来的稳定差点功亏一篑。   华召云□□案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当时寒原市已经很乱了,华召云和华田田才如此大胆,才找得到收钱作案的亡命之徒。如果柯咏真还管理着?警界,他?也许根本没有这样的胆子和机会。   案发之后,市局虽然也调派了大量警力去调查,但当时各种案子频发,人手实在?是?无法?充足地分配到每一个案子上,所以这种现在看来没有多大难度的案子,楞是?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侦破。   郝队不住叹气,“我是?柯老亲自从分局提拔到市局来的,他?那个人,特别单纯,任用谁、提拔谁,只看能力,看忠诚,他?从来不搞‘任人唯亲’那一套。海警官,你可以在?我们寒原市问每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柯老是不是个好人,我敢打包票,答案只有一个:是?!但是?流言这个东西,真是?管不住啊!柯老一辈子要强,和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面对面都没退缩过,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没能刚下去。”   海姝听得心里沉重。   郝队又说:“我们都知道,有人想要借造柯老的谣,来弄乱治安,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但当时还真是没有一个好办法?来阻止。”   海姝问:“后来呢?谣言是什么时候停止了?”   “柯老快被?忘记了,谣言自?然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了。”郝队无奈地摇摇头,说后来的两三年,对于寒原市警界来说非常困难,一方面要应付暴涨的犯罪案件,一方面要重?建队伍,好在大家都是被柯老带起来的精英,经历了短暂的不知所措后,迅速在?风暴中成长?起来。在?柯老过世之前,也就是?七年前,终于将治安恢复到了谣言四起之前的水平。   说到柯咏真的离世,郝队眼眶红了。柯咏真受过很多伤,但没有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他?精神头一直很好,还能和小伙子比划拳脚。但退下去之后,他?肉眼可见地老了,年轻时为这座城市受的伤开?始反噬他的身体和精神,不到三年,他?竟然就走了。   郝队说到这,安静了许久,大约是在缅怀过世的老领导。须臾,他?深吸一口气,问:“海警官,柯老绝对没有问题,我敢用这身制服担保。”   海姝脑海中已经画出清晰的图景,柯咏真、柯家是?清白的,但是?在?犯罪者眼中,他?们的清白并不重?要。   海姝换了个话题,“对了,岿然科技你了不了解?”   郝队愣了下,笑道:“这可是我们市的明星企业啊。”   寒原市和其他?城市一样,也会评选优秀青年企业家、十大优秀企业,最?近几年,岿然科技年年入选。而且岿然科技不是传统的企业,它给了年轻人、怀揣抱负的科研工作者更多的机会,每年还会投入人力物力帮有技术的大学生创业,口碑是?一年比一年好。   海姝思索着道:“岿然也是在寒原市比较动荡的时间创立的。”   郝队立即警惕起来,查看岿然科技的资料,皱眉道:“确实是。岿然科技的创始人盛岿然十二年前回?国创业,那时针对柯老的谣言就已经出现了。海队,你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吗?”   海姝说:“我打算去探探盛岿然,郝队,你们这边还请做好行动的准备。”   郝队郑重道:“没问题!”   海姝停车,像温叙来的那天一样抬头看了看岿然科技高耸的集团楼。温叙见盛岿然的那一次,必然已经让盛岿然戒备起来,警方不能再耽误了。海姝稳了稳,走进楼中。   得知警察又到了,盛岿然直接让秘书将海姝请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已经是?你们第?二次来找我了。”盛岿然脸上挂着笑容,说出的话像是?在?开?玩笑,“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关注?上次那位温法?医,居然问我参与的慈善项目。我是真不知道,慈善项目怎么会和犯罪挂钩?”   海姝说:“慈善项目和犯罪挂钩的不少吧?挪用钱款,甚至利用山区小孩做非法?交易,盛总,类似的新闻你没看过吗?”   盛岿然沉默两秒,笑道:“海队,你还是那么有攻击性。对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我那个老同学,梁澜军,他?也资助了一个小女孩。他最近怎么样?”   海姝说:“你可以去看看他。”   “这话就阴阳怪气了啊海警官。”盛岿然似乎并不恼,“我在?哪儿看他?去?你是?想让我们在?监狱里相会吗?”   海姝也笑了,“盛总真会开玩笑。”   盛岿然逐渐正色,“那说点正经的,海警官,你和温法?医怎么跑到我们寒原市来查案子?”   海姝说:“盛总,介不介意我先问你几个和岿然科技有关系的问题?”   盛岿然摊开?手,“我介意也没用吧?你是警察,你已经坐在?这儿了。”   海姝点头,“当初查梁澜军的案子时,你的学术背景我也了解过,你很出色,出国后迅速站稳脚跟,但你选择了回国创业。十多年前,寒原市的社会环境,不那么适合岿然科技的发展吧?”   盛岿然说:“万事开头难,我在?F国一切都很顺,但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从灰大拿到名?额时,就很坚定?地想,有朝一日,等条件成熟,我会回来。”   “岿然科技创立时,正巧遇到寒原市警界动荡,犯罪越来越多,你的远房亲戚李实,也是?在?那时出事。”海姝问:“你受到什么影响没?”   盛岿然皱眉,“你和温法?医都提到李实,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要问,杀死华易的是不是我?我给我的远房亲戚李实复仇?李家出事,我确实很遗憾,李叔帮助了我很多,但上次从灰涌市回来之后,我一直待在?寒原市,我怎么可能杀人?”   海姝说:“因为另一起案子,我们调查过一个叫姚束的大学生,你对他?应该有印象?”   盛岿然说:“小姚是我资助的孩子,他?很有优秀。”不等海姝开?口,盛岿然像是?突然想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我资助小姚动机不纯,他?是我养在灰涌市的杀手?”   海姝沉默地凝视着盛岿然的眼睛。   盛岿然大笑起来,“海警官,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擅长想象的人。”   海姝哼笑一声,岔开?话题,“盛总,你本科的专业是农学,去F国做的项目也是?农业,但岿然科技做的却是人工智能和医疗,你这学科跨得也是?够大的。”   盛岿然反问:“那如果我回?国之后开?一家农业公司,你说我会像现?在?这样成功吗?”   海姝摇头。   盛岿然说:“如果没有前瞻性,就能难做成一番事业,我在?F国时就已经开始参与人工智能的研究了。海队,你这么关心人工智能,不是?又开?始做什么奇怪的设想了吧?”   海姝说:“哦?那你猜一下,我在?想什么?”   盛岿然说:“嗯……我利用人工智能杀人?”   两人都笑了。   海姝说:“李实遇害这件事,你觉得华易该死吗?”   盛岿然说:“如果我说是?,那你是不是会更加怀疑我?”   海姝没有回?答。   “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盛岿然无所谓道:“李叔一家太可怜了,那么优秀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华召云倒是?坐牢了,但李实还能回?来吗?不能,李家在?事实上已经垮了。但想归想,杀人不可能,如果我那么冲动,也不会有岿然科技的今天,你说是?吧,海警官?”   海姝又??????问:“你听说过柯咏真吗?”   盛岿然蹙眉想了会儿,“知道,柯局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听到这个回?答,海姝有些意外,“你回?来创业的那段时间,柯咏真不是被骂得很惨吗?他?甚至都没能风光地退休。”   盛岿然说:“人云亦云罢了,我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判断力。那时寒原市很乱,为什么乱?还不是?因为人们赶走了自己的保护者。你说好不好笑,十来年过去了,人们又开?始怀念柯局,说当时的治安混乱是因为他离开?之后,市局没有人能接起他?的担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但凡经历过那个时期,都应该知道,是?谣言把柯局给推下去。”   海姝说:“我挺惊讶的。”   盛岿然略显好奇,“为什么?”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海姝说:“那几年治安不混乱,华召云就没有下杀手的机会,李实也不会死。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迁怒。”   盛岿然沉默了会儿,“我经历过寒原市在他来了之后是?怎么从一个小偷混混遍地,变得普通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必担心人身安全的城市。那时我还在寒原市读书?,我父母被?收过很多次保护费。”   盛岿然眯着眼回忆自己清贫艰难的少年时光,笑了笑,“我相信柯局是?个好人,柯家其他?走仕途的人也不差。海警官,我们聊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你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商人,也在?尽自?己所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海警官,我和我的岿然科技,都经得起查。”   海姝从岿然科技离开,接到隋星的电话。   “海队,有大进展!”隋星说:“谢志蓉在看过姚束的影像之后,说他?可能就是?给她安眠药的年轻人!”   海姝心跳顿时快起来。   隋星又道,因为这条重?要的指认,他们马上将姚束接到市局,但在?和姚束见面之后,谢志蓉却变得不确定?起来。   姚束镇定地看着谢志蓉,“大姐,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也没有给过你什么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谢志蓉本就无法完全确定姚束就是?记忆中的人,被?姚束这么一说,就更加怀疑起自?己来。   隋星在一旁安抚,“你别急,再想想。”   谢志蓉激动道:“就是你,给我药的就是?你!”   姚束无奈道:“真不是我,我根本没有去过你说的公园,我也不认识你的雇主,不认识你的女?儿,我为什么要下毒?”   谢志蓉答不上来。姚束又轻飘飘地说:“大姐,你栽赃陷害,我可以找律师的。”   谢志蓉显然被吓到了,对隋星说:“也,也许不是?他?。”   调查在这里僵住了,隋星越是?问谢志蓉,谢志蓉就越是?不确定?,而且她以前说过,年轻人自称是女儿周晴的同事,说得一板一眼的,然而这很可能是?对方捏造,隋星还专程带着?姚束的照片去公司核实过,都说没有见过姚束。   对警方来说,这相当不利。   “姚束就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很高。”隋星解释:“谢志蓉起初还是?比较确定?的,尤其是?声音,她说姚束的声音和她听到的一致。但你知道谢志蓉这样的大姐,在?心态上根本不是?姚束的对手,姚束一吓她,她就慌了。还有,姚束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海姝说:“是?,姚束一个普通大学生,突然被?陌生人指控,紧张、不安、激动才是正常的。他?太淡定?了。”   隋星说:“那现在思路已经很明确,姚束有问题,他?背后的盛岿然嫌疑就更大。只是?证据链还不完整,姚束暂时没办法?抓。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第97章 粉梅(28)   28   海姝把去见柯小棉家人、盛岿然的经过说了, 揉着眉心,“我已经能够把柯小棉、华易、水静深这三人遇害的动机补出来了。十?年前华召云杀害李实是个导火索,但更深层次的是盛岿然自?身的想法。不过我这边同样面临一个问题, 盛岿然太稳了, 他甚至敢主动抛出线索给我,滔滔不绝地讲柯咏真。他很确定, 我得不到最关键的线索。”   聊了会儿,隋星问:“温叙怎么样了?”   虽然经常怼温叙, 但隋星还是很关心这个师哥。   提到温叙,海姝眉心皱得更深了, “老实说, 温老师是特别不确定的一个因素。”   隋星连忙问:“怎么了?”   海姝此时的想法其实很乱,只能一边整理一边向隋星分析——温叙不久前冲动去找盛岿然,已经暴露了警方的想法, 不然她也不会将与盛岿然的见面提前。   现在, 因为姚束、梅花、李实等一系列看似零散的线索, 盛岿然已经成了警方重点怀疑的目标。盛岿然也知道了自?己被重点怀疑。他也许会采取一些措施。而温叙破案的愿望比谁都强烈,冲动很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甚至被盛岿然利用。   隋星说:“那就赶紧把他调回来,这?案子不让他参与了!”   海姝叹了口气?,理智一点, 再冷血一点, 这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但把温叙撤下来,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这?三年来, 他是凭着什么活下来?   海姝不禁想起刚调来灰涌市时,温叙微笑?着说自?己已婚, 有结婚戒指,只是平时不能带,说妻子是军人?,他们互相?理解,春节匆匆两天假,都要赶去与妻子团聚。那时她并?不知道,温叙所谓的团聚,是去墓园看柯小棉的照片。   隋星也反应过来,小声说:“这样对温叙很不公平。”   海姝说:“我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对盛岿然和岿然科技的调查在寒原市和灰涌市悄然启动,而就?在这?个关口,海姝接到了北新市和野均市两地警方送来的调查报告。   年初,刑侦支队在侦查大学?生失踪案时,意外在广永国开设的“银窝”月升山庄发现了两个尸坑,其中A坑的五具尸骸身份在后来的龟白村案中已经查清,B坑里的一具无法在DNA比对中确认尸源,另外四具已经确认身份,三女一男,分别来自?北新市、遂之市、嘉河市、野均市。   刑侦一队当初不可能拿出那么多警力来调查他们为何遇害,所以将线索交给了当地的兄弟单位。这几个月下来,海姝陆续收到一些反馈。但调查结果都不太乐观,四名被害人?互不相?识,从事不同行?业,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更是找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共性。   倒是他们死后充满了共性——身体都被解剖过,非常像高校里的“大体老师”,而在完成了供解剖学?习的任务之后,他们被送到广永国手上,缝缝补补,成为月升山庄的商品。   各地警方的调查非常分散,导致进展很慢,海姝此前也没能从兄弟单位发来的报告中发?现什?么线索。   但这?次,她看着两份几?乎是同时送到手上的报告,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四具已经确认身份的骸骨中,在北新市失踪的是傅静晶,21岁,三年前遇害,在野均市失踪的是寇峰,22岁,四年前遇害。这两地调查得最慢,但查到的细节也最多。   报告分开来看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合在一起,海姝就?发?现,傅静晶的父母离异,她从小跟随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她的亲生父亲是某工厂主任,在她14岁时,该工厂发?生化学?物质泄露,造成三人?死亡五人?重伤,泄露的原因是她父亲管理出现疏漏。   当时傅静晶和生父已经多年没有往来,所以警方对工厂的调查完全没有牵扯到傅静晶。   寇峰这?边,他的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老师,母亲还是野均市以严格著称的中学?的副校长。寇峰家风严谨,为人?正直,从未与人?结怨,疑点同样出现在他的家人身上。在他16岁时,他母亲的学?校先后有三名学?生不堪压力跳楼。经调查,学?校不负直接责任,他母亲在象征性地停职半年后,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海姝急忙让隋星把另外两名被害人(王淮、戴珍珍)的调查报告发?来,这?次带着针对性去看,终于找到了四人?的共同点,他们父辈都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他人的死亡!   而这?一点,又与华易、水静深一致!   甚至将谣言中伤也算在其中的话,柯小棉的遇害也已有答案!   海姝让隋星立即去核实,盛岿然和岿然科技在野均市等四个城市是不是有项目,是不是资助过当地的贫困学生。   沸腾的思绪逐渐平静,海姝感到自己的手正按在一扇紧闭的门上,那门很快就?会被打开,并?且转动的齿轮会打开另一扇门,不,不止一扇门!   灰涌市存在一个地下解剖组织,这?一点早在当初审解阳时就已经被证实,这?个组织和月升山庄有关,而尸体的来源则是像寇峰这样的被害者?。   柯小棉也许是因为特殊身份的原因,凶手不敢收纳她的尸体。   在月升山庄被查之前,被害者?被埋在月升山庄,年初警方封锁了月升山庄,所以后来遇害的人?都没有再被送去进行解剖,更没有进入月升山庄。   要管理地下解剖组织,操控广永国,必定财力雄厚,能力超群,盛岿然有这?个本事!还有!海姝突然想到那封发给隋星的匿名邮件,对方时刻监控着广永国和月升山庄,黑客技术深不可测。   岿然科技专攻医药、人?工智能,发?匿名邮件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   不久,隋星查到,岿然科技在野均市四地果然都有资助活动!   但此时,另一个始料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海姝联系温叙,电话却打不通。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又拨打了几?次,还是无法接通状态。   海姝立即找到郝队,郝队一脸莫名:“温法医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好像你来了之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了。”   海姝让寒原市的技侦队员帮忙追踪温叙的手机,又迅速去了趟柯家和温家,两家都说温叙没有来过。柯母很担心,“小叙难道出什么事了?”   海姝只得先安抚长辈,回到市局调取监控。她七上八下得厉害,早前她已经想到了温叙会成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温叙就?失踪了。   技侦队员神情凝重地说,还没有追踪到温叙的讯号,而监控画面显示,温叙昨晚9点离开住的酒店,没有开车,神情很警惕,之后再未出现。   温叙撑在酒店阳台的栏杆上,夜风穿过霓虹吹来,将他手里夹着的烟吹得一闪一闪。烟灰蓄了很长一截,轻轻一动,就?飘落下来。他低头看了看掉落的烟灰,将燃到尽头的烟摁灭。   寒原市是他的家乡,他本应该回家陪陪父母,却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住在这?家酒店。他像是不属于那个总是给他温暖和依靠的家,如同不再属于兢兢业业工作了多年的刑侦一队。   他成了游离在刑侦一队之外的人?。   没有现场需要他出,没有尸体需要他解剖,他的思绪被粉梅占据,每一次行?动都可能破坏队伍的计划。所以他默默退出,当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但海姝没有对他隐瞒线索,谢志蓉指认了姚束,1月在月升山庄发现的被害人有与华易等人?相似的家庭情况……种种迹象都将嫌疑指向盛岿然。   盛岿然,很可能就是那个害死小棉的人。   温叙蹲下来,在4月渐渐灼热的空气中发抖,凉意在身体里嚣张地奔袭,仿佛要拉着他一起跳进某个无底深渊。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想要呕吐。但长时间没有胃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吐出来。他重新站起,拿上外套,打算去酒店的酒吧喝两杯,有酒精的帮助,或许能更快入眠。   这?座酒店的酒吧很有名气?,来找乐子的不止入住的客人。幽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悠扬的乐声像美酒一般醉人。温叙喝了两杯,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转过脸,看见的是一张生面孔。对方很年轻,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像是大学生。他顿时想到了姚束。   来人?借着音乐的掩饰说:“温法医,一个人?喝酒啊?”   在酒精的作用下,温叙已经有些恍惚,“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个传话的。”对方笑道:“盛先生想约你见个面。”   温叙立即打起精神,手下意识伸向一旁的手机。对方却轻轻摇头:“盛先生说,这?是私人?见面,那天你离开后,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件和柯小棉有关的事忘了跟你说。”   温叙双眼登时睁大。   对方拿过温叙的手机,关机,“你想知道的话,就?跟着我。当然,你不能通知你的同事,这?是盛先生和你之间的私事。”   温叙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呼吸沉重起来。   对方却很轻松地说:“不过盛先生说了,你愿不愿意赴约,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绝不会强迫你。”   温叙紧闭上眼,又重新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又像理智已经被侵蚀,“我跟你去。”   对方露出开怀的笑?容,将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中,“我会对你进行?搜身,你不介意吧?毕竟盛先生不想惹麻烦。”   温叙已经急不可耐,从高脚凳上下来,展开双手。   对方笑?笑?,“这不是个合适的地方,温法医,跟我来。”   此人显然对酒吧非常熟悉,领着温叙在人?群中穿梭,避开了几?乎所有摄像头。然后,他们从后门离开酒店。那是一条轻易不会有人经过的巷子,没有监控。   “温法医,请你把外套脱下来。”   温叙照做。对方用一个小巧的检测仪在他身上细致地扫描,让他摘下了手表、钥匙等物品,俏皮地说:“这?些就先交给我保存了。”   温叙不耐烦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盛岿然?”   “我们这就出发。你跟着我,记住,不要跟丢。”   在此人?特意选择的路线上,城市夜里的喧闹好似被屏蔽了,他们行?走在另一个空间,无人?跟随,无人?注意,如同被丢弃。   来到一个分叉口,那里停着一辆车,对方打开车门,笑?道:“温法医,进去吧,他会带你去见盛先生。”   温叙往里一看,只有驾驶座上有人。他没有立即上车,转身问:“你呢?”   对方说:“盛先生给我的任务,就?是将你带到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温叙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深呼吸渐凉的夜风,进入车中。   司机一路沉默,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温叙几次看向后视镜,都没有发?现他窥视自?己。   车向寒原市东边开去,街边的楼房渐渐变得矮小。寒原市虽然不像灰涌市那样庞大,但也有一圈乡镇。温叙皱起眉,记起东边的小镇里有一所很有名的中学?——寒原二十中。那中学以填鸭子教学闻名,倒是培养除了许多重本生。   盛岿然就是二十中毕业。   车往山上开去,温叙更加确定,盛岿然约他见面的地方在寒原二十中——的老校区。   车最终停在生锈的铁门前,司机沉默地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叙扫视四周,除了自?己和司机,看不到一个人影。疯狂生长的草木在月光下鬼影森森,偶尔掠过的薄云传递着不祥的气息。   二十中因为接连培养出状元,还走出过盛岿然这?样的天才,资金逐渐变得雄厚,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镇中心修建了新校区,这座修在半山腰的老校区荒废下来,此时一看,俨然像是鬼蜮。   温叙心脏跳得很快,他知道前方一定有巨大的危险等待着他,盛岿然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敢在刑侦一队的眼皮底下发?出邀请,就?敢杀了他。小棉很可能只是一个引诱他深入的诱饵。   他知道,可是他无法拒绝。   脚步落在被落叶和小石子覆盖的地面上,温叙穿过半开的校门,经过木门已经被拆掉的门卫室,走向教学?楼。   老校区只有可怜的两栋教学楼,处处体现着小镇中学?曾经的寒酸,两栋楼之间有四层廊桥,在视觉上隔断了后方的山色。温叙定睛一看,三楼的廊桥上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他直觉那就?是盛岿然。   人?影招手,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温老师,你果真来了。”   温叙来到廊桥下,望着站在上面的人?,“我想听你说说小棉的事。”   盛岿然穿着件深色的夹克,对这?个天气?来说,有些厚了。他点点头,指向右边的楼,“那里的入口看到了吗?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说刚下车时,温叙心中还有恐惧,此时已经没有了。小棉离开后的这?三年光阴,他过得何其辛苦,现在,在这?个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夜里,他奇异地感到与小棉无比接近。   他在走近真相?。   廊桥上似乎只有盛岿然一个人?,但温叙清楚,一定有人?藏在教学?楼里,而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他们对抗。   “温法医,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给小棉解题的地方。”盛岿然热情地领着温叙来到廊桥的左侧,这?边是高中部,靠近廊桥的一个教室是办公室,里面的桌子发出木料受潮后的味道。   盛岿然饶有兴致地说:“你知道小棉经常翘课来找我吗?”   温叙木然地摇摇头,“她不会翘课。”   盛岿然笑?道:“那是你对她了解还不够深。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吧?竞赛更不是同一门。”   温叙感到胸口沉得厉害,冷冷地看着盛岿然。   盛岿然说:“她逃课当然不会通知你,她还跟我说过,别提她是三中的谁谁,万一传到三中去,就?不好了。”   盛岿然来到黑板前,拿起半截粉笔,在上面写公式,“你不问我,她为什么会逃课来找我吗?”   温叙说:“因为集训时,你给她出过题。”   “没错。”盛岿然愉悦地往下说,初中女孩实在是太可爱了,冲动又偏执,好胜心特别强,被他出的题难住,追着他要解题思路。   起初,柯小棉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年轻老师,被老师难住没什?么,多喝了那么多年墨水呢!但得知他是高中生后,柯小棉顿时就?傻眼了。集训结束之后,他回到二十?中,没想到柯小棉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他,竟是跑来向他讨教刷竞赛题的方法。   很多个下午,他们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出题,柯小棉解题,直到后来他需要提前离开二十中,去国外参加比赛。   温叙低垂着眉眼,额发?的阴影挡住了眼睛,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阴翳所笼罩。   盛岿然丢下粉笔,拍掉手上和衣袖上的灰尘,微笑?着看向温叙:“温法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知道另一面的柯小棉,这?不算亏吧?毕竟,你是那么爱他。”   温叙抬头,眼中涌起一丝惊愕。但很显然,当听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时,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恐惧,好似早就明白这一趟凶多吉少。   盛岿然鼓起掌来,步步走近,“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对吗?但是因为我提到了柯小棉,你控制不住自?己,你必须来。”   温叙仍旧沉默,神色里却多了一丝悲凉和释然。   盛岿然戴着皮手套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很有威慑的意味,“你猜,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你?” 第98章 粉梅(29)   29   温叙沉沉地叹气, 像是放弃了?思考,“……不知道。”   “这不像你啊,灰涌市局的明星法医。”盛岿然嗤笑两声?, “我?既然要?利用?你, 那也跟你讲讲道德,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们那个海姝海队长, 正在启动对我?,对岿然集团的全?面调查。我?虽然很确信, 她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让一个警察逼到这个地步, 对我?来说还是头一遭。”   “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案子, 明明已经出现了?侦破的曙光,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吗?”盛岿然问。   温叙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因为你们这些穿制服的退缩了。”盛岿然高傲地笑起来, “你们说着什?么不惜一切代价, 说着什?么不惧怕牺牲。可是你们不想成为代价, 你们不想自己牺牲。”   “温法医,你说, 明天你七零八碎的尸体出现在酒店门口,海警官和?你的其他?队友看到那个场面,会是什?么感想?”盛岿然饶有兴致地设想, “会愤怒, 会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但是当那样的情绪退去, 他?们会后怕。对, 他?们一定会后怕——幸好不是我!人嘛, 都是贪生怕死的。”   温叙扯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所以我?的作用?就是威胁我的同事吗?”   盛岿然说:“你想要反驳我吗?你想说, 他?们不会就这样被吓退,他?们会比以前更加团结,他?们早就锁定岿然集团了?,我?这只是在给他们递证据?”   温叙沉默。   盛岿然想了?想,“也对,杀你一个也许还不足以威慑那位海警官,但我?可以继续杀,杀到她不敢再于我?为敌,杀到她主动退出。”   温叙惨然道:“也许你是对的。”   盛岿然退向黑暗,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盛岿然注视着温叙,“死在这个地方,你也没什么怨言了吧?”   温叙背对他?,看向窗外的残月,不知是回应他还是什么,“啊,没有遗憾了?。”   枪声在坟墓般的老楼响起,温热的血渗透地面的灰尘,不断蔓延,流淌。   酒吧已经被警方控制,监控拍到了温叙独自来到酒吧喝酒,一个神秘男子来到吧台的画面,男子的正脸没有被拍到,与温叙一前一后消失在监控中。他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酒店附近的摄像头也没能捕捉到有用的画面。   海姝已经将这一突发情况报告给乔恒,果断申请特勤的支援。   乔恒说:“特勤出动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海姝此时已冷静下来,分析道:“温老师明显是被人引走的。这段时间?温老师状态很差,也不怎么参与调查,在对方眼中,必然是最容易掰断的一环。我?猜,是盛岿然知道我?们正在调查他?,所以提前动手了?。”   乔恒说:“这么嚣张?”   “现在线索正在聚集,我?们盯着岿然集团,迟早能查到关键证据,要?阻止调查,就要?主动出击。”海姝此时的冷静简直到了冷血的地步,将自己代入盛岿然,洞悉着此人的内心,“他?想要?明目张胆地杀死我们的队员,但不留下任何线索,我?们知道是他?下的杀手,却拿他?没有办法。他想用死亡来威慑警方!”   乔恒低喃道:“所以必须是温叙……”   “是!”海姝在走廊上奔跑,“必须是温叙,温叙最容易上他?的圈套,只要?他?抛出柯小棉!”   乔恒当即联系特勤,海姝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如果特勤立即行动,说不定能够抢下来温叙一条命!   贺北城接到急情,微微一顿,“乔队,谢惊屿跟我?报告过,他一直埋伏在寒原市。”   消息传达给海姝,海姝拉车门的手突然停下,“谢惊屿?”   寒原二十中老校区,枪声?响起之?时,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不动。盛岿然脸上的笑容从轻松渐渐变得僵硬,因为在他?的视野里,温叙并没有应声?倒下,而血的味道已经在空气中弥漫。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绝不是他所熟悉的。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右手向后伸去,想要?取出藏在腰上的枪。   但这一瞬,他?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逼至背脊,在他?还没有碰到枪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抵住了?他?的头颅。   一道男声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盛总,杀一个温老师不够,还想动我?们海队长,做什么美梦呢?”   盛岿然想要?强行拔枪,却被身后一记猛力推向墙壁,骨头和?墙体?撞击,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双手被反剪,冰凉的手铐发出“咔哒”清响。这时后面那道力才允许他转过身来。而看似颓废到放弃生命的温叙也已经从教室里走出,对他?身后的人说:“辛苦了?,小谢。”   海姝随着寒原市刑侦支队的警车赶到二十中,校门口停着一辆寒原牌照的车,司机晕死在车中,还有气息。而在通往四楼的路上,有一堆晕倒的人,他?们被结实地捆缚住,嘴上贴着胶布,无法发出声音。   在这些人中,海姝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和一众魁梧的男人在一起,她显得非常瘦削脆弱。她也看到了?海姝,眼睛轻轻弯起,挤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   海姝走过去,站在尹灿曦面前,撤掉她脸上的胶布,“为什?么是你?”   尹灿曦不施粉黛,已经没有过去的媚态,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她望着海姝,平静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海姝脑海中浮现出广永国在医院被杀的那一幕,尹灿曦打扮成?护士,迅速完成?了?致命注射。   对,对,尹灿曦早就不是她的线人,从?来就不是。尹灿曦是个杀手!杀手就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尹灿曦的视线转向楼梯,眼中是不甘心,但这种感情并不多,“这次你们赌赢了?,我?没想到那个跟着你的特勤,脑子能转得跟你一样快。”   海姝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要审尹灿曦也得等到回市局之后。   四楼,两个持有狙击.枪的人倒在血泊中,但他?们被子弹打中的都不是要害。海姝拿起其中一把狙击.枪,眼眶发烫,这与三年前要了柯小棉命的是同一款!   盛岿然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看那神情,仿佛仍旧无法消化自己的失败。谢惊屿一袭黑色的特战制服,胸前扣着战术背心,脸上少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海姝终于看到了一个精英特勤执行任务时的样子。   “抓了个现场。”谢惊屿站在海姝面前,唇角勾起,“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去你们就得忙了?。”   老楼里没有通电,窗外的月光几乎照不进来,照明靠的是手电等设备。海姝抬头看去,谢惊屿打扮轮廓都在黑暗里,眼神更是深不见底。他在笑,但笑意很冷,这冷当然不是给她,而是刚结束任务时,灵魂仿佛还留在那罪恶的深渊。   谢惊屿说完就迈出一步,他?似乎并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多待。但就在擦肩而过时,海姝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握说不上有多用?力,但谢惊屿比被拷住的盛岿然还“听话”,一下子停下脚步。   海姝往他?的方向一退,分明在身高上半点优势不占,气势却隐隐压过他?一头,“这就想走?不解释一下?”   谢惊屿微顿,眼里的冷意终于融化,“我这不是看你们马上要忙了吗?我?一个给你们刑侦一队办事的小兄弟,还能跑哪儿去?”   警队带来的光源刺眼,被照到的地方亮如白昼,而暗处更加黑暗,交界之?处极其锋利,刀刻一样。海姝和?谢惊屿就站在这分界线上,明晰锐利,没有任何含糊的灰色地带。两道视线彼此缠绕,谁都没有首先别开。   有队员赶来喊:“海队!”海姝才松开谢惊屿,谢惊屿轻轻咳了?声?。   盛岿然以及他?带到二十中的十二名手下全部被带到寒原市局,这些人里有四人的外形一看就是外国?人,他?们并无?合法身份,是被盛岿然以工作为由带到寒原市的雇佣杀手,其余人虽然有合法身份,亦是盛岿然养着的亡命之?徒。   警方缴获了枪.支、弹匣,伤者经过紧急治疗,没有性命之?忧。这十二人,全部是被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二十中的谢惊屿制伏。   温叙没有受伤,但脸色苍白,海姝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   “海队。”温叙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海姝摇摇头,“这是你和谢惊屿的计划?”   温叙沉默了?会儿,“我?只是照着小谢的想法去做。这大概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   再强大的刑警也是肉体?凡胎,也又难以跨过去的精神阻碍。柯小棉遇害后的三年,温叙除了?请假消失的那半个月,其余时候看上去完全不像失去了挚爱之?人。他?好像永远淡定,遇到再麻烦的案子也情绪稳定,还能起到让队友情绪稳定的作用?。   可是当粉梅这条线索出现,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卷土重来,不管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破坏计划,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   盛岿然和?岿然科技一定和?小棉的死有关,然而警方还没有找到让盛岿然翻不了身的证据。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理解了?程危,当法律无法制裁罪恶的时候,放不下的人就会放弃法律,拿起自己的武器。   但就在他?即将乱了?方寸时,谢惊屿突然出现。谢惊屿在寒原市,这让他?有些吃惊。特勤神出鬼没,行踪倒是不必向他们当警察的汇报,但不久前他?和?海姝聊过,得知这次特勤没有跟来,还都留在灰涌市。   谢惊屿开口时,他?就察觉到这个总是跟在海姝身边的特勤和平时不同了?,那些装饰品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摘下。   “温老师,刑侦一队现在面临一个困境。”   温叙尽量从低落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我?明白,取得岿然科技的犯罪证据不容易。”   谢惊屿和温叙分享了一盒烟,“盯着盛岿然查下去,证据倒是迟早的事,不过盛岿然这个疯子,很可能在我?们取得证据之?前,搞出点别的事。”   温叙试图跟上思路,但情绪实在调动不起来,“比如?”   谢惊屿说:“敢对特勤动手的人,必然敢对刑警动手。杀一个刑警,剩下的刑警不说全?部,也许会有一部分退缩——他会这么想。”   温叙心口抓紧,脑海中出现小棉笑着的脸,呢喃道:“我是最薄弱的一环,我?最容易上钩。”   谢惊屿很不留情,“是,你是警方阵营里的不确定因素。”   温叙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谢惊屿凝视他?片刻,“一个人敢进攻,就必然露出被反击的空隙。盛岿然想靠杀警察来威慑,这也是我?们提前拿到证据的机会。”   温叙沉默几分钟,“当诱饵来的时候,我?来咬住诱饵。”   谢惊屿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我?会保证你毫发无伤。”   温叙摇头,“小谢,其实我?能不能活下来不是那么重要。小棉走了?,我?现在净给队伍添乱,海队应该把我?送回灰涌市的,但她没有,她知道我?是最想侦破这个案子的人。”   听到海姝的名字,在温叙看不到的角度,谢惊屿眼里的厉色淡去些许。   “我?死了?也没关系。”温叙继续说:“只要你能够拿到将他?们绳之?以法的证据。”   谢惊屿轻笑了声,拍拍自己的手臂,他?穿的是便装,因此手臂上并没有特勤的臂章。“小瞧我?了?,我?把你推进危险,就有义务把你救出来。机会来了的时候,你只管交出被他?们怀疑的东西,跟着他?们走,我自有办法盯着你。”   温叙点点头。两人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细节沟通了会儿,分别之?前,温叙说:“小谢,你这次来,没有告诉海队吗?”   谢惊屿停顿片刻,半开玩笑,“你们海队什么时候能管我们特勤了??”   温叙忽然了?然:“盛岿然的想法,海队迟早会想到。你比她早一点想到,只是因为特勤比刑警面对过更凶险的情况,你有经验。”   谢惊屿笑了?声?,“温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旦海队预判到了盛岿然的行为,那她应该怎么做呢?”温叙摊开手,“将我?推给盛岿然,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是将情绪不稳定,各种能力都比平时差上一截的法医推出去,这个决定很难做出。”   谢惊屿微皱起眉,最后看了?温叙一眼,“这种选择,还是我这种人来做比较好。” 第99章 粉梅(30)   30   繁重的搜查取证工作在寒原市、灰涌市同时进?行。因为案件与月升山庄尸骸的关联, 北新市等四个城市也参与到调查中。   警方初步查明,盛岿然明面上雇用的安保组织中有一组所谓的“精英”,这些人仅对他负责, 非法持有武装——多是来自A国的装备, 其中六人是外国人。队长名叫马科,A国人, 谢惊屿在二十中当?场制服的狙击手之一。   海姝将柯小棉的照片放在她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杀死她的子弹,和你现在持有的子弹一致。”   马科这样为了钱杀人的亡命之徒, 对雇主绝说不上忠诚, 既然已?经被捕,狡辩和否认对他没有丝毫益处。他干笑两声,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说:“射出那?枚子弹的人, 就是我。”   马科交待, 当?时盛岿然交给他一个任务, 试试刚带入境的大狙。盛岿然还跟她说,他只需要扣动扳机, 至于什么时候行动、在哪里行动,自然有人告诉他。   瞄准柯小棉之前,他并?不知道车里那位漂亮的女士是谁,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怜悯, 这样美丽又年轻的女人, 就算要杀死, 也?应该在……之后再动手。   说着, 马科露出猥琐的笑容。   看?着监视器的温叙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上全是青筋。   海姝制止了马科没有意义的想象, 又问:“你的合作者?是谁?盛岿然让你听谁的?”   马科说:“不就是盛总最欣赏的那个小孩儿吗?叫姚什?么?”   海姝说:“姚束?”   “对对,就是姚束。”马科说,盛岿然让他听姚束的话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这不就是个学生吗?腹肌都没有一块。但姚束看似阳光实则阴森的笑容让他这个在A国吃过枪子儿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当?柯小棉出现在三中附近时,姚束通知他准备射击。他很兴奋,给盛岿然办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大狙了,大狙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着迷。   大约是因为过于兴奋,他没能一枪让柯小棉毙命,扣了三次扳机,才确认击中柯小棉的要害。   海姝问:“梅花也是姚束让店主给柯小棉的?”   马科愣住,“什么梅花?我不知道。”   海姝又问:“除了柯小棉,你还为盛岿然杀过多少人?”   马科的回答出人意料,“没有了,我也以为他雇我们是为了杀人,但后来才知道,他更多是想刺探情报,或者让我们躲起来保护他。”   海姝拿出月升山庄上的被害人王淮等人的照片,“他们呢?他们不是你杀的?”   马科说:“不是!我们只是监督者?!”   海姝说:“监督者?”   马科解释,这些人的确是盛岿然的手下杀的,但雇佣兵并没有参与。因为除了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盛岿然还养了一群看?起来正?直优秀的年轻人。盛岿然不时向他们派任务,要杀的人分?部在各个城市。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新手,盛岿然不是很放心,所以会安排雇佣兵跟踪监督,必要时善后。   海姝已经想到这些年轻人是怎么被盛岿然网络,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马科的证词,“他们和盛岿然是怎么认识?”   马科说:“盛岿然资助了他们啊。”   海姝再问:“盛岿然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   马科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当?老板的,总有他的理由吧?”   温叙双眼通红,几乎要将牙咬碎。   根据马科以及其他被捕者的证词,警方开始了更加深入的调查,盛岿然和岿然科技参与的福利项目被彻查,共锁定了九名和盛岿然有特殊联系的年轻人,他们中的五人正?是生活在北新市等地?。经审讯,他们都承认杀人事实,并?说,那是盛岿然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只管杀人,不必担心后果。   他们说,盛岿然通过资助与他们建立联系,最早只是进?行普通交流,后来盛岿然开始对他们说一些这个社会的本质,给他们钱,让他们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对他们而?言,盛岿然是个极其有魅力并且仁慈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渴望成?为盛岿然。后来,盛岿然便向他们提出杀人的任务。那时他们早已?对盛岿然言听计从,盛岿然的话?便是圣旨。拿到任务时,他们并?不认识要杀的人,但盛岿然要他们主动去了解。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渐发现对方是自己最憎恶的人。   生活中没有交集,也会产生浓烈的恨吗?   他们给出的答案是:是!   “傅静晶的爸是化工车间的主任,要不是他玩忽职守,那?些无辜的人会死吗?傅静晶凭什?么不受到惩罚呢?她为什么还能享受那么好的生活呢?为什?么我生来贫困?要不是盛先生帮助我,我早就死了!”   “你知道寇峰的妈干了什么吗?逼死了三个学生!也?许还不止!但是他和他妈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停职?停职就可以了吗?他还不是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安安分?分?当?老师,他们家会那?么富?”   ……   审完这些人,海姝静下来思考。他们的话乍一听像是仇富,但内核却不是。盛岿然利用多年资助,在精神上影响了他们,根植了一种类似父债子偿的观念。他们一旦动手,就彻底成?为盛岿然的傀儡。而?自我意识高于盛岿然的人,会被盛岿然雇佣的人杀害。   但被盛岿然选中的人只在被资助者?里占了不到0.1%,对绝大多数被资助者?来说,他就是光明的化?身。   可他利用了慈善,所谓的光明不过是流于表面?的浮尘,其下是多条性命,是恶臭血腥。   海姝的视线落在姚束的名字上,他也?是盛岿然资助的人,但和其他被资助者?略有不同的是,盛岿然似乎特别器重他,也?是他参与了柯小棉案。   柯小棉案是起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案子,盛岿然动用了雇佣兵和大狙。是因为知道一般人根本搞不定柯小棉吗?   戴上手铐,坐在审讯室,姚束比其他人镇定许多。   海姝给他看了马科的审讯录像,“这次你总不会说,没有给谢志蓉药了吧?”   姚束只穿着白色衬衣,很有书卷气,“老板都在你们手上了,我再挣扎就很不识时务了。”   海姝说:“华易和水静深是你杀的?”   姚束点?头。   海姝问:“为什么要杀害他们?尤其是水静深,他是你的同学。”   姚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办法,那?是盛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如果我不杀了他们,有朝一日,就有人来杀了我。而且盛先生对我有恩,他给了我新的人生。”   海姝说:“盛岿然为什么恨华易和水静深?”   “恨?”姚束摇摇头,“海警官,你理解错了,盛先生不恨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华易和水静深需要赎罪,他们父辈做的事,让他们不配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尤其是华易。华召云买凶杀死李实,蹲监狱又怎样?华易已?经享受了几?十年华家财富的福利,他能留学、掌握知识,靠的不就是家业吗?普通人,好比说我,在被资助之前,我根本没有留学的可能。我没有几千万财富,是我能力比他差吗?是我的父母做了坏事吗?都不是。这很不公平。盛先生做的,就是人为清除这种不公平。”   海姝笑了声,“听上去很有道理。”   姚束说:“我知道你在讽刺我。你理解不了,这很正?常,因为你不是这种反差的受害者?。”   海姝说:“那你是吗?你是什么受害者??”   姚束张了张嘴,摇头,“我不想和你辩论,我们不是同类,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海姝说:“说说你杀死他们的过程。”   姚束轻描淡写地讲述——杀华易他费了一番功夫,因为华易是个很聪明的人,喜欢野外生存,虽然他跟马科学过怎么割喉,但他没有把握成?功,所以从共享自习室的悲剧出发,找到了周晴的母亲谢志蓉,给自己编造出周晴倾慕者?的身份,唆使谢志蓉给华易下药。华易识破了谢志蓉的紧张,换掉被下药的肉,但丝毫没有想到,谢志蓉背后还有人。   失去药物的帮助,他的信心不是很足,好在华易有个弱点?,喜欢在野外喝酒。也许是心情不佳,华易那?天喝得多了些,他出现在华易的帐篷中时,华易的反应已经很慢。他不算艰难地?收割了“人头”。   而?杀害水静深就更加容易。水静深和他的关系在过去三年半都不好不坏,但自从他帮助水静深解决了校外打架的问题,还陪水静深去看?了医生,水静深立马对他好感飙升。   说到这儿,姚束露出微笑,“这也?是从小过好生活的人的通病吧?别看?水天翔坐牢后,水静深的世界崩塌了,但他还是比从小吃苦的人更单纯,也?更情绪化?,给他一颗糖,他就像小狗一样摇尾巴。这种天真,有时真的让人嫉妒。海警官,你能理解吗?”   海姝不答,“后来呢?你是怎么利用他的天真?”   姚束说:“我只是跟他说,我在春板路有个认识的拆迁户,房子被收了,承诺的钱却一直不到账,家里的老人小孩都病了,实在是没办法,我们一起帮帮这个人吧,在毕业前做点?法律援助,也?好为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   水静深被刻心辞退后始终没找到像样的工作,觉得姚束说的很有道理,立即答应下来。   姚束又跟他说,那位拆迁户不敢声张,如果被盯上了,他们也?不好开展后续工作,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分头去春板路,注意别被人发现。   所以水静深几乎是偷偷摸摸赶到春板路,到姚束说的废楼上等他和拆迁户。   但水静深等到的是砸向后脑的铁锤,是割破咽喉的利刃。被扔在卫生间的地?上时,水静深还没有咽气,血从被撕破的动脉中奔涌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姚束,已?经说不出话。在死亡的前一秒,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室友杀死。   海姝说:“你在华易和水静深身上都放了梅花,是什?么意思?”   姚束说:“这你要去问盛先生,这是他的要求,我也?不知道原因。”   海姝又问:“给店主梅花,让他交给柯小棉的也是你?”   姚束说:“是我。”   “你怎么确定,柯小棉一定会去那?个小卖部?三年前你才19岁,别告诉我你很了解柯小棉。”   “了解她的当?然不是我。你也?说了,那?时我才19岁,我只是按盛先生交待的去做。了解她的人是盛先生。”   海姝说:“你知道在被资助者?中,你是比较特殊的一位吗?”   姚束笑了笑,“盛先生比较器重我?能感觉到,不然不会在我才19岁时,就把那个要动大狙的任务交给我。”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我很像他?”   “把你当?做接班者?来培养?”海姝说:“那你应该对其他几?桩案子有耳闻?他们在被杀害后,为什么会被送去做解剖?”   姚束怔住片刻,摇头,“这超过我的认知范围了。海警官,我对盛先生来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他怎么会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去做呢?”   在二十中被捕的人几?乎都交待了与盛岿然的关系和犯罪事实,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开口。   尹灿曦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马科等人说,以前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海队,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尹灿曦素面朝天,容色有几?分?憔悴,很像海姝在滨丛市刚遇到她时。   海姝说:“盛岿然的案子,别人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今天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要被你利用多少次。”   尹灿曦神情微变,懒散地?摇头,“说笑了海队,我哪儿利用得了你。”   “在滨丛市,你利用我接近警方。后来我调查许巧案,以为你是在为许巧复仇,但你的真实企图是盯着广永国,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海姝说:“被许巧所救的是周佳佳,她才是真正?的小小。”   尹灿曦沉默,视线朝下,盯着桌子,一言不发。   “你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相似的家庭环境让你们非常有共同语言,周佳佳和许巧之间的友谊,她曾经细致地告诉你。在她死后,你把这段友谊复制到了你自己身上。但是尹灿曦,你的父母根本不像周家父母那样刻薄,你是第三个女儿,但你没有受过她那样的苦。”   尹灿曦说:“对,我冒充了佳佳,我需要一个理由盯住广永国。但佳佳不会生气,因为我替她报了仇。她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害死许巧的人。她没能做到,我做到了。”   海姝说:“你们离开周屏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非得去盯住广永国?”   尹灿曦笑道:“一个人活着,总会有想要效忠的人。海警官,你是个好人,救过我,救过更多人。但你不是第一个向我和佳佳伸出手的人。我很遗憾。”   海姝凝视尹灿曦许久,“第一个人是盛岿然?”   尹灿曦眼里流露出鄙夷,“啧。”   海姝明白尹灿曦和盛岿然身后还有一张大网,但此时她撬不开尹灿曦的嘴。   “广永国管理月升山庄,山庄里一个尸坑藏着被盛岿然杀死的人,一个尸坑藏着龟白村的死者?,盛岿然杀死的人在被埋之前又被解剖过。而我们一查月升山庄,就收到了匿名证据。然后你当?着警察的面?,干掉了广永国。”海姝说:“我大胆猜测,广永国、刘布泉、盛岿然都被同一个人所控制,他给他们资源,让他们致富,也?让他们彼此利用,而?你是他握在手中的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想抛弃广永国这颗棋子,于是发来匿名邮件。广永国和刘布泉被警方锁定后,你出现了,你的任务是灭口。这次盛岿然的行动,你也?在其中,是因为那?人要你干掉盛岿然,但你没能完成任务。”   尹灿曦低垂着头,片刻,又抬起来,“海队,你的确是我遇到过的最优秀的警察,但很抱歉,这一次我不能配合你。盛岿然……他和广永国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海姝短暂停顿,“盛岿然是你们的合作者?”   尹灿曦不再回答。 第100章 粉梅(31)   31   物证人证已经收集得差不多, 盛岿然利用慈善项目对未成年进行洗脑,将他们改造成自己的杀人工具;养非法武装;先后谋杀柯小棉等十人已有完整证据。海姝进入审讯室,盛岿然竟是面带笑容。   “我以为我已经够快了, 没想到?你们的人比我更快。”盛岿然说:“被你们抓了现场,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刚被?捕时,盛岿然显然无法消化, 他傲慢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断杀警察,不留下任何?证据, 那样就?算警方瞄准了他,也必然退缩, 永远别想得到证据。   谢惊屿如同?神兵天降, 敲碎了他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他情绪混乱,难以言语。这几日, 警方的调查全面推进, 海姝故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时间让真相浮现, 也让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终于肯面对现实。   “在?你向我提问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盛岿然说。   海姝说:“什么问题?”   “那个警察, 温法医,他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吗?”盛岿然笑道:“我是真的信了他的伪装。”   海姝眼?中浮起一片冷色,“他没有伪装, 三年前你的所作所为让他失去挚爱, 你难道认为他的痛苦需要伪装?”   盛岿然蹙眉, 似乎不大理解, “可他骗了我。”   “他只?是在?你利用他时, 反过?来利用了你!”海姝不由得想到温叙在说起柯小棉时温柔而脆弱的眼?神,尾音里难以克制的颤抖, 再?看盛岿然,就?觉得这个人更?加面目可憎,“算了,你不会?明白一个最?脆弱的人,也会有最坚固的一面。因为温法医,他除了是一个失去爱人的丈夫,还是一名一线刑警。”   盛岿然沉默几分钟,置身事外地点评,“哦,原来他和柯小棉是同一类人。”   海姝深呼吸,切入正题,“三年前,你为什么要杀死柯小棉?你想用放在她包里的梅花表达什么?”   盛岿然迟迟没有开?口,他的神情很淡漠,想要看出他在?想什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想说?”海姝道:“那我来猜一下。你用的是梅花,却不是常见的腊梅,它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开?放,迎来的是春天。而你想说,他们不配享有春天,因为他们的父辈做了不可被?原谅的事。你和当时很多寒原人一样,认为柯咏真为了子孙、亲家的利益,收受贿赂,干了对不起身上责任的事,所以他的孙女柯小棉应当替他受过。”   盛岿然却摇摇头,“海警官,我记得上次我们提到柯咏真老爷子时,我明确跟你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谣言,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正人君子。我有脑子,你把我和那些?乌合之众相提并论,是想侮辱我吗?”   海姝说:“那你杀死柯小棉的理由?”   盛岿然皱起眉,“你也没有完全说错,柯小棉的确是在为柯咏真付出代价。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柯咏真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退缩。他不该那么脆弱。寒原市那几年的动荡,全是因他而起。你说,他的子孙该不该负责?”   即便是歪门邪道,海姝也必须听?下去,记录下去。   盛岿然说,还在?读书时,他就?将柯咏真视作这座城市的英雄。他还记得,小时候寒原市很乱,小孩安安分分走在?街上,就?被?人抢走,妇女下了夜班回家,短短一截路,也会被人强.暴。抢劫、盗窃更?是频繁发生。   柯咏真上任后,寒原市一天天改变,他再?也不必担心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混混拦住要走吃饭的钱。   念高中时,他见到?了柯咏真本人。那是市局的校园安全宣讲活动,柯咏真竟然亲自来到?了二十中。他在?人群中抻长脖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柯咏真,柯咏真声如洪钟,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安全。   他向来讨厌形式主义的活动,但那次不同?,当柯咏真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过几招时,他想也没想就?举起手。   因为极其优异的成绩,主持人将他叫了上去。和柯咏真面对面,他比参加数学竞赛还紧张。柯咏真对犯罪分子凶狠,对学生却是慈祥宽容得不行,和他比划,明明轻易就?能将他撂在?地上,却像模像样地教他如何“一招制敌”。   最?后当他下台时,柯咏真听说他成绩很好,还特别鼓励了他,“有空也练练,就?我刚才教你的几招,成绩要好,身体也要好。”   他始终记得和柯咏真的那次交流,年轻时他最感激的就是李军豪一家和柯咏真,李军豪让他在?物质上不至于穷困潦倒,柯咏真给了他精神上的向往。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他们,后来他去灰涌市念大学、去F国深造,虽有留在?大城市或者国外的机会?,但他很坚定地想,等到?学成,他要回到?家乡寒原市,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建设这个地方。   但回国之后,柯咏真却让他无比失望。   柯咏真不再?是市局的局长,离开?一线,但工作重心仍旧是警界。可是寒原市的治安却在柯咏真的眼皮底线越来越混乱,社会?上充斥着柯咏真的不实传言,一提到?柯咏真,人们就?会?调侃两句——哦,那个把全家老小都弄来当官的柯老大啊。   市里接连出了几次对柯咏真的调查,但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柯咏真也没有再?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他不理解柯咏真为什么没有年轻时的气势了,柯咏真如果站出来,让造谣的人出来对峙,那些?只?敢躲在?暗处的人敢吗?   这么简单的事,柯咏真为什么不做?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在?新一波谣言袭来时,柯咏真竟然选择了隐退。这下寒原市简直像变了天,罪恶开?始狂欢,不再?有高高在上的神佛镇住他们。市局那些?懦弱的警察撑不起场面,接不起柯咏真丢下的责任。   于是谁都敢杀人,谁都敢买凶。华召云□□案就此发生,这样简单的一起案子,寒原市警方花了半年才侦破。   他想要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让寒原市变得更?好的美梦破碎了。李军豪因为独生子命丧黄泉而一蹶不振,李家崩溃。柯咏真自始至终没有因为寒原市的乱局出来说一句话,负一次责。   每每他看着在痛苦中度日的李军豪夫妇,就?总是想,华召云固然可恨,柯咏真也是这场惨剧的参与者。因为柯咏真有能力让它和类似的案件不发生,就?像过?去十多年的寒原市那样,可是柯咏真面对谣言时选择了转身。   海姝说:“所以当柯咏真过?世,你开?启你的计划,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柯小棉?她和梅花在你眼中是同?一种意向?”   盛岿然沉默片刻,忽然问:“海警官,你是不是以为,李实的死是一个导火索,我是因为李实的死才有后来的举动?”   海姝用眼神问:“难道不是?”   盛岿然说:“你还记得我的同?学,梁澜军吗?”   海姝神经绷紧,在?盛岿然自得的神情中读到某种信号。   “我是知?情者。”   “你……”   盛岿然说,当年梁澜军和具宁争夺第二个去F国的名额,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具宁故意刺向自己的手臂,但是联想到?前后发生的事,他猜到?了真相。   灰涌大学农业学院,后来的人提到?盛岿然,都会?说他是个天才,具宁也是如此形容他。在世俗的目光中,天才意味着孤傲,意味着脱离人群。   但他其实很喜欢观察身边的同?学,也正是因为天赋,他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在?考试中拿到?满分,这给了他更多观察他们的机会?。   在?所有同?学里,他最?欣赏的是梁澜军,这个少言寡语的农村男人质朴、勤劳、聪明,好好成长的话,一定会?是栋梁之才。他很看好梁澜军。有一次,他与梁澜军一起做课题,闲暇时聊到?各自的家乡,他发现梁澜军的想法和他一样,也要在?学成之后回去建设故乡。   但这样优秀的梁澜军,在?大三时被?开?除了。   他可以揭发具宁和龚照,以他当时在农业学院的地位,他的话老师们一定会?听?,至少会给梁澜军一个留校察看的机会?。   可是当他了解到龚照的背景,龚家的强势,他权衡自身的力量,选择了视而不见。   此事在?后来的很多年,成为扎在?他血液里的一根刺,反复提醒他——你崇拜柯咏真,但你连站出来为同?学伸冤的勇气都没有。   在?F国,他和具宁见过?面,也远远地关注着龚照的新闻。龚照完全没有因为对梁澜军做的事有一丝一毫的报应,也未觉得半分愧疚。相反,因为龚家的万贯家财,龚照成了被?追逐的明星,还未毕业就屡屡登上杂志封面。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世界。他想,龚家财富积累的过程有无数普通人的血汗,龚照这样丑陋恶毒的人,却一生下就继承了家族的财富,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是为什么只有财富可以继承,罪恶却不可以呢?   海姝的神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罪恶继承?”   盛岿然说:“是啊,罪恶也应该被?继承,不是吗?你问我梅花的意义,我现在?告诉你,它代表的就?是必须被?继承的罪恶!”   梅花多在?寒冬绽放,经历寒冷的煎熬,才有花香满园。但有的梅花却躲开?了寒冬,在?春风已经吹来时绽开?,既享受了春光,又享受了梅花的美名。   就?像那些?从家族中汲取养分,却不必为长辈的罪恶负责的人。   盛岿然说:“我还曾经在吹捧龚照的文章下面匿名说过?,龚照现在?的一切风光都来自他的家庭,但他的家庭在?崛起的过?程中吃过数不清的人血馒头。你猜,他的粉丝们是怎么回答我?”   海姝已经想到?了,“关龚照什么事?”   “是啊,关龚照什么事?”盛岿然露出讽刺的笑容,“所以我想,让他们继承罪恶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早年我一无所有,无法为梁澜军发声,现在?我连雇佣兵都有了,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海姝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龚照被?抓,里面也有你的影子?”   盛岿然说:“如果不是他搞死了一个孩子,你们警察会?立即出动吗?”   海姝眼皮狠狠跳起来,“那个被?害人……”   她?看过?卷宗,出事的是个才20岁的学生,名叫章谷,被?龚照折腾至死,而龚照在?被?审问时一直强调,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这次这个为什么这么脆弱,随随便便就?死了。   卷宗里还写到?了章谷的籍贯,那里是盛岿然的慈善项目活跃的地方之一河吉市,难道……   盛岿然说:“章谷是我的小孩,是我送他去接近龚照。龚家那样的企业,如果不闹出人命,要怎么撕开它的缺口?”   海姝指尖颤栗,眼?前这个打着慈善旗号的人简直就?是个魔鬼!他将被?资助的孩子培养成杀人工具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理解,他竟然还故意让他们去送死!   盛岿然对海姝的愤怒视而不见,“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怎么能不付出代价?你不能理解我吗,海警官?我以为你能,毕竟你明知温法医很可能送命,还是把他送到?了我面前。”   海姝不上当,尽快让自己平静,脑海里却浮现出温叙告诉她的话。   做出决定的不是她,是谢惊屿。   “多亏你们行动得快,把龚家一网打尽。”盛岿然又道:“我终于可以放下??????一桩心病了,以前没能帮到?梁澜军,现在?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梁澜军和赵月被捕之后,盛岿然带着律师来到?市局,说想要帮老同?学。当时,海姝还觉得这位企业家风度翩翩,如今想来,不过?是衣冠禽兽。   “你知道普通人对付不了柯小棉,所以你让雇佣兵出马,还用上了大狙,那你必然知?道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海姝说:“对这样一个舍生忘死的人,你是怎么下得去手?就?连你的那一套歪理都套不到她的身上去!”   盛岿然冥想了一会?儿,对着海姝摇摇头,“她和华易他们不一样。你说得没错,我好像确实不应该杀她,她?是特勤呢。”   海姝咬紧了后槽牙。   这时,盛岿然再?次笑起来,“可我就?是想让她?死。我的计划里需要有人来成为第一个陨落的粉梅,给后面的孩子打个样。我选来选去,只?有她?才是最适合的。小姚也需要锻炼,他做成了这一桩,我才敢交给他更多的任务。”   “她?是柯咏真的孙女,柯咏真做错的事,在?她?身上纠正,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盛岿然说:“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她也有必须死的道理。”   海姝问:“为什么?”   盛岿然说:“没有人讽刺过我,她?是唯一一个。” 第101章 粉梅(32)   32   盛岿然在二十中老?楼里对温叙说的那番话真假参半, 柯小棉的确翘课来二十中找过他,但只有一次,且不是来找他问题, 而是告诉他——你的题出错了。   那年在一中举行的初中数学竞赛集训, 盛岿然以出题者的身份去了。和老师们相比,他出的题更加刁钻, 更考验学生脑筋急转的能?力。   在老?师们眼中,他是二十中的天才, 能?力已经和他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差不多。但他到底还只是个?高?二学生?,有着这个年纪的人惯有的心理, 有意无意地想要显摆。   所以他出的题越来越怪, 以刁难初中生学弟学妹为乐。到了集训快结束时,题早已偏离了正常范畴,既对学生们准备竞赛没有帮助, 也和能?力提升搭不上边。但看到所有人, 包括老?师都解不出来, 他的内心被史无前例的满足感填满。   集训里他最感兴趣的人就是柯小棉,他曾经绞尽脑汁出过三道大题, 几乎所有学生?都没辙,柯小棉起初也摸不着头脑,但过了两天, 柯小棉带着正确答案来找他, 矮矮的个?子, 高?扬着的头, 神气活现。   那时他并不知道柯小棉是柯咏真的孙女, 猜想她的父母可能?也是学数学的,给?她当了枪.手。   不过集训结束前?的最后几道题, 即便?是柯小棉也束手无策了。离开三中那天,他拿腔拿调地对学生?们说,这些题现在解不出来也没关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你们已经做得很棒了。学生?们稀稀拉拉地鼓掌,他在人群中找了找柯小棉,只见?柯小棉正在台下不服气地瞪着他。   他没当回事,心想自己一个已经保送的高?二男生?,和初一小妹妹计较个?什么劲儿?   二十中对他特殊照顾,在数学老?师的办公室给他安排了一张桌子,平时他想去听课就去,不想听的话,就来办公室随便刷刷自己感兴趣的竞赛题。   他很少去听课,二十中不是什么好学校,同学大多资质平庸,粪土似的。就连办公室的老?师,他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   他没想到的是,回二十中半个?月后,柯小棉找来了。她扎着羊角辫,背一个正红色的牛皮书包。得知她是三中的学生?,要找盛岿然学长辩论,老?师立马将她带到办公室。   柯小棉眼神倔强,一副不服输的派头,一次从书包里拿出卷子、草稿纸、文具盒,当场写出四道竞赛题的步骤。   这四道题都是他最后给?初中生?们布置的,很难,但难并非是关键,而是思路极偏。他拿过柯小棉的草稿纸,一一核对,略感惊讶,她竟然真的解出来了!   不过花了这么多时间?,应该请教过大人吧?再说,他当时留的是五道题,柯小棉只解出了四道。   他笑了笑,用成年人的口?吻道:“哪位老师给你讲的呢?讲得不错。你把它们解出来了,我再?出一道类似的,你会举一反三吗?”   柯小棉说:“没有老师,我自己想到的。”   他不信,维持着宽容的笑容,“好学生?不能?撒谎的,这四道题的难度,不是你这个年纪能解出来的。”   柯小棉说:“可我就是解出来了。我知道他们都说你是天才,天才出的题,就非得老?师才能?解出来吗?你也太自负了。”   他唇角抽了抽,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但他并不想将这不悦显露出来,因为此时办公室里还有三位数学老?师。   “那你很强啊,看得出你很喜欢数学,回去继续努力,争取多拿竞赛一等奖。”   他以为柯小棉只是来显摆解出他布置的题,那他鼓励几句,让柯小棉得意一下,她也该回去了。但柯小棉非但没走,还将另一张卷子往前?推了推,“你布置了五道,我只解出来四道。”   他笑着点点头,“最后一道确实太难了,是我考虑不周,不该给?你们出这么难的题。你想知道解法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   柯小棉摇头,“这道题根本不会有正确解法,因为你的题就出错了。”   他一怔,“什么?”   柯小棉声音响亮,三位老?师听到她说盛岿然的题出错了,也都好奇地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他顿觉尴尬,勉强地笑了下,“你才初一,后面还会学更多知识,这道题没有出错,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   柯小棉却不退却,指着其中一个条件说:“盛同学,你这条假设是绝对不成立的,你想要出题难倒我们,所以硬推出这个?条件,但这个?条件无法带入,所以我说题出错了。”   他感到脸颊一热,且不说题有没错,柯小棉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他出题时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难倒初中生?们,所以他造了个自以为没人能够想到的条件,没有去验证这个?条件是否成立。   老?师们凑过来,拿过卷子讨论,他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柯小棉那志在必得的神态,他心里突然焦躁得厉害。也许,也许他的题真的出错了?   “小棉同学说得对啊,这个?条件的确有问题。”一名老师说:“别说她一个?初中生?,就是数学系的博士生?都不可能?解得出来。”   “嗯,确实。”另一名老师笑道:“岿然大意了。”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在数学上出过错,这次却因为一个?初一女生?,在老?师们面前?丢了脸。他拿过卷子,只想迅速从这尴尬至极的氛围中逃离,“啊,我回去再?想想,当时出题比较急,可能确实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老?师们说:“没事,你也才高?二,未来路还长着呢。不过小棉同学真的很优秀啊,才初一,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他充满敌意地看了柯小棉一眼。什么前途无量?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加前?途无量?   本来老?师们打?完圆场,这事就算结束了。但柯小棉偏偏补了一句:“盛同学,你不是不小心,你是故意要难住我们,显得你才是唯一的天才。你这样挺不好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师们连忙说:“小棉同学太较真了,岿然肯定不是故意的。岿然,要不你来跟小棉同学道个?歉?”   道歉?他?   他心中发出一阵冷笑,他凭什么给一个下了他面子的初中生?道歉?   他看见柯小棉朝他看了过来,眼中不无讥讽,他一时失态,夺门而出。他听见老师在后面喊:“岿然!岿然!嗐,这孩子……”   几分钟后,他站在顶楼,看见柯小棉从办公室离开。   他记住了这个初一女生?。   “你真的觉得柯小棉是在嘲讽你吗?”海姝说:“现在还这么想?”   盛岿然说:“不然呢?”   海姝说:“是你自我意识过剩,不肯接受别人比你优秀,或者像你一样优秀。任何正常的表达,在你扭曲的世界观里都是挑衅。”   盛岿然嗤笑一声,“就算是又怎样,反正她已经死了。”   温叙在监视器前无声地闭上眼。   就因为这样无耻的理由,他的爱人被夺走了。柯小棉没有死在特勤的任务上,死?在了一段从少女时代延续的嫉恨上。   审讯再?次中断,海姝拿来广永国和刘村长的照片让盛岿然辨认,“你认识他们?”   盛岿然摇头,“没有见过。”   “你在撒谎。”海姝说:“傅静晶等人的尸骸就被埋在月升山庄,而广永国是月升山庄的管理者。”   盛岿然思索许久,“哦,原来他们是这么被处理的。”   海姝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被送到月升山庄?”   “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盛岿然说:“我杀掉他们,让他们为父辈的罪恶付出代价,死?后当当‘大体老?师’,为社会做最后的贡献。至于最后他们的归宿,自然有其他人来负责。海警官,你们警察难道是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吗?你们不讲求分工协作吗?”   盛岿然终于提到“大体老?师”,海姝不理会他的讽刺,“尸体黑市果然是你的手笔?”   盛岿然挑了下眉,“你们把这叫做尸体黑市?这多不好听。”   海姝说:“那你叫什么?”   盛岿然说:“解剖私塾。这是我为这个社会做出的第二个贡献。”   他看上去毫无悔意,那笑容让人背脊发麻。恶魔披上各种象征正义和正确的外衣,它们无处不在,就在离普通人最近的地方。   盛岿然是以农业学生的身份到F国参与项目并留学,但出国后不久,他就放弃了原本的专业,投入到医学研究中。即便?他智商高?,要从零开始掌握一门学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要学医,就一定要对人体了如指掌。   他时常参与F国的学术交流,也常去F国周边的国家取经。结识的一位朋友神神秘秘地问他,想不想尽情做解剖。他很诧异,学校倒是有“大体老?师”,但每次解剖都有严格的程序,并且有很多同学一起做。他对此深感苦恼,申请了几次单独解剖,都被教授驳回了。   朋友说,在南边的S国,有很多灰色机构,想要近距离接触尸体,只要给?足够的钱就行。很多优秀的医生?,年轻时都在这些灰色机构待过,“你以为大学那些解剖课有用?你们不是有个成语叫熟能生?巧?熟都不熟,怎么能?变得优秀?”   他在F国颇受赏识,参与的项目也给?与了他充足的资金,他不再?是寒原市穷困潦倒的小孩。他立即与朋友来到相对混乱的S国,见?识到了有数不清“大体老师”的灰色机构是如?何运作。也认识了一众像他这样有“宏伟”志向的人。   当年他就受到启发,等将来回国之后,他能不能也搞一个类似的机构?国内治安比S国好得多,可想而知一定会非常艰难,尸体更是很难搞到,还需要一笔巨额资金。   S国的灰色机构会向来解剖的人收取高额费用,因此囊中羞涩的人基本与它们无缘。这就等于断了贫困学生的路。他思索着,他的机构应当向愿意深入学习医学的人免费,也许几年之后他能拥有这样的财力。   十多年前?,他学成归来,计划中的一切走上正轨,他创立了岿然科技,遇到一位志同道合者,一同经营起“解剖私塾”。起初,尸体是他们从各地搜刮来的,死?因各异,仅能?满足极少部?分学生的需求。不过他并不觉得应该扩大规模,毕竟这是一项非常冒险,并且毫无利益可图的“公益”事业,能?够帮到少数勤恳贫穷的学生?已经很不错。三年前?,他开始了粉梅计划,将获得的大部分尸体也投入其中。   他与志同道合者分工明确,他只负责送来尸体,至于尸体最后怎么处理,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海姝立即想到尹灿曦和藏在尹灿曦阴影里的人,“你说的这位志同道合者,是尹灿曦?”   盛岿然笑了,“怎么,尹美女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海姝问:“他是谁?”   盛岿然往后一靠,“我现在说了,就可以免除死刑吗?”   海姝正要开口?,盛岿然摇摇头,“不可能?的,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一天证据不够,你们一天不能?宣判我,不是吗?看你们东奔西走,我还挺开心的。噢对了,帮我转告尹美女,我们的合作十分愉快。”   至此,柯小棉案、华易案、水静深案的细节已经全部?调查清楚,月升山庄B尸坑的被害者身份、死?因也已查明,其中一具当时DNA比对无果的,也是被盛岿然资助的学生杀害,其家人没有报警,目前?已经确定身?份。   但刑侦一队头顶上涌起新的阴云,盛岿然最后交待的线索证实了海姝的推测,警方即将面对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他能?够操控尹灿曦为他卖命,他想要灭广永国和刘布泉的口?,他们就得死?,他与盛岿然合作,盛岿然放心地将尸体交给他处理。   这个?人就在灰涌市,灰涌市最近的风云都是被他搅动。   在寒原市的侦查告一段落,回灰涌市之前?,海姝再去探望了柯小棉的父母。女儿遇害的真相终于找到,柯父和柯母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温叙暂时留在寒原市,海姝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种时刻,话语显得苍白。   上车之前?,海姝说:“温老?师,我该不该说在市局等你?”   温叙眼里的光很淡,但最终点了点头,“给?我点时间?,我会回来。”   回到灰涌市局,海姝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见?程危的声音,“海队,你看这把勺子!” 第102章 粉梅(33)   33   程危现在仍在停职反省期, 没穿制服,但精神上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做事越来越积极, 天天自带干粮打?白工。   海姝接过物证袋, 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是谁的勺子?有什么问题吗?”   程危拖来一把椅子?坐下, 又把平板里的相册点开,“这勺子是我们在水静深和姚束的宿舍找到的, 姚束在灰政食堂打饭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勺子?。”   海姝知道程危要是没有要紧事, 肯定不会心急火燎来找她, 但这勺子?怎么看都很?普通,就?是一般的不锈钢勺,而且是用了很久的不锈钢勺。   忽然, 海姝眼神顿住。用过很久?   姚束在被盛岿然资助之后, 生活习惯发生改变, 浑身名?牌不说,日用品更是经常换。一个普普通通的勺子?, 他居然用了这么久?   “我觉得?这勺子?眼熟,总感觉在哪儿见过。”程危将平板往海姝面前一推,“后来我找到了, 这勺子和孟云慧爱心小食堂里的勺子?一模一样!”   当初刑侦一队还在调查水依婷案, 海姝觉得可以从水兴商超、水天翔入手来查, 于是查到了与?水天翔有矛盾, 出车祸死亡的孟云慧一家。那时虽然还不能确定孟云慧一家的死是水天翔造成, 但刑侦一队尽可能多地调取了车祸卷宗,程危后来在卷宗里看到食堂照片, 留下一个大致印象,看到姚束的勺子时觉得熟悉。   海姝仔细对比照片和实物,“确实一样,还有个标记。”   一样的勺子?并不少见,但孟家食堂的勺子柄末尾有个字母“C”,这是批量购买是定制的。孟云慧的儿?子?单名?一个“晨”,她将儿子的名字压制在店里的所有勺子?里,暗含着对儿?子?的爱。   姚束为什么会有孟家的勺子?   海姝在程危肩上拍拍,“论细致,谁都比不过我们队的痕检师。”   程危腼腆地笑了笑,“我现在闲人一个,能帮上忙就?好。”   姚束已经被转移到看守所,海姝将勺子放在他面前。他看了看,略微惊讶,但很?快释然地笑了笑,“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海姝说:“我早就觉得你和盛岿然资助的其他人不同,他更器重你,但他应该不知道?,你不是一把听话的刀。”   姚束说:“他利用我,我也只?是将计就?计,利用他而已。”   海姝将勺子?又往前推了下,“你和孟云慧一家是什么关系?她店里的勺子为什么在你手上?”   姚束静默许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盛岿然一直以为是他拯救了我,但真正拯救我的,是孟阿姨。”   姚束念高一时,曾经来过灰涌市。他的家乡虽然是个小县城,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他被学校推荐到了市里,免费参加夏令营。   夏令营里学生很多,有像他这样成绩很?好,但家里贫穷的,也有成绩一般,家长交钱塞进来的。这就跟中学一样,穷有穷的进法,富有富的进法。   初来乍到,姚束很?兴奋,他从来不因为家庭条件差而自卑,优异的成绩早就让他成了小县城里的知名?人物。但到了灰涌市,他身上的光环好像都消失了。他除了成绩好,便一无是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点才艺,那是素质教育的一部分,可是他除了学习,剩下的时间要帮爷爷干活。   看着别人弹琴跳舞,他内心有些羡慕,花了点时间消化好了。真正让他倍感挫折的是,那些有钱的孩子?功课其实不比他差。他们更有见识,说起?历史?、科技、世界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来滔滔不绝,老师发下来的趣味卷子,他们拿满分,而他绞尽脑汁,也才刚刚及格。   他在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撞得?头破血流,而其?他的人却学得?那样轻松。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别人比他优秀,还比他富有。那他拿什么来和这些人比呢?   一段时间以后,夏令营的大家摸清了彼此?的底细,开始结成小团体。一群靠交钱进来的人时不时挑事,为首的听说他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个爷爷,每天还要上山割草,于是总爱来他面前晃荡,看怪物似的。   有一次,那人还将牛排往他面前一放,嘲笑道?:“喂,你是不是在这儿?才吃过牛排啊?那你在你们那个村儿?平时都吃什么啊?”   他低下头,心中愤怒,但他确实是来到夏令营之后才吃过牛排,他很?喜欢,所以这次要了三块。他们是来看他笑话的。   那些人围着他起哄,大呼小叫。   “居然吃三块!你吃得完吗?不要钱也不能这么吃吧?素质真差。”   “万一人就是能吃这么多呢?村儿?里来的,还要干农活呢,都跟你一样啊?”   他听不下去,端起?盘子?就?走,那些人还在他身后冷嘲热讽。   在夏令营待得越久,他将现实看得?越清,在小县城时,他就?像一只?井底之蛙,觉得?靠着勤奋和聪明,可以改变未来。现在他知道?不会,他的付出仅仅能够弥补他与生俱来的贫穷。   他听见嘲笑他的人说,家里的工厂招了一群大学生,都是重本呢,个个天之骄子?,但那又怎样,还不是来点头哈腰乞求一份工作。   他代入自己,对未来彻底失去期待。   那天,那群人又来嘲讽他,他失控地撞了过去,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他是怎么想的?算了,不管了,最好是让夏令营把他开除,这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回去也不读书了,反正生来低人一等,不如把这辈子混过去了事。   “你们在干嘛呢?别打架啊!松开,都给?我松开!”   老师来了。他想,我被抓住了,我要被开除了。他感到轻松,但这轻松里有无言的苦涩。   可他没想到的是,赶来拉架的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位有点胖的中年女人。女人围着围裙,力气很?大,竟是不到一分钟就将他们彻底分开。   “个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干嘛打?得?像野人?”女人乐呵呵地说:“谁点的芋圆,我送来了啊!”   他这才看到,女人的围裙上写着“爱心小食堂”,她身后停着一辆三轮车,她是来送餐的。   这个茬一打?,终于有人凑过来劝架,和他打?得?最凶的那位估计也怕被老师逮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招呼其?他人,“我点的,网上说这家好吃,妈的天天吃食堂,受不了了,我请客!”   大家开始分餐,女人笑呵呵地把盒子从三轮车上拿下来,全?是甜点。   他按了按嘴角,有点痛。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他拍了拍,头也不回地离开。   打架没有被老师抓到,但他也不想继续留着了,没意思,回头就?跟老师说,要回去照顾爷爷。   但正走着,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铃声。他没理会,直到铃声在他身边停下,“小同学,溜这么快干嘛?”   他一转身,看到了拉架的女人。他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找事的没有跟上来,三轮车上空空荡荡。他警惕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们今天下午是自由活动吧?小同学,你嘴角破了,去阿姨家擦点碘酒。”   他摇头,“谢谢,不用了。”   女人却蹬着车跟在他后面,那车一蹬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引人注目。他再次转身,“真不用了。”   女人笑道:“阿姨做的芋圆很好吃哦,刚才分完了,走吧,阿姨家里有大份的。”   他并不想吃什么芋圆,但女人的笑容让他感到温暖。女人算不上漂亮,头发有点乱,皮肤也不算好,一张大脸盘,热情都写在脸上。可女人有两个小酒窝,一笑起?来就?显得?特别真诚。   来灰涌市之后,他没有见过如此真诚的笑容。老师们也会对他微笑,但不是这样的,他感到自己和那些微笑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而女人的笑容近在身边,像是看着他长大的温柔长辈。   他坐上了三轮车,叮叮当当地穿过一条条巷子。他想,我不是想吃芋圆才去的,只?是她的车太吵了。   车停在全?是老房的街口,女人指着一处门面说:“喏,到了。你别看它是食堂,现在是夏天,下午得?了空,我也卖卖芋圆绿豆沙什么的。多一份生意,多一份钱。”   他跟着女人来到店里。此时已过饭点,只?有吃糖水的年?轻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忙碌,店里被打?扫得?很?干净。   年?轻人看到女人回来,都笑着喊:“孟阿姨!”   女人和他们打招呼,“好吃不?”   “你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哈哈哈,我爱听。”   女人把他带到一张桌上,他试探着叫:“孟阿姨。”   女人开怀地笑起来,一边找碘伏,一边给?他介绍,“我呢,是这里的老板,孟云慧,那两位是我妈,我公公忙一上午了,现在在休息,他们都给我帮忙呢。看你这么瘦,是不是没吃饭?我也忙半天了,你等下,我去煮两碗牛肉面。”   他默念着孟云慧的名字,觉得?很?好听,很?亲近。   孟云慧做事风风火火,一会儿就端来两大碗牛肉面,又跟老人说:“妈,帮我打?一份芋圆沙冰呢!”   老人笑道:“好好。”   他从来没吃过芋圆沙冰,夏天顶多买支一块钱的冰棍。来夏令营之后看过别人点餐,那些漂亮的沙冰一份就要三十多。   但孟云慧的芋圆沙冰,一份才五块钱。   孟云慧说,住在这附近的都是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赚钱不容易,可再“抠门”的人,偶尔也会想吃点甜的犒劳自己,芋圆成本又不高,她卖得?开心,大家吃得?开心。   他第一次吃芋圆,那又绵又弹的口感,直到现在也记得一清二楚。   吃完牛肉面和芋圆,他已经不那么生气了,认真地对孟云慧说了谢谢。   孟云慧说:“小姚,我听到你们吵吵的话了。”   他低下头,轻轻“嗯”了声。他不傻,孟云慧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带他来店里,自然是有话想要对他说。   “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聪明、自尊心强,孟阿姨看得出来。孟阿姨也是你这么大过来的,最听不得?别人语言上欺辱自己。”孟云慧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但人呢,长大的标志就?是要平静地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存在,有莫名?其?妙比你好的,也有莫名其妙比你过得还不好的。”   他沉默地听着。不远处的厨房,又来了一位老人,三位老人在里面打?豆子?,说说笑笑。   “他们怎么说你,你听到了,现在可能很?难过,但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会后悔你现在做出的决定。”孟云慧继续说:“人啊,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和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而活,不是为了无关人的闲言碎语。孟阿姨没读过多少书,讲不出多大的道?理,但孟阿姨今天看着你,老是想,哎呀,要是这个孩子?转身就?离开夏令营了就?不好了,他那么优秀,为这些事放弃了自己可怎么办?所以我没忍住,跟在你后面骑了老半天。”   孟云慧笑着看他,“罗里吧嗦的,讨人嫌。”   他赶紧摇头,“不,没有。”   孟云慧说:“多的我也不说了,下次又来孟阿姨店里吃芋圆。人生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看着即将被收走的勺子?,突然说:“孟阿姨,能将它送给?我吗?”   勺子?不是一次性?的,但孟云慧还是送给?了他,“是不是觉得芋圆特别好吃?”   他郑重地点头,“第一次吃,带回去做个纪念。”   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就是这样神奇,那个夏天,他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被残酷的对比、辛辣的讽刺伤害得差点爬不起来。可是孟云慧的一碗芋圆冰沙将他拉回了正轨。他不再计较那些嘲讽他穷、他没见识的话语,平静地在夏令营待到了最后,闭营时拿到了优秀学员证书和一笔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让他之后的高中生活变得?稍稍宽裕,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他下了决心,大学要考去灰涌市,暑假就?留在灰涌市打?工,最热的时候去吃孟云慧的芋圆冰沙,再帮帮她的忙。这一次,他会自己付芋圆冰沙的钱。   姚束平静的眼中涌起波澜,“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当我考到灰涌市,他们一家已经……”   这个故事像是一个漩涡,海姝在其?中旋转,感受到一种深切的疼痛和晕眩。她深呼吸一口,问:“当你发现自己的室友就是仇人之子?,大一时,你就?打?算杀死水静深?”   姚束沉默了会儿?,“那时我还想不到那么远。”   昔日的爱心小食堂已经和周围的门面一起被推倒,新的商场正在施工。他站在废墟前,眼泪无声地掉落。   附近的居民都说,孟云慧一家是得?罪了水兴,得?罪了水天翔。他查清楚其中的关系,得?到的答案却是车祸是意外,水天翔没有责任。   但这怎么可能呢?孟阿姨一家是那么好的人,上天若是降下报应,落到谁头上都不该落到他们身上。   可是他能做什么?他连接近水天翔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水天翔已经因为经济犯罪被捕,他们之间隔着犯罪的高墙。   室友水静深的名?字让他非常在意,姓水的人很?少,水静深难道?和水天翔有关系?水静深话很少,不爱与?人接触,也从来不谈及家庭,他当时无法查到水静深的背景。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盛岿然向他埋下罪恶的种子?。   盛岿然利用慈善项目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孩子,找到合适的,便向他们灌输“罪恶继承”的观念。姚束起?初只?是发觉盛岿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比较频繁,后来逐渐意识到,盛岿然似乎是想把他变成棋子?。   “盛岿然不知道?的是,我的自我意识从来没有消失过。”姚束说,随着交流的加深,他隐约明白,盛岿然希望他理解下一辈必须为上一辈的所作所为负责,这所谓的负责就?是死。   盛岿然交给?他一个任务,把制作成干花的粉梅放在柯小棉的手包里。   他完成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意识到,自己能够反过来利用盛岿然,为孟云慧一家报仇。   海姝说:“但你还是接受了盛岿然的想法,你杀死的是水静深。”   姚束说:“因为我也认为,水静深身负罪孽。我亲手了断了他。如果不是我主动告诉盛岿然,我想要水静深的命,他根本注意不到水静深。他派给我的任务只?是杀死华易。”   水静深案的最后一丝细节也水落石出,海姝却坐在审讯室没有立即离去。虽然姚束坚持说自己是为了复仇才假装被盛岿然摆布,但如果不是盛岿然长期的唆使和引诱,他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同学吗?即便他恨水天翔和水静深,他也做不到这一步。有了盛岿然在后面保驾护航,有那群雇佣杀手的指点,他才能做到。   所以说,保有自主意识又怎样?他仍旧成了盛岿然的牺牲品。   海姝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心里有些沉郁。在水静深失踪之前,调查水依婷案时,她就想到了也许有人会因为水天翔和孟云慧而报复,报复的可能是水依婷,也可能是其?他人。   她明明已经想到这个关键点了,还是未能救下水静深。这着实是一桩憾事。   不久,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晶和曾晓颖都来了。水静深案的凶手已经认罪,曾晓颖算是洗清了嫌疑。陈晶看了看她,知道?错怪了她,却不愿意道?歉。   曾晓颖看上去很疲惫,只?向陈晶点了点头。   海姝等在曾晓颖即将经过的路上,抬手一拦。   曾晓颖神情微绷,“海队,案子?破了,辛苦了。”   海姝却道:“水依婷的案子?还没破。”   曾晓颖撩了下头发,“是啊,哎——”   海姝并未让开,“曾女士,现在该我们来好好聊聊了。或者,我叫你曾先生应该更合适?” 第103章 粉梅(34)   34   曾晓颖像一尊木雕般呆立, 脸部线条僵硬,仿佛顿时有了男人?的轮廓,“你, 你怎么?……”   海姝说:“这不是?秘密, 只要去你的初中打听一下?,就知道你原本的名字叫曾小应。”   曾晓颖的肩膀渐渐塌了下来, 眼下?的阴影更深,“海警官, 我的隐私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关系,但和我侦破水依婷案有很重?要的关系。”海姝往一旁的问?询室指了指, “请进吧, 曾……既然你更加认可现在的身?份,我还是?叫你曾女?士。”   门关上,曾晓颖的肩背轻轻抖了一下?, 浑身?仿佛笼罩在一片污浊的雾气中。她抬起上眼皮, 凝视海姝, “对,我做过变性手术, 但那又怎样?”   海姝说:“其实不管你做没做过手术,调查进行?到?现在这个份上,你都必然?成为?主要嫌疑人?。”   曾晓颖皱眉, 眉眼中流露出没能掩饰住的怨毒。   “因为?我们对水依婷已经?足够了解, 她身?边所有可疑的人?都已经排除了嫌疑。”海姝往前探了探, “只剩下?你这个自称她最好姐妹的人了。”   曾晓颖讥讽道:“你就是这么看待我和依婷之间的友谊?亏你还是?个女?人?, 你是?觉得?我们女?人?之?间不可能真正欣赏对方?女人之间必须互相针对?”   说着, 曾晓颖突然?卡住了。而海姝唇边牵出一丝笑意,“女?人?之?间当然?存在无私的友谊。你说得?对, 我是?个女?人?,所以我比你见得?更多,也比你体会更多。而你,只是?‘半路出家’。”   “你!”曾晓颖双手成拳,在桌上狠狠捶了一下?,逐渐冷静,“我说过,我想要帮依婷。她这些年过得太不如意了。”   海姝点头,“你确实帮过水依婷,但后?来我思来想去,带入我自己,就觉得?你这样的‘姐妹’实在有些可怕。你会雇侦探……”   曾晓颖打断:“那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警方无能?始终找不到凶手?”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海姝接着道:“你的可怕之?处在于,你还会处处模仿你的‘姐妹。’”   曾晓颖触电似的往后一仰,上下?嘴唇碰撞,但没说出话来。   此时,海姝耳机里传来隋星的声音:“海队,我们已经?到?了曾晓颖的家,准备搜索。”   海姝对曾晓颖传达这条消息,曾晓颖猛地站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非法入室!”   海姝将保存在手机里的调查许可翻出来给她看,“流程合规合法。”   曾晓颖怒视着她。   “坐下。”海姝和颜悦色,声量却隐隐拔高,“坐下?,曾女?士。”   曾晓颖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但海姝在气场上远远压过她。她缓缓坐下?,气息不匀,“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不明白……”   海姝心想,是?啊,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待曾晓颖?   最初调查水依婷案时,曾晓颖可以说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水依婷生活富裕,表面上看人?人?羡慕,但越是?了解,越能发现水依婷的可悲。   她的丈夫不爱她,女?儿嫌弃她,亲人早早因为她的婚姻与她划清界限,哥哥入狱,嫂嫂憎恶她,她为?了家庭放弃事业,等于折断了一条翅膀。   似乎只有曾晓颖这个朋友真心关心她,想要将她从近乎封闭的生活中拉扯出来。当她遇害,唯一一个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的就是?曾晓颖。   但情绪化的陈晶在做笔录时抱怨了一句话——我看到姓曾的就不舒服!   海姝当时问?:“为?什么?你们发生过什么事吗?”   陈晶摇头,抓着手臂,像是?在说话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和她能发生什么事?但她总让我想到水依婷。”   海姝说:“正常,她是水依婷的朋友。”   “不!”陈晶有些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她像水依婷。我形容不好,就是?吧,她的神态动作都像是?对水依婷的复制粘贴。”   好姐妹之间共享衣服,或者干脆买姐妹装,化姐妹妆,这都不稀奇,但神态举止的刻意模仿多有古怪。之后海姝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再联系到?曾晓颖极力想要证明张典治就是杀害水依婷的凶手,她是?不是?在故意影响警方的思路?   曾晓颖是水依婷的高中同学,更准确来说,她是?在高二时才?转到?水依婷班上。毕业多年,水依婷还在联系的同学只有曾晓颖,其他同学早已不在她的人?际网络中,所以警方起初并没有详细去查她们的同学。   海姝对曾晓颖产生怀疑后,抽空找到?她们的班主任,问?她们念书时的情况。班主任对水依婷印象很深,说她活泼开朗,在男生女?生里都很有人?缘。而曾晓颖,班主任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她就像班里的透明人?,只有跟在水依婷身边时有存在感一点。   “对了,那个孩子,好像有些特殊。”海姝离开之?前,班主任将她叫住,认真回忆,“你刚才提到她是不是刻意模仿水依婷,可能确实是?这样,但她们一个活跃一个阴沉,我们当时都没有往相似这方面想。”   海姝连忙问:“你说的特殊是?指?”   班主任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不是?高二才转学来吗?听说是做了什么手术,身?体不好,体育课老是?请假。体育老师来给我告状,我找她谈话,问?她到?底哪里不好?她说不出来,还是?水依婷跑来替她解释,说她初中身体就不好。”   海姝说:“水依婷初中就认识她?”   班主任不确定,“可能是?吧?我这里也找不到初中档案了,听水依婷的意思应该没错。”   告别班主任后?,海姝调取曾晓颖的所有问询记录,她从头至尾说的都是?她在高中遇到?水依婷,水依婷是?她命中的贵人。如果她们在初中就已相识,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因为?她不愿意警方去挖掘初中的事吗?   警方虽然?不清楚曾晓颖初中在哪里就读,但水依婷的初中一清二楚。因为?华易、水静深等一连串案子,海姝耽误了些时间才来到初中。   老师们想起了水依婷,但听到?曾晓颖的名字时却一脸茫然。海姝说:“没有这个学生吗?”   其中一位老师说:“这名字我好像听过,这样,我去找找毕业照,你自己看。”   不久,老师找来相簿,拿到?相簿时,海姝突然?想起,对水依婷的家进行搜索时没有找到初中的同学录,高中和小?学的都有。对此,张典治敷衍了事地解释:“可能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吧?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她又出过国,也许是?放在水家,被水家人扔了。”   现在想来,为?什么?连小?学的都在,偏偏是初中同学录被扔了?   相簿多年没有翻阅,一些纸页都沾到?一起了。海姝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开。相簿不止有毕业照,还有同学们从初一到初三参加各个活动的照片、文?字记录,而每一个同学都有单独的一页个人?资料。   在翻到其中一页时,海姝手指一顿,“这是?……”   老师凑过来,看着照片和名字,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觉得熟悉,什么?曾晓颖,是?曾小?应啊,男生!”   海姝心跳加快,认真端详照片上的男孩,他的五官细看和曾晓颖有相似之?处,比其他男孩更加清秀,而在其他活动照片中,他明显更加瘦小?,并且时常和女孩待在一起。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和水依婷一起跳花绳,绳子已经?升到了女生们的胳肢窝,他们跳得还是十分顺利。周围围着不少女?生,正在为?他们拍手助威。   海姝轻声道:“是男孩……”   “对啊,曾小?应是?男孩。”老师在性别一栏上指了指,回忆道:“不过他啊,从来不跟男孩玩,打篮球踢足球他都不参加,我们班女?生比男生少,我记得?有一年歌咏比赛人?数对不齐,还让他穿了女生的校服。”   海姝又问:“那他之后去哪个高中读书,您还记得?吗?”   老师沉默半天,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因为?他不是正常从我们这儿毕业的,也没有参加中考。高二还没结束吧,他就退学了,你看,这里还有记录。退学的理由他也没说,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初中老师说不出曾小?应去了哪,高中老师不知道曾晓颖从哪里转来,但将两边的信息合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曾小?应在初二之?后?做了变性手术,成为?曾晓颖。知道他从“他”变成“她”秘密的,也许只有初高中都和他是?同学的水依婷。   他想要掩饰自己的秘密,但他好像并不介意让水依婷知道。因为他有那么多学校能够选择,他却选了水依婷所在的班级。   他还想和水依婷做同学,还想和水依婷在一起。水依婷似乎也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并且没有将他的秘密告诉别人?。   但一晃多年,这个秘密是不是已经构成他杀害水依婷的动机?   或者,还有别的动机?   至少从警方的视角看去,隐瞒变□□实的他嫌疑越来越重?。如果不是?被粉梅案影响了调查进展,刑侦一队早已行动。   不得?不赶去寒原市之?前,海姝和隋星分析水依婷案,隋星说:“要不我现在就把人控制起来?”   海姝深思熟虑,“不行?,拘留有时间限制,如果我们没能在这期间搜查到关键证据,就不得?不放他离开,还会打草惊蛇。星星,你现在有精力扑在这个案子上?”   隋星经常自诩不用睡觉,但面对扑朔迷离的粉梅案,也不得?不更加谨慎,“说实话,没有。”   “那就暂时别动。”海姝说:“派人盯着他,我猜他现在也比较放松,知道我们顾不上他。等到?寒原市那边解决,我们立即开始搜查。”   “好!听你的!”隋星说。   粉梅案基本?侦破,总结会都还没来得?及开,海姝马不停蹄将重心转移到水依婷案上,当曾晓颖走进市局,以为?自己是?来洗清水静深案的嫌疑时,并不知道刑侦一队已经带着任务赶向他的住所和工作室。   海姝说:“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但今天还是?要再问?一次,4月7号,你在哪里?”   上次曾晓颖的回答是?在家,脸上挂着朋友遇害的悲切。但此时,仿佛是?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他垂首沉默,不言不语。   “是已经懒得辩解了吗?”海姝说:“因为?你知道,一旦我们知道你的变□□实,你的其他秘密就再也藏不住?”   曾晓颖疲惫地向后?靠去,头发耷下?来,半遮住他的眉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是?美丽的,诱人?的。   海姝站起来,“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你想要说的时候叫我就行?,或者……等到?我获得?直接证据,再来找你。”   没有其他案子的干扰,刑侦一队效率非常高,隋星带队完成了对曾晓颖家的搜查,找到了本应属于水依婷的同学录。   程危有些着急,“同学录在物证上算不了什么?。”   海姝说:“但曾晓颖肯定还保留着其他东西?”   程危问:“为什么?”   “为?什么?……”海姝难以准确地描述,但从听到?曾晓颖“复制粘贴”水依婷后?,她就感到?,曾晓颖一定会留下?最关键的东西,那是他给自己赢得的战利品。   果然?,刑侦一队在曾晓颖的工作室发现了一条伤痕累累的丝巾,上面检验出了水依婷的DNA。而勒死水依婷的正是?九衣今年推出的这款女装配饰。   海姝将物证袋丢在曾晓颖面前,曾晓颖瞥了一眼,眼神迅速晦暗下?去。   “4月11号凌晨,你用这条丝巾杀死了水依婷。你有很多机会处理掉它,但你不愿意。”海姝又将新会展中心当时拍到的影像播放给他看,视频里的背影很难作为?直接证据,但此时却是让曾晓颖伏法的重?要一环。   曾晓颖长久沉默,精神一点一点蔫了下去。   海姝说:“这只是初步搜索获得的证据,我们还会继续挖掘你的秘密。”   这话仿佛刺激到曾晓颖,他猛然?抬起头。   海姝说:“当然?,你也可以主动交代。”   又过了一会儿,曾晓颖自知铁证当前,终于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算是?撒谎,依婷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   海姝说:“你勒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曾晓颖浑身?发抖,咬牙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张典治那样对她,她还想挽回那种人渣!”   曾小应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但父家重?男轻女?,有了一个女?儿,还偏要生下?他。他是?个男儿,但从小?他就羡慕姐姐的女儿身。这是天生的,命里带的。   父亲厌恶他身?上的女?气,发毒誓要将他改正过来。他才?5岁,就被扔进全是?男孩的武术学校。那是?一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岁月,他厌恶周围臭烘烘的男孩,每一天都被他们殴打。而教官并不会干涉,因为?在这里,弱者就是?要被欺凌。   到?了小?学四年级的年纪,他才被母亲从武术学校救走,因为?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母亲。   母亲并不像父亲那样恨他像个女?孩,他想留长发、穿裙子、打耳洞,母亲都满足他。   但学校是?另一个世界,小?孩子们往往能说出最恶毒的话语。班上的人骂他是“假妞儿”、“小?母鸡”,抓扯他的头发。他虽然?看着瘦小?,但在武术学校受的罪也不是白受的,将挑衅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他被请了家长。班主任担忧地对他母亲说,我理解你想遵从孩子的天性,但这好歹是?学校,你得考虑一下集体生活,考虑一下?负面影响,你也不想看到你的孩子被人指指点点,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吧?   母亲是?个理智的商人?,回头剪短了他的头发,要他在学校像个正常男孩,放假再留头发。母亲还向他保证,等他再大一点,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会考虑出钱给他做变成女孩的手术。   在初中,他遇到?了水依婷。他早前说的被同学欺负、格格不入、只有水依婷向他伸出援手并不是?事实。他确实被欺负过,但那是在武术学校和小学。上初中后?,他除了喜欢和女?孩玩,别的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每个班上都有像他这样“阴柔”的男生,他顶多是?偶尔被议论两句。   他的目光很难从水依婷身?上挪开,美丽的水依婷就像从他梦里走出的幻象,是?他眼中最完美的少女?形象。   他想,如果我能成为她那样就好了。   14岁之?后?,在母亲的眼中,他已经是能够独立思考的男子。母亲主动问?他,还想不想去做手术,毕竟下定决心成为女孩的话,手术做得?越早越好。他却犹豫了。母亲看穿他的心思,问?他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可爱的女?孩,他不知如何回答。   母亲并不真的希望他做手术,只是?尊重?他的想法罢了,得?知他有了在意的女?同学,松了口气,甚至做了件不该做的事——鼓励他向女孩告白。   这在初中是?决不允许的,他却被母亲的话冲昏了头,小?心翼翼地向水依婷说明心迹。   水依婷拒绝了他,却握了握他的手,说很喜欢和他做朋友,夸他花绳跳得?好。   他失落地回到?家中,痛哭一场。母亲不得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告诉他,他对水依婷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向往,他只是希望自己像水依婷而已。   半年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外国做手术。母亲难过地问他,真的决定好了吗?不会后?悔吗?   他没有告诉母亲,其实是?母亲将他推到这一步。如果不是母亲的鼓励,他不会告白,不会告白就不会失败。是那场失败的表白让他坚定地相信,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永远陪在水依婷身?边,但如果他变成女?人?,就能和水依婷做一辈子“姐妹”。   手术的过程和后来漫长的康复、适应新角色,曾晓颖不想再回忆。而当他终于如愿变成女?人?,高兴地向母亲展示自己的身?体,母亲难堪地别过了视线。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叶公好龙,母亲并不能真正接受他。他与母亲逐渐疏远,母亲在国外有了新的家庭和事业,他独自回国,插班到了水依婷的班级。   水依婷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目光躲闪,生怕在水依婷眼中看到厌恶和反感,毕竟他的母亲都忍不住流露这样的情绪。   但水依婷太好了,课后?来到?他面前,没有当着同学的面揭穿他,而是?朝他伸出手,像第一次见面一般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水依婷,以后?上体育课,我们可以一起跳绳吗?”   没有别人?在时,水依婷抱住了他,“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你转学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怔怔的,都不敢碰水依婷,“你,你不害怕吗?我变成了这样。”   水依婷说:“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很羡慕你。”   “什么?”他惊讶不已。   水依婷笑道:“你想让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你就去做了。不像我,我没有你这么勇敢。晓颖,你现在好漂亮啊。”   他太开心了,太幸福了,手术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踏实。这种情绪来自水依婷的认可和赞美,他再一次确认,水依婷就是他的天使。   他深爱着水依婷,总是?忍不住模仿水依婷。但直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拥有这样的爱意。   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情吗?不是?,他已经?不是?男人?了,有哪个男人的爱情建立在对一个女人的模仿上?   是女人之间的友情吗?好像也不是?。因为?当他知道,水依婷爱上了一个叫张典治的穷小?子,他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就像小?心呵护着的珍宝被人玷污了。   他无法接受,又不能向水依婷表达不满,在选择成为?女?人?的一刻,他就不可能再与水依婷发展爱情。他不得不远走高飞,眼不见心不烦。   在国外打拼的几年,他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女强人。水依婷和他的联系从未断绝,只是?各有各的生活,不再像读书时那样无话不谈。   他得?知张典治背叛了水依婷,心中五味杂陈,既气愤,又有些许窃喜。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但是回国之?后?,他却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水依婷——水依婷并非不再漂亮,而是?被岁月和变故伤害,眼中尽是?苦涩和疲态。   他憎恶张典治和张纯羽,他们不配做丈夫和女儿。他邀请水依婷和自己一起做事业,他们一起出国,地中海的热情一定会驱散水依婷心中的阴霾。   但是?水依婷变得?缩头缩尾,嘴上说放不下还未成年的女?儿,其实是?既放不下?女?儿,又放不下?人?渣丈夫。   他陪伴在水依婷身?边,监督水依婷去看心理医生。虽然水依婷已经变不回去,但他仍旧欣慰地发现,水依婷在慢慢变好——愿意摆脱家庭主妇的身?份,去教育机构教英语,这就是?向好的趋势了。   也许再等一年半载,张纯羽成年读大学了,水依婷会彻底放下对家庭的不切实际幻想,投入全新的生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水依婷竟然明知张典治养了小三,还不肯死心,还希望他帮自己一把,挽回张典治!   听完水依婷的计划,他觉得?自己疯了。   水依婷对他说,上了几个月班,再努力都感到不适应,还是?更想将时间放在照顾女儿和丈夫上。女儿和自己越来越不亲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明年女?儿就要成年,到?时候更难管女?儿,不如趁现在,让丈夫回头是岸。   水依婷想要制造一次失踪,这就需要他的帮助,最好是?让张典治以为?妻子遇害了,弄点血什么的。水依婷哭着说,这绝对是?自己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张典治对此毫无反应,不顾她的死活,她就对张典治断了念想。   曾晓颖用一种麻木的眼神看着水依婷。那一刻,不知道水依婷是?否能做到?断了对张典治的念想,反正他对水依婷是彻底没有念想了。   当汹涌又复杂的爱褪去,与爱相伴而生的恨终于露出狰狞又自私的面容。   他对水依婷从来就不止有爱,恨更加刻骨铭心。他恨水依婷有他羡慕不已的外表,恨水依婷生来就是?女?孩,恨水依婷拒绝了他,恨……   他也数不清还有多少恨,水依婷最后?给了他迎头痛击——水依婷是他对自己身?份的投射,而这个完美的女人恨不得跪倒在人渣脚下?,这简直是?将他的脸扇得?鲜血淋漓!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他佯装答应了水依婷的计划,水依婷无比感激,兴致勃勃地与他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她陆续让水依婷拿来初中同学录、九衣最新款的服装配饰等等。水依婷对他完全信任,问?都没问他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他们打算在九衣参加展会时开始行动,那时服装圈的目光都聚焦在灰涌市,九衣是?重?点参展商之?一,水依婷想要营造她在新会展中心失踪的假象,让张典治在妻子和事业之?间做出选择。   当曾晓颖将深蓝纱巾围在水依婷脖子上时,她并未想到?,那是?一条死神的绳索。   曾晓颖睚眦欲裂地看着水依婷在自己手上渐渐停止挣扎,他没有让水依婷说出一句“为?什么?”。   但他收拾好现场之?后?,他问?了自己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只是想做一个美好的梦而已!   硫酸浇下?,曾经羡慕的容颜不复存在。   曾晓颖认罪之?后?,后?续的收尾工作继续跟进,海姝总算能稍稍放松下连续过载的头脑。她叫了份外卖,等待的时候仰靠在椅子上,想要发呆,脑子里却光怪陆离。   水依婷案、赵雨梦案、东欧模特案、水静深案、华易案、柯小棉案……还有与此相伴的一系列陈年旧案都找到?了真相,但是?警方仍旧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盛岿然?的合作者是谁?尹灿曦背后的操纵者是谁?广永国和刘布泉为?什么?成了被放弃的棋子?尚未显形的阴霾想要在灰涌市做什么?   海姝眼皮轻轻跳了下?,谢惊屿蛮横地挤进了她的思绪中。   不久前,调查张纯羽时,谢惊屿发现了一个古怪的老人?,孔平远,孔平远给了张纯羽交叉沙漏形的手串。   二十多年前,谢惊屿刚被谢小?龙收养时,在谢小?龙的本子里看到过相似的图案。   孔平远在养老院的房子里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来自一种不知名的M国熏香,而她在斯蒂云国际学校调查时,在桑切斯校长的身?上嗅到了非常相似的香气。   谢小?龙的死时至今日仍是谢惊屿最深刻的伤疤,他不可能放下?沙漏和熏香的线索。   海姝神游天外地想,他查到?什么?了吗?   也许根本?还没来得?及着手,毕竟在刑侦一队调查粉梅案时,谢惊屿也暗自赶到?了寒原市。   想到?这里,海姝一下?子坐起来,针对盛岿然?的行?动之?后?,她说了要“审”谢惊屿,但还没有找到时间好好聊聊!   谢惊屿躲到哪里去了?   这时,外卖送达。海姝难得?不用赶地吃完一顿饭,去扔垃圾时余光捕捉到一抹突然闪过的身影。   根本?没有看清,但她下意识就觉得,那一定是?谢惊屿!   “站住!”她拿出追凶的速度冲上去,在转角处堵住了鬼鬼祟祟的谢惊屿。   谢惊屿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跟被罚站似的。海姝追得?急了些,生怕人?一溜烟没了,没顾得?上姿势,一拳就钉在谢惊屿耳边。   互相瞪了片刻,谢惊屿小幅度地鼓掌,“海队这拳风厉害,我都不敢动了。”   海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霸总”,把手收回来,“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干什么??”   谢惊屿拿出证件抖了抖,“我们特勤不是被邀请来的?我怎么?就偷偷摸摸了。”   海姝低头看见他手上拎着的不锈钢桶,来了兴趣,“你带饭啊?吃的什么??”   已经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说实话,海姝挺馋谢惊屿手艺的,话音刚落就去捞,“可惜我已经吃过了,不然?尝尝你的。”   谢惊屿却把桶往上一提,不让海姝碰。   海姝啧一声,“小?气。”   这转角人?来人?往,下面已经传来脚步声,再在这儿戳着不合适,海姝便往回走,谢惊屿在后面跟着。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海姝打算写总结,谢惊屿瞎哼着歌,叮叮咚咚地鼓捣他的不锈钢桶。   不一会儿,海姝没闻到料想中的饭菜香,倒是?闻到?了一股椰奶的甜香,扭头一看,只见谢惊屿正在往一个纸碗里倒绿豆沙。   海姝赶紧走过去,好家伙,谢惊屿带来的哪里是饭菜,是?绿豆沙冰和芋圆,纸碗里装得?满满当当,再拿冰镇椰奶往里面一浇,夏天到?了!   饭后?来份甜点是?最惬意的,尤其是?接下?去还有需要动脑子的工作。海姝没忍住咽了咽唾沫,“谢……谢哥,你这个沙冰……”   “好好说话,什么?你这个沙冰。”谢惊屿将装点好的纸碗往海姝面前一推,“不够还有。”   海姝端起就跑。   谢惊屿:“……喂!”   沙冰和芋圆都有多,谢惊屿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去海姝对面坐着吃。   海姝边吃边问:“怎么?想到?做这个?”   谢惊屿说:“看姚束审讯记录时受到了启发。”   海姝有点无语,“这都能启发你。”   其实海姝更想说的是?别的事,但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不久,办公室来了几名队员,谢惊屿热情地把桶里的沙冰分给他们。大家吵吵闹闹瓜分沙冰,海姝看着谢惊屿的发旋,想了想,说:“吃这么?多你撑不撑?要不去露台上站站?”   空气中早已有夏天的气息,但此时的露台上并不晒人。海姝还没说出开场白,谢惊屿就笑了声,“我以为?你会约我去审讯室。”   海姝挑起眉。   他又道:“毕竟那天你说要审我。”   海姝说:“所以你就躲着不见我?”   谢惊屿趴在栏杆上,“不见你是谁给你送的芋圆?”   风将海姝的鬓发吹起来,从她眼尾掠过,使她平静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柔软。   对视片刻,海姝转过视线,看向远处的车流,“温老师都给我说了。”   过了会儿,谢惊屿道:“嗯。”   “是?你的计划。”海姝说:“你比我更早想到?,盛岿然?会胆大包天到?拿警察下?手。”   谢惊屿说:“更早更晚没那么重?要,谁想到?的也不重?要,在粉梅这个案子上,你们刑警和我们特勤是一体的。非要说谁更重?要,那也是?温法医,不是?我。”   海姝点头,“温老师牺牲最大。”   “棉姐是他的责任。”谢惊屿说:“他放不下?。”   “嗯。”   再次安静,像是?谁也想不出接下去该说什么。真奇怪,海姝想,我明明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半晌,谢惊屿动了下?身?子,似乎是?想回去了。海姝转身?,“你说,你比我冷血,应该是你来做出那个决定。”   谢惊屿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海姝,半开玩笑道:“你知道,我们特勤都喜欢抢人头。”   海姝摇头,“你要是?真的冷血,不会为我考虑这么多。”   谢惊屿唇角很轻地动了下?,因为?海姝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说,而他接不住这句认真的话。   海姝说:“谢谢。”   谢惊屿侧向另一边,几秒后?又笑着转回来,“我就是?,忍不住想要保护你。”   他越说越不自在,右手抬起来,像没处放似的挠了下后脑,“就算我知道你早就是?队长,什么?困境你没面对过?该让温法医去,你不会优柔寡断。你……你其实不需要我??????来保护了。但我还是?……你就当我忍不住吧。”   海姝再次摇头。   谢惊屿不懂她摇头的意义。   海姝走近一步,说:“需要的。”   谢惊屿眼中的光倏然一驻,海姝重?复道:“需要的,我很高兴。” 第104章 沙漏(01)   01   谢惊屿讶然, 有些机械地?抬起手,好像不知道该回应一句什么。   海姝却忽然笑起来,将他的手轻轻打掉, 然后勾住他的肩膀, “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特勤就在我身边,为我所用, 我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使?唤使?唤他, 让他当个保镖,我是不是傻啊?”   谢惊屿松弛下来, 假装不满地咕哝:“你这么凶, 说不定需要?保护的是我。”   “没问题啊。”海姝拍拍,“军警一家亲嘛。”   谢惊屿笑道:“这话也被你学去了。”   两人胡扯了一通,时间?不早了, 谢惊屿提议今晚去海姝家吃饭。   海姝说:“吃饭可以, 但为什?么是我家?”   谢惊屿说:“我都出了劳力了, 你还要?我出水电气?”   海姝一笑,“还挺有道理。”   天鹅湖畔小区的名字虽然有点咯噔, 但配套设施确实没话说,旁边的超市能解决几乎所有生活所需。海姝看到谢惊屿买了一堆她?平时根本用不上的调料和厨具,连忙叫停:“你是要去我家筑巢吗?”   谢惊屿身为厨子, 拥有对厨房的绝对话语权, “相信我, 这些都是今晚需要?的。”   海姝说:“你家不是有?上去拿一趟不就完了?”   谢惊屿说:“来回奔波会影响我们大厨的发挥。”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上, 海姝心想:那也?行吧。   这个季节河鲜开始肥美, 海姝是个什?么都能吃的,随谢惊屿做。谢惊屿便去杀了一条鱼, 又称了二十来只虾。在海姝眼中,鱼是最难做的,她?顶多买预制酸菜鱼。谢惊屿段位比她?高,那也许今晚吃水煮鱼?   但谢惊屿却去拿了盒孜然粉,“正好买的烤盘还没用过。”   海姝震惊,“你要做什么?”   谢惊屿抛了抛孜然粉,“不是很明显吗?烤鱼啊。”   海姝说:“你?会烤鱼?”   谢惊屿笑道:“大惊小怪。”   这不怪海姝大惊小怪,烤鱼这种菜,不是外面大排档才有的吗?自己在家也能做?   回到家,海姝看谢惊屿穿上围裙,正儿八经开始料理鱼了,觉得今天这菜太豪华,她?也?得小小炫个技。   发现海姝靠近水槽里活蹦乱跳的虾,谢惊屿警惕,“你要?对我的虾做什?么?”   海姝自信满满:“小事,我来做虾。”   谢惊屿:“做什么风味?”   海姝:“虾还能什么风味?白灼啊!”   要?说海姝的拿手菜是什?么,那必定是白灼虾。虽然她很少开伙,能吃食堂绝不买菜,但偶尔也?会有健康管理意识,吃点蔬菜沙拉鸡胸肉虾肉什么的。可鸡胸肉太难吃,黑椒牛排需要?腌制,最轻松的只有虾,起锅烧水,下虾,咕嘟咕嘟,红了,开吃。   没有任何技术,也没有任何感情。   听海姝说完,谢惊屿眉梢挑了挑。   海姝说:“你这是不屑的意思?”   谢惊屿说:“不,我只是觉得,偶尔吃点朴素的也不错。”   海姝觉得“朴素”一词用在这里似乎不是什?么好话,遂逼问:“那你本来想做什?么?”   谢惊屿一副小子不才的谦逊模样,“浅做一个香辣虾而?已。”   海姝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很给面子地?丢下一水槽虾,“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无所事事的海姝重操旧业,又打了一大瓶果汁,不过用的不再是橙子,而?是应季的草莓,还用隋星说的方子,在里面适当加入浅度酒、乳酸饮料、冰块,装在玻璃瓶里十分养眼。   鱼虽然难做,但花的时间?其?实不多,不像煲汤什?么的,轻轻松松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谢惊屿端着烤盘上桌,鱼像大排档一样被?剖成两面,平铺在辣油和作料上,大红的辣椒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看?一眼舌头都发抖。旁边还点缀着香菜洋葱,藕、魔芋、土豆之类的蔬菜也?码在周围,浸透了味道?。   海姝没忍住一通拍,又听见厨房传来滋啦爆响——是谢惊屿在炒香辣虾。   海姝将她?的自制饮料从大玻璃杯倒进两个小杯子,盛好饭,等着谢惊屿把香辣虾端出来。   丰盛得不像家常菜的一餐,两人在烤盘上碰了碰杯,开吃。   谢惊屿买的是无刺鱼,只有中间?的大刺,因此吃起来非常方便,虾在炒之前用油酥过,虾壳已经脆了,能和肉一起吃掉。   虽然在享用美食时说起工作是很煞风景的事,但吃到后来,已经是酒足饭饱的状态,不过还能放慢速度继续吃,海姝和谢惊屿都不想结束这一顿,不约而?同聊起案子。   就当是饭后随便聊聊,没在市局那么正式。   “上次你说要去调查孔平远和桑切斯的熏香,查到什?么没有?”海姝挑起一根劲道?的甩面。   谢惊屿正在喝草莓酒,点点头,“时间?很紧,后来不是去寒原市了吗,只笼统地查到那种香是M国一个叫客根邦的地方使用的,特别小众。客根邦你知道?,在M国南边,这几十年来就没什么好日子,武装冲突没断过。”   海姝若有所思?,“客根邦……桑切斯和孔平远看?外表的话,倒都有可能是M国人。”   谢惊屿说:“桑切斯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他似乎没有去过M国。”   海姝说:“他一看就没有白人血统。不过他家缠万贯,只要?钱到位,更改国籍不难。”   谢惊屿放下杯子,“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一个地方是什?么吗?”   海姝抬眼:“嗯?”   谢惊屿神情渐渐沉下来,“龙叔曾经在M国执行过任务,而?且时间?不短,有一年?多。”   海姝心脏顿时提起来,“你是怀疑……”   谢惊屿又摇头,“但龙叔去M国其实是很久以前了,他后来长期埋伏在T国,后来他结束任务,到碗渡街过普通生活,前一个任务也是在T国。出事时,他和M国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   海姝沉默下来,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一句“龙叔”,又把她?拉回了二十年?前的炮弹厂,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最终以血色收场,谢小龙的死至今还被?黑雾所遮蔽。   谢惊屿深呼吸,“特勤当年?调查时,我年?纪还小,他们不会跟我说细节,后来我调资料,看?到调查几乎集中在T国,M国不是没查过,但大家起初都认为是T国的毒.贩复仇,至于M国,记录不多。”   海姝说:“孔平远给张纯羽的手链和龙叔笔记本上的图案相似,孔平远使?用的熏香可能来自M国客根邦,他的身份存疑,户籍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而?龙叔早期在M国执行任务,再加上桑切斯和孔平远可能使用同一种熏香,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线索,再次调查龙叔的案子。”   谢惊屿点头,“我去跟曾队汇报一下。桑切斯这个人,我也?大致查过。能够查到的他最早在国内活动的时间?大概是在十多年?前,第一站不是在灰涌市,而?是在杞云市。”   海姝愕然,“杞云?”   谢惊屿说:“我查到时也觉得太巧了。他在杞云市的东叶区开了个芭蕾舞培训机构,当时的家长非常热衷让孩子学些洋舞蹈洋乐器。因此他的生意很好,陆续又开了不少分店。几年?后芭蕾舞热降下来,他辗转全国各地?,开艺术学校、艺术展馆,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中心只是他的产业之一。”   海姝脑海中蓦然出现8岁以前的画面,洋舞蹈洋乐器热在她?小时候就开始了,她?为什?么那样怀念在碗渡街度过的夏天?因为它和她以前度过的假期都不一样,父母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她?的周末和寒暑假就在这些兴趣班里度过。   记忆的雾向周围散开,清晰地圈出杞云市的地图,东叶区继续往东,就是碗渡街了——虽然现在碗渡街已经和整个城区融为一体?,但在以前,在人们的认知里,它只是紧紧贴着东叶区。   谢惊屿支起手肘,“很难不去在意,是不是?桑切斯开的第一个舞蹈机构,居然离碗渡街那么近。”   海姝比谢惊屿更了解杞云市城区的情况,东叶区是工厂的地?盘,商业和文化活动一向最为落后,像她?一家就住在偏西的市中心,几所重点中学、大学、电视台等也都在杞云市的西边和北边,那儿是杞云市公认的文化区,各种培训机构云集,早年没有相应的法规来约束,简直是跟打仗似的。   “一个芭蕾舞培训机构,居然开在东叶区。”海姝思索道?:“该说桑切斯早已预料到其?他区即将饱和,还是误打误撞,运气太好?”   谢惊屿意味深长道?:“或者他必须开在那里?他在那里有必须要?做的事?”   餐桌上沉默下来,谁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海姝又问:“桑切斯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有没有触犯过法律?”   “没有,非常遵纪守法的企业家。”谢惊屿说:“而?且他手上的几个重点项目都比较有口碑。比如斯蒂云国际学校,致力于培养有艺术苗子的学生,有强大的出国渠道?,每年都会送出大量学生。再比如金声艺术,不少年?轻艺术家的作品由他们代理,经纪约签在桑切斯手上。总的来说,在普通人看?来,斯蒂云和金声都比较小众,但在各自的圈子里,都很有影响力。桑切斯在A国、G国也?有商业版图,但调查起来比较困难。”   海姝问:“他和孔平远完全没有交集?”   谢惊屿说:“除了你闻到的香气。”   桌上的菜终于全都吃完,两人到厨房继续刚才的话题。海姝说:“其实这么看?来,还是孔平远身上的疑点更多。我想抽空再去看看他。”   谢惊屿说:“别忘了叫上我。”   海姝看?谢惊屿一眼,知道他放不下那个沙漏意向。   丢了垃圾,谢惊屿换个话题,“对了,你们后来没查到刻心律所和那个什?么诊所的问题?”   海姝神经微微绷了一下,今天在市局复盘时,她?也想过刻心律所和市场诊所,想到它们对应的两个人,一是高明雀,一是萧竞。   起初警方还没有掌握粉梅这个关键线索时,高明雀和萧竞屡次进入警方的视线。赵雨梦长期在市场诊所开药治疗内分泌问题,萧竞说她?咨询过应该给张典治下什?么药,使?张典治完全失去姓功能。萧竞自称拒绝了赵雨梦,但张典治却说赵雨梦确实给了他类似功能的药。萧竞也许在撒谎,因为至今警方也?无法确定赵雨梦后来是跟谁买了药。更奇怪的是,水静深在失踪之前,也去过萧竞的诊所。   至于刻心律所,它的嫌疑在于高明雀亲自辞退了水静深。高明雀给出的理由是,调查到水静深是水天翔的儿子,水静深很优秀,今后必然成为优秀律师,而越是优秀就越是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到时候被爆出负面新闻,对刻心很不利。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但水静深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实习生,高明雀的举动是不是兴师动众了一点?   其?实辞退本身并不值得警方花太多注意力,可是刻心还是月升山庄背后开发商的法律顾问,李云婷回国后还曾向高明雀咨询如何复仇。一个个巧合串起来,它还是巧合吗?   然而?真相大白,水静深的死既和刻心律所无关,也?和市场诊所无关,高明雀和萧竞似乎只是被?卷入了调查中。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在侦查初期,警方势必会关注任何有嫌疑的人。   现在他们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只是海姝在复盘时仍旧在他们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刻心的合伙人高明雀,我这次倒是顺便查了下她?的背景。”谢惊屿说:“要不要听听?”   海姝眼睛一亮,“快说!”   谢惊屿笑道:“海警官,情报是很值钱的,总得拿点什?么来换吧?”   海姝发现他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浮起一片雾气。平时他虽然也?挺散漫的,但至少……看?着很聪明。   现在似乎不大聪明了呢!   海姝回头一看?,她那一大瓶草莓酒已经见底了,她?记得自己忙着吃烤鱼香辣虾,只倒了一小杯,剩下的全都被谢惊屿喝了!   这家伙,是醉了吗?   隋星说酒不要?放多了,有点酒的味道?就行,她?也?就倒了半瓶吧,果汁和乳酸饮料本来就挺多,再加上冰块,都稀释得差不多了,这也?能醉?   海姝警惕地?瞄谢惊屿,谢惊屿大模大样地洗干净手,回到桌边,拿起一滴都不剩的瓶子,对着嘴抖了抖,没有。   海姝:“……”   谢惊屿皱眉,嫌弃地把它放回去,左右看?看?,似乎是觉得太累了,走?到沙发边,毫不客气地?坐下,压到了一只大鹅,他拎着鹅的脖子,把它扯出来,丢到一旁。   这大鹅是隋星送的,海姝有时抱着它睡觉,还挺惬意。   海姝走?过去,明目张胆地?观察谢惊屿,“谢哥?谢老弟?小宇?”   谢惊屿有反应,睁着眼睛看?她?,她?喊一声他应一声,就是反应稍微有些慢。   这阵子忙下来,海姝也?很累了,索性和谢惊屿一块儿瘫在沙发上当条临时咸鱼。   她?很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候,吃得饱足,将工作放在一边,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旁边还有条咸鱼同伴,她?放空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负罪感了。   那点酒精虽然少,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她?忽然想起在五村的平房里,小龙叔叔没几个钱,所谓的沙发是竹子做的,她?穿着裙子,一不留神就要被竹子夹到肉,但竹子沙发很凉快,坐在上面一边吃冰棍一边看动画片最惬意。   小宇不爱坐上来,她怀疑是小宇被夹出心理阴影了,但小宇不承认。她?非要?拉小宇和自己一块儿坐。摇头扇放在沙发边呼拉拉地吹,一个下午就这么悠闲地?过去了。   平房早已拆迁,竹沙发也早已不知所踪。海姝侧过脸,看?见谢惊屿正在看?她?。   多神奇,都说物是人非,但在他和谢惊屿之间,时间?好像并没有流逝,他们仍旧坐在沙发上,物变了,人却还在。   谢惊屿说:“想好用什么来换了吗?”   海姝此时的反应满了半拍,“换什?么?”   谢惊屿笑道:“你喝醉了。”   海姝争辩,“没有,你才喝醉了。”   小时候总是海姝无理取闹,一件丁点儿的小事就能和小宇掰扯一天,现在热衷说废话的似乎成了谢惊屿。海姝心想:还说你没醉!   海姝后来睡着了,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大鹅。她?第一反应是谢惊屿肯定趁她?睡着,去霸占她?的床了!这简直不能忍!   但卧室里空无一人,床更是没有被?动过。   她?捋了把头发,洗漱,终于清醒过来。谢惊屿一定是在她睡着后就回去了,还把鹅塞到她?怀里。   起得太早,早上的时间?变得格外充裕,海姝打算上班之前去吃铁栏巷的牛杂汤。隋星已经给她说过很多次了,那是灰涌市的名早餐,可惜她?一直抽不出时间?。   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着个熟人。   海姝的思绪立即飘到了昨晚,仔细观察谢惊屿一番,这人气定神闲,全无喝醉酒的尴尬。   海姝不由得想,谢惊屿是怎么回去的?回去之后又干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只有谢惊屿自己知道?,但第二个问题特勤的兄弟们很有发言权。因为谢惊屿又在群里开屏了。   谢惊屿:[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谢惊屿:这个草莓酒看到了吗?我的。这个烤鱼看?到了吗?我做的。   秦小叶:贺队,这人能不能踢了?   柏明:赌一块钱,惊屿喝醉了。   贺北城:这就来踢。   “海队,这么早就出门?”谢惊屿笑着说。   “你不也这么早?”海姝索性问:“吃早饭没?”   谢惊屿说:“正要去。”   海姝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人声鼎沸的铁栏巷坐下时,谢惊屿做惊恐状,“你们当队长的,早餐都这么豪华吗?”   海姝研究着一个烤馕,“这怎么吃?”   “原来你也是第一次来。”谢惊屿当起师父,给她?掰成小块,泡在牛杂汤里,“大西北的吃法。”   牛杂汤果然名不虚传,一口下去空荡荡的胃立即舒服了。   周围吵闹得很,但在吵闹中聊天别有一种兴味。海姝问:“你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   谢惊屿严肃道:“说到这个,我就要?来批评批评你了。”   海姝:“啊?”   谢惊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男人面前睡着呢?也就我是个品行端正,没有……”   老板大喊一声“上牛肚”,海姝没听清后面的,“你没什?么?”   谢惊屿清清嗓子,“没偷你的钱。”   海姝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没去滚我的床!”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下。海姝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她这是调戏谢惊屿了吗?可她?发誓她?没有往颜料方向想,她?只是很诚实地把自己想象的画面说了出来——谢惊屿会像只兴奋的德牧一样,看?见床就一蹦三尺高,跳上去打滚。   谢惊屿咳嗽,继续教育海姝,“总之,下次要?注意,不要随便让男的去你家。”   海姝推他一把,“到底是谁说来我家做饭?现在倒打一耙?”   谢惊屿哼哼,“我不一样。”   “你哪儿不一样?”   “我正直。”   “……”   最后海姝终于受不了吵闹,和谢惊屿速战速决钻进车里。钱是海姝付的,车是海姝开的,谢惊屿很体面地说:“谢谢。”   “够情报费了吗?”海姝不急着踩油门,“你查到高明雀什?么了?”   谢惊屿眨眨眼。   海姝斜他,“昨天是谁跟我要?情报的报酬?别不认啊谢老弟。”   大约是回忆起了自己要报酬的情形,谢惊屿也?有些汗颜,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海姝笑道:“我要去问问你们贺队,特勤队员怎么能勒索刑警呢?”   谢惊屿突然开腔,“高明雀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孩子。”   海姝立马被吸引,顾不上告状了。   谢惊屿说,高明雀的老家在港口城市连西市,家境优越,高家在当地?是知名商人,早期做航运生意,靠着港口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高明雀父母这一辈,开始投资房地?产项目,坐在风口?上,又大赚一笔。坐拥这么巨大的财富,高家自然是个庞大的家族。   高明雀的父亲叫高灵,母亲叫陈霜,高灵是嫡系,却不是长子,为高家的房地产事业出过不少力,但似乎心思?不在争权上,四?十来岁就退出了高家的权力核心。陈家也?经商,做的是外贸,商业规模比高家小一些,陈霜早年?在国外留学,精通四?国语言,专业是法律,回国后与高灵相互扶持。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孩子,在16年前领养了高明雀。   听到这里,海姝察觉到些许不对劲,高明雀32岁,16年?前已经16岁了。虽然16岁被领养符合规矩,但这对夫妇的这个举动多少还是有些怪异。   “离奇的不止这一点。”谢惊屿继续说,高灵和陈霜年?轻时一心扑在事业上,顾不上家庭,一度被认为是高家最有力的接班者。这也?是他们没能在适合生育的年?纪拥有亲生子女的原因。   但在高明雀来到高家的半年?前,他们好似失去了事业心,好几个重头项目都让给了别人,待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长辈、秘书要?找他们,联系不上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段时间?,他们似乎热衷于游山玩水,在国内玩不够,就开着房车去环游世界。   也?许是这场旅行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回国后他们正式卸任,不再在家族企业中占据实权职位。而?他们多年?积累的财富、家族分红已经足够过一辈子奢侈生活。   据说陈霜很喜欢高明雀这个女儿,觉得她?很像自己,花了很多精力陪伴她?、培养她?。后来高明雀也选择了法律,很可能就是受到陈霜的影响。   高家夫妇不再管理企业之后,将部分资产投入信托。十年?前,他们去非洲探险失踪,半年?后残缺的尸骨被?当地?警方找到,死因是遭到野兽攻击。高明雀成了他们资产的继承人。虽然高明雀看?上去只是个快速发展的律所的合伙人,但实际上高明雀的身家是以亿作为单位。   “你猜高家的人怎么说高明雀?”谢惊屿问。   海姝正在用手机搜高家的高全集团,该集团早年?虽然很有名气,但近年?来屡现颓势,上一代掌权人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新一代里找不到能力特别出众的,再加上房地?产的发展已经不如十几年?前,高全想向互联网和娱乐产业转型,却失败了。   如今别说是在全国范围内,就是在连西市本地?,高全的地?位也?被?其?他企业超越。它就像一个倒下的巨型钢架,在夕阳里渐渐沉没。   “他们会说,是高明雀害死了养父母?”海姝想了想,“毕竟高灵和陈霜的死亡还是比较可疑,而高明雀是最大的受益者。”   谢惊屿点头,“这已经是高家的共识了,前几年?高全出现危机,还有人向连西市警方爆料,说高明雀是杀亲凶手。高家想通过这种方式将高明雀继承的遗产弄到自己手上来。”   海姝问:“警方调查了吗?”   “当然不会有结果。高灵和陈霜死在非洲大草原,我们的刑警怎么查?”谢惊屿说,与高家关系不睦,这也许是高明雀远走他乡,在灰涌市创业的原因。   海姝问:“高家的人知不知道高明雀被领养之前的身份?”   谢惊屿摇头,“这一点我知道的还不够深入,只听说了个大概——有些高家人认为高明雀是个妖女,如果不是她?,高灵夫妇不会离开集团的权力中心,高家现在也?不会日薄西山。但这个说法我觉得在时间上很矛盾。”   海姝说:“因为高灵和陈霜是在领养高明雀之前就放下事业,开始旅行了。”   谢惊屿说:“他们和高明雀很可能是互相影响,而?在他们决定放下事业时,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   海姝将车开到市局,和谢惊屿进入各自的办公室。刻心律所和高明雀都有疑点,但警方暂时没有调查的依据。海姝想到几次和高明雀见面的画面,第一次觉得高明雀似曾相似,后来几次,这种熟悉感就消失了。仔细想来,也?许并没有消失,而?是她?对高明雀的在意逐渐和案子挂钩,那种纯私人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结案之后有不少流程需要走?,和上级、检察院都得沟通,海姝和谢惊屿说要?去看?孔平远,也因为工作上的事耽误了几天。周四?下午和挑剔的检察官开完会,海姝看?看?时间?,打算今天把这事给办了。   隋星洗干净杯子,回到办公室时心情不错地?哼歌。她喝中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办公室也?总是飘着淡淡的中药味道。起初海姝还闻不习惯,总觉得苦苦的,但闻得久了,竟然觉得挺舒服。   “星星,你药是不是要喝完了?”海姝随口问。   隋星将杯子装进一个透明口?袋,那口?袋上还挂了个绿色星星挂件,亮晶晶的,让人一看?到就想起初夏的青草香。“对啊,刚最后一杯。”   海姝说:“那还喝不喝?”   隋星笑道:“今晚去问问萧医生。”   海姝抛了个眼神,“又去见萧医生?”   隋星说:“我这是正经的看病。”   海姝一下明白,原来隋星的好心情来自萧竞,笑说:“行行,知道?你是正经的。”   隋星见她?收好了包,要?出发的样子,忙问:“你这要去哪儿啊?”   海姝说:“今天有空,去看看孔平远能不能说点什么。还有张纯羽,她?要?是状态好了,也?跟她?聊聊。”   隋星一秒进入工作状态,“那我跟你一起去!”   “诶不用!”海姝拦住她,“这都4点多了,我们去了肯定耽搁到晚上,你不是约了萧医生?”   隋星的视线在海姝脸上一转,右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捶了下,“你是不是笑话我!”   海姝委屈,捶回来,“我哪儿笑话你了?”   隋星也?不忍着,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笑我去找萧医生。”   海姝哄她?,“萧医生多好,长得文艺,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医术高超,医德敞亮,我们星星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了?”   隋星被?说乐了,注意力却转移到海姝身上,“咦,我刚才是不是听见你说‘我们’?你不要?我跟着你去,那你和谁是‘我们’?温叙不在,总不会是程危吧?他停职期还没过呢,你忍心让他自费加班?”   海姝:“这个……”   隋星头上亮起灯泡,“不会是谢老弟吧?你俩最近都快成连体?婴儿了!”   海姝不由得问:“有吗?”   隋星细数:“你请他喝你打的橙汁,还请他喝我教你做的草莓酒,他请你吃烤鱼……”   海姝吓一跳,“你在我家装监控了?”   隋星:“我是变.态吗?”   “那你听谁说的?”海姝没有把和谢惊屿当饭搭子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谢惊屿应该也?……不会……到处……说……吧?   隋星:“贺北城说的啊。”   海姝差点呛住,瞪圆了双眼。   隋星哈哈笑着,说谢惊屿已经在特勤显摆好多次了,她?昨天有事找特勤,和贺队聊着聊着就听到了二手八卦。   隋星拍拍海姝的肩,“难怪我说去你家吃饭,你都不要?我了。”   海姝简直有口?难辩,而这时谢惊屿流窜到了刑侦一队,“海队,听说你们和检察院交接完了,今天去不去?”   隋星把海姝的包拿起,挂在海姝手臂上,“来了来了,你海队正在向你走来!”   孔平远目前正在养老院附近的医院接受治疗,因为他身份成谜,派出所和养老院的人都在医院看?护着他。海姝本来想跟谢惊屿掰扯掰扯吃饭的事,又担心一会儿说着说着精神就飘了,不利于搜集线索,于是暂且按下来,过阵子再和谢惊屿算账。   孔平远躺在单人病房里,眼睛是睁着的,生命体?征平稳,但他眼神浑浊,看?着海姝也?只是看?着,顶多出发单调的声音。医生说他这几天一直这样,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了,但很喜欢看?电视,如果关了,他就直哼哼。   海姝问:“他喜欢看什么?”   医生答不上来,“唱歌跳舞吧?老年人都爱看?这些。”   海姝将桑切斯的照片放在孔平远面前,温声问:“老人家,你认不认得他?”   孔平远“啊啊”两声,听不出想要?表达什?么。   海姝说:“他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客根邦的熏香。客根邦你记得吗?在M国东南。”   孔平远毫无反应。   海姝看?了眼谢惊屿,又点出谢小龙的照片,“他呢?你记得吗?他也会画你画的那些沙漏。”   孔平远除了会呼吸,像是已经死亡了。   海姝和谢惊屿轮番上阵,都无法从?他毫无意义的话语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时,护士来看了看孔平远的情况,大声说:“老爷子,我们睡觉了哈,电视我给你关了哦!”   孔平远果然不安地?呜嗯起来,海姝让护士把遥控器给自己,一边按一边观察孔平远的反应。   病房里的台换来换去就是那几个,孔平远的头歪向电视,播放文艺节目时,他喉咙发出咕哝,播放体育、电视剧、国际要闻,他都发出了细小的声音,而?当海姝换到本地新闻时,他安静下来。   孔平远喜欢看?本地?新闻吗?带着这个疑问,海姝和谢惊屿再次来到养老院。护工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都紧张地?打招呼。海姝找到上次和谢惊屿聊天的赵护工,问到孔平远看?电视的问题。   赵护工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最后说,孔平远以前神智还比较清醒的时候,确实最喜欢看?本地?新闻,看?得最多的,就是涌恒集团瓦解的深入报道?,一遍不过瘾,要?是重播了,就继续看?。 第105章 沙漏(02)   02   孔平远竟然热衷看涌恒集团的新闻?海姝下意?识回头与谢惊屿对视, 谢惊屿也正蹙眉沉思。   海姝连忙问赵护工,孔平远当初精神还正常时,有没?有和大?家聊到涌恒集团?赵护工直摇头, 说孔平远向来不喜欢说话, 老头儿们时常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社会大?事?,但孔平远从来不参与。   院长在一旁越听?越着急, 插话道:“我们可和涌恒集团没关系啊!以前涌恒没?被打掉的时候,我们也深受其?害, 隔三差五被收保护费,后来你们警察到处调查, 我们也是?提供了线索的, 不信你去派出所?查!”   海姝点点头,养老院很普通,就是?个?依托于社区的小型养老院, 上回已?经查过?了, 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孔平远的存在和孔平远那些来路不明的钱财。   天已?经黑了, 海姝和谢惊屿回到车上。谢惊屿在路边买了两?个?本土汉堡,和海姝一人一个?。海姝微皱着眉, 边吃边想事?,忽然拿出手机搜索起来。谢惊屿已经吃完,见她左手还捏着大?半个?, 说:“想搜什么??我来吧。”   海姝便把手机递给他, “搜警方开?始布局, 到彻底打掉涌恒集团的时间线。嗯……再加上检察院起诉, 重要人物被执行死刑或者下狱的时间线。”   谢惊屿偏头看海姝一眼, 点头,很快搜索到她想要的东西。   “由荀苏苏主导的‘灭恒’行动实际开始于十一年前, 但为人熟知的却是?在十年前,因为在行动初期,局势对警方相当不利……”   谢惊屿边看边说,直到行动开始一年半之后,随着钱家姐弟相继落网,形势才出现转机。又是?半年后,也就是?距今的九年前,警方彻底收网,涌恒集团涉嫌犯罪的高层被陆续提起公诉。   由于?钱家姐弟被捕是涌恒集团伏法的起点,民?间几?乎都认为涌恒集团是?在十年前被打掉,但后来取证、起诉、执行的时间跨度很长,其?实到了八年前,这个?曾经在灰涌市作恶多端的犯罪集团才真正销声匿迹。   海姝将包土汉堡纸捏成一个?球,“孔平远也是在八年前住进养老院。”   谢惊屿说:“难道孔平远和涌恒集团有关系?他被涌恒集团迫害过??还是?涌恒集团的漏网之鱼?或者是?和涌恒集团有利益纠葛的第三方?”   海姝沉默须臾,“难说,我对当年的行动了解还不够。”车已?启动,开?了会儿,海姝又说:“涌恒集团有些人至今还在服刑,比如伤害赵月的钱樱,我想给乔队打个?申请,看能不能去监狱转一圈。”   城市的另一边,市场诊所?只?剩下最后一位患者——隋星。其实她并不是?最后才来,但在取号时,萧竞将她请到一边,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她愣了下,说没?有。萧竞问:“那能不能给你最后一个号,看了我们去吃个?饭。”   隋星惊讶,“你要和我吃饭?”   萧竞笑道:“听?说你们的案子侦破了,我这不是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吗?趁你休息,想请你吃饭。”   隋星想了想,爽朗地应下来,“好啊。”   萧竞点点头,“那就稍微等我一下。”   隋星是?下班后赶过?来的,正好遇上夕阳。诊所里人有些多,她索性来到门外,心情舒畅地欣赏绚烂的落日,又找来一根小板凳,坐着搜索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这条街很热闹,所?谓的“三教九流”齐聚,人流量过?大?,但也正因为此,好吃的路边摊很多,想到谢老弟显摆的烤鱼香辣虾,她忽然也想吃了,等到诊所?里叫到她的号时,她已?经截图收藏了好几家重口味店。   萧竞把了她的脉,看舌苔,又问这段时间喝药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她一一作答,中心思想是?药虽然苦,但感觉一整天忙下来,回家还有精力上网冲个浪了。   萧竞笑了笑,一边写药方一边说:“药再好也只是起到调理作用,身体保持健康根本还是?靠自己。我知道你们很忙,但能休息的时候最好保证休息,冲浪什么?的,应该没?有睡觉重要吧。”   和现在绝大多数医生用电脑写药方不同,萧竞大?约是?受中医传统影响,开?药方还是?用钢笔手写的,雪白的纸,蓝黑色的墨水,字迹飘逸洒脱,即便是?隋星这样时常与各种痕迹打交道的刑警,也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   隋星听?着听?着,忽然噗嗤笑了声。   萧竞停下笔,抬起头,稍显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隋星说:“萧医生,你絮絮叨叨的样子好像老中医啊,字也写得像老中医。”   萧竞莞尔,“我们老中医都比较唠叨,隋警官你担待一下。”   诊所?其?他人已?经下班,萧竞照着写好的方子配药。隋星坐在原位上,撑着下巴看他,越发觉得这是个古板得有趣的人。   萧竞称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太热,于?是?把披在外面的白大褂脱了。他虽然面相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身材很不错,腰窄而肩宽,不是?那种竹竿一般的瘦,即便被衬衣包裹着,也看得出里面是紧实的肌肉。   隋星说:“萧医生,你平时会锻炼吗?”   萧竞将称好的药分在不同的袋子里,“会,做我们这一行,没?点体力不行。”   隋星心想也是?,又问:“那你平时喜欢什么运动?”   她以为萧竞会说去健身房或者打网球、游泳什么的,因为他一看就是?喜欢这些比较“优雅”运动的人。   没想到萧竞开口就是:“我在家跳操。”   隋星瞪圆了眼,“什么??”   萧竞看她:“跳操不行吗?我觉得挺好的,全身都运动了,还可以加几?组力量。”   隋星发觉自己反应有点大,“啊,跳操当然行,我偶尔也跳,那你跳什么??”   萧竞说:“本草纲目。”   隋星:“……是因为你是中医吗?”   这时,萧竞包好了药,对隋星笑道:“算是吧。”   隋星明显察觉到,今天的萧医生和前几次她来时不一样,很放松,还有点幽默。是?因为案子已?经查清,他身上不再有嫌疑了吗?不得不说,这样的萧医生有点可爱。   关好门,萧竞提着药,“走吧,我们去吃花胶鸡。”   隋星:“啊?你都选好了?”   萧竞回头,“嗯?你有想吃的?那也行。”   隋星立即兴致勃勃点开相册,给萧竞看自己截的图,图确实很好看,红红火火一大?片,在辣椒里找到食物都挺费眼。萧竞皱着眉,时不时发出上声调的“嗯”,含蓄地表达着他的困惑。   看完最后一张截图,他终于?忍不住,“隋警官,你是在中药疗程中。”   隋星说:“是啊是啊。”   萧竞又道:“你正在邀约你的中医去吃爆辣烤鱼,这实在是?有点……打你中医的脸了。”   隋星:“呃……”   萧竞叹气,说了一堆服药期间的忌口问题,隋星感觉自己就像正在听紧箍咒的猴哥,连忙双手合十:“萧医生!我明白了萧医生!我们这就去吃花胶鸡!”   萧竞选的这家花胶鸡在灰涌市很有人气,8点多了也人满为患,好在萧竞早早订了位置。隋星虽然更想吃爆辣烤鱼,但对花胶鸡也不排斥,真开?始吃了,比萧竞吃得还快还多。萧竞早早放下筷子,隋星感叹道:“你们中医吃东西都这么斯文吗?”   萧竞解释:“一直是这个?饭量,习惯了。”   席间,两?人随意?地聊天,默契地不提案子,话题几乎围绕着萧竞当中医的趣事?。最后结账时,隋星忍不住说:“这次你请我,下次我请回来吧。”   萧竞笑着点头,“只要不吃爆辣烤鱼就好。”   隋星是?坐地铁去的诊所?,萧竞开?车将她送到家,又叮嘱了一番服药期间的忌口问题,隋星溜得飞快。看着她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消失,萧竞始终挂在唇角的笑容消失了。他拿起另一支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新消息,迅速打了几?个?字回过?去,然后打弯离开?。   乔恒接到海姝提交的申请,把海姝叫到支队长办公室来,“你想重新调查涌恒集团?”   海姝说:“不是重新调查,我相信当年荀队,还有灰涌市的大?家已?经抓住了每一个?细节,只是孔平远这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他可能与特勤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而这起案子过?于?复杂,时间跨度也很长,我们找到一个线索太不容易。从孔平远看涌恒集团新闻这件事?上,我大?胆假设,他与涌恒集团也许有联系,现阶段我无法判断这是?什么?联系,但涌恒集团的人可能会给我一个?思路。”   乔恒沉默地审视着海姝,海姝站得笔直,像一株在朗风中干净挺拔的树。   片刻,乔恒放下申请,笑了,“你这样的人,祁斌居然舍得让给我。”   海姝微微挑眉,对乔恒突然提到她的前上司稍感意?外。   “既然你觉得值得查,那就去查。”乔恒潇洒地签名,但在丢下笔时又神情严肃地警告,“如果这条线没?有收获,不是?你料想的那样,你赶紧把精力给我调回来!我让特勤来协助我们办案,他们倒好,还来薅我们的羊毛。”   海姝哭笑不得,“知道了乔队。”   涌恒集团曾经的头目之一钱桦被关押在灰涌市郊区的监狱,关押在这里的几?乎都是?罪大?恶极的重刑犯,很少有人会去探望他们。而他的姐姐钱樱被关押在另一所?监狱,由于?精神问题,不适合面对警察。   隔着挡板,海姝看到穿着囚服的钱桦。他低着头,显得单薄而没?有气势,任由狱警引导前行,像是?轻轻推一把就会摔倒。   海姝看过不少钱桦的视频、照片,十多年前,此人飞扬跋扈,嚣张程度远胜于?龚照那类富家子,眼神中就充满视旁人生命为粪土的狂妄。但现在,经过?多年牢狱生活,他的目光变得很钝,开?口也很有礼貌,还冲海姝局促地笑了笑。   “很久没?有人来看过?我了。”钱桦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憨厚——如果不考虑他曾经作过的恶的话,“这位警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我都配合。”   海姝出示养老院的照片,“这个地方你有印象吗?”   钱桦看了许久,困惑地摇头,“这是?哪里?新修的吗?哎,我进?来这么?久,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了。”   海姝对他的示弱感到作呕,接着出示孔平远的照片,“这个?老人名叫孔平远,你见过?他吗?”   钱桦还是一脸茫然。   海姝说:“在你们涌恒集团瓦解后,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涌恒的新闻。”   钱桦尴尬地抓了抓头皮,“这个?,因为所有人都恨我们吧。理解,我理解。”   海姝有些失望,这条线果然没有什么价值吗?孔平远神秘归神秘,但和涌恒集团无关?不过?既然来了,海姝接着往下问:“这个图案你见过?没??”   贴在挡板上的是沙漏图案。   钱桦的反应终于有了一丝改变,海姝立即捕捉到,“你见过?这个?图案?”   钱桦别过?视线,“这不就是个沙漏吗?很常见的。”   海姝说:“你再看看,它?不是?普通的沙漏!”   钱桦瞥了一眼,“我不懂这么?艺术的东西,我觉得它就是个普通的沙漏。”   海姝说:“哪个普通的沙漏上会有四只?眼睛?哪个?普通的沙漏看上去一刻不停在旋转?”   钱桦说:“警官,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啊。”   这次监狱之行收获不大?,钱桦情绪稳定,只有在看到沙漏时稍有波动,他似乎对沙漏有所?隐瞒,但这又意?味着什么??   灰涌市局,检察官再次前来与刑侦一队碰面。在正式起诉之前,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海姝为他们提供的材料已?经详细到了极致,但有个问题却是难以忽视的,那就是?尹灿曦的沉默。   检察官的组长也是?一位女性,她找到海姝,严谨地提醒,尹灿曦这种情况,也许会在法庭上说出对警方不利的证词。   这也是?海姝十分苦恼的地方,尹灿曦的犯罪证据已经非常扎实,但尹灿曦隐瞒了一个?关键事?实——她在为谁办事?。同理还有盛岿然。但这二人又有所区别,盛岿然是?清楚难逃死刑,也不在乎今后的命运,纯粹本着看戏的心态,不让警方好过?。而尹灿曦似乎是在彰显“忠诚”。   尹灿曦守口如瓶,那就只?能由警方来砸碎这只瓶子。   一个地名在海姝脑海中盘旋——滨丛市。   在调来灰涌市之前,对海姝而言,有两座城市对她影响最大?,一是?出生成长的杞云市,她在那里经历了单纯美好的童年、幻象般的8岁夏天、谢小龙的遇害和小宇的不辞而别、父母离异、母亲再婚……一是毕业后分到的滨丛市,她从基层刑警干起,历经波折,成为归云分局的刑侦中队长。在滨丛警界那个对女警不怎么?友好的地方,她几?乎是?到头了。   现在回忆起来,海姝也说不清自己对滨丛市是什么?感情,她的青春和汗水挥洒在那里,从懵懂无知的实习生成为独当一面的队长,她所?付出的远远多于同龄的男警。她偶尔会觉得不公平,生出嫉妒的情绪,但很快又会自己调节好。   她实打实地保护了滨从市归云区六年。这是?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也无法否认的。   离开?滨丛市时,她没?有半点留恋,甚至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到滨丛市。其实她没必要那么早来到灰涌市,她只?是?想尽快逃离。   可现在,她将回到滨丛市提上了日程。   尹灿曦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去往外面的世界打拼,辗转来到滨丛市,其?间尹灿曦虽然和父母断了联系,但与两?个?姐姐保持联系。周佳佳遭遇车祸过?世,也是?经由尹灿曦的姐姐传回周屏镇。   如今想来,周佳佳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许巧改变了她,而如果不是?因为她执意?要在父母去世后离开?周屏镇,尹灿曦孤身一人很难做出这个?决定。可在她们闯荡的时候,她却意?外亡故,尹灿曦“继承”了她的故事和情感,并且帮她找到许巧案的凶手。   然而这样一个?人,在警方的视野里,面目却异常模糊。归根到底,是?警方不够了解她。   海姝手上的笔轻轻撞击着笔记本,周佳佳是?在滨丛市死去,她也是?在滨丛市认识尹灿曦,在她遇到尹灿曦时,尹灿曦背后已经有人了。   尹灿曦是什么时候成为别人的工具?周佳佳呢?要找到这些答案,就必须去一趟滨丛市。   海姝放下笔,有些苦恼地按了下太阳穴。是?否去滨丛市,是?否亲自去,她还没?有做好决定。   就在海姝犹豫时,乔恒突然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和平时有些微妙的不同。乔恒问钱桦都交待了什么?,她如实反馈,正想问乔恒自己该不该为了尹灿曦和周佳佳去滨丛市,乔恒就神秘兮兮地说:“海队,你现在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有人想和你聊聊。” 第106章 沙漏(03)   03   海姝下意识问:“和我聊?谁?局长吗?”   和?她?沟通最多?的上司是乔恒, 乔恒上头还有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她?想来想去,觉得此时在乔恒办公室的应该是副局。   然而敲门之?后, 响起的却是一把女声:“请进。”   她?按住把手的手一顿, 忽然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门打开?,乔恒没有坐在办公桌后, 而是在会客沙发边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而在他旁边的是……   海姝一下子怔住了。   一位穿着浅灰色运动套装的中年女士站起来, 微笑看着海姝,“海队, 你好, 我们在滨丛市见过,我是荀苏苏,以前也在这里工作过。”   乔恒往海姝身后指了指, “快关?上门, 不?然刘局看到了, 又要来分我的茶叶!”   海姝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荀苏苏,大脑一时宕机, 转身关?门的动?作像个机器人。   “我们海队怎么回事?”乔恒笑起来,“来我这儿不?是特别熟练吗?今天中邪了?”   “你别?寒碜年轻队员。”荀苏苏将乔恒丢在沙发边,招呼海姝到办公桌边坐下, “我来得很突然。乔恒已经跟你说过调任的前因后果, 很抱歉我这几个月在国?外, 一直没来得及来看你。你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 来, 我挨个回答。”   海姝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又一次看向荀苏苏的眼?睛, 以刑警的目光打量这位功勋女队长。   新闻报道?里总是用锋利而夸张的词语来形容荀苏苏,她?自然也当得起,但是此时在荀苏苏的脸上,并没有多?少义薄云天的气势。她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眼?神温柔里带着一丝坚毅,坚毅里又暗藏着些许疲惫。比海姝在其他正式场合见到她?时,都更加平凡一点。   “荀队,我……”海姝说:“我想向你道?谢。”   荀苏苏露出轻微讶异的神情。   海姝说:“树挪死人挪活,我如果继续在滨丛市待下去,早晚变成尸位素餐的人。”   荀苏苏目光里多了一分怜惜和?包容,郑重道?:“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你反而来跟我道?谢了。”   海姝摇摇头。   “去年公安部的选拔,你是滨丛市送来的刑警里,综合素质最出色的队员,你的资料也一早就?送到了我手上。”荀苏苏说:“如果一切顺利,你会进入公安部,经过一系列培训和?进一步的考核,接手更加复杂的案子。但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应该将你放到另一个地方。抱歉,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你回到滨丛市之?后,心理也受到一定的影响。是我太着急,没有做好权衡。”   乔恒打岔,“你也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们部里搞一次精英培训要花费多?少时间?我等不?起。”   海姝起初听得云里雾里,但很快在荀苏苏和乔恒的对话中得知,如果她?去年进入了培训名单,那也只是一个起点,由?于培养的方向不?同,她?会有一年的时间留在首都,学习各种案例,而亲自去一线的机会不多。当时灰涌市的犯罪已经出现了类似涌恒集团的征兆,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外部支援。   如果她?留在首都接受培训,就?不?可能被调来灰涌市。荀苏苏将她?的资料退回滨丛市,又让乔恒来要人,促成她?的调任。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回到滨丛市之后的处境和负担,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荀苏苏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辈人有时喜欢将所谓的‘逆境’加在年轻一辈上,认为是磨炼,我的思想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所以海队,今天请允许我郑重地向你表达歉意。”   海姝曾经想到过自己的资料经过荀苏苏的手,荀苏苏这么做是不?是过于自负,是不?是处处透露着上一辈人的固执,她?无从评价。但这小半年她成长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心境的扩宽。她?发现自己并不?生气,也许是迈过一道?坎之?后,回头再看,想法、认知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笑了笑,回应一个敬礼,“荀老师,我接受。”   荀苏苏长长地吐了口气,回到办公桌边坐下,“这次我回来,是因?为乔恒跟我说,你想仔细了解涌恒集团的事。当年的调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与其让你东奔西走核实猜测,不?如我来告诉你那些没有找到答案的细节。”   海姝听出其中的关窍,“没有找到答案?”   荀苏苏点头,“是啊,涌恒集团是打掉了,罪孽最深的那几位早已被执行死刑,次一级的钱家姐弟也被判了无期,但后来我们再重新梳理线索时,发现这些人背后,似乎还存在一个提线者。”   海姝眼?前立即浮现出钱桦在看到沙漏图案时的古怪神情,“提线者?”   “这个人,或者这个群体影响了涌恒集团,更进一步说,涌恒集团从一个服装作坊发展到后来一手遮天的地步,恐怕就?是被这个背后的势力所控制。”荀苏苏说:“但遗憾的是,侦查初期,我们没有注意到这条线,而薛浓飞等死刑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完全没有透露提线者的信息。等到我们意识到他的存在,再来调查,已经没有人证了。钱樱知道?些什么,但是她?已经疯癫,我唯一从她口中得到的证词是,那个人名叫‘空相’。”   海姝不?自觉地重复道:“‘空相’……”   荀苏苏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给荀苏苏,是很普通的搜索界面,上面有关?于“空相”一词的各种解释,最引人注目的一条是——并不真实的存在。   海姝说:“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   荀苏苏说:“我们去找了研究宗教的专家,这个词解读虽然很多?,但基本都有虚假、欺诈的含义。但从这个代号出发,找到这个人简直是难于登天。他具体对涌恒集团做了什么,也没有答案。但我个人有一些想法。”   海姝忙问:“什么?”   荀苏苏说:“海队,我来问你,提到涌恒集团的这群犯罪分子,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海姝斟酌了会儿,“据我所知,涌恒集团的权力核心,是一群家境非常差、受教育程度非常低的人。在发迹之?前,他们曾经长时间挣扎在社会底层,深受欺辱。早年他们在服装厂给人打工,后来服装厂的原厂长举家出国?,生产经营都交给了他们,正好那段时间服装业是风口,他们靠正规经营也能闯出一片天地,但他们选择了类似hei社会的手段攫取利益,后来更是贪得无厌。”   荀苏苏频频点头。   海姝接着道:“在发达之?后,他们挥霍无度,金钱、地位是他们敢豁出命来去夺取的东西。像钱家姐弟,小?学文化,被人欺凌,被薛浓飞收养之后一朝得势,不?把人命当命。”   荀苏苏说:“没错,涌恒集团的犯罪核心成员有个显著特征,就?是他们都出生微寒,毕生追求的是财富,为了财富可以不惜一切。所谓‘人为钱亡’,很多?犯罪分子也是这样。但‘空相’呢?他所追求的,似乎是塑造这些追求财富的犯罪分子,他自己对财富并无过多?的要求。由于没有金钱上的往来,所以我们前期根本察觉不到他。这个人要么已经富裕到一定程度,对金钱无欲无求,要么只是享受‘造富豪’的过程——看着社会底层在他的影响下突破阶层。”   海姝顿时想到刘布泉和广永国。   当初在查案时,她?就?意识到龟白村如今繁荣的背后是有人在推动,刘布泉无疑是个很有实干精神的人,是他带领这村民搞出赏春节。可他的背后,有人在为他支招,当警方留意到龟白村时,他立即被李云婷车上的炸.弹炸死。   如果将范围再扩宽一点,玻璃厂的厂长广永国也符合,广永国?在周屏镇虽然富有,但他的那点财富放在灰涌市根本不够看。广永国?成为月升山庄的实际管理者,也不?可能缺乏那个看不?见的力。   海姝将想法说给荀苏苏听,荀苏苏默然片刻,“八年前我以为我已经将犯罪者全部送进监狱和刑场,但只是烧掉了草,种子逃之夭夭。”   荀苏苏又问:“乔队说你去看钱桦了,你想从他嘴里得到什么?”   海姝点开?孔平远的照片,把这个离奇老头的事说了,荀苏苏说:“这个人……我有印象。”   海姝和乔恒都有些惊讶,“你认识?”   荀苏苏摇摇头,蹙眉沉思,“不?是认识,但我刚调来灰涌市的时候,去各个乡镇熟悉情况,和?……和?一个很像他的人打过照面。”   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孔平远现在满面病容,荀苏苏用了最稳妥的说法——像。   当年,涌恒集团还在灰涌市肆虐,荀苏苏调任之?初,看上去并没有对涌恒集团动?手的决心,甚至不怎么待在市局,领导下属想要找她?,几天都找不?着人,于是有人说,这个队长也是调来刷资历的。   但荀苏苏只是有自己的思路——在对付涌恒集团之?前,她?要用自己的双眼?、双脚亲自丈量这片土地,从市里的五个区到管辖内的县城乡镇,都要去一趟。   周屏镇是个不起眼的镇,由?于有个大型的玻璃厂,镇里的人员构成相当单一,也相对封闭,人们在镇里基本就能自给自足地生活,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不?多?,受涌恒集团影响就?小?。   荀苏苏来到周屏镇时正是酷暑,耳边充斥着极其聒噪的蝉鸣,没走几步路,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下午大半个镇的人都在厂里上班,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树荫底下摇着蒲扇下象棋、打扑克。荀苏苏看了会儿,留意到不?远处支着个卖西瓜的摊子,摊子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躺在凉椅上打瞌睡。   荀苏苏实在是太热了,走过去叫醒老汉,说要买两牙西瓜。老汉慈眉善目,盯着她?看了会儿,“你不是咱们镇的吧?”   荀苏苏没穿制服,也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来走亲戚。你这瓜多少钱啊?”   老汉操起切瓜刀,利落地切下两牙,“我这瓜啊,不?要钱!”   “不?要钱?”   “瓜能要几个钱?给乡亲们解渴吃的。不浪费就?好。”   荀苏苏将信将疑,恰在此时,两个下象棋的老头走过来,“老厂,来两牙。”   “赢了输了啊?”老汉一边切瓜一边问。   “输了!”一个老头愤愤不平。   荀苏苏发现,他们也都没给钱,而且十分习以为常。看来这摊子真是不?要钱。   吃完西瓜,俩老头又下棋去了,荀苏苏故意放慢速度,和?老汉聊起来,“你每天都在这儿摆摊?”   老汉笑道:“没事干嘛。”   荀苏苏看看板车上的一堆西瓜,“这得花不?少钱吧?”   老汉说:“嗐,厂里的福利。咱们工人辛苦,你看看那些下棋的,也都是退休的老工人,夏天本来就有冰水补贴,整点西瓜怎么了?”   荀苏苏想,原来是玻璃厂掏钱。   又有人来吃西瓜,冲着老汉喊“厂长”,荀苏苏说:“你是厂长?”   老汉说:“他们瞎说!我就是个臭看瓜的!”   海姝心脏快提到嗓子眼?,“荀老师,孔平远可能是玻璃厂的厂长李云?”   荀苏苏对海姝的反应略感意外,当年针对涌恒集团的行动?,并没有波及周屏镇,她?也没有再去过周屏镇,对李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并无印象。   “可是李云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海姝说。   荀苏苏也倒吸一口气,再次点开?孔平远的照片,半晌道?:“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个李云的家人呢?你们上次去周屏镇调查,没有看到他的照片?”   海姝摇头,“玻璃厂的人说他不?爱拍照,仅有的几张照片在他去世之后都被他的家人带走了。”   荀苏苏神色愈深,她也是嗅觉灵敏的刑警,她?也许记错了,但李云一个当厂长的,没有照片留下,这怎么想都十分诡异,再加上孔平远身上神秘的线索,最终可能指向一个结果——她没有记错,而李云有大问题! 第107章 沙漏(04)   04   孔平远现在吊着一口气?, 等他咽气?了,也许很多事情就更加找不到答案,海姝立即说:“荀老师, 我现在就去一趟周屏镇, 麻烦你和乔队去亲眼看看孔平远!”   荀苏苏也是此意,三人分头出发?, 海姝叫上?了隋星。   “李云如果真是孔平远,那事情就大了。”隋星坐在副驾上, 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这是诈死?啊!”   海姝神色凝重地?开车, “而且还有时间点的问题, 李云死?亡时,基本上?就是警方开始对涌恒集团动手的时候,孔平远出现在养老院, 则是涌恒集团头目全部落网之后。”   隋星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你这么说, 李云倒像是一个顶级卧底,任务结束后常年隐姓埋名。”   海姝摇头, “他要真是卧底,荀队会不知道?”   隋星说:“那……就只能反过来了。”   过了会儿,隋星侧向驾驶座, “你觉得李云会是什么身份?”   海姝沉默半晌, 心里有一个猜测, 但?不愿说出口, 只道:“我不知道。”   抵达周屏镇, 海姝和隋星将孔平远的照片拿给许多工人看,年轻点的不太确定, 但?四十多岁的都说,这就是李云老厂长。   丈夫死?亡、儿子坐牢、家中财产被没?收大半,卢旭现在已经没?了年初的得色,她狐疑地?看着照片,“这是在哪里?是老厂长弥留的时候吗?他突然就老得这么厉害了?”   在卢旭的印象里,李云虽然一早就头发花白,但?精神一直很好,十年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晕倒,之后一直卧床不起?,广永国他们几个厂里的高层要送他去县城的医院,他都拒绝了,说是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侄儿侄女,他们会来接走他。   不久,果然有李家的人来到周屏镇,将李云接到市里治病,住的是昂贵的私立医院。起初广永国等人还去探望过,后来说是病人情况很不好,进了ICU。那之后,就没?玻璃厂的人再见过他。   三个月后,噩耗传来,老厂长走了。葬礼是在市里的殡仪馆办的,很多人都去了,卢旭作为副厂长夫人,自?然也到了场。她看到李云的尸体躺在玻璃棺中?,周围的菊花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海姝立即问:“你们其实没有看清李云的尸体?”   卢旭紧张道:“我害怕,我不敢盯着看那张脸啊??????。花太多了,我们没?办法靠近,只能远远看一下。”   海姝和隋星对视一眼,当时躺在玻璃棺中的根本就不是李云,一些人看不清,一些人不敢看,在那种情况下,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李云!   卢旭和另外十多名镇民被安排上?了大巴,来到孔平远所在的医院。   此时,荀苏苏正站在医院的露台,沉默地?看着远处。她已经与孔平远见过了。如果说记忆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出现错误,那么在面对孔平远时,她的记忆被唤醒了,这张脸就是她在周屏镇的瓜摊上见到的那张脸,尽管衰老了许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孔平远对她的出现也有反应,向她缓缓地?伸出布满鸡皮的手,可当她以为孔平远会说些什么时,孔平远竟是眯起?双眼,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得刺耳的笑声。   荀苏苏阅人无数,听得出那是不怀好意,甚至恶意到极点的笑。可是孔平远为什么这样?笑??是在嘲笑她吗?她做的什么事值得他笑?成这样??   刹那间,荀苏苏背脊上爬满凉意。   楼下的病房,卢旭发?出一声尖叫,要不是海姝在后面?扶着她,她就要应声摔倒在地。她惨白着脸,哆嗦的手指指着一动不动的孔平远,“老,老,老厂长……怎么还……活……活着?”   其他人和她反应类似,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孔平远就是十年前“死亡”的玻璃厂老厂长李云,这是个打乱了海姝侦查节奏的答案。乔恒办公室,众人陷入沉默,都在思索这意味着什么。   李云厂长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诈死?以孔平远的身份躲藏在养老院?   他十年如一日点着来自M国的古怪熏香,将沙漏这个意象做成的手链送给张纯羽。   他对涌恒集团的新闻非常感兴趣,他对主?导了涌恒集团覆灭的荀苏苏发出狂妄而挑衅的嘲笑?。   没有周屏镇的人说得清来接他的侄儿侄女到底是谁。   涌恒集团的背后有一个代号“空相”的人,亲眼接触过“空相”的人已经被判处死?刑,唯一剩下来的钱樱已经疯癫。   海姝轻声道:“难道李云就是我们找的……那个背后的人?”   荀苏苏盯着面?前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不再有蒸腾的热气?,“他在嘲笑?我只是烧掉了地面上的野草,而他这个种子在我眼皮底下好好生活了十年!”   海姝感到矛盾,“荀队,我觉得不对。‘空相’这个人,应该非常善于控制别人,享受控制别人。当年警方开始剿灭涌恒集团,于是他从周屏镇隐身、死?遁,这些都符合逻辑。但当知道他存在的人,比如薛浓飞等人被执行死?刑,他等于就安全了,他为什么会躲在养老院?他在养老院的生活并不自?由,身体也出了问题,给我的感觉是,李云有为所欲为的自?由,而孔平远,是被什么人□□在了养老院。”   乔恒点头,“从去年开始,我们又发现了一些犯罪苗头,海队来了之后,发?现广永国?、刘布泉的问题,前不久还抓到尹灿曦和盛岿然,这些人的背后不可能是孔平远,他没?有这个能力。”   海姝说:“要么李云当年只是一个幌子,并不是‘空相’,要么……有一个‘空相’的继承者,或者仇家出现。李云被带到市里治病是个转折点。”   荀苏苏这次来灰涌市并不是指导调查,只是抽空来见海姝,告知“空相”的存在,现在即便出现了李云-孔平远这条线,她也不能留在灰涌市,首都还有需要她的工作,去机场的车已经在市局楼下等待。   夜色里,荀苏苏显得比白天更加温和,海姝下楼送她时,她正在抽一支比较小众的烟。海姝走?近,她急忙想要将烟灭掉,但?海姝摇摇头,说:“荀老师,给我一根。”   荀苏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了然,将烟递给海姝。   两人在车边沉默地?抽烟,海姝觉得荀苏苏似乎有话想说,轻声道:“荀老师,当年的事……”   荀苏苏沉默片刻,“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谁?”   “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侦查初期,他表达过想要帮助我的意图。只是后来……”   海姝等着后文?,荀苏苏却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只道:“是我没有收好尾,把胆子放在了你肩上?。”   海姝摇摇头,“每个时期的队长,都有属于她的职责。”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今天先回去,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荀苏苏转过身,但?在上?车之前,忽然叫住海姝,“海队,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十分钟后,海姝从车上?下来,眉心皱得很紧。刚才荀苏苏似乎是向她传递经验,可是很罕见的是,她一时无法领会。   “什么是……没有线索的线索? ”   海姝几乎一宿没?睡,将此前在周屏镇调查时搜集到的关于李云的线索汇集起?来。这位在工人们眼中声望很高的厂长,有两个格外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玻璃厂从镇外搬到东边是他的主意,用广永国?的话来说,就是熔炉里发?现了人骨之后,他觉得不吉利。   第二?,李云在镇外老车间的地下修了个隐秘的地?下室,后来将梁澜军、赵月带到周屏镇后,请梁澜军一同下去过。   如今想来,李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镇外建厂,他只是需要修一个地?下室,这个地?方用来做什么?或许是做一时的藏身之地?,或许有别的用途。当时熔炉里发现人骨,正好成为他搬迁的理由。假如没?有发?现人骨,恐怕他也会找到其他理由。毕竟他是厂长,并且深受信赖。   他给梁澜军和赵月提供栖息之地?,也许也不简单。他们都是名校高材生,能力出众,却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假以时日,他们能够为他所用。他带梁澜军下到地?下室,就是一种试探和引导,他在潜移默化地?塑造梁澜军。   但?警方对涌恒集团的打击打乱了他对梁澜军和赵月的培养,他不得不离开周屏镇。而他种下的果,在很多年后自?由生长,还是开了花——梁澜军和赵月成了夺走四条性命的连环杀人魔。   海姝紧紧捂着额头,沸腾的思路让她有些难受,刚才的推断是架构在李云-孔平远正是“空相”这个假设上?,但?“空相”的动机着实难以摸清。而现在要彻查李云的身世也很困难,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   过去的户籍管理很不规范,李云三十多岁时跟随玻璃厂上了集体户口,但?在这之前,他是干嘛的?   来把李云从周屏镇接走?的那些“侄儿侄女”又是谁?李云最后在哪个医院断的气??   天亮之前,海姝整理好问题,白天再次找到卢旭等人。   卢旭帮忙叫来几位年纪和李云差不多的老人,他们说李云起?初是在玻璃厂当工人,大家吃喝都在一起?。李云最早的口音不像灰涌市本地人,但?这也不奇怪,工人嘛,都是从五湖四海来的,干活混口饭吃。有人问李云他家乡在哪里,李云只说是南方,家人都散了,户口也没?有。   后来李云在厂里安顿下来,才有户口,一有户口,其他什么事都好办了。李云很勤劳,而且脑子聪明,给技术搞了几次提升,当初的厂长赏识他,不断提拔他,后来甚至让他当了厂长。   那年头工人们没什么攀比的心思,而李云处处想着工人,总是给大家谋福利,所以大家也信服他。   玻璃厂搬到周屏镇之后,李云才不大管生产,把活儿都交给了年轻人,广永国等人就是那时候成长起?来。他自?己经常去市里转转,空闲时在社区摆摊请大家吃西瓜。   李云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生病之前提到过亲戚家的孩子,说这几年都联系上?了,他们都有大出息,还要给他养老呢。   李云晕倒这事,老人们回忆起来都觉得挺不可思议,他经常带着年轻人锻炼,看着很硬朗,莫名其妙就病了。   卢旭说李云后来住在温斯特医院,这医院老贵了,也就是李家的亲戚有钱,才住得起?。至于后来的葬礼,也是在温斯特医院的礼堂举办。她没参加过这样的葬礼,觉得特别新鲜。   温斯特医院现在还在,名字听上?去像外资医院,其实是本土的私立医院。以前很多医院、小区、品牌为了显得高大上?,用外国?名字来包装自?己。   海姝来到温斯特医院,问询李云住院之后的情况。负责接待的护士小心翼翼地?解释,他们这里是私人医院,不能随便透露患者的病情。但?海姝手续齐备,护士又说要去问问上级的意思。   不久,一位副院长赶来,问海姝具体想了解什么。海姝提出调李云的病历,又问当时陪护李云的是谁。   时间过去太久,副院长花了一上?午,才找到李云的病历。上面记录得很清楚,李云是因为气管炎入院。这不是什么重症,中?老年不少都有气?管炎,甚至不需要住院治疗。但私人医院主打的是服务,由于收费高昂,床位并没?有住满,既然患者想要住院,院方当然不会拒绝。   李云住的是独立病房,一住就是三个月,康复后出院。   海姝说:“他没有进ICU?”   副院长吓一跳,连忙摆手,“气?管炎都被治到进ICU的话,那我们医院也太废物?了!”   海姝说:“可是李云的朋友说,他们来探望李云,李云在ICU。”   副院长再次确认病历,斩钉截铁,“不可能!”   海姝又问:“所以李云也没有在你们医院的礼堂举办过葬礼?”   副院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一个出院的人,怎么会办葬礼?”   海姝说:“礼堂的葬礼记录还能找到吗?”   副院长立即找人去查,但?遗憾的是葬礼记录不像病历这样长期保存,已经没?有了。   而那时陪伴在李云身边的是什么人,谁支付的医疗费用,也难以核实。   副院长找来李云的主治医师,对方大致回忆起?李云的亲戚,多次出现的有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李云,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他们大概就是卢旭等人口中的“侄儿侄女”。   李云连死?亡都能伪装,假装进了ICU,假扮一个葬礼更不是什么困难事。但?警方的侦查在这里就卡住了,“侄儿侄女”的身份无从查起?,孔平远又不肯,也没?有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澜军即将被执行死?刑,海姝又申请了一次探视。她将孔平远的照片放在梁澜军面?前,梁澜军一眼就认出,“老厂长?他……”   海姝说:“他根本没有死。”   梁澜军的肩膀一点点塌下去,海姝问及他、赵月和李云相处的细节,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奇怪的沙漏图案。梁澜军怔了片刻,说曾经看到李云画过。   海姝忙问:“他是怎么说?他为什么要画给你?”   梁澜军陷入沉思,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阵子李云老是咳嗽,精神越来越差,梁澜军去看望他,他正在欣赏一幅用毛笔画成的画。问梁澜军:“你看到了什么?”   梁澜军不明就里,“沙漏?”   李云笑?着点点头,举着画,兀自?欣赏,“人生如果能像沙漏一样?就好了。”   梁澜军问:“为什么?”   李云将画倒过来一拿,“等沙都漏尽了,倒过来,又是下一段轮回。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辈子过完了也就过完了。”   梁澜军只当李云是生病之后觉得时日无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宽慰了李云几句,李云用一种他看不大明白的目光看着他,说:“可惜,不能陪你和小月更久了。”   梁澜军虽不善言辞,也立即说:“您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李云摇摇头,说自己想要休息。   那便是梁澜军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李云,后来李云住院,他和赵月去探望时,李云的亲戚说李云已经住进了ICU。   “老厂长他还活着……”梁澜军一时间无法转过弯来,他错愕地?看着海姝,“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海姝想,她迟早会找到答案,将罪恶的种子连根拔去,但?梁澜军恐怕看不到那天了。他年轻时被龚照毁了前途,又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李云的网里。他犯下的罪不可饶恕,而他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早已缠上了一根看不见的锁链。   “李云会给他选中的人看沙漏图案,张纯羽是最后一个,但?遇到张纯羽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海姝说:“所以他对张纯羽的影响有限,没?能让张纯羽杀死水依婷。”   深夜的办公室,谢惊屿把玩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听海姝说完结论,一段沉默后,他抬起?头,“所以龙叔也曾经是李云的目标?他想要控制龙叔,龙叔被他控制过?” 第108章 沙漏(05)   05   海姝皱着眉, 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惊屿丢下香烟,“龙叔有沙漏图案, 并且一直带在?身上, 被我发现之后,他可?能把它?处理掉了, 或者藏在?某个我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很奇怪吗?他如果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什么,他何必避开我?他如果?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告知上级?”   海姝说:“也许他有自己的计划。”   “但特勤有特勤的纪律。”谢惊屿说:“他发现图案不?对,或者他接触过李云, 发现李云不?对, 他就该向上汇报。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因为他站在,或者曾经站在?沙漏一边。”   这是最冷静也最残酷的解读,海姝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太敏感了。”   谢惊屿支住额角, 默不?作?声。   海姝说:“照你这个想法, 龙叔应该是被谁杀的?李云?涌恒集团的谁?李云那些假亲戚?”   谢惊屿摇头,“我不想去想。”   “一遇到龙叔的事, 你就紧张。”海姝来到谢惊屿面前,弯腰,阴影落在?他身上, “我想你暂时分?个心, 陪我做另外一件事。”   谢惊屿挑眉, “什么?”   海姝说:“我想回一趟滨丛市。尹灿曦不?肯开口, 但她和周佳佳的秘密很可能可以在滨丛市找到答案。”   谢惊屿沉默, 半晌后点了点头。   出发去滨丛市之前,海姝又去了一趟看守所。尹灿曦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平静, 不?再浓妆艳抹的她有种破碎而苍白的美感。   “我要回滨丛市了。”海姝看着尹灿曦的眼睛说。   尹灿曦愣了下,“调岗?”   海姝摇头,“你的身上有太多疑点,如果?就这样交给检察院,他们准备起诉材料也很麻烦。”   尹灿曦半皱着眉,别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有什么想要给我说的吗?”海姝问。   半晌,尹灿曦苦笑着摇摇头,“你都已经决定去滨丛市,又何必再来?问我。”   海姝笑道:“看来你对我很有信心。也对,那里曾经是我的地盘,发生在?那里的事,只要我想查,没有一桩能逃得过。”   说完,不?等尹灿曦回应,海姝起身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尹灿曦张了张嘴,右手有个轻微向前伸的动作?,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从灰涌市去滨丛市坐高铁虽然更方便,但考虑到后续调查时开自己的车更方便,海姝选择了开车去。反正她与谢惊屿是两个人,可?以轮流开车。   天亮得越来?越早,6点,两人就出发了,后座放着一些必需品,海姝先开,见谢惊屿打了两个哈欠,叫谢惊屿睡一觉。   “你开车,我睡觉,岂不?是显得我这个特勤很弱?”谢惊屿正襟危坐,“不?睡。”   海姝觉得他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有点好笑,“随便你。”   10点过,在?服务区短暂休息之后,谢惊屿就跟海姝换了座位。也许是即将到达滨丛市,海姝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谢惊屿观察她几回,说:“副驾副驾,忘记你身为副驾的职责了?”   海姝回过神,“嗯?”   谢惊屿一本正经,“高速公路上,我要是打瞌睡就麻烦了,你得陪我说说话儿。”   “噢。”海姝自己也是经常开长途的,身边没个声音,确实很容易疲劳,“你想听什么?”   谢惊屿说:“就随便说呗,我想想,你跟那个尹灿曦,是怎么认识的?我也好有个数。”   海姝调整了一下颈靠,“嗯……我当时以为我救了她,但现在?想来?,她哪儿需要我救?”   说起尹灿曦,就不?得不?提海姝当年在归云分局的处境。   入职之初,她对穿上制服后的生活是抱有热烈期待的。她以荀苏苏为目标,相信女?人也能够成?为最出色的警察。荀苏苏几次在?公开场合提到,打掉涌恒集团绝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有一帮优秀而无私的同事。   尚未踏出校园的海姝以为,自己今后也会遇到那么好的同事。   然而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滨丛市是座大城市,大城市意味着更多、更离奇的犯罪,上至市局刑侦支队,下至分?局、派出所,都在高强度工作中疲于奔命。   她来?到归云分?局时,中队长一看她是个女?人,脸当场就垮了下来?,当着她的面给市局打电话,说队里动不?动就加班,动不?动就深夜行?动,你给我弄个女?的来?,我还得伺候着,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海姝觉得很难受,想要证明自己不输男人,愈加卖力地工作?,但中队里绝大多数队员都是男人,她始终无法融入他们。   再加上滨丛市没有经过灰涌市那样众志成?城的□□行?动,分?局和分?局之间,分?局和市局之间没有拧成?一根绳,有时她需要和市局、其他分?局合作?,对方也不?买她的账。   经过最初的不?安、自我怀疑,她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处境。那时她已经是分局刑侦中队一支行?动队的队长,对滨丛市,尤其是管辖的归云区分外熟悉,她开始琢磨着发展一批线人。   她的队友有时不?听她的,总想按着自己的方法来查案,那行?,她就培养线人。不?过真实践起来?,线人也不是那么好找。她对男人已经有些抵触了,他们无法完全理解她,她也觉得他们过于自负、难以沟通,所以她理想中的线人是女?性,聪明、机灵、在灰色地带如鱼得水。   尹灿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时滨丛市地下赌博屡禁不止,分?局经过大量前期排查,锁定了一个开在?社区里的洗浴中心,洗浴中心的老板姓朱,是那片街道有名的好人。但他的洗浴中心并不?干净,不?仅给赌客们提供便利,有时还提供青涩服务。每天都有妙龄女?子出没在洗浴中心,她们是干什么的,不?言而喻。   排查时,海姝注意到尹灿曦,她总是落单,显得和洗浴中心的其他服务员格格不入。海姝马上判断,这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她接近尹灿曦,给尹灿曦讲道理,告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深陷,人生恐怕就毁了。   在?行?动开始之前,尹灿曦悄悄送来?朱老板的线索,并且满眼泪水地求海姝保护自己。   凭借尹灿曦的线索和其他队员搜集到的线索,归云分?局的行动大获成功。这是滨丛市最大的非法赌场之一,它?一倒,其他小?赌场也纷纷避风头,赌博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尹灿曦脱离朱老板,给海姝当起线人,她符合海姝对线人的要求,两人合作得十分顺利。不过,线人并不?是尹灿曦的首要工作?,她后来?去一家美妆工作室一边打工一边当学徒,因为聪明、领悟力高,学得很快,离开滨丛市之前,已经接了不?少?给网红、小明星化妆的工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刚和尹灿曦合作?时,海姝感到难得的舒适,她在?一众男同事中过得实在是太压抑了。身为女人,她做得少?了,会?被质疑“女?刑警就是麻烦,给我个女刑警不是坑我吗”。她做得多了,又会?有人明里暗里说她抢功。   中队倒是也有其他女?警,她们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有泼辣的为她吵架,但她们的职位和她不?同,大多数时候不?需要出外勤,她和她们的时间总是够不上,连吃饭都很难凑到一块儿。   尹灿曦的出现稍稍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滨丛市有一家烤肉很有名?,叫龙兴烤肉,量大管饱,她倒是和男同事们去吃过,但吃得不?太开心。有一回,她无意间和尹灿曦提到了,尹灿曦挽着她的手臂说:“我还没吃过,海总,你请我去吃吧,犒劳犒劳我!”   虽然是她花钱,但那次她吃得很开心,两个女?人,一个小?烤架,源源不?断摆上来?的烤肉,一叠酸辣小?菜,两瓶啤酒,可?以慢悠悠地吃,慢悠悠地喝,兴致高了再抱怨两句生活,特别解压。   下午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海姝在?回忆中稍稍停顿,将遮阳板放下来?,“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谢惊屿:“嗯?”   海姝:“我让尹灿曦当线人的初衷是,我需要一位女?性线人,而且当时在?我认知里,她刚帮我捣毁了洗浴中心,处境十分?危险,我应该保护她。但现在‘危险’这个前提不?存在?了,以她的能力,还有她背后的人,那个朱老板根本奈何不?了她。”   谢惊屿说:“她也不需要给朱老板打工。”   海姝说:“对!她是在那里等着我?她的目标是接近我?可?是……”   调查周屏镇的案子时,海姝曾经想到过,尹灿曦为了查清许可?案,故意接近自己,成?为线人,以此?来?提升收集线索的能力。但尹灿曦并非周佳佳,这已经是一个矛盾之处,而之前尹灿曦被捕,她与盛岿然的关系更加说明,她早就被培养成?了一个擅长刺探情报的杀手,何须向警察学习?   所以尹灿曦待在?洗浴中心的目的就是成为她的线人,接近她,观察她。可?那时她仅仅是一个分局的行动队长,连中队长都不?是,尹灿曦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谢惊屿说:“你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话咋听有些阴阳怪气,但海姝知道不?是。她也在想——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被荀苏苏相中,空降灰涌市算是特殊之处,可?尹灿曦成?为她线人时,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更别提尹灿曦早就在洗浴中心做好了准备。   将时间线往前移。   她毕业分?到滨丛市?在校成绩突出?高中成绩优异?   不?,这些都不是什么应该被注意的地方……   谢惊屿忽然说:“你不是说过,以前你调查过龙叔的案子?”   海姝感到脊背一僵。没错,她之所以会?成?为警察,正是放不?下8岁那年?的变故,谢小?龙案始终没能侦破,她考入警校,怀揣着有朝一日亲自侦破的梦想。   进入大四之后,她利用实习之便,几次向杞云市警方了解情况,后来?在?滨丛市入职之后,也打听过。只是工作日渐繁忙之后,她没有余力再去关?注。认识尹灿曦时,她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谢小?龙案。   海姝低喃道:“有人想知道,我对龙叔的案子了解多少?尹灿曦发现我并没有继续调查,后来?她有了新的任务——回周屏镇盯着广永国?,所以她借故离开滨丛市?”   谢惊屿道:“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海姝没有立即回答,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尹灿曦和龙叔的案子也有关?”海姝算了算年?龄,摇头,“她比我还小?一岁,龙叔出事时,她才 7岁,还在周屏镇。只能是……”   谢惊屿点点头,“她和周佳佳17岁离开周屏镇,周佳佳19岁死亡,在?这个时间段,她们遇到了某个人,而这个人大概率和龙叔有关。”   “呼——”海姝感到头晕脑胀,将车窗放下来?,想吹吹凉风,奈何气温节节攀升,灌进来?的风十分?烫人。   谢惊屿说:“所以我们这趟来?对了。龙叔、尹灿曦、周佳佳、盛岿然、李云孔平远、广永国、刘布泉……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达到滨丛市时是下午4点来?钟,海姝这次来并不是背着滨丛警方行动,来?之前就已经经过乔恒与滨丛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祁斌联系过。既然在工作时间到了,去打个招呼也是必要的。   谢惊屿将车停在市局门口,扭头看海姝,“紧不?紧张啊?”   上午刚上路时,海姝的确有点别扭情绪,但经过这一段漫长的路程,尤其是和谢惊屿顺了顺思路之后,那点情绪就散了。她是来?工作?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有了新的身份——灰涌市刑侦一队队长。   滨丛市局海姝来?过很多次,她是归云分?局的中队长,经常需要来市局开会、接任务,祁斌算是她的上级。   在?市局的走廊上,海姝不可避免地遇到以前的同事,他们不?像祁斌那样知道她会?来?,再次看见她,多少?都有些惊讶。即便是最不得志的时候,海姝也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更何况是现在。遇到老同事,她大方地点头,对方如果?叫她,她也会?叫对方的名?字。   谢惊屿跟在她后面,却是一言不?发。   海姝还没到祁斌办公室,她回来?了的事就已经在群里传到归云分局。分局的女?警赶紧一个电话打来?,“海队,你真回来?了?哎呀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海姝心里一暖,却不?得不?解释,自己这次是带着任务,和同事一起来?的,现在?要去见祁斌。   女?警也很理解,赶紧说那不打搅你工作,空了来?看看我们。   祁斌正好开完会?,在?办公室外遇到海姝,他身边还有几名队长副队长,看到海姝都愣了下。   经过刚才那个电话,海姝更加从容,一一打招呼。   海姝还在?滨丛市时,和男警们有些隔阂,离开小?半年?,她在灰涌市屡破重案的消息传回来?,大家又忍不?住议论。这时性格比较好的一位队长说:“海队回来啦?欢迎欢迎!”   话一打开,其他人也都表示欢迎,别管是不?是真心,面子上总是一派和平。   祁斌看了谢惊屿一眼,说:“海队,你同事?”   谢惊屿身份特殊,海姝不?想暴露他是特勤,正想顺着祁斌的话认下来?,就听谢惊屿抢答:“我是她的保镖。”   海姝:“……”   祁斌等人也面面相觑。   谢惊屿皮笑肉不?笑,“我们乔队担心她一个人来?被欺负,特意让我这个保镖跟着。” 第109章 沙漏(06)   06   气氛有些尴尬, 海姝知道谢惊屿是故意这么说。那位好脾气的队长又打圆场,“那海队,祁队, 我们就先走了哈, 你们忙。”   一群人散了,海姝跟着祁斌进?入办公室。   海姝和祁斌也没有什么旧好叙, 他的很多决定影响了她的职业生涯。当初她在归云分局破了好几起?麻烦的案子,按照资历, 她早就该被调到市局,但每次有机会?, 都被按了下来。祁斌的理由倒也不?无道理——最好的刑警不?该都挤在市局, 归云分局的新人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队长来锻炼,她要是走了,谁来挑起?这个担子?   后来滨丛市要送人去公安部选训, 祁斌倒是第一时间选了她。她知道祁斌是什么心理, 但对那个机会?却是无比珍惜。   这些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好在已经过去。   祁斌问她这次要调查什么,需要市局给与什么支援?她公事公办地?交了乔恒盖章签字的文件, 说之后可能会?请各个派出所帮忙,想请祁队行个便?利。   祁斌点头,签了几份协查许可给她。   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海姝接过, 道谢, 准备离开。   她和谢惊屿已经走到门口?, 祁斌忽然?开口?:“海队。”   海姝转身, 有些意外,“祁队, 还有什么事吗?”   祁斌是那种不?苟言笑的长相,总是板着脸,很凶悍。他似乎有话要说,但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没事,有需要再来找我。”   离开市局,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开一天车很累,中途只吃了泡面,海姝肚子已经叫起?来。   谢惊屿说:“请我去吃你说的那家龙兴烤肉怎么样?”   “好啊。”海姝答应完才反应过来,“怎么是我请你?”   谢惊屿做委屈状,“不?是吧?有保镖请客的道理吗?保镖很穷的。”   海姝被他逗笑了,轻轻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还没说你,刚才你说什么保镖不?保镖的?”   上了车,还是谢惊屿坐在驾驶座上,他说:“就烦你们这些人明明不?爽对方还要打官腔。”   海姝说:“所以你就要让我们尴尬啊?”   谢惊屿说:“那你尴尬吗?”   海姝想了想,她尴尬吗?她不?尴尬,不?仅不?尴尬,还有点爽。尴尬的是老同事。   谢惊屿愉快地?挑挑眉,一踩油门,“那不?就得了?我说你啊,别?因为自己是队长,就时刻注意形象,你要快乐一点,自在一点。实在拉不?下脸,不?还有我?”   海姝是感?激的,嘴上却说:“你是小朋友吗?”   谢惊屿摇头晃脑,汇入车流,七拐八拐,快到目标烤肉店了。   海姝上车后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但和谢惊屿打半天嘴炮,分散了注意力,又一时想不?起?哪里怪。   这时赶上了下班高峰期,前面堵起?来了。这已经到归云区,任何一条小路海姝都熟悉,她正想指挥谢惊屿拐入一条小路,还没开口?,谢惊屿就钻进?去了。   海姝怔住。她突然?明白那奇怪感?是怎么来的了。谢惊屿今天刚来滨丛市,但在市里开车,居然?没有开导航!他怎么知道从?市局去烤肉店的路线?他怎么知道这条小路可以避开拥堵?   夕阳从?车窗照进?来,很热,海姝瞥了眼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颊都被晒红了。   穿过小路之后,前方通畅无阻,已经看得到烤肉店的招牌了。   谢惊屿熟练地?找了个位置停车,一转头,却看到海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谢惊屿:“……”   海姝:“谢老弟,我有个问题。”   谢惊屿:“你还押起?韵来了。”   海姝刚才琢磨了好几分钟,不?问出来一会?儿她肉都吃不?安宁,“你怎么不?开导航?这儿你很熟吗?”   谢惊屿表情稍微一僵。   海姝追问:“还有那条小路,就是本地?人也不?一定知道。你怎么知道?”   谢惊屿清清嗓子,“我不?是特勤吗?”   海姝说:“特勤是什么万能答案?”   谢惊屿说:“其实我以前来过滨丛市。”   “哦?”海姝没听说过特勤来执行过任务。   “是多地?联合行动,我们只负责走街串巷搜集情报。”谢惊屿说得还挺有鼻子有眼,“你也知道我们特勤必须具备熟悉城市道路的能力,我那次就记住了。不?信你回头问贺北城去。”   海姝将信将疑,这也算是个答案吧。   谢惊屿转移话题,“你看那边好多人,我们是不?是没座位了?”   海姝立即下车,烤肉店生意太好,不?过他们来得也不?算晚,等了半小时的队,就吃上了。今天正好遇到老板亲自下厨,服务员送来时还自豪地?往店面方向指了指,“那就是我们老板!”   海姝看过去,只见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正大汗淋漓地?烤着肉。   许龙兴,龙兴烤肉就是从?他名字得来的。但这店是他爸开的,据说是他出生那年开的,用了他的名字。   任务在身,两人都没点啤酒,喝的是可乐,海姝吃了会?儿,抬眼看谢惊屿。挺奇怪的,还是这个店,和谢惊屿一起?吃,与和其他男同事一起?吃,感?觉完全?不?同。她很放松,甚至比和尹灿曦吃时更加放松。谢惊屿明明也是男人来着。   谢惊屿注意到她的视线,停下拿串的动作,“又在想什么?”   海姝笑起?来,“跟你吃饭,跟和姐妹吃饭似的。”说完她觉得不?太准确,但这话脱口?而出,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谢惊屿板起?脸来,“怎么还歧视我们男同胞。”   他不?是真的生气,海姝在他眼里看到了笑意,低头卷了一串肉递过去,“这个最好吃。”   谢惊屿一口?过去,嘴唇碰到了海姝的手指。   水足饭饱,海姝去买单,谢惊屿屁颠颠地?跟在后面,“真是老板请客啊?”   海姝白他一眼,“我还请不?起?你了?”   谢惊屿乐呵呵的,手上拿着没喝完的可乐。   夜风徐徐,海姝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过去在滨丛市和人吃饭,她总是绷得很紧,无法真正享受美食,虽然?曾经得到过尹灿曦的陪伴,但那是别?有目的的接近。今天和谢惊屿在烤肉店的这一顿,仿佛将她在滨丛市的五年多都补了回来。   谢惊屿在车里喊:“上车!”   海姝笑了笑,“来了。”   次日,海姝准备从?周佳佳的死亡查起?。周佳佳在离开周屏镇之前,父母就已经死去,两个姐姐远嫁,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仅剩下的亲人是弟弟周飞航,但她执意丢下周飞航。最后周佳佳死于车祸,是尹灿曦给她操办了后事。   海姝想知道这起?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交警支队调取各项资料后发现,根本没有这项车祸记录。周佳佳留在滨丛市警方系统里的是一项报警记录——八年前,周佳佳曾经狼狈不?堪地?到盐里派出所报警,声称她被人跟踪骚扰。   赶往盐里派出所的路上,海姝想到当初在周屏镇查案时的情形,周佳佳是个存在感?非常低的人,她车祸死亡的消息传回周屏镇,大家都相信了这个说法,而许巧的父亲许修因为早已离开周屏镇,对她的死亡一无所知,还以为自称小小的尹灿曦就是她。   而现在,她连死亡恐怕都是一场骗局。   “你说,她报警和后来的消失有没有关系?”海姝几乎是自言自语,“如果她没有车祸去世,她现在在哪里?尹灿曦为什么要说她遇到车祸?”   谢惊屿将车停在派出所外,“她消失了八年,把给许巧报仇这件事都交给了尹灿曦,车祸也许是假,但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   海姝推开车门,“可尹灿曦撒这个谎的意义在哪里?”   盐里派出所的民警不?少都听说过海姝的大名,看到她带着祁斌开的协查通知前来,都有些惊讶。海姝简单说明来意,民警立即调出周佳佳的报警记录,上面显示接待人是一位姓况的民警。   老况快五十?岁了,在基层干了半辈子,此时正在外面巡街,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回来。海姝让他歇了会?儿,问:“你对周佳佳还有印象吗?”   基层民警跟数不?清的群众打交道,老况看完记录,回忆了会?儿,“我想起?来了,这事还挺玄乎,不?是骚扰那么简单。”   那是个大清早,老况值完夜班,正要下班回去睡觉,却见一个年轻姑娘神情慌张地?冲进?来,红着眼睛说有东西跟着自己,求他救救她。   这种事老况见得很多,有的是喝了酒,神志不?清,有的是的确被歹人跟踪。老况连忙让她坐下,安抚一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佳佳非常不?安,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反复强调有东西跟着自己,而且已经跟了一个多月,总是在晚上出现,刚刚结束的晚上,它又出现了,它来要她的命。   老况起?初以为跟踪周佳佳的是男人,但越听越不?对劲,周佳佳一直用的是“东西”这个词。老况一问,她竟然?说,跟着她的是鬼!   法制社会?,哪来什么鬼?老况心想要不?然?有人装神弄鬼,欺负小姑娘,要不?然?就是周佳佳精神有问题。老况耐着性子开解周佳佳,有个女警也加入进?来,但周佳佳突然?大哭起?来,说就是有鬼,那鬼早就盯上她了,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下次说不?定就要杀了她。   越说越玄乎,老况和女警一合计,打算先送周佳佳回去,让她指一指那“鬼”是在哪里出现,怎么出现。   周佳佳租住在盐里街道的一条老街上,那儿全?是六七层高的老房子,住户鱼龙混杂,要说有什么流氓混混,那也是很有可能。周佳佳胆战心惊地?说,自己在工厂上班,下了晚班之后经过这条路,那东西就等在她前面。   老街虽然?陈旧,但刚好派出所不?久前安装了一批新的摄像头,老况一查看,发现周佳佳的身影,但她突然?惊恐奔跑时,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老况觉得,这就是幻觉,劝周佳佳多休息,去医院看看。   周佳佳失魂落魄地?离开,老况虽然?把人劝回去了,但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和所长说了这个情况,之后的半个月,每天凌晨都会?安排人去周佳佳家附近巡逻,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周佳佳也再没有来报过警。   “我以为她后来就没事了啊。怎么,还是出什么事了吗?”老况有些着急。   海姝思索片刻,“那周佳佳来报警时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尹灿曦的女人?或者,她有没有提过她的朋友?”   老况想了会?儿说:“名字我没印象了,但她确实说过她室友。我们当时宽慰她嘛,说她可能是工作太累,又老是一个人下夜班,太紧张了,问她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什么的,可以晚上来接接她。她说她有个室友,但室友白天要上班,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海姝又问:“她在什么厂工作?”   老况面露难色,“哎哟这个我没记。”   八年过去,老街的房子已经拆了大半,海姝和谢惊屿分头询问还住在那里的人。   海姝记得尹灿曦也是租房,不?过不?是住在这里。尹灿曦搬过几次家,最初住的是条件很差的老房子,和一对情侣合租,一个月600块。后来化妆本领越来越高,搬到了一个月2000的精装套一。   在她的印象中,尹灿曦从?来没有在盐里街道住过。但也许在她还不?认识尹灿曦之前,尹灿曦就和周佳佳住在这里。   经过大半天的摸排,谢惊屿带来一个烫着卷发、打扮富态的中年妇女,她姓向,靠着拆迁暴富,手里还有十?几套房子没拆,在这儿当了几十?年包租婆,自称眼神好,记忆力也好,谁住了她的房子,她回光返照时都记得。   谢惊屿一把周佳佳的照片拿给她看,她就说:“这不?是佳佳吗?她住过我的房!还有个叫什么西西的。”   海姝拿出照片让向房东看,确认西西就是尹灿曦。   海姝问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租的,大概住到什么时候,又问向房东知不?知道她们当时做什么工作。   向房东索性将海姝和谢惊屿叫到自己开的棋牌室,给他们一人叫了一杯15块钱的茶。这茶钱得掏,海姝立即给谢惊屿递了个眼神,谢惊屿笑着去付账,还顺便?买了包烟。   向房东说:“哎哟这两小姑娘刚来时还没成?年,找我讲了好久的价,我看她们乖巧,也确实可怜,女孩子嘛,从?小地?方出来打拼也不?容易,我就低价租给她们了,还帮她们留意工作来着。那个西西……尹灿曦去发廊给人洗头,都还是我帮忙找的。”   向房东起?初对周佳佳和尹灿曦印象很好,她们总是提前交租金,也很爱惜家具,讲卫生,她“突击检查”了几回,屋里都干干净净,她便?放心了,直到她们突然?不?住了,她都没再去看过。   海姝问:“突然?不?住?她们没有给你说一声就走了?”   “那不?是?”向房东不?满地?瘪瘪嘴,说她俩住了一年多,那时两人工作都很稳定,一人在鞋厂上班,一人换到更高档的发廊去了,她知道老街的房子是留不?住人的,外地?来打工的不?过是图这儿便?宜,等站稳了脚跟,迟早要换更好的地?方。但她没想到她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那是八年前的5月下旬,向房东挨个清点房租,发现从?来都是提前一周打钱的周佳佳没有动静,就打电话去催,但周佳佳的手机关机,尹灿曦也联系不?上。她觉得奇怪,去敲了半天门,又趴在门上听了半天,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没有贸然?破门,跑去鞋厂问周佳佳来上班没,车间主?任说周佳佳月初就没干了。她这才意识到,她们跑路了。果然?,叫人来开锁一看,屋里已经没有个人物品。   她心里很气愤,觉得周佳佳和尹灿曦很没良心,“不?租了说一声不?行吗?我还能拿刀架在她们脖子上逼她们租?真是的,押金都不?要了,人品不?行!”   海姝明白,周佳佳和尹灿曦不?是不?打招呼就换了更好的地?方,而是在5月初,周佳佳就出事了。周佳佳去盐里派出所报警的时间是4月10号,派出所巡逻了半个多月,老况以为没事了,但某件事还是发生在了周佳佳身上。   海姝说:“向姐,你说的鞋厂是哪个鞋厂?”   向房东下巴往棋牌室外一指,“还有哪个鞋厂,双蝶啊,做了几十?年鞋,现在也不?行喽。”   海姝又问:“那尹灿曦上班的发廊呢?”   向房东说:“她后来换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个挺高档的,最早那个我可以带你去,就在路口?,叫娟娟卷卷。”   发廊离得近,海姝先去发廊。老板娟姐一听尹灿曦的名字就一脸不?爽,“她啊,野心大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感?恩。来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呢,多亏我手把手地?教?她。结果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这小地?方,学了个皮毛就把我给炒了,啧——”   向房东马上共鸣起?来,和娟姐一起?数落尹灿曦。海姝听了会?儿,发现她们对周佳佳的评价都更好,说周佳佳内向、乖巧,一直在厂里老老实实干活,后来肯定是被尹灿曦影响了。   海姝认同她们对尹灿曦的一点评价——野心大。回归这一连串案子,尹灿曦要是没有点野心,根本走不?到这一步。不?过问题又来了,单有野心也不?行,那个躲藏在浓雾里的人是怎么让尹灿曦心甘情愿被驱使?   在发廊的收获不?大,海姝前往向房东口?中的双蝶鞋厂。这是个滨丛市的本土鞋厂,说好听点是传统,说难听点是过气,它不?在盐里街道,位置更加偏僻,但离老街不?远,步行的话需要20分钟。厂门是两扇生锈的铁门,里面有两栋灰色的车间,上世纪的感?觉扑面而来。   海姝想象当年周佳佳半夜下班,就从?这里独自走回住处,对一个才19岁的女孩来说,精神负担一定非常重?。   一条被拴着的狼狗凶猛地?吠起?来,谢惊屿冲它比了个手势,它竟然?立即偃旗息鼓,乖乖坐下摇尾巴。海姝诧异,“这又是什么特勤的黑科技?”   谢惊屿老神在在,“秘密。”   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跑来,“你们干嘛的?”   海姝拿出证件,“我想见见你们管事的人。”   一刻钟后,海姝被赶来的焦主?任带到位于车间里的办公室,谢惊屿则表示他想在厂里随便?转转。   海姝进?车间后注意到,生产线已经停下来了,只有十?来个工人正在对产品进?行打包,车间里的一切都很陈旧,像是停留在几十?年前,却又没有几十?年前大搞生产的活力。   海姝问:“厂长没在厂里?”   焦主?任笑着摇头,“你是说老夏吗?他早不?来了,厂里现在就我管着,但我也老咯,拼不?过年轻人,估计年底这儿就要彻底关门了吧。”   说着,焦主?任抬头看向挑高的天花板,眼中很是怀念,“海警官,你有什么想知道问我就好,双蝶就是我的家。”   海姝感?激地?笑了笑,拿出周佳佳的照片,“你记得她吗?八年前,她在这里工作。”   焦主?任果然?对双蝶的事如数家珍,只看了一眼就道:“这是小周,她怎么了?”   海姝说:“我也想知道她怎么了?八年前她从?租的房子里一声不?吭离开,我猜她从?这儿也是一声不?吭地?离职。”   焦主?任想了会?儿,点点头,“是,当时好像也是这个季节,热起?来了,她突然?没有来上班,我找不?到她。我们这儿其实就是个小厂,人员流动很大的,时不?时就有工人不?想干了,跑路。她是拿了工资才没来的,我估计就是找到了下家。后来她那个室友来找我,帮她辞了职。”   海姝说:“尹灿曦来帮她辞职?”   焦主?任看了照片,“对对,就是她。她俩是老乡,她经常来接小周下班。”   海姝说:“是晚上来接吗?4、5月的时候?”   焦主?任又回忆了会?儿,说是在周佳佳刚上夜班的时候,姑娘家嘛,胆子小,一个人走夜路确实很危险。但时间一长,周佳佳可能习惯了,可能不?想麻烦别?人,就自己回去。不?过周佳佳上白班时,他也看到过尹灿曦几回,两人下班后去附近吃东西。   海姝追问:“周佳佳辞职之前,情绪有没有不?对劲?”   焦主?任愣了下,“海警官,为什么这么说?”   海姝说:“我了解到,周佳佳曾在离职前半个月,去派出所报警,说有东西在她半夜下班时跟着她,她很害怕,在警察面前情绪崩溃。”   焦主?任脸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转到下方。   海姝目光如炬:“焦主?任?”   焦主?任躲闪地?抬起?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海姝说:“你真的不?清楚吗?周佳佳这样的员工,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应该会?先找领导解决吧?解决不?了,才会?去报警。焦主?任,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焦主?任脱口?而出:“她不?会?给我说那个事,她知道我……”突然?,焦主?任在海姝的注视下停住。   海姝说:“那个事?什么事?”   已经说出口?的话无法再收回去,焦主?任懊恼地?在腿上拍了一巴掌,重?重?叹息,“这事我是真的没办法,我一个车间主?任,再怎么把工厂当家,这里也有真正的当家!”   海姝皱眉,“和厂长有关?”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焦主?任知道再隐瞒也没用了,只好说,厂长一家姓夏,现在夏老厂长年纪到了,身体?不?好,早就休养生息去了,厂子基本是儿子夏涛在管,但其实往前再推个十?年,夏老厂长是想让妻子的侄儿钟勋来接班的。   小钟虽然?不?姓夏,但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夏老厂长夫妇带在身边长大,很有出息,高中就时不?时到厂里来帮忙,他们都看得出,夏老厂长是把小钟当接班人来培养。   厂里年轻女人少,周佳佳是最漂亮的一个,还特别?会?打扮,别?说年轻小伙子,就是结了婚的,有时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但工人哪儿竞争得过老板?后来得手的是小钟。   海姝说:“周佳佳和这个钟勋在谈恋爱?”   焦主?任点点头,又摇头,说他觉得是这样,但并没有多嘴去问。他看到过周佳佳下夜班之后,钟勋和她一起?走出厂门,也看到过钟勋和她有说有笑在食堂吃饭。   其他工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小钟到底是下一任厂长,没人公开说闲话。   焦主?任说得越多,想起?的就越多,“我记得4、5月的时候,他们好像闹了矛盾,后来是不?是还在一起?也不?清楚。”   海姝问:“为什么?”   焦主?任说,那阵子没怎么见小钟和周佳佳在一起?了,小钟来厂里的时间也变少,不?久后周佳佳离职,小钟再次来到厂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海姝说:“钟勋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管厂里的事?”   焦主?任掰着指头算了算,说就是在周佳佳离开后的下半年,进?入夏天后,他到车间的次数越来越少,夏老厂长似乎很不?满意,下半年夏涛大学毕业,直接被夏老厂长放在了厂里。再之后,就听说钟勋出国了。   海姝忍住诧异,“出国?谁说的?后来还回来过吗?”   “夏涛说的吧?应该是他。他们是表兄弟,他比我清楚。”焦主?任摸摸额头,“回没回来不?知道,反正我没再见过。”   海姝让焦主?任给自己夏涛的联系方式,焦主?任给是给了,但有些为难,“海警官,你看,我也是个打工的,小钟这事是我说漏了嘴。夏涛要是问到,你就别?提我,说你们自己查到的。”   海姝向焦主?任道谢,走出车间,却没看到谢惊屿。   双蝶鞋厂这片地?拿得早,便?宜,她所在的这栋车间还有工人,对面那栋已是铁门紧锁,周围的杂草都长了小孩高。   她走过去,绕过一个角,看见谢惊屿正蹲在草丛中,正研究着墙体?上的东西。   “你蹲那儿干嘛?”海姝也踩进?杂草里。   谢惊屿没回头,却朝海姝招招手,“来看看这是什么?”   海姝好奇地?来到谢惊屿身边,只见灰砖上有一串刻上去的图案,乍看是画得歪七扭八的人脸,像是小孩的“杰作”,但认真看的话,会?发现画画的人有点画工,人脸并不?简陋,只是太丑了,所以显得潦草。   “这不?是人脸吧?”谢惊屿说:“感?觉像是□□,邪性。”   海姝也发现了,越是看得久,这些脸越让她感?到不?舒服。她轻声道:“鬼……”   谢惊屿扭头,“嗯?”   海姝说:“我刚才突然?想到周佳佳报警说的鬼。她当时精神状态很不?对劲,非要说有鬼在追她。是不?是和这些脸有关?”   离开鞋厂之前,海姝叫焦主?任来看了眼墙上的画。焦主?任满脸莫名:“这是谁的小孩画上去的吧?我没见过。”   海姝对疑点越查越多有心理准备,她一直也是这么过来的,但这次谢惊屿找到的画莫名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一定要说这些画和周佳佳有关,这十?分牵强,但周佳佳确实提到了“鬼”。周佳佳消失了,几个月之后可能与她关系紧密的钟勋出国。怎么想,这两件事放在一起?都很巧合。   谢惊屿还在研究画,海姝联系到夏涛。得知来电的是警察,夏涛语气顿时紧张起?来,最后还是同意海姝来找自己。   虽然?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家族工厂,但夏涛的志向早就不?在生产鞋上了。在他眼里,自家这种小工厂早晚被淘汰,暂时没有关门大吉是因为父亲还没有过世。现在,他自己开了个摄影工作室,忙得不?亦乐乎,鞋厂完全?交给焦主?任打理,他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   海姝和夏涛约在工作室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夏涛对周佳佳和尹灿曦的照片都没有反应,海姝指着周佳佳说:“她曾经在你们厂上班。”   夏涛尴尬地?笑了笑,“我对厂子确实不?大上心。”   海姝说:“夏老厂长为什么把厂子交给你?我听老工人说,当初夏老厂长重?点培养的是你的表哥钟勋。”   夏涛脸色顿时白下来,“我,我表哥他……”   海姝说:“他出国了?”   夏涛赶紧顺着说:“对对,他早就移民了。”   海姝觉得夏涛很不?对劲,又道:“既然?国内的事业发展得还行,为什么要突然?出国?老工人们都说,夏老厂长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精力。”   “这个……”夏涛结结巴巴,“我也不?清楚。我那时候吧,才大学毕业,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海姝说:“那我只好去找夏老厂长问个清楚了。”   夏涛吓一跳,立即说:“别?,别?,我爸身体?太差了,你千万别?拿这事去烦他。”   海姝重?新坐下来,“但小夏厂长,你没有说实话。”   “我……”   海姝手指在照片上点点,“这位周佳佳女士,在八年前失踪了,失踪之前曾经报警,而你的表哥钟勋疑似和她谈过恋爱,在她失踪后不?久出国。这样的时间线,也不?怪我多想吧?”   夏涛张着嘴,眼神更加怪异了,半分钟后挤出来一句:“是她?当时和钟勋在一起?的就是她?”   海姝说:“你知道钟勋和人谈恋爱,但不?知道是周佳佳?”   夏涛倒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女的也出事了?”   海姝挑眉,“也?”   夏涛声音轻微发颤,拳头紧紧握起?来,“其实,其实钟勋根本没有出国,他出事了,但他家里不?让我们说!”   海姝追问:“什么事?”   夏涛说:“他们一家都信一个邪.教?,钟勋不?见了,他们家非要说是被选中,享福去了!我猜,我猜,他早就死了!”   在夏涛的记忆里,表哥钟勋更像是自己的亲哥,比其他亲戚兄弟更亲,钟勋大他四岁,自从?他有记忆,钟勋就住在他家里。   母亲说,那是因为钟勋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哥哥和嫂子做家具生意,成?天天南地?北地?跑,顾不?了孩子,她觉得钟勋小小年纪待在寄宿幼儿园实在可怜,就抱到自己家里来养着。   父亲并不?排斥母亲将亲戚家的小孩接来,反而很喜欢钟勋。当年夏涛太小了,带出门不?安全?,父亲走哪都带着钟勋,外人不?清楚夏家的情况,还以为钟勋才是夏家的亲儿子。   夏涛和钟勋自幼感?情很好,钟勋更开朗,长相也更受女孩欢迎,到了青春期,钟勋抽屉里一堆情书。夏涛个头虽然?很高,但性格内向,只喜欢摆弄父亲送的相机,长得也很木,偷偷喜欢的女孩喜欢钟勋。后来钟勋发现了,还想帮他追那个女孩。夏涛连忙阻止,不?想引起?祸端。   双蝶鞋厂是父亲毕生的心血,将来一定会?叫到子辈手上。夏涛起?初很苦恼,他的志向根本不?在工厂上,车间里机油混合着皮革的味道总是让他作呕,工人们在流水线上劳作,毫无创造力,像是机器延伸出的一部分。   十?几岁的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车间里的一员,哪怕是领导者,哪怕他不?用亲自站在流水线旁,他也无法接受。   好在父亲似乎也不?指望热爱艺术的他继承鞋厂,在父亲眼里,钟勋才是合格的继承者。 第110章 沙漏(07)   07   钟勋七八岁时, 就跟随父亲出没?在鞋厂,拿着各种各样的模型、小机械,玩得满手机油。高?中时, 父亲就有意培养他, 要他接班的意思很明显。   为这事?,钟勋来专门找夏涛谈过。那天, 兄弟俩坐在露天的?大排档里,喝了一打啤酒。钟勋说:“你才是姑父的?儿子, 你?说一个不字,我就不答应姑父。”   夏涛说:“你帮我接了老爷子的?班, 我感激还来不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生产什么的一窍不通。再说,你?这么见外干什么?”   两人高高兴兴地喝了一晚上,那之后, 钟勋正式接手厂里的?事?务。   夏涛读大二时, 放假回家, 见钟勋每天都笑容满面,动不动就哼歌。他是学?艺术的?, 想象力丰富,连忙缠住钟勋问:“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钟勋吓一跳, 看左右没?人, 才神神秘秘地说:“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来, 给你?看我女朋友!”   夏涛在钟勋的手机上看到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小家碧玉地依偎在钟勋肩上, 笑得十?分腼腆。   夏涛说:“哥,这不会是未成年吧?”   钟勋笑着在他脑袋上一拍, “马上18了,早就独立出来工作,在咱们厂打工呢,这也不算什么未成年吧!”   夏涛思想比钟勋传统一些,但也不好说什么。钟勋跟他咬耳朵,说自己没?敢告诉姑父,他也不能说,是兄弟就保守秘密。他们兄弟之间互相?保守过很多秘密,夏涛当然答应下来。不久,钟勋叫上小女朋友,三个人一起?去野外爬山野炊。小女朋友叫佳佳,厨艺很好,看她和钟勋的?亲密劲儿,夏涛也很想找个女朋友。   钟勋说,再过两?年,等姑父彻底把厂子交给他,佳佳也到?了适婚年龄,他们就把证扯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夏涛也希望钟勋接棒的?事?早点定下来,不然他这心总是悬着,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老爷子硬要把他赶鸭子上架,那该怎么办?   本来事?情发展得好好的?,但突然有一天,夏涛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那头唉声叹气,说钟勋被她哥嫂接回去了。夏涛一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钟勋虽然生活在夏家,但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并不差,他们只是常年不在家,无法陪伴他,该给的?钱从来没少过。他们如果没有出差,也会?来接钟勋回家住,两?家来往频繁。夏涛以为这次钟勋也只是回家和父母团聚,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但母亲却说,钟家的?生意这几年越做越大,他们要钟勋回去继承家业,暂时先带钟勋跑跑业务,等钟涛上手了,就派更重要的?活儿。   夏涛晴天霹雳,“那怎么行?勋哥不是要管咱们厂子吗?”   母亲也很难过,“这么一来,应该是管不了了。”   夏涛怒道:“我去找舅舅!勋哥在咱们家长大,在厂里干了这么久,爸要让他接班,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母亲劝说道:“理是这个理,但你?勋哥毕竟姓钟,人亲生父母来要人,我们还能拦着吗?”   夏涛想到?父亲的?古板,料想自己一定会?被父亲按进车间。事实果然如此,他放假回家,父亲严肃地对?他说,钟勋走了,鞋厂就是他肩上的责任。   他不擅长争执,也早有心理准备,沉默地应下来。好在钟勋不是走了就不再回来了,他还可以向钟勋取经。   但不知道为什么,钟勋变得有些古怪,经常走神,看人时眼神让人觉得不舒服。钟勋从小就是个擅长与人相?处的?人,突然变成这样,夏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时,夏涛因为还??????在上大学,所以不用经常去鞋厂,难得去一次,发现佳佳已经不在厂里上班。是因为钟勋以后不待在厂里了吧?他没?有多嘴到?处问。   7月,夏涛毕业了,必须扛起家庭的重担。他过得很压抑,有很多话想对?钟勋倾诉,然而钟勋的?电话打不通,发出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问母亲钟家是怎么回事?,母亲联系哥嫂,那边含糊其辞,说是钟勋出差了。   夏涛觉得不对?劲,熬到?8月,还是联系不上钟勋,他跟父亲一商量,认为钟勋回家后可能出事?了。父亲对钟勋的父母一贯没有什么好脸色,一是他们身为父母,不懂得照顾孩子,二是他们给人的感觉神神叨叨的。   每次父亲一问母亲,你?家兄弟是不是被什么组织洗了脑,母亲都说,别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   显然,母亲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夏涛和父亲执意要见钟勋,起?码让钟家给个合理的?解释,母亲终于坐不住了,说他们几年前信了个什么教?,能帮助事?业的?,但人变得越来越怪,她都不敢和他们深交了。   父亲是个一辈子靠自己本事吃饭的?,最痛恨鬼神邪说,这下还得了,非要报警,把钟勋找回来。母亲肯定不能让他报警,好说歹说劝下来,又保证过几天一起去找哥嫂要个说法。   去钟家之前,夏涛的?眼皮一直跳,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就要发生。   一家人开车来到?钟家,钟勋父母都在,但没有钟勋的身影。钟家住的?是独栋别墅,还带着一个花园。周围的?花园都打理得生机勃勃,钟家的?却处处黄土枯枝。   但和屋内的陈设氛围相比,荒废的?花园根本不算什么。   夏涛觉得自己不是来到?了舅舅家,而是一个诡异的道观。屋里烟雾缭绕,桌上墙上到处是渗人的雕塑、图画,烟雾中点着电子蜡烛,红色的?星星点点,看得他自打哆嗦。   父亲问:“钟勋在哪里?”   舅舅和舅母沉默不言,舅母的眼眶渐渐红了。母亲拉住她,好言相?劝,说大家都是一家人,钟勋是在夏家长大的,突然找不到?人,他们怎么放得下?   说了一通,舅舅突然说:“你们放心吧,我儿子享福去了。”   夏涛不解,“什么享福?”   舅舅眼中狂热,激动道:“当然是被主选中,主要赐福我们家了!”   父亲觉得他就是个疯子,神棍,拿出手机又要报警。舅母尖叫着扑上来,大喊:“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父亲和舅舅舅母大打出手,夏涛和母亲费力拉架,最后舅舅终于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夏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们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扭转,四年前,他们听说有人靠着信教东山再起?,于是也成了这个教?的?信徒。   自从供奉了主,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他们也越发虔诚。去年生意规模扩大,他们就想着把钟勋接回来,一方面熟悉家里的?生意,一方面也求主保佑。   钟勋接受良好,十?分虔诚。不久前,让他们倍感荣耀的事发生了——钟勋被选中成为主的陪伴者,因此要离开家庭,前往圣地。   钟勋去了之后,钟家马上接到一笔可观的?订单,这让他们更加相?信,这好运是钟勋带来的?。   “疯了!一群疯子!”父亲听不下去这鬼言鬼语,执意报警。   舅母嚎啕大哭,冲进厨房拿来菜刀,威胁他们要是敢泄露一个字,她就死在这里。   父亲再强悍,这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母亲更是被吓傻了,抱着父亲劝道:“我们回去,我们回去,不管这事?了好不好?要是真出了人命,你让我们涛涛怎么办?”   一地鸡毛,父亲摔门而出,母亲再三保证,一定看住父亲,还拉来夏涛一起保证。   此事?之后,父亲大约心力俱疲,果然没再过问钟家的情况。夏涛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一方面他担心钟勋出事?了,一方面他不得不进入车间,生命被压榨得毫无乐趣可言。   夏家和钟家几乎断了往来,夏涛听说舅舅和舅母的生意越来越好,可钟勋再也没?有出现过。   人成长的标志就是接受现实,为了不让父亲总是想到?钟勋,也为了不让母亲提心吊胆,夏涛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头扎进鞋厂。时间长了,父亲也不再提到?钟勋。   前年,父亲中风,母亲也去世了。鞋厂在时代的更迭中走向了末路,父亲也接受它?终将消亡的?现实。夏涛这才松一口气,将鞋厂的?工作交给詹主任,悄悄开了个摄影工作室,开始追逐自己的?理想。   “钟勋那事?,很多时候我都不敢想。”夏涛低着头,手指绕在一起?,“当时太混乱,后来我想查舅舅他们信的神,但他没?说名?字,我根本查不到?。我觉得那就是邪.教吧?专门哄生意人的?,钟勋失踪后,钟家生意一下就好起?来,我觉得……他是被祭祀了。”   海姝问:“你父亲怎么想?”   夏涛叹息,“他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疼钟勋比疼我还多,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和我妈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妈怕他牵扯进去出事?,一直心惊胆战,求他别去掺和。就因为这事?,我妈老得特别快,身体也变差了。他为了我妈,只得装不知道。前年我妈不是走了吗,他觉得是他的?错,加上又中风了,更是没有能力再过问。”   夏涛停顿许久,长出一口气,“你们警察找来了也好,邪.教?都是害人的?,我哥肯定是被害死了,他爸妈都是凶手。”   海姝琢磨着这条线索,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在滨丛市工作了五年,从没?听说过这儿有邪.教。夏涛后来补充,说舅舅和舅母住在现州市。   现州市就在滨丛市的东南方向,三百多公里,彼此之间的?商业活动十?分频繁。   海姝最后又问夏涛,周佳佳是不是和夏涛一起出事。   夏涛摇头,“最早我不知道邪.教?时,我以为佳佳是跟着钟勋去现州市了。但我舅舅他们根本不知道佳佳的?存在,她也不在他们家里。我猜,可能是佳佳发现钟勋不对?劲,就跟他分了吧?这也说得通,男朋友变得神经兮兮,她内向胆子小,肯定害怕啊。分手之后干脆工作也不干了。”   夏涛离开咖啡店之后,谢惊屿来了。这咖啡店也供应简餐,他索性点了两?份,和海姝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海姝抱着写满线索的笔记本,右手转着笔,“钟勋成了邪.教?的?牺牲品,这一点连夏涛都能想到?,但周佳佳呢?钟勋还没有被父母带入邪.教圈子之前,就和周佳佳秘密谈恋爱。他有女朋友这件事?,似乎只有夏涛这个表弟是明确知道的。他被卷入邪.教?,后来出事?,但在这之前,周佳佳就先出事?了。夏涛当时还在学?校,不知道周佳佳报警说被鬼跟踪的?事?,所以在他的?角度,周佳佳是一早就和钟勋分手。”   海姝在笔记本上写画,“但真相?很可能是,钟勋在信了邪.教?之后,将周佳佳也拉进来,因为某个原因,周佳佳更早成为牺牲品。”   谢惊屿点点头,“周佳佳说有鬼一直在追赶她,是她精神已经出现问题,同时她确实被追赶,要被某些人带走。”   海姝将笔头在纸上戳了两下,“但这里不是有矛盾吗?”   谢惊屿扭头,“嗯?”   “周佳佳和钟勋谈恋爱,钟勋后来被父母影响,成为邪.教?的?一员,目前我们没有他反抗过的线索,暂时认为他并不排斥,认可父母的?价值观,于是他又影响了周佳佳,让周佳佳也成为信徒。”海姝说:“夏涛因为在舅舅家没有看到?周佳佳,就认为他们不知道周佳佳的?存在。他只是知道得少,那时周佳佳已经出事了。周佳佳起初可能觉得好玩,可能只是盲目地相?信钟勋,但到?了某个阶段,她害怕了,想要摆脱,但没成功。尹灿曦作为她的姐妹,应当知道她的?处境。”   谢惊屿思索道:“是,尹灿曦比周佳佳还小半岁,当时在发廊打工,她还没有能力保护周佳佳。后来,她帮周佳佳找到了许巧案的真相?,嘶——”   “你?也察觉到了吧?”海姝说:“以尹灿曦和周佳佳的?关系,她一定知道周佳佳和钟勋谈恋爱,周佳佳被邪.教?蛊惑、伤害,如果周佳佳因此而死,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还故意告诉周屏镇的?亲人,周佳佳因为车祸去世。她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除非有人在尹灿曦最绝望的?时候站出来,告诉她,你?听我的?,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谢惊屿说:“然后尹灿曦就为这个人所用?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现在的?尹灿曦?”   海姝点头,“这样的?话,早前的?很多疑点就连接上了。尹灿曦和周佳佳离开周屏镇时,只是想要靠奋斗过上想要的?生活。但周佳佳在陷入邪.教后的遭遇彻底改变了尹灿曦。有人帮她和周佳佳复仇,于是她成为这个人的工具?”   这时,服务员端上简餐,海姝和谢惊屿停止交谈。离开咖啡馆时,海姝说:“邪.教不能忽视,我得跟祁斌说一声。”   谢惊屿笑了笑,“你还是心系滨丛市。”   海姝愣了下,心想还真是。滨丛市没有邪.教出没?,这案子也基本不牵扯到?滨丛市的?治安,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向上汇报,引起?警觉。必要的?话,还可以排查下是否有邪.教活动的?蛛丝马迹。   回到?市局,海姝找到?祁斌,短时间内再次见面,海姝更加从容,问滨丛市最近有无邪.教?活动的迹象。祁斌蹙起眉头,半天没?说话。   海姝诧异:“祁队?难道有?”   祁斌摇头,脸色不大好看,“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海姝据实已告,“我要去一趟现州市,查清楚钟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祁斌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海姝想起她还在鞋厂的墙上拍了照,索性一起?发给祁斌。祁斌一看图片,眉心的?褶皱更深。   海姝问:“你见过这图案?”   祁斌立即放下手机,摇头,“只是觉得有点怪。”   海姝有种不放心的?感觉,走到?门口,她觉得自己还是该多嘴一句,反正现在她已经不是祁斌的?下属了。   “祁队。”   祁斌从手机上抬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海姝觉得他的神情既没有以前的古板,也不见不耐烦,而是显得担忧。   祁斌说:“还有什么事?” 第111章 沙漏(08)   08   海姝正色道:“祁队, 我已经不是?滨丛市的刑警了,但有些话我以前就想说。”顿了顿,海姝笑道:“可能正是?因?为调走, 我才能轻松说出这些话——祁队, 我知?道你立过很多功,是?个很优秀的刑警, 但有时候你不应该把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也不用总是?显得无坚不摧, 你也是?人,也有软肋, 可以?适当向信得过的下属展露, 你已经很强大了,不必把黑脸当做盔甲。”   祁斌错愕地张开嘴。   海姝说:“我说完了,告辞。”说完, 海姝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惊屿正在楼下等她, 笑道:“这是?干了什么, 这么意气?风发?”   海姝上车,拉上安全带, “骂了领导一顿。”   “哟!什么感觉?说来我参考一下!”   “爽!”   “噗嗤——”   车上了高速,向现州市开去。其实不必这么赶,但海姝惦记着灰涌市, 想要尽快查清楚周佳佳失踪的真相。   忽然, 谢惊屿一边开车一边口出狂言, 一会儿?质疑海姝上次没有全心全意为他的烤鱼吹彩虹屁, 一会儿又说自己这特勤命好苦, 出差一分钟都?没休息……   海姝一头问号,看驾驶座这位气鼓鼓的, 说不定?要变成河豚,还?真反思起来,正在?组织彩虹屁语言,余光瞥见谢惊屿眼睛都弯了起来。   像只狐狸。   海姝知道上当了,拍他脑袋,“神经病你。”   谢惊屿说:“跟你学的,骂骂领导是?挺解压。”   海姝忍不住笑起来,“好好开你的车吧。”   抵达现州市,海姝按照从夏涛那里得到的地址,指挥谢惊屿在?大街小巷转圈。这次她特别留意到,谢惊屿对现州市是?真不熟,和在滨丛市开车时判若两人。   但谢惊屿已经解释了他为什么对滨丛市熟悉,她也不好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来到钟家的住处,但别墅已经人去楼空,海姝向物管询问别墅主人的情况,物管一听是?钟家,脸色马上难看起来。   “这家人,都是疯子!”   “疯子?”   物管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人,素质很高,他们管理和服务起来也很容易。钟家是?最早的住户之一,是?一对夫妻,还?有个儿?子,但三人都?极少回?来,和周围的人都不熟。   后来大概从七年前开始,那对夫妻就不怎么外出了。周围有住户投诉,说钟家烟熏火燎,不知?道在?烧什么,很可怕。物管介入,但被轰了出来。   不久,投诉的住户越来越多,甚至报过警,他们解释说是在拜神。这是?最不好处理的,警察只能教育他们。   因?为钟家,别墅里怨声载道。又过了两三年,钟家的男主人去登山,摔到悬崖下死了,女主人变得疯疯癫癫,住进了精神病院。自从钟家的别墅没人住了,小区又变得邻里和睦。   海姝问:“她住在?哪家精神病院你知道吗?”   物管接连点头,写了个纸条递给海姝,“水曦疗养所,就在?这儿?。”   钟勋的父母在他消失以后一人死一人疯,结局都?不好,而钟家和夏家断绝往来,夏涛对此并不知?情。海姝拍拍谢惊屿,“烦人的领导又要给你派任务了。”   谢惊屿作虔诚状,“领导请讲。”   海姝说:“你去分局打听下钟疆的具体死因?,我去见侯苹。”   钟勋的父母一个叫钟疆,一个叫侯苹,按夏涛的说法,他的舅舅和舅母比自家父母会钻营多了,他母亲当年在工厂里三班倒打工,攒钱供钟疆读书,钟疆却很看不起工人的血汗钱,读完初中就再也不读书了,跟着年长?几岁的亲戚外出做生意。钟疆和侯苹就是在?外地因?为摆摊认识的。   后来夏涛的父母相遇,母亲在工厂劳作的经验帮了父亲很大的忙,双蝶鞋厂起初运作起来,母亲的功劳很大。钟疆夫妇每次来滨丛市看望妹妹妹夫,都?要表达一番对他们“死脑筋”的不满,想拉他们和自己一起倒卖服装——后来是家具。   夏涛父亲觉得他们投机取巧,心?术不正,自然不会和他们合作。再之后就是钟勋出生,钟疆夫妇有时间生孩子没时间养孩子,丢到夏家了事。   总的来说,海姝在?见到侯苹之前,已经经由别人的口,对她有了个初步的想象。   水曦疗养所和很多精神病医院一样,位于城市的边缘,海姝开车过去,出示证件,说明情况。这疗养院虽然设施比较陈旧了,但似乎很规范,护士详细记录了海姝的述求,让她稍等。   一刻钟之后,一位中年女医生来到休息室,“你好海警官,我是?侯苹的主治医生,我姓黄。”   海姝立即站起来,“黄医生,你好。”   简单聊了几句后,黄医生说,侯苹是?三年前被社区工作人员送进来的,那时她看上去还是个成功的女老板,看人都?是?用下巴,很傲气?。大多数时候,侯苹都?是?一个人待着,不吵不闹,但偶尔会发病,一发起病来就有很强的攻击性,见人就打,还?说什么自己被主附了身?,谁不给她跪下,就是?不尊重主,会受到来自主的惩罚。   最近一年,侯苹的狂躁症状减轻了很多,几乎不再具有攻击性,但是?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现在?我们所的人都?知?道所里有个‘女企业家’,逮着人就上成功学课。”黄医生摇摇头,侯苹的病已经发展到新的阶段,她对自己的认知停留在做生意最成功的时候,逢人便说自己和丈夫从摆摊做起,一年能赚千万,住进全市最好的别墅。   就在?黄医生赶来见海姝之前,才把舌灿如花授课的侯苹劝回病房午休。   海姝问:“她现在不提她的主了?”   黄医生想了想,“嗯,她可能觉得老是把主挂在嘴边,无法显示她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成功的企业家应该靠自己。”   海姝说:“这种转变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刻意引导过吗?”   黄医生说,倒也没有刻意引导,但封建迷信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日常治疗中,有意不给侯苹关于主的反馈,时间一长?,她也就不提了。   海姝觉得没这么简单,以侯苹和钟疆被洗脑的程度,侯苹突然不提,要么是?受到某种直观的刺激,要么是自身想明白了某个道理。   “黄老师,我听说侯苹的丈夫在?她患病之前死了。”海姝问:“她精神出现问题,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黄医生点头,“有关,关系很大。侯女士和她丈夫关系很好,他们早前还?有一个孩子,但是?在?国外,人一直联系不上。她丈夫出事后,她精神就崩溃了。我们听说,更早之前,他们家的生意就出现问题,她丈夫出事,也和生意不顺有关。她是?个可怜人啊,事业没了,孩子找不到,丈夫去世,她把精神寄托到信教上,我也能理解。”   海姝说:“那她信的这个教,是?什么教?”   黄医生回?答不上来,只说自己也和侯苹聊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侯苹只肯说主怎么怎么,却说不出主的名字和教的名字。   海姝提出亲自去见见侯苹,黄医生有些犹豫,“她最近特别亢奋,没有一刻是?清醒的,你问也问不出什么,我怕……”   海姝说:“怕我被她伤害到?”   黄医生说:“毕竟是精神病患者。”   海姝笑道:“我是刑警。”   海姝手续齐全,黄医生也没有继续阻拦了,带她来到侯苹的病房。精神病院到底和一般医院不同,走在?走廊上,海姝本能地绷起神经,感官似乎都?变得更加敏锐。   黄医生先进去和侯苹交流了会儿?,得知?有人要来,侯苹立即从床上蹦下来,打开文件夹,兴冲冲要上课。   她头发睡得蓬乱,脸部干瘦,脸色枯黄,直勾勾地观察海姝。黄医生提前跟海姝说过,不要主动?说自己是?警察,就说是也住在这里的人。   海姝笑着和侯苹打招呼,侯苹打量完了,当真露出老师般充满关爱的笑容,“你多少岁啊?来找我,是?不是?也想当女老板,赚大钱啊?”   海姝露出崇拜的神情,“侯总,我听说你赚了几千万,我家里穷,父母把钱都?给了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对了侯苹的胃口,她马上道:“那你找对人了!我当初也穷,家里不止一个弟弟,但我会为自己打算,我从摆摊开始做起,我……”   侯苹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名义上是?授课,教人做生意,其实完全是在显摆自己当年有多能赚钱,有多富有。海姝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鼓掌、附和。侯苹大约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学生,兴致越来越高。   待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歇口气?时,海姝说:“侯总,你赚这么多钱,你儿子怎么没和你一起享福?”   侯苹神情大骇,“你,你怎么知道我儿子?”   海姝面色平静,“大家都?知?道啊,侯总,你怎么这么激动??你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侯苹立即说:“他在国外过好日子呢!”   海姝问:“哪个国家?”   侯苹眼神渐渐变得狂乱,焦躁地走来走去。   海姝又问:“我听说你经常提到主,主是?什么?你的成功和主有关系吗?”   侯苹尖叫一声,“你胡说!是我们自己勤劳!”   黄医生和几名护士看得胆战心?惊,想上前阻止,但海姝让他们再等一下,侯苹疯归疯,疯子的证词不作数,但是?她必须从侯苹的反应中得到证实自己推断的根据。   “钟勋其实并没有出国,你和钟疆让他回家继承家业,将他拉入你们的信仰圈子,他成为了你们信仰的牺牲品,是吗?”海姝说:“还有钟勋的女朋友周佳佳,你们对她做了同样的事。”   说着,海姝拿出周佳佳的照片,“这个女孩,当时才19岁,你还?记得她吗?”   看清楚照片上的人,侯苹剧烈地发抖,迅速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   海姝逼近,“你很害怕她?为什么?主伤害了她,是?不是??”   侯苹大哭,“我不认识她,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保安赶来,海姝结束询问。   黄医生不安地问:“海警官,难道侯苹以前杀过人?我们治精神病患者,可不敢治杀人犯啊!”   海姝擦了擦汗水,叮嘱黄医生看好侯苹,当着她的面联系现州市刑警支队,对方保证会派队员过来。   与此同时,谢惊屿已经与开具钟疆死亡证明的派出所民警聊上了。站在?派出所的角度,钟疆的死亡是?没有悬念的意外事件。   四年前的11月,派出所接到森林公?园保安报警,说在?巡逻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疑似从山上掉下来摔死。民警赶到,在死者身上找到证件和手机,很轻松确定?身?份。   侯苹来到派出所,看到丈夫的尸体,痛苦得当场晕倒。   经过解剖,法医确定?钟疆死于高坠,他枕部骨折,脊椎折断,肋骨扎破了内脏,失血过多。对现场的勘查还发现,他极有可能是自杀身亡。   侯苹醒来后接受问询,对丈夫自杀并不吃惊,不断责备自己没有看好他。   派出所了解到,他们是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最近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欠了一堆债。两人的精神压力都?非常大,侯苹稍好一些,而钟疆多次将“一了百了”挂在嘴边。   出事之前,他整理了自己的个人物品,难得地亲自下厨,给侯苹做了一顿晚餐。共进晚餐时,他告诉侯苹,心?里太烦,想要去短途旅游放松一下。   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需要独处,侯苹很理解,所以?钟疆几天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料到钟疆自杀了。   人证物证都?指向自杀,派出所因?此给钟疆的死下了定义。民警注意到侯苹状态很差,带她去看了医生,之后和社区工作人员定?期上门关怀,半年后发现侯苹的精神疾病已经发展到必须住院的地步,才将她送到水曦疗养所。   谢惊屿问:“他们还有个儿子。”   民警说:“是?,我们曾经尝试联系钟勋,但是?他在?国外,联系不上。”   谢惊屿说:“你们查过钟勋的出国记录?”   民警愣了下,摇头,“侯苹这么说的,钟勋在很多年前就出国了。”   谢惊屿又问:“侯苹现在的治疗费用是?谁在?负担。”   民警说,钱是?直接从侯苹的资产上扣除。侯苹和钟疆曾经有千万资产,但后期经营不顺,尤其是在钟疆自杀后,侯苹再也无力支持,公?司倒闭,清算债务后,侯苹还?剩下三十来万,这三年来侯苹一直在用这笔钱。   谢惊屿说:“只有三十多万,精神病院的费用不低,要是?哪一天用完了呢?”   “这……”民警挠挠头,也答不上来。他只是个小小的片警,这种事着实操心?不上来。   谢惊屿拷贝了部分资料,回?到酒店时,海姝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谢惊屿:“……”   海姝见他像个木头人站门口,奇怪道:“敲门又不进来?”   谢惊屿望天,“你洗澡还开门?”   海姝更奇怪了,“不是你咚咚敲门,我开什么门?再说,我洗完了好吗!”   谢惊屿进来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端来椅子,坐得离海姝的床远远的。   海姝骂了句神经,拿吹风吹头。但吹了会儿?,从镜子里看谢惊屿,这平时嘴欠的人此时正老老实实地端坐,一声不吭,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刚洗完澡,就放了个男同事进来,什么都?不说,自顾自地吹头发,好像是有点……那啥……尴尬?   谢惊屿这时来,肯定?说来交流线索的,怎么能结束这段尴尬?海姝头上的灯泡一下子就亮了——这还?不简单?他们当刑警的,一说起案子来,谁还?顾得上别的?   海姝关掉吹风,头发没干,但也不管了,毛巾大喇喇地搭在?肩上,“来,谢老师,告诉我你都有什么想法?”   谢惊屿抬头,就看到海姝头发湿漉漉站在自己面前,衣服领子上沾着水,问他——有,什,么,想,法。 第112章 沙漏(09)   09   谢惊屿喉结动了下, 脑中飘过一句话:我想法多了。   但几乎是立即,他甩了下头,很正直地笑了笑, “钟疆和侯苹这几年生意失败, 可能是有人在?捣鬼,钟疆被逼到自杀, 而侯苹被逼成疯子。”   海姝点头,“详细说说?”   谢惊屿将钟疆的尸检报告点开, 递给?海姝,说?:“当时出警的队员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指向他杀的证据, 钟疆在?进山之前的举动也符合自杀的心理。他跳崖的时候, 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答案,但他走到自杀这一步, 后面一定有推手?。我猜, 这个?推手就是让尹灿曦心甘情愿保持沉默的人。逼钟疆和侯苹走向绝路, 是他向尹灿曦承诺的事。”   海姝看完尸检报告,“钟疆夫妇最在意的就是生意的成败, 手?上掌握的钱的多少。让他们接连遭遇失败,夺走他们多年积蓄的财富,确实会把他们逼向死亡。”   “我在派出所捋出个时间线。”谢惊屿找来纸笔, 一边写一边说?——   “八年前, 周佳佳和钟勋先后消失, 背后的真相最可能是成了邪.教?的牺牲品, 而这是被钟疆夫妇所引导。对尹灿曦而言, 周佳佳是她的知己、最重要的伙伴,当时的她和现在?的她不同, 没有任何靠山,更没有能力为?朋友复仇。在她最悲痛的时候,正好?是钟疆夫妇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同年下半年,夏家与钟家断绝亲戚关系。”   “钟疆夫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商场上走背运?大致是在?两年之后。他们把宝压在?教?育行业上,居然建了所英语培训学校。这个步子迈得太大了,他们以前做服装、做家具,被吹了什?么风,居然投身完全不熟悉的教育圈?这场投资当然输得体无完肤,但他们的资金还足够他们在熟悉的行业东山再起。”   “但回到家具行业,也就是四年前,他们发现已经物是人非,没有人再肯与他们合作,他们拿不到货,勉强拿到了,也出?不去,借不到钱,资金完全无法周转。到钟疆死的时候,他们的生意已经完全停摆了。”   谢惊屿手上的笔在纸上戳了戳,“这是一场漫长,却酣畅淋漓的复仇。”   海姝思考了会儿,与谢惊屿视线交汇,“但这就有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   谢惊屿挑眉,“什么问题?”   “导致周佳佳和钟勋出事的直接原因是钟疆夫妇,但罪大恶极的是对他们洗脑的邪.教?。复仇只是针对钟疆夫妇,完全没有动邪.教吗?”海姝支着下巴,“还是说?,我们还没查到这一点?”   谢惊屿在?纸上增加内容,“你的意思是,钟疆夫妇的厄运也可能是邪.教的手?笔?确实,邪.教?是有对信徒动手?的动机。”   海姝站起来,在?谢惊屿身后走动,“还是他们被复仇更说得通,但是我今天去见侯苹时,发现她似乎对她曾经信仰的主有非常深的恐惧。为什么会这样?我思来想去,觉得她很有可能已经醒悟,她的主并?不会保佑她,反而就是这个?主,剥夺了她的一切。钟疆已经被逼死,她看起来只是疯了,但离死?也不远,等她最后的钱用完,等待她的是和钟疆一样的结局。”   海姝站在?空调送风的路上,半湿的头发被吹起,洗发水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谢惊屿闻着香味,思绪几番被打断,就像射击训练时子弹突然上不了膛。   “不管那个幕后的操纵者是怎么执行计划,他让钟疆和侯苹的事业失败,总会留下轨迹。钟疆夫妇开英语培训学校是被谁怂恿,合伙人是谁?后来拒绝和他们合作的家具圈商人是谁?”海姝很兴奋,“下一步就是找到这些?人,那个?操纵者的线索必然藏在他们身上!”   说?着,海姝一捶拳,“这个主诱惑的肯定不止钟疆夫妇,现州市说?不定是他们的老巢,我们可能找得到其他受害者!”   谢惊屿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一打,居然就收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   海姝:“……”   谢惊屿眼泪都出?来了,“抱歉,你洗发水太香了。要不你还是去把头发吹干?”   被这么一打岔,海姝直接忘了说到哪里,脸颊突然发烫,把谢惊屿赶了出?去。   谢惊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还回味地吸了吸鼻子。   另一边,海姝坐在?床边吹头发,吹完把头发拿到鼻尖嗅了嗅,自言自语道:“真有那么呛人?阿嚏——阿嚏——”   次日一早,海姝本打算按照昨晚计划好的行动,排查和钟疆夫妇有生意往来的人。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正要出?发时,她接到了祁斌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海姝怀疑自己没有睡醒。她是在几年前存的祁斌的电话,毕竟她是分局的中队长,祁斌是市局支队长,业务上有沟通的必要。但祁斌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海姝迟疑了会儿,才划拉接通,那边祁斌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紧绷。海姝问:“祁队,出?什?么事了吗?”   祁斌手?里正拿着一个?本子,上面画着一片人头,仔细看,这些?人头和海姝在双蝶鞋厂拍的照很像。   “我女儿祁雪媛,她的本子上有和你们在鞋厂看到的人头很像的图案。”   海姝后背登时离开椅背,“你的女儿?”   祁斌深吸一口气,“是,她今年才读高一,你说?的那些邪.教可能已经来到滨丛市,对中学生下手?。”   海姝立即让谢惊屿调转方向,暂且放下现州市,赶回滨丛市,“祁队,你别?着急,我这就回来!”   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一旦邪.教?的爪牙伸向孩子,调查就必须加快速度。谢惊屿得知这一新?情况,也感到惊讶,“他们的目标变成了孩子,这意味着什?么?”   海姝想不明?白,从钟疆夫妇的角度分析,这个?邪.教很可能瞄准的是有钱,但不太有钱的商人,他们对财富、地位、成功的追逐到了病态的地步,妄想不劳而获,邪.教?能从他们身上取得巨额的报酬,钱是驱使双方行动的根本要素。那中学生能够提供什?么?   海姝对祁雪媛的印象几乎都来自于中年男同事们的攀比。   警察家庭里的小孩,说?幸运也幸运,说?不幸也不幸,父母很少有时间陪伴他们,辅导他们功课,甚至连家长会都无法参加。他们成长到什么地步,靠的是自觉。   同事们的孩子成绩大多不怎么样,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热衷在?成绩上较劲,自家孩子比同事的孩子多考2分,都能笑个?一周——哪怕那2分也是不及格范围里的2分。   只有祁雪媛,大家默契地不去碰瓷,因为?她从小到大,成绩都没下过全班前三。有的男同事背地里酸祁斌,说?他这么个?老大粗,平时不落家的,不知道怎么就能生出个这么长脸的闺女。   去年祁雪媛中考考了全市前二十,祁斌请同事们吃饭,海姝也去了,看到祁雪媛文文静静地站在母亲身边,很礼貌地向每个人问好。   海姝在?这种场合向来很不自在?,独自坐着吃蛋糕,祁雪媛端着一杯很漂亮的鸡尾酒过来,“姐姐,给?你。”   女孩脸上是腼腆又明?亮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丝憧憬。海姝的心立马就软了,接过鸡尾酒,“谢谢,恭喜你,考得这么好。”   祁雪媛红着脸摇摇头,“姐姐,我知道你,你很厉害。”   海姝有点惊讶,祁雪媛张开双手?,“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海姝赶紧说:“当然可以。”   那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拥抱,但它?在?海姝的记忆里就像祁雪媛送来的那一杯红色鸡尾酒,璀璨得如同金光下的红宝石。   那时正是海姝对祁斌多有不满的阶段,但因为?祁雪媛,后来她调任灰涌市,整理通讯录时,没有删掉祁斌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里,海姝忽然记起一件事。那是在刚解决梁澜军、赵月夫妇的案子后,她曾经接到了祁雪媛的电话。   她没有存祁雪媛的号码,所以当时显示的是陌生号码。祁雪媛忐忑地自我介绍,还说?想要当警察,但祁斌坚决不让,她说?她很憧憬海姝,如果自己能像海姝一样就好了。   但这些?话都是铺垫,祁雪媛那通电话的重点是,她最近遇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做。可她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海姝也没有立场去问。最后海姝只告诉她,如果这事是正当的,那就去做。   祁雪媛的声音立即明亮起来,好?似终于不再迷茫,当场做了决定。   挂断电话后,海姝并?没有多想,可此时想起来,不免心头一紧。难道那时祁雪媛要做的事和邪.教?有关?   海姝眉心紧紧皱起,“或者因为她的父亲是警察?”   谢惊屿开解道:“你也别太紧张,那只是一个?图案。等下见到人了,自然有答案。”   回到滨丛市局,海姝直奔祁斌办公室。这个节骨眼上,祁斌还跑去出?了个?现场,海姝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风尘仆仆回来。海姝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作为?一座城市的支队长,大概在?他的心里,工作永远都被放在?第一位。   海姝说:“我看看图案。”   祁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本子,一看就是女孩用的。本子前面几十页贴着可爱的贴纸,是比较流行的手账。翻到人头图案出现的地方,海姝手?指猝然收紧,这些?人头和鞋厂的并?不完全相同,但风格相似,都非常诡异,看了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很难将这些?图案和那个?送她红宝石鸡尾酒的女孩联系到一起,祁雪媛仿佛永远都不该被这些黑暗的东西所沾染。   海姝说:“你昨天发现的?”   祁斌沉默了会儿,摇头,“半个月前就发现了。”   海姝愕然,“什?么?”   祁斌说?,他回家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以前每次回家,女儿都会开心地黏上来,问东问西。可今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不爱和他说?话了,总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不懂教?育孩子,也没多管。半个?月前,妻子突然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女儿这学期几次考试都很不理想,名?次一次次下滑,自己还在她的书包里找到这种东西。   妻子拿到祁斌面前的就是那个粉红笔记本。在?大人的认知里,孩子的笔记本里只应该有学习内容,什么明星贴纸、卡通贴纸都会干扰学习。女儿的这个?笔记本里全是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人头,阴气森森的。   祁斌将女儿叫出?来,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她看到本子在?祁斌手?上,立即要抢,祁斌觉得她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气急之下竟是扇了她一巴掌。   她哭着喊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是我的错!”   妻子来打圆场,把本子为祁雪媛要了回去,祁雪媛也保证,以后不会用这个?本子了。   海姝说:“所以我给你看鞋厂的照片时,你已经想到了祁雪媛的笔记本?”   祁斌沉默半晌,点头,“是。”   海姝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后来跟你说?,你可以不用将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是不是到现在也不会告诉我?”   祁斌别开视线,没有回答。   海姝最烦的就是这个年龄男人莫名其妙的固执和沉默,祁斌无疑是个?优秀的警察,但他和很多警察一样,下意识就把家人放在很轻的位置,这是另一种自大。   海姝知道祁斌就是这样的性格,想了一天,能想通找她交流,已经算是突破了,只得暗自消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本子不是还给祁雪媛了吗?你怎么又拿到了?你又骂她了?”   祁斌说?:“他们学校组织素质拓展,她大前天就不住在家里了。本子没带走,就在?家里。”   海姝的眼皮不清不楚地跳了一下。素质拓展,这项活动她知道。   滨丛市每一所高中都会组织学生去郊区的素质拓展基地,一般都是在?高一,一去就是一周,学习诸如饲养鸡鸭、编织、种花种树、晾晒茶叶之类的技能,比军训有趣得多,因此很受学生欢迎。   但基地都是民办的,又几乎全在?山上,不像军训那样安全。   海姝连忙问:“祁雪媛和你们联系过没有?”   祁斌点头,“她每天晚上都和她妈打电话。她大后天就回来了,我让她好?好?交待这个?人头是怎么回事!”   海姝不想等到大后天,着急找到邪.教的线索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如果祁雪媛真的被某些?人盯上,那么祁雪媛在?基地时,就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机会。他们一定对祁雪媛有所图,不然为?什?么要接近这么一个?看起来不会为?他们带来任何经济效益的女高中生?   “祁队……”海姝起身,想提出?这就去一趟基地,但话还没说?出?口,祁斌的手?机突然响了。海姝忙抬了下手,“你先接。”   祁斌看看屏幕,皱眉,下意识挂断来电,“没事,你说?。”   海姝太了解这位前上司,工作上的事,他一定不会挂断,会被他这么挂断的,很可能是他的家人。   “你家里打来的?”海姝问。   祁斌含糊道:“我等下给她打回去,你刚想说?什?么?”   海姝脑子里的弦顿时绷起,“你还是打回去问下出什么事了,你家人要是没有要紧事,也不会在?这时候打来吧?”   “不……”祁斌正要说不用,铃声再次响起。   海姝说:“快接!”   祁斌这才接起,语气不耐烦:“我这有事,等下……”   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祁,出?事了!刚才媛媛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是中午点名?的时候没找到媛媛!”   祁斌一愣,“怎么会找不到人?”   妻子说:“你快安排人去找,曹老师说?已经找遍了基地,没有人,媛媛那么乖,不可能不跟老师说一声就离开基地的!” 第113章 沙漏(10)   10   海姝听到几句, 见祁斌还要安慰妻子不可能出事,直接上前夺过?手机,“嫂子, 我?是祁队的同事, 海姝,我们见过。”   “海, 海队,怎么办?我们媛媛不见了!”   “你告诉我?是哪个基地?, 媛媛的同学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我?这就出发!”   妻子在那边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了基地?的地?址, 哭着拜托海姝:“海队,你一定要?帮帮我?!媛媛这段时间很不对劲,老祁他根本不懂, 他眼里只有他的工作!”   海姝安抚之?后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时, 看到祁斌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海姝说:“祁队,你出警向来果断, 但为什么轮到你的家人,你就变得优柔寡断?”   祁斌语塞,“我?……”   海姝说:“因为你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 你不愿意为了私事浪费资源。可是你想清楚, 现在祁雪媛失踪了, 她身上有重要?的线索, 某些藏在暗处的人可能对她不利。你能暂时不将她看做你的女儿?吗?她只是一个, 需要?你尽全力去找到,去救援的人!她和你在其他任务里要?解救的群众没有任何区别!”   几秒后, 祁斌沉沉道:“我这就安排!”   海姝立即下楼,通知谢惊屿,车直奔千山灿阳基地?而去。该基地坐落于滨丛市西边的花水镇,离镇中心有二十多公里,修在山坳里,除了参加素质培训的师生,不会?有人往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抵达花水镇,谢惊屿下车,让海姝开车去基地?,“我在这镇里转会儿。”   海姝却把?车留给他,从后备箱拿出轻型越野摩托,“车里有你的东西?,万一用得着。”   两?人在路口?分别,摩托的引擎发出高声轰鸣,向基地?的方?向疾驰而去,谢惊屿站在原地?,目送那抹戴着黑色头盔的矫健身影轻盈地消失在转角。   由?于丢了个学生,老师们非常着急,原定于下午的活动全部停止了,学生们被赶回宿舍,暂时不能外?出活动。海姝找到祁雪媛的班主任,班主任又找来祁雪媛的两位好友和班长。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海姝一边记一边打断询问。祁雪媛的好友说,她最近都很奇怪,经常说父亲的不是,每次聊到家庭话题,就会?感叹自己不幸福,搬出网上那一堆原生家庭悲剧的案例。   这次参加素质拓展,大家都很积极,因?为不用上课,但祁雪媛显得很亢奋,到的第一天就脱离活动,在基地?里四处转。虽然每个学生都要参加安排好的项目,但其实管得很松,打卡之?后离开干自己的事,基地的老师也不会管。祁雪媛几乎没有完整地?参加一个项目,好友们觉得这不像平时的她。   她们问祁雪媛干什么去了,祁雪媛也只是说到人少的地方呼吸新鲜空气。   昨晚熄灯之?前,好友还?看到祁雪媛给家里打电话,确定她在宿舍睡下了。但今天早晨大家都起来了,祁雪媛没动静——她睡的是上铺,被子堆着,拖鞋在梯子下方?。   好友叫了祁雪媛几声,祁雪媛没答应,那时基地?已经吹号了,大家匆匆洗漱离开,点名时好友觉得祁雪媛是不想起来,于是帮她答了到。   好友反复强调,拓展这几天,大家都是互相帮答到的。   上午的活动,祁雪媛没有参加,直到中午再次点名,祁雪媛还?是没出现,好友这才慌了,没敢继续帮答。班主任到宿舍找人,发现祁雪媛根本不在,运动鞋和背包都已经不见了。   班主任已经查看过?监控,祁雪媛在凌晨2点21分从宿舍楼离开,背着双肩包,戴着鸭舌帽,左右张望,然后消失在摄像头中。   基地?里的监控很少,只有宿舍、食堂、劳作工棚之类的地?方?有,祁雪媛没有经过?这些地?方?,基地?三个门附近的监控也没有拍到她,而基地?本身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想要?进出,只要?对基地?有所了解,就能找到路。   班主任急红了眼,“但是祁雪媛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最听话的就是她,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此时,滨丛市局刑侦支队的队员已经到达,在基地?内外?展开搜索,技侦也已经开始尝试追踪祁雪媛的手机信号。   祁斌铁青着一张脸指挥调度,却终是少了一丝从容。   海姝说:“祁队,你先好好想一下,这段时间和祁雪媛相处的细节。”   祁斌抹掉一把?汗,眼中尽是懊恼,“我跟她……我上次打了她之后,她就不跟我?说话了!”   信号追踪陷入僵局,祁雪媛早已关?机,无法锁定。   海姝联系谢惊屿,谢惊屿正开着车在镇里“闲逛”。   “我去几个宾馆餐馆打听过?,都说没有看到可疑人员,也没有看到像祁雪媛的人。花水镇是个十字地?带,往哪里都能跑,但想要不被摄像头拍到的话,只能选择村子。”   谢惊屿点开地?图,“不过这附近村子很多,追错了方?向的话,就会?让他们跑掉。”   海姝说:“暂时不要做决定,等我?的消息。”   谢惊屿:“OK。”   支队已经调取进出花水镇的监控,部分看似可疑的车辆需要进一步追踪调查,但这会?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   这时,祁斌朝海姝跑来,眼中放光,“我?们年初小范围投入了一批还在试验的追踪工具,当时我?给了媛媛一个,只有纽扣电池那么大,她当时很高兴,说会一直带在身上。但后来这个系统没有正式使用,我?不知道,不知道……”   海姝立即叫来技侦,技侦都懵了,“那个系统不是没启用吗?”   海姝喝道:“别管那么多,你看看能不能扫描到祁雪媛的信号!”   对新的系统,技侦并不熟练,仅仅是启动系统就失败了几次。祁斌从起初的兴奋,到此时的暗淡,走到一旁,点起一支烟。这个已经被市局放弃的实验品,媛媛更不可能还?留着吧?   滴一声响,系统终于启动,开始工作,海姝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面飞快闪现各种数据和信息。技侦终于静下心来,摩拳擦掌,全力搜索。   一刻钟之?后,他大叫道:“祁队!我好像找到雪媛了!这是她的数据!她在这儿?!”   山九村,距离花水镇30公里,信号源很弱,正在移动。   海姝飞快骑上摩托,拨通谢惊屿的电话,将坐标发送了过?去。   “山九村?”接到海姝的消息时,谢惊屿正将车开到花水镇东南,前方?的路通往的正是山九村,他一踩油门,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车轮掀起滚滚黄沙,就像一场明目张胆的硝烟。   海姝从山坳的基地?回花水镇,四周的景象如同流沙画,她这枚加速的子弹将画面撞得支离破碎。   山九村生活悠闲,这非节非年的,待在村里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栋栋乡野小?别墅冒着炊烟,最大的动静不过是几只狗在吼叫。   祁雪媛茫然地?睁开眼,逐渐苏醒的神经让她感到一阵麻痛,她下意识想活动手臂,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许久没有动过的腿像是断了一半,除了麻,没有其他感觉。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惊恐地观察着四周。这是一间漆黑的屋子,右侧墙壁的上方?有个小?小?的天窗,光就是从那里照进来。借着光,她看清了屋里的景象——有老式桌子、长凳,墙边靠着梯子、木板,墙角还?有背篓,不管是地面上还是这些器物上,都有很多灰尘,而她正躺在一张不能称之为床的破板子上,被绑得像个蚕蛹。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哽咽。她小?幅度地?在板子上挪动,那板子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听到屋里的动静,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单眼皮青年恶狠狠地警告她:“老实点儿?,别动!”   她吓得剧烈哆嗦,险些从板子上跌下来。   单眼皮啧了声,关?上门,来到她跟前,“小?妹妹,你是信徒,我?也是信徒,我?怎么会?害你呢,是吧?你是自愿跟着我们来的,对不对?”   祁雪媛咬着牙点头。   “这不就对了?主已经听到你的愿望,他会?给你想要?的生活。”单眼皮嘿嘿笑起来,“等哥哥在这边办完事,我?们马上就出发。你不是说想去看海吗?我?们要?去的地?方?,你每天都能看到海。”   单眼皮说完,阴笑着倒退到门外。门再次关?上了,祁雪媛盯着那扇门,心跳快得像要?从嘴里吐出来。   她后悔了,害怕了,默念着“爸爸”。   那个单眼皮叫叶子哥,夜里从基地将她接走的就是他,还?有个卷头发女人菲姐,在昨天以前,她就见过?他们,叶子哥总是笑嘻嘻的,菲姐有点高冷,但会?对她露出温和的笑。第一次见到菲姐时,她就想到了爸爸的同事,只是那个姐姐调走了,她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   他们要?带她离开这里,因?为她被主选中了,从此要去过另一种生活。   上车后不久,她就失去了意识,刚才醒来,她拼命想要?冷静下来,但是眼泪还是不断掉落。   “爸爸,爸爸……”她哽咽地祈祷,“快来救救我?,爸爸!”   谢惊屿并未将车开进山九村,在还?剩下三公里的地?方?,他停下车,来到后座,拿出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这次从灰涌市来滨丛市,他们之?所以选择开车,而不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海姝刚才执意将车留给他,正是因?为这个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分解状的轻狙,他迅速完成组装,装入乍看普通的长形装备包中,挂在背上,又将另一支小的插到后腰上,锁上车门,从小?路步行进村。   山九村没什么特色,所以外?来的陌生人很少,谢惊屿刚到村子里,就有村民好奇又警惕地打量他。   “你找谁啊?”一个大爷问。   谢惊屿拍拍肩上的背包,“我?徒步的,这不要?天黑了吗,我?来看看有没有地方能住。”   大爷摆手,“我们这没有旅馆!”   谢惊屿说:“那路过的人住哪里呢?”   大爷说:“都是自家的人,住自家啊。”   谢惊屿说:“最近没有我这样的人来过啊?”   大爷说:“没有,好久没认不到的人了。”   谢惊屿说:“好,那我?自个儿?转转,看搭个帐篷什么的。有没有公共的水源给我?指指?”   大爷嫌他麻烦,往右边的小?路一指,“那不是有个水龙头?我们浇地?的。”   谢惊屿道谢之?后走了过?去,视线快速在周围扫过。刚才那大爷是个直肠子,不像撒谎,他说没有外?人来,那就是真没有外?人来。可坐标为什么显示在这里?带走祁雪媛的人里,只要?有一人就是这个村里的人,他们就有现成的落脚地。   谢惊屿在水龙头边洗脸,给海姝发去一条消息。海姝立即回复:“我?马上查村民的个人信息。还?有,我快到了。”   谢惊屿打字:“别急,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交给我?。”   海姝看了会儿消息,回道:“行。”   查户籍需要?当地?警方?出马,海姝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和祁斌沟通,同时得知祁雪媛的坐标几乎没有再动过?。   谢惊屿在水龙头边把头也洗了,看上去很像穷游的徒步者,有经过?的人注意到他,看两?眼,倒也没有上前搭讪。谢惊屿在村里转来转去,在小?卖部买了包烟,又去隔壁的面摊吃面。   一个卷发女人来买酱油,似乎看了他两?眼,他头都没抬,饿极了似的,呼哧呼哧吃着面。女人离开后,他吊儿?郎当地冲老板说:“那女的谁啊?”   老板也是男人,露出很懂的目光,“叶家那小子带回来的媳妇,咋,你有想法?”   谢惊屿猥琐地?笑笑,“那哪能有想法,看看呗。叶家住哪儿啊?”   老板下巴往岔路一抬,“不就那边最老的房子吗?老的都不在了,小?的也不肯种地? ,家里都要被嚯嚯完喽……”   谢惊屿擦擦嘴,笑道:“谢了啊哥。”   天色渐晚,乡下不像城里,太阳一落山,天就真黑了。谢惊屿像模像样地?在村里找了个地?方?搭天幕,接到海姝的电话:“初步筛选到五家比较可疑……”   谢惊屿问:“有没有一家姓叶?”   海姝说:“你找到了?”   谢惊屿说:“那就是有了,祁雪媛就在他们家里。”   海姝用肩膀夹着手机,手指将平板上的照片放大,“叶家的老人已经去世,剩下一个儿?子,叫叶旭野,25岁,初中文化,在滨丛市打零工……你那边观察到除了这个叶旭野,他们还?有多少人?”   谢惊屿咬着一根钉子,给天幕做加固,余光里,有村民正在不远处往他这边张望,“暂时只发现一个女人。这女人刚才想看我?是干嘛的,故意跑到我旁边的店里买酱油。”   海姝说:“祁队的人现在在5公里以外?,随时可以进来。”   谢惊屿加固好天幕,坐了进去,“别,他们有一栋三层高的房子做掩护,如果我?们的人太多,他们自知打不过?也逃不过?,最容易伤害手上的人。”   海姝皱了皱眉,“那这种情况,你们特勤会怎么做?”   谢惊屿轻轻笑了声,这一声很低,挠在海姝耳边,像狗尾巴草一样发痒。   海姝将手机换到右边。   “我?们特勤会?选择独自潜入,各个击破。”谢惊屿说:“不过?今天我?有帮手。”   海姝听明白了,“行,听特勤大哥指挥。”   夜色的掩护下,海姝像一道树影,趁着风摇晃树枝,潜入山九村,她的后腰上也像谢惊屿一样别着一把?枪,不同的是她没有轻狙,裤子的隐形口袋中藏有一把取用便捷的侦察兵匕首。   比起枪,她更擅长使这把匕首。 第114章 沙漏(11)   11   谢惊屿关掉应急灯, 佯装入睡,待到围观的人散去,周围只剩下?虫鸟的声音, 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幕, 矫捷地在建筑的阴影中来到叶家斜对面。   山九村因为年轻人流失,老年人又?相继死去, 不少房子都空着没人住。叶家旁边的一个院子就呈荒废状,杂草丛生, 堆满杂物。   谢惊屿没从正门进,而是从院子靠近后山的地方翻过院墙, 又?翻入房屋中, 借墙壁作为掩体。轻狙的光学瞄准具在这时成为了望远镜,穿过他这边的窗户和叶家的窗户,能够清晰看?到叶家的情况。   三?楼和二楼没有开?灯, 漆黑一片, 没有人, 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放着两箱行李,不久前在小卖部见过的女人正用电磁炉煮什么东西。离她不远的地方, 有个强壮的男人,这男人警惕地走来走去,看?上?去有35岁, 可能不是叶旭野。   谢惊屿换了几个角度观察, 没有发现第三?个人, 也没有看到祁雪媛。他的视野肯定?有死角, 那么?祁雪媛会藏在哪个死角里?   忽然, 叶家底部亮起光,又?有一个房间开灯了。谢惊屿这才发现, 叶家除了地面上?的三?层楼,还有一个地下室。这个地下室修得比较隐蔽,只有一个天窗,光线就是从这个天窗照出来。   谢惊屿最初的角度是看不到天窗的,要不是换了多个方位,恐怕就要错过了。   天窗很小,因此可观测的角度也很小,谢惊屿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视野里烦躁地走动,对着一个方向暴跳如雷地骂着什?么。谢惊屿对比了下海姝发来的照片,此人就是叶旭野。   祁雪媛在叶旭野指的方向?   这时,一楼的女人似乎注意到地下?室的动静,下?楼推了叶旭野一把,似乎是告诫他不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回到一楼的只有女人,地下?室安静下?来,叶旭野从可视范围里消失。   海姝的消息又?来了,“我在叶家两点钟方向,随时可以?行动,你?侦查到什?么??”   谢惊屿把房屋里的情况详细告知,海姝思索一番,“一楼的两个人我可以?解决,你?尽量不要开?枪,村里毕竟有其他村民。倒是地下?室有些复杂,我担心叶旭野伤害祁雪媛。”   谢惊屿说:“一楼交给你?解决,地下室必要时我会开枪。地下室不能直接与外面联系,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一楼,叶旭野知道上面有变,很可能会丢下?祁雪媛,上?去看?情况。”   两人商量好战术,海姝来到叶家,敲响了门。里面非常安静,像是根本没有人,但侧面的窗户投射出灯光,阴沉地照在水泥地上?。   半分?钟后,一道女声传来:“这么晚了,谁啊?”   海姝说:“派出所,户籍登记。”   里面又是许久安静。海姝继续敲门,“开?下?门,户籍登记!”   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道缝,女人警惕地盯着海姝,然后视线往她后面一转,没有看?到男人,才稍稍放心下?来,将门推开?,“这大晚上?的,查什么户籍啊?”   海姝出示证件,“这不是白天很多人不在家吗?晚上?方便。女士,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女人警惕站了会儿,“那你?等一下?,我去拿。”   海姝顺势来到屋内,这地方一看就是个临时落脚处,物品零零散散,没有什?么?生活气息。高?个男人虎视眈眈地投来视线,海姝看?到他,直接点名,“你?的身份证也找出来,我一起登记。”   高个男人根本不说话,也不动。   海姝上?前,与男人对视,“身份证?”   男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显然很看?不起这个“弱不禁风”的女警。这时,女人又?回来了,手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拿。也许是男人的行为给她壮了胆,她抱着手臂说:“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我们的证件这一时半刻找不到了。”   海姝平静地说:“不是找不到,是不能给我看?吧?你?们待在这儿是干什么的?”说着,海姝故意亮出手铐,随意地晃了两下。   高?个男人眼神一寒,立马伸手想要抢过手铐,但海姝岂能让他得逞,轻捷地一矮,燕子一般从他手臂下方掠了过去,脚尖轻轻一点,掠起直袭他的后颈。   男人反应不及,那么?大的个子,竟是被海姝狠狠压制在地上,双手被反剪。   女人大惊失色,“你?是谁?”   地下?室的叶旭野听见声音,跑上?一楼。海姝此时独自面对三个穷凶极恶的人,而地下?室暂时没有人看?守。   谢惊屿故意让轻狙的瞄准点照入地下?室,那细小的红点在墙壁上缓缓晃动。他的本意是安抚祁雪媛,让她知道,救援已经就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随着他收回瞄准点,视野范围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祁雪媛被绑得严严实实,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脸庞,她显然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挪到天窗可见的范围里,那里正是瞄准点划过的地方。   她看?向天窗,朝着谢惊屿点头。   她不可能看?得??????到谢惊屿,但是她知道谢惊屿肯定?看?得到她,这似乎是对救援的绝对信任。谢惊屿在一刻想起,她是这座城市刑侦支队队长的女儿。   她想让握着轻狙的人开枪。   一楼,海姝飞快给高?个男子拷上。女人举着一把刀,叶旭野竟是拿出了枪。   海姝喝道:“把枪放下!”   叶旭野一脸疯狂,“臭娘们,老子一枪崩了你!”话音刚落,他就扣动扳机,海姝迅速在地上?滚过,子弹毫无章法地打在地板上。   枪声已经划破了村庄的宁静,狼狗的叫声此起彼伏。海姝闪到柜子后,也掏出了枪。   女人尖叫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走,这里不能待了!你?把她带上?了,我们现在就走!”   这些人也害怕,他们并不是无所顾忌。   恰在此时,地下?室传来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女人更加惊恐,催促叶旭野赶紧把人带上?来。   叶旭野张惶下?楼,女人胆战心惊地朝着海姝躲避的地方移过去,她已经看?到了海姝的影子,她举起刀,狠狠地砍下?!   这一砍却砍了个空,海姝用枪托劈开?她的手腕,那菜刀飞得老远。海姝一记膝袭,女人捂着胃痛苦倒地。海姝立即将女人绑住。   另一边,被拷住的高个男人正在奋力地够菜刀。海姝飞快赶过去,将菜刀踢飞。   地下室突然传来零碎的枪声,海姝头皮一麻,叶旭野对谁开?枪了?   正在她上?好膛,准备下?楼查看?时,又?听子弹破空而来,清脆地击碎了玻璃。   谢惊屿开?枪了!   惨叫声从地下?室传来,叶旭野正在撕心裂肺地嚎叫。海姝卸掉了一楼这两人的胳膊,确定?他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立即赶去地下?室,只见叶旭野手部中枪,血流了一地,他正在血泊中痛苦地打滚。而在血泊的旁边,祁雪媛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媛媛!”海姝喊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枪,朝祁雪媛跑去。祁雪媛起初双眼没有焦距,她才16岁,吓得无法做出反应,可当看?清来的是海姝时,她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海姝赶紧撕掉她嘴上的胶布,将她抱起来,她伏在海姝怀里,小声地抽泣,“姐姐,姐姐……”   海姝不住安慰:“我来了,别怕,我们安全了!”   这时,外面传来警车声,将叶家院子整个包围起来。   海姝抚摸着祁雪媛汗湿的头发,“你?爸爸也来了。”   祁雪媛哭红的眼睛闪了闪,在海姝牵着她离开?地下?室时,她再次看?向天窗,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滨丛市刑警接管现场,三?名绑匪被抓获,祁斌从海姝手中接过祁雪媛时,双眼通红,低下?头,语气极沉地说:“谢谢。”   谢惊屿从空楼里下?来,轻狙已经分解收入包中。路灯下?,海姝见他脸上?有汗,眼神比平时阴鸷。   谢惊屿走近,目光如有实质停留在她脸上,又?转移到她身上?,确认她没有受伤。   因为开?了枪,接下去谢惊屿会接受问询,海姝和他一起上?车。危机终于解除,海姝暂且松一口气,找来一瓶水,仰头就喝。   谢惊屿也要喝水,但海姝再找,竟然只剩下这一瓶。   “没事。”谢惊屿拿过来,全喝光了。   海姝盯着谢惊屿的侧脸,思维飘得有点远。小时候他们经常分享一瓶水,小孩嘛,性别意识薄弱,更重要的是兜里没几个钢镚,买来一瓶汽水,都是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   她记得自己很霸道,汽水一口气喝掉四?分?之三?,只给小宇留下?四分之一。小宇不高兴地垮着脸,把剩下?的喝掉,可下一次还让她先喝。   回滨丛市局的路上?,谢惊屿说:“祁雪媛可能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弱。”   “她是个很要强的女生,成绩就很能说明问题。”海姝扭头,“你?那一枪是怎么?开?的?”   谢惊屿将自己晃动瞄准点,祁雪媛挪到射击范围内的事说了。   海姝有些吃惊,“一般被绑架的人都不敢这样?做,普通人对子弹有天然的畏惧。她这是引导你射击?”   谢惊屿点头,“我本意是让她不要害怕,我们已经就位,但她在帮助我开?枪。”   天窗太小,到处都是盲区,叶旭野从一楼回来后,很可能出现在盲区,就算移动到可视范围内,也大概率不断移动,或者很快消失。只有当祁雪媛就在可视范围中时,他才会稳定?地出现在谢惊屿的射程中。   祁雪媛不仅有胆识,心思还很细腻,身为刑警的子女,她大概知道,刑警虽然配枪,但很多时候并不能轻易开?枪,而如果她的性命被严重?威胁,开?枪就是正当的。   所以?当叶旭野回来,她不再乖巧,虽然不能喊叫,但用身体不断制造噪音。叶旭野冲过来恐吓她,她挣扎得更加剧烈,叶旭野忍不住开?枪,子弹从她身边擦过。这时谢惊屿再无需犹豫,两枪打碎了叶旭野的手腕。   海姝听完,顿觉惊心动魄。她赶到时,祁雪媛已经吓得不能动弹,这是极度恐惧之后的本能反应。但是那个16岁的孩子,在最紧张的时候做了最冷静的决定?。   海姝忽然想到警方正是因为祁斌随手送给祁雪媛的追踪器才以?最快的时间找到她,“你?说,祁雪媛是不是故意的?她这样?聪明的孩子,很难轻易被洗脑吧?”   已经是半夜,市局却灯火辉煌,叶旭野三?人分?别接受审讯。他的同伙一个叫阿甜,和他是情侣关系,一个叫阿尊,是组织给他安排的打手。只有叶旭野一人是滨丛市人,其他二人都是外地人。但问到他们的组织是什?么?组织时,三?人都不肯回答。   人已经抓到了,口供不急于这一刻,天亮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调查。在市局的一间休息室,祁雪媛正在吃母亲送来的瘦肉粥。她受到了惊吓,身上?有多处擦伤,好在没有大碍,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   作为受害人,她也需要录口供。   祁斌是祁雪媛的父亲,为了避嫌,没有参与问询。海姝已经不是滨丛市的刑警,按理说不该是她去问询,但不管是祁斌还是其他队友,都知道她是最适合的。   祁斌说:“海队,能麻烦你?……”   不等他说完,海姝就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一些话想问媛媛。”   吃了东西,祁雪媛精神好了许多,她看见来到自己面前的是海姝,惊喜地问:“姐姐,你?回来了吗?”   海姝笑笑,“不算回来,不过你?爸爸会出差,我也会,我在这边有任务。”   祁雪媛抿着唇点头,显露出些微失望。   海姝说:“现在我要提问了,媛媛,好好回答。”   祁雪媛坐直,“是!”   海姝说:“带走你的三个人是谁?我看过基地的监控,你?是主动避开?同?学和老师离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雪媛低下?头,“我想向爸爸证明,我将来可以像他一样。”   监控前的祁斌讶异地睁大眼,双手撑在桌子上?。 第115章 沙漏(12)   12   祁雪媛说, 她从小就非常崇拜父亲,也很自豪生在一个警察家庭。虽然?爸爸工作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很少, 但?是她知道, 爸爸是在抓坏人,保护这个城市。爸爸受过伤, 很多次,她心痛得掉眼?泪, 爸爸板着脸说没什么好哭的,对警察来说, 受伤是家常便饭。   在她的眼?里, 爸爸就是英雄,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是滨丛这座城市的英雄。所以她可以原谅爸爸的黑脸, 原谅爸爸的不常回家。身为警察子女,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体谅警察的苦衷。   长大一点后, 她看着爸爸那?些奖章,看到新闻里说刑侦支队又破获了重大案子, 她开始想象自己也穿上制服的样子。她想成为像爸爸那?样的警察,但?不能像爸爸那?样总是黑脸。   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偶像”,归云分局的中队长海姝。   听到这里, 海姝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惊色。去年参加祁雪媛的升学宴, 她就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友好, 但?她没想到, 祁雪媛竟然?将她当做目标。   祁雪媛腼腆地笑了笑, 继续说,自己从小见得最多的警察是男性, 但?海姝身上有种比他们更坚韧的东西,而且她自己也是女孩,她不会幻想自己变得像爸爸那?样坚毅强壮,但?可以幻想自己像海姝那样刚柔并济。   但?爸爸对她想当警察这件事一直都很不赞同,每次她一表达,爸爸就泼她冷水。说什么她成绩很好,将来考个名校,搞科研、进企业、当老师、考公,什么都行,但?当刑警,免谈!   她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这么排斥她当警察,明明他?自己就是警察!   妈妈说,正是因为他?是警察,他知道一旦穿上制服,肩上就有多重的责任,会面?临多大的危险,所以不希望她将来也承担这一切。   “媛媛,你是女孩子。如果你是男孩子,他?肯定愿意让你接班。你爸爸他?,骨子里很固执,但?你也别怪他?,他?很爱你。”   祁雪媛尝试理?解爸爸,但?还是觉得委屈,女孩怎么就不能当警察?海姝姐姐难道不是优秀的警察?   但?去年底,海姝调走了。祁雪媛感到更加孤立无助。春节时,一家子团聚,她忍不住又说了想考公大,被爸爸狠狠训了一顿。   她16岁,高一,正是逆反心理?最?强的年纪,那?一顿训非但没有浇灭她的热情,反而让她异常愤怒,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长大的女儿也和儿子一样,要让父亲看到自己。   学生自成一个圈子,一些事情在学生的圈子里流传,外界却未必知道。3月之前,滨丛市各级警方并未接到有未成年失踪的警情,但?学生们?偶尔听说,哪个学校的谁谁谁很久没来上课了,谁谁谁不见很久了。   祁雪媛对这些声音很敏锐,她读的是滨丛市最?好的高中,老师负责,同学也都是天之骄子,周围当然?没有谁失踪。但再好的高中里也有普通班,各种体育比赛和学校活动?上,所有学生混在一起,祁雪媛听到几个普通班的学生聊天,抱怨自个儿学校管得严,不像他?有个初中同学,几周没去上课也没人管。   他?们?语气挺夸张,说那同学长得很漂亮,但?从小是个孤儿,家里只有个爷爷,成绩不好,还在初中时就老被欺负,说不定已经被什么人包养了,还读什么书啊。   祁雪媛也凑过去聊天,打听到他?们?说的是二十一中的郑晓霜。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有巨大的阴谋,只是满腔热血地想要“预演”刑警。于是周五放学后,她没有回家,找到二十一中。   这学校很乱,老师基本不管学生来不来上课。她自称是郑晓霜的小学同学,想见郑晓霜一面?。   一个看上去比较文静的女生说,郑晓霜这学期只来上了几天课,可能打工去了。她又来到郑晓霜家中,邻居说这家最?近没人住。   她听说过很多失踪案,人早就失踪了,但?因为无人关心,所以一直无人报警。她也没有轻举妄动?,默默将郑晓霜的情况记下来。之后因为这件事,她格外关注其他学校有无突然不见的学生。   当你将注意力放在某一个方向时,就很容易注意到平时注意不到的事,这之后,祁雪媛又发?现三十中、十八中也有学生不知所踪。   这些学校都是很差的学校,斗殴事件层出不穷,失踪的学生去了哪里?她有点想告诉父亲,但春节后他们就开始冷战,她这时候求助算什么?   最?近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父亲给?了她一个追踪器,说是市局正在实?验的小东西,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她很好奇,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琢磨一番后,把橡皮切了个口子,将追踪器藏进?去。   但这个追踪器似乎没什么作用,她后来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3月时,另一所重点中学居然也丢了个学生,也是女生,高二,是实?验班的尖子生,叫曾兰,在学校住读,周末回了一趟县城的家后就没再回来。   但?这种失踪案,只会由派出所调查,不会转到市局去。   祁雪媛把早前几个失踪者联系到一起,发?现他?们?有的成绩差,有的成绩好,但?家庭环境都各有各的问?题,要么没有父母,要么父母不在身边。曾兰也是单亲家庭,但?好歹有个母亲,就读的学校也是好学校。   祁雪媛想到一个经常听到的词:犯罪升级。   有人瞄准这些家庭不幸福的学生,并且越来越大胆。   她冒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想法:如果她也失踪了,父亲会怎么做?   当然?,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会从内部往外面传送消息。一旦她立了功,父亲一定不会再阻止她考公大!   少女的热情比天还高,她在研究了几个失踪学生的习惯后,发?现他?们?除了生活不如意,还有个共同点:信一些鬼鬼神神的东西。其中郑晓霜还多次去二十一中附近的庙里求神拜佛。   她开始模仿郑晓霜,给?自己弄来许多护身符。但她不想将身边的朋友牵扯进?来,于是当好友们问她最近不和她们?玩了时,她故意显得冷淡,也绝不把护身符分享给?她们?。   有一次,她注意到学校附近有人摆摊算命。学生们?大多只是觉得好玩,去算的人多,但?相信的却几乎没有。她也去了,表现出浓重的兴趣。   半个月后,一个年轻男人突然出现在她回家的路上,自我介绍说叫小叶哥。   此人正是这次被捕的叶旭野。   祁雪媛既兴奋又害怕,她觉得自己这个钩子可能钓起大鱼了。小叶哥说,觉得她是有信仰的有缘人,主让他?来,解决她此时的苦恼。   她假装好奇,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苦恼。小叶哥说:“你的成绩很好,在我们?市最?好的学校就读,将来考上名校不是问?题,但?你的症结也就在这里,你不想去读那些大众眼中的名校。你想脱离你的家庭。”   祁雪媛顿时明白小叶哥为什么知道这些。上次算命时,她故意告诉那?神棍,自己的父亲是警察,对她要求非常严格,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去一个每天都能看到海的地方,不受拘束地生活。   听着小叶哥滔滔不绝,祁雪媛眼?中流露出崇拜,这显然?让小叶哥觉得很受用,于是进?一步向她传教。   祁雪媛说:“他们的名字叫做缪灵,好像是从什么语言翻译过来,但?他?们?一般不说名字,只把他?们信仰的神叫做主。”   这一点是祁雪媛和小叶哥多次接触之后,才被告知的。那?时,小叶哥等人基本完成了对她的考察,认定她因为内心的极度空虚和不稳定,还有对警察的仇视,非常容易被洗脑成为信徒。当然?,她的父亲是滨丛市刑侦支队队长这件事也让他们很为难,可她排斥警察又是个有利点。   祁雪媛无法得知对方的所有想法?,只是从他?们?越来越频繁的出现,猜测到自己可能成为了目标。   上周,小叶哥告诉她,如果?她想要永远获得主的庇护,离开这个鬼地方,素质拓展训练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问自己应该怎么做。小叶哥说,只要她能在夜里避过老师和同学,主动?离开基地,剩下的交给他们就好。小叶哥还叮嘱,这事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尤其?是她当警察的父亲。   她露出厌烦的神情,“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小叶哥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和她一起向主祷告。   出发?去露营之前,祁雪媛差一点就告诉了父亲。虽然?她很想让父亲看到自己成长的样子,但?是到底太小了,她很害怕。她暗自想,她已经查到了很多东西,剩下的交给?警察,她也算是立功了。   但?那?天父亲回家,她开口说起失踪的学生,父亲不耐烦地说,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专心学习就好。她难得地怼了父亲两句,饭也不想吃了,将自己关进?屋里。   收拾去基地的行李时,她看到了从没用过的追踪器,它一直待在橡皮里。这东西好像已经?没用了,反正没有听父亲再提到它。   她犹豫了会儿,将橡皮也放进?背包中。万一呢?万一到时候会派上用场呢?   在基地的三天,祁雪媛度日如年,无数次打退堂鼓,但在约定好的时间,她还是从床上起来,背着有追踪器的包,走向笑得贪婪的信徒。   上车后,她看到车里除了小叶哥,还有另外两人,那?个女人拿走了她的手?机,还检查过她的书包。她紧张地坐在后座,小叶哥给?她喝了一杯水,她不久就失去意识。   海姝听得胆战心惊,简直不知该怎么说祁雪媛好,祁斌本人的胆子可能都没有这么大。   祁雪媛轻轻发?起抖,后怕了,哽咽着说到在地下室醒来时,多渴望自己从来没做过这可怕的决定。那时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工作,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海姝说:“可你最后还是帮了我们一回,你让瞄准点落在你的身上。”   祁雪媛擦掉眼?泪,“我看到瞄准点时,突然就觉得特别安心。我知道你们?来了,我爸爸的队员来了。”   说到“爸爸”这个词时,祁雪媛愣了下,似乎有点尴尬,“他?这个人,总是不喜欢当好人,我那?天和他?吵那?么厉害,但?我还是带上追踪器了,我觉得他肯定找得到我。”   海姝点点头,“是,追踪器立了大功。”   祁雪媛腼腆地笑了笑,“我看到瞄准点在动?,动?的范围很小,我就明白,可能是角度有限制。当时小叶哥上去了,我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挪过去。到时候他?回来,看到我乱动?,他?一定会发?飙,但?是他?不会真的杀死我。我感觉,我如果?死了,对他?们?来说也没用了。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外面?的警察就可以瞄准他?,就可以正当地开枪!”   海姝说:“你……还在为我们?着想。”   祁雪媛这下忍不住骄傲,“我知道很多警察在开枪之后被调查,包括我爸爸。但?他?们?都是好警察,都是为了救人。”   问?询基本完成,海姝带祁雪媛去休息,打开门,却看到祁斌笔直地站在门口。   祁雪媛悄悄退后一步,紧张地看着祁斌。   海姝将这里留给这对冤家父女,向楼梯走去。   祁斌上前,他?似乎不擅长做出生气、沉默之外的表情,即便是此刻。   还是祁雪媛先开口,“爸爸。”   祁斌嘴唇颤抖,眼?眶红得厉害,终于,他?抱住女儿,片刻的凝滞后,沙哑着说:“媛媛,爸爸错了,能不能……原谅爸爸。”   叶旭野三人起初不肯交待背后犯罪组织缪灵的确切情况,他?们?只是涉嫌绑架祁雪媛,实?际上尚未来得及对祁雪媛构成伤害。但当海姝将失踪高中生的照片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慌了。   “祁雪媛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还有多名高中生在你们手上失踪。”海姝又出示一份足迹鉴定结果?,“我们?在失踪者郑晓霜的家中找到了你和阿尊的足迹,看上去你只是一个接收任务、执行任务的……工具人?”   叶旭野的表情出现裂痕,嘴唇抖得厉害。   海姝轻蔑地看着他?,“你这个工具人,到了这步田地,还想为你上面的人隐瞒罪行?”   在另一间审讯室,祁斌对阿尊说了类似的话。   “我只是为了生计!”叶旭野终于绷不住了,紧握成拳的双手?狠狠砸在桌上。   海姝说:“哦,那?你倒是说说,是谁给你这份生计?你们?那?个缪灵教是怎么回事?”   叶旭野、阿尊、阿甜各自交待——   缪灵教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产生,当时叶旭野还是个小孩,叶家长辈早逝,他?是被哥哥拉扯大,哥哥混社会,阿尊是跟着哥哥混的小弟。   当年叶旭野独自在山九村生活,哥哥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每次都开着一辆皮卡,里面?装满了猪肉牛肉,还有新鲜的瓜果。每次走的时候,还往叶旭野兜里塞钱。   那?几年,叶旭野的日子过得很好,哥哥也是他?眼?中的偶像,他?盼着早早长大,也能像哥哥一样赚钱。   上高中之后,叶旭野终于忍不住问哥哥在外面干什么,他?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有赚钱有意思。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哥哥终于说,和阿尊进?了一个叫缪灵教的组织,混得还成,专门接受有钱人的供奉。   叶旭野初中看武侠小说,一听什么教,立马来了兴趣,也想要加入。但哥哥神秘地说,能不能加入,要看他?是否和主有缘,又问?他?愿不愿意信仰主。他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年后,哥哥说,主看到他的机缘到了,要见他?。   叶旭野和哥哥一起来到现州市一个鱼龙混杂的批发?市场,在一个香火缭绕的门面?,没见到什么主,却见到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哥哥和阿尊的上线,乐呵呵地给他进行了入教仪式,让他?暂时跟着哥哥干。   叶旭野后来逐渐发?现,这个缪灵教有点传销骗子的意思,它并不像正常宗教那?样光明正大地传教,而是躲在阴沟里。当然?,它的信徒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几乎都是做生意的人,而这些人的生意并不大,要么是家庭作坊,要么是中介贩子,他?们?既贪婪又迷信,极度渴望发?财。   叶旭野从哥哥那里学到一番话术,神棍似的传播缪灵教的主,主的面?目越模糊神秘,那?些生意人信徒就越是虔诚。   而这种传教活动最终达成的目的,就是生意人为了生意兴隆,不断向主进?行供奉。   主根本不存在,所以这些金钱、物资最?后都进了叶旭野上级们的口袋中。当然?,随着级别晋升,叶旭野也能得到可观的分成。   传教活动?始终进?行得很隐蔽,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缪灵教的上层们很会选择目标冤大头,他?们?不会找那些生意做得特别大的商人,因为这些人有着更大的权力网络,他?们?也不会找那?些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人,因为这些人很难被抓住把柄。   他?们盯上的全是自己就不大干净,一心追逐财富的商人。万一出事,这些人连报警都不敢。   叶旭野后来成为哥哥这一条线上,仅次于哥哥的使者,缪灵教吸纳的资金和信众也越来越多。哥哥接到任务,要弄一些年轻人出国。   叶旭野起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哥哥和阿尊商量才知道,上级开发?了新的“业务”,要拿最?愚蠢的信徒下手?,名义上让他们的孩子成为被主垂青的人,实?际上将被控制的年轻人卖到国外。 第116章 沙漏(13)   13   叶旭野跃跃欲试,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项“业务”后来没有进行下去。   七年前,组织开始出现动荡, 部分传教活动中止, 叶旭野听说组织高层分裂,有人携款逃到了国外。但这些对叶旭野来说都很遥远, 真正改变他生活的是?,哥哥失踪了。   哥哥像往常一样去现州市, 却再也没有回来。叶旭野找到阿尊,阿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又去批发市场找哥哥的上线, 那个中年男人。对方心事重重, 说组织遇到困难,暂时停止活动。   叶旭野想报警,但阿尊阻止了他, “你知道怎么和警察打交道吗?警察如果问你, 钱是?从哪里来的, 你怎么回答?你想进去吗?”   叶旭野退缩了,不?久后, 他认识了同在哥哥这条线上的阿甜,成为情侣,他们和阿尊互相照应, 又熬了几年。   那几年, 缪灵教像是?已经偃旗息鼓, 信徒不?再信任他们, 各自离去。叶旭野自始至终不?知道组织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他从高中开始,就过?着装神弄鬼, 等着别人喂钱的生活,现在供奉断了,哥哥也没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阿尊和阿甜也跟他一样,甚至比他的情况更糟糕,起码他还有父母留下的房子,他们却是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去年,哥哥的上线再次找到叶旭野,说组织想要重整旗鼓,但这事只有最忠心的使者知道,问他们愿不愿意继续跟着自己干。   叶旭野为生计发愁,横下一条心,“干!”   男人说,他们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还是?以缪灵教的名义传教,不?过?这次的目标人群不再是生意人,而是懵懂无知的中学生。   中学生是?最好骗的,尤其是那些有“青春伤痛”的学生,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引起他们的共鸣,和他们一起痛斥引起他们伤痛的人或者事,让他们对现实世界失望,只有信仰主才能得到永恒的宁静。   叶旭野问:“那吸纳了他们之?后呢?学生能有几个钱?”   男人笑道:“学生的价值就是他们自己。你们只管让他们上钩,剩下的我来安排。”   叶旭野后来明白了,这就是?一个拐卖学生计划,他、阿甜、阿尊这个小组负责挑选学生,让他们对缪灵教深信不?疑,然后上线将这些学生卖出高价。   叶旭野有些忐忑,但男人却告诉他,不?必担心,学生们会被卖到国外,高层们在那里接应,只要人出去了,国内的警方根本查不到。   叶旭野不?是?没有迟疑,但是?他太需要钱了。没有钱,连过?得像个人都做不?到。   接受任务后,叶旭野开始研究中学生群体,逐步发现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只要挑选那些没有家人、不被老师同学关注的学生,尤其是?差生,就没问题。   当?然,一定?还是会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但这必然是?在一段时间?之?后。   叶旭野三人拐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晓霜,这个女孩总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学校的人觉得她神神叨叨的,她也确实对鬼神很感兴趣。   郑晓霜痛恨命运的不?公?,轻易相信缪灵教能够救赎自己,她很愿意跟着叶旭野去另一个地方。   之?后,叶旭野如法炮制,又引诱了多名中学生。但就在他觉得赚钱太容易了时,男人再次出现,对“货源”表达了不满。   “你找的这些学生太平庸了,如果可?以,还是?试试重点中学的学生。”   叶旭野头大,“重点中学?丢了一个学生绝对会报警!”   男人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示意酬劳会翻倍。叶旭野拒绝不了钱的诱惑,铤而走险,锁定?了曾兰。   这之?后,就是祁雪媛。   叶旭野说,祁雪媛是他眼中最完美的“货”,长得漂亮,还聪明,很会聊天,一定?可以卖个高价。但美中不足的是?,祁雪媛的父亲是?警察,他最怕的就是?警察。权衡之?后,他本来都要放弃了,但祁雪媛总是?把讨厌父亲讨厌警察挂在嘴边,他又觉得,不?是?不?能一试。大不了做完这一单就离开滨丛市。   每次成功带走一个学生,叶旭野都是在老家与男人派来的人接头,这次等的人却迟迟不?来,最后等来了警察。   海姝问,上线到底是谁。   叶旭野扯着唇角笑了笑,“他啊,很多滨丛市的人都知道,龙兴烧烤的老板,兴哥。”   龙兴烧烤,滨丛市最有名的大排档,海姝和谢惊屿前不久还去过!   警方立即行动,祁斌以为前期审讯耽误了时间?,嫌疑人肯定?已经跑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叶旭野口中的兴哥,张龙兴竟是亲自来到市局认罪。   海姝对他还有印象,此人多次上过?滨丛市本地的美食节目、经济节目,尹灿曦有一次还拿着手机,招呼她一起看,“这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排档的老板诶。”   她看了看,“那像什么?”   尹灿曦说:“像个hei社会。”   当时海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如今想来,尹灿曦这是?早就意有所?指?   张龙兴被带到审讯室,神情很平静,“我认罪。”   海姝问:“你认什么罪?”   张龙兴说:“你们不是逮捕了叶旭野吗?我是他的上线,他认了什么罪,我就认什么罪。”   海姝观察他几分钟,“你这是借口都懒得找了?”   张龙兴抹了把脸,疲惫地说:“这么多年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过?累了,不?想过?了,既然他们被抓,那我也懒得再躲躲藏藏了。我知道你们在调查缪灵教,我是?最初的创始者之?一,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警方对缪灵教知之?甚少,有太多需要了解的,许龙兴摆出这么“大方”的姿势,大家反而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   海姝沉住气,“那好,你说你是?创始人之?一,那其他人都是谁?在哪里?”   张龙兴说:“我说了用处也不大,我们一共五个人,除了我,都躲到东南亚去了。”   海姝问:“为什么?”   张龙兴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人不?好骗了,风险还大,要不?是?我有个老爷子传下来的老字号烧烤店,我也走了。”说着,他露出后悔的神情,“是?我不?够果断,我活该。”   海姝说:“你们所谓的主是什么?”   张龙兴说:“哪有什么主?做生意的人大多迷信,捏造一个小众的神出来,让他们相信,那就是?主。”   海姝说:“那你们的敛财模式是?传销?”   这个问题此前叶旭野交待过?,但叶旭野到底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说得含糊不?清。   张龙兴说得比叶旭野更详细,缪灵教筛选目标时非常谨慎,起初找的全是?生意失败,极度想要翻盘的人,并且这些人为了钱,已经做过在灰色地带试探的事。   缪灵教所谓的使者趁虚而入,宣扬信仰缪灵教,只要心诚,主就会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这个过?程,目标信徒还处在半信半疑阶段,并不?会供奉钱财,而缪灵教开始在暗中出力,要么打?击竞争对手,要么提供资金支持。   这样,目标信徒的生意开始有起色,但又没有太大的起色,使者们再次接近他们,劝说向?主供奉。目标信徒已经看到希望,所?以都会给出钱财。接着,主大显神通,让目标信徒度过?难关,或者大发横财。   从此,他们就成了最虔诚的信徒,供奉起来不?遗余力,这就到了收割的阶段。   海姝打?断,“打?击竞争对手好理解,hei社会手段就能办到,但提供资金支持,这个怎么支持?”   张龙兴沉默了会儿,“搞地下借贷。”   很多商人无法向正规的银行贷款,只能转向?高利贷,缪灵教有一套借贷体系,表面上独立于缪灵教,向?无法进行正规借贷的商人放款,利息远低于高利贷。   有了现金流,竞争对手也一时蛰伏,信徒们逐渐对主深信不?疑,而他们的供奉又成了地下借贷的重要部分。缪灵教靠着这个“循环系统”几乎是?空手套白狼,赚得盆满钵满。   随着组织不?断壮大,人心的贪婪也逐步出现,有创始人认为这样赚钱实在是?太慢了,而且他们有这么多的信徒,为什么不?利用起来?   这位创始人出生在东南亚,本就是?外籍,对东南亚人口贩卖、走.私那一套如数家珍,他认为组织可?以对最愚昧的信徒洗脑,让他们主动成为主的奴仆,一旦将这些人弄到东南亚,就可?以卖钱,甚至给当地毒.贩办事。   当?时缪灵教每个人都野心勃勃,此提议获得所有创始人支持。起初,进行得也十分顺利,一些商人很愿意将家里的孩子送给主,缪灵教在这个过?程中发了一笔财。   但不?久,他们收到匿名威胁,邮件是从国外发来的,根本无法追踪,对方说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也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不?立即收手,后果自负。   这事像是给缪灵教泼了一盆冷水,人口贩卖暂时停了下来。不?久,一些信徒的生意一落千丈,逐渐有不?满的声音传出。一些高层认为是被盯上了,纷纷出国避难,张龙兴却不?可?能离开。   经过?这次动荡,缪灵教的根基基本上垮了,如果要追溯一个源头,问题其实并不出在匿名威胁上,而是?钟家的失败。   海姝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你说的是?钟疆夫妇?”   张龙兴愣住,“你已经知道他们了?”   海姝问:“钟家的生意为什么会影响到缪灵教?”   张龙兴叹了口气,“钟家本来是我们最虔诚的信徒。”   最虔诚的信徒,应当?得到最大的眷顾,可?是?从七年前开始,钟家的生意屡屡遭到致命打击,钟疆虽然能从缪灵教得到资金上的帮助,但他们的合作伙伴不?知什么原因,全都不?与他们合作,而钟疆夫妇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贸然进入教育行业,更是?败得体无完肤,即便?是?缪灵教也无法将他们拉扯起来。   更严重的是?,当?时收到匿名威胁后,创始人中的三人去国外避风头,地下借贷正是?由他们负责,他们一走,钟疆最后的靠山也没了,资金链直接断裂。张龙兴向他们提过?钟疆的困局,他们没有一人意识到这会对缪灵教产生多大的影响。   “一个信徒而已,我们又不缺信徒。”   走投无路之?后,钟疆选择了自尽,妻子侯苹也精神错乱,被送入精神病院。   最虔诚信徒的死亡让其他信徒渐渐质疑缪灵教,主连最虔诚的信徒都拯救不?了,何况他人?   缪灵教逐步萎缩,张龙兴庆幸的是这些离开的信徒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他们没有人敢报警。   但最近一两年里,许龙兴越发不?安,信徒走了便?走了,他当?初发展的那些使者却阴魂不散,他们早年享受缪灵教的红利,过?着奢侈的生活,现在穷困潦倒,而穷会生乱。   他不想像其他创始人那样出国,那就必须处理好和使者的关系,他想到了再次给他们工作,正好在东南亚的其他高层能够接应,等叶旭野等人赚够了钱,就把他们也送到东南亚,从此金盆洗手。   张龙兴苦笑,“其实今年夏天,我就打?算把他们送走了,被你们抓到,也是?我的命。我这么多年过?得胆战心惊,实在是?累了。”   海姝听到后来,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张龙兴在说钟疆夫妇时,完全没有提到钟勋!   “那钟勋呢?”海姝说:“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张龙兴茫然道:“什么钟勋?”   海姝点开照片,“他是钟疆夫妇的儿子,有迹象表明,他和他的女朋友周佳佳也是?你们的信徒。钟疆夫妇把他们‘献给’了你们的主,他们被你们卖到哪里去了?”   张龙兴大吃一惊,“不?可能!你说的这个钟勋我想起来了,钟疆一家确实让他也皈依了主,但是?我们根本没有动过?他,更别说他的女朋友!”   海姝蹙眉,“这个时候你还撒谎?”   “我已经来自首了,我为什么要撒谎?”张龙兴大声道:“钟勋根本不是我们的目标,侯苹倒是?向?我们提过?让他来侍奉主,但我没有同意!我们也有选择的标准,钟勋太有主见,不?符合标准!”   海姝说:“但他失踪了,钟疆夫妇说他就是被你们带走。”   张龙兴很坚决,“那他们是在撒谎!”   海姝离开审讯室,感到头脑阵阵发热。张龙兴交待的事,与她推断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但在一个关键点上却南辕北辙——她以为钟勋和周佳佳在八年前成了邪.教的牺牲品,尹灿曦当?时手无寸铁,根本无法替最好的朋友讨回?公?道,而那时某个人出现,给了尹灿曦希望,钟疆夫妇后来这些年的境遇也是那个人所造成,尹灿曦得以报仇,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但张龙兴却说,他们并没有带走钟勋,更没有碰周佳佳,侯苹曾经提出让钟勋跟随主,他都没有答应!   那么钟勋和周佳佳的失踪真相是什么?   夏涛的父母在钟勋失踪之?后,到钟家要人,侯苹亲口说他成为主的随从。侯苹也不?知道发生钟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们与周佳佳和钟勋的遭遇无关,他们为什么会被报复?   海姝突然捂住额头,不?,周佳佳不?可?能和钟家、缪灵教无关!她在报警时明确说过?她被“鬼”追踪,“鬼”要带走她!当年民警不?知道她口中的“鬼”是?什么,但现在答案已经很清楚,就是?缪灵教里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海姝冷静下来,逐一整理思?路,从复仇者的角度出发,被报复得最狠的无疑是?钟疆夫妇,缪灵教受到的只能说是间?接冲击。但加入周佳佳的失踪是?缪灵教直接造成,那么打?击不?是?该最早落在缪灵教头上?钟疆夫妇在某种角度上,也算是?受害者,因为他们的儿?子没了!   这矛盾说明,也许张龙兴没有撒谎,周佳佳和钟勋的失踪他们并不知情。但缪灵教又确实起了一个间?接作用。   谢惊屿那边也做完了笔录,经过?走廊时看到正在蹙眉深思的海姝,于是?走过?去,晃了晃手,“嗨?”   海姝猛然抬头,一看是?他,连忙一把将人按在座位上,“来,帮我想想。”   看完海姝写得凌乱的线索,谢惊屿也沉默了很久。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钟勋才是第一个被复仇的人!” 第117章 沙漏(14)   14   缪灵教与钟家的纠葛是一笔谁也不干净的?账, 钟勋和周佳佳当时在谈恋爱,钟勋在双蝶鞋厂发展得好好的?,却被父母逮回去又是要继承家业, 又是要当主的?信徒, 周佳佳也被牵扯了进?去。当他们先后?失踪,再加上钟疆夫妇对夏家说的话, 很容易先入为主地认为,周佳佳和钟勋都是因为缪灵教出事。   但事实很可能偏离了这个轨道, 导致周佳佳死亡的?罪魁祸首是她的男朋友钟勋!   谢惊屿说:“尹灿曦知道全部真相。”   海姝摇头?,“但我们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除非已经挖出她背后那个人的信息!”   一幅新的画卷在海姝脑海中徐徐展现, 它不像前一幅那样因为和邪.教关系紧密而有?诸多神秘色彩,更加苍白也更加写实。如果从尹灿曦的角度看?去,那或许是以一个孤苦无助女孩的?呼救声绘制而成。   当年?, 来到滨丛市的?尹灿曦和周佳佳怀着一颗独立的?心, 分别找到了工作, 尹灿曦的?野心更大,不满足于在老街的发廊里浪费时间, 站稳脚跟后?就跳槽去了更好的?美发店,而周佳佳对鞋厂的工作很满意,那工作除了有?时需要上夜班, 什么都好。   更好的?是, 她还谈起?了恋爱, 钟勋年?轻英俊, 幽默风趣, 还是老板的?亲戚,将来是要接手鞋厂的。   周佳佳一定将钟勋介绍给了好姐妹尹灿曦, 尹灿曦也为她感到高兴。两个人虽然住在一起?,但上班时间各不相同?,尤其当尹灿曦越来越忙,周佳佳和她见面聊天的时间逐渐减少。   就像周佳佳把男朋友介绍自己的好姐妹,钟勋也将她介绍给表弟夏涛,这个时间段,周佳佳对钟勋越发信任。而紧接着,就出现了钟勋被钟家叫回去的?事。   钟勋从现州市回到滨丛市之后?,会?怎么对周佳佳解释自己成了缪灵教信徒的?事?他可能根本没有?解释,但逐步向周佳佳灌输一些与缪灵教有关的想法。然后呢?周佳佳是怎么被逼到出现幻觉的一步?又是怎么出事?   缺少线索,难以推理下去,海姝握紧了笔,现在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一个结果,是钟勋直接害死了周佳佳,钟疆夫妇是帮凶,至于缪灵教,他们是起?因,也是间接原因。   谢惊屿凑到海姝跟前,看?到突然放大的?脸,海姝立即回神,睁大双眼,“干嘛!”   “提醒你别掉进思维漩涡中。”谢惊屿坐到桌上,“要不是祁斌突然说他女儿丢了,我们现在还在现州市。”   海姝情绪平复,“你确实提醒我了,查钟疆夫妇是被哪些人所抛弃,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统一地行动。现在还多出一个能查的?人,张龙兴,你猜他提到匿名威胁时,我想到了什么?”   谢惊屿好奇,“嗯?”   海姝说:“当时你刚到灰涌市,我们查月升山庄的?案子?,也收到了无法溯源的?匿名邮件,要不是那个邮件,就要花费更多时间让广永国开口。”   “网络高手?……”谢惊屿说:“盛岿然不就是?”   海姝也想到了盛岿然,以他与尹灿曦展现出的?关系,他确实可能帮尹灿曦,或者尹灿曦背后的人做整件事。   滨丛市警界此时非常忙碌,张龙兴、叶旭野交待的线索要一个个去核实,海姝和谢惊屿再次来到现州市,谢惊屿神秘地说:“我单独去见见侯苹。”   钟疆和侯苹做过的?生意?不少,但让他们赚到最多钱的无疑是家具行业,而最后?将他们逼上绝路之一的?也是家具行业。现州市有好几家大的家具工厂,上游下游的?相关小公司更是无数,海姝打算从这些大小企业查起?。   钟疆自杀之后?,当地警方对和他有?经济往来的企业和个人都做过排查,但这种排查停留在很表面的?层面,只是想从他们口中查到钟疆自杀的?原因。海姝从派出所调取到这份名单,这次她要做的?,是挖掘更深层次的原因。   荷浩家居是现州市近年来发展得最好的家具企业,它做起?来的?时间比钟疆夫妇进?入行业还稍微晚一点,派出所的调查资料显示,其老板姓罗,曾经长期与钟疆合作,它还是一个小企业时,钟疆的渠道优势帮助它打开了市场。   但在钟疆自杀前,罗老板和钟疆已经没有业务往来。按罗老板的?话来说,是因为钟疆当时的?热情已经不在家具行业上,而他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愿意?全力奋斗的?合作者。   罗老板也承认,钟疆后?来又找过他,希望能从他手上拿货,但他深思熟虑之后?,拒绝了钟疆,“我不是做慈善的?,我得考虑投入和回报,钟总只是想用我的货来度过难关,但他资金流都断了,没有?钱啊,我把货给他,他付不起?钱,也销售不出去,我怎么办?”   调查资料上,说辞和罗老板类似的人不少。   海姝来到荷浩家居,将车停在外面,等了半个来小时,罗老板的?车开了进?来,海姝跟上,在罗老板下车时喊道:“罗总。”   罗老板大约刚谈了一桩不错的生意?,满面春光,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叫自己,心情大好,“姑娘,你是?”   当海姝拿出证件时,罗老板的?好心情在脸上凝固了,“警,警察啊?找我有?啥事啊?我们这老老实实经营,本本分分上税呢。”   海姝看?了看?四周,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罗总,去你办公室坐坐怎么样?关于你曾经的合作伙伴钟疆,想问你几个问题。”   罗老板一愣,“他不是死了很久吗?”   海姝点头?,“查其他案子查到他了。”   得知警察不是来查自家公司,罗老板脸色稍霁,“那你跟我来吧。”   罗老板的办公室装修得富丽堂皇,海姝刚一落座,他就让秘书送来昂贵的?茶水,海姝没动,看?着罗老板的眼睛:“我听说,你创业之初,钟疆帮过你很多忙?”   罗老板目光躲闪,“是,我们负责生产,他做渠道,他比我入场早,他老婆又很会经营人脉,所以我们出不去的?货,经过他们的?手?,都会卖得很好。”   荷浩家具当时还是挣扎求生的小企业,决定生死的?不是产品的?质量如何,而是渠道商的?智慧,罗老板无疑抱上了一条金大腿,销路一打开,资金回来了,后面才能集中力气搞设计和生产,进?入良性循环。   海姝说:“那照这么说,钟疆后?来遇到问题,站在人情的?角度,你应该拉他一把。”   罗老板瞪大双眼,“什么意?思,他自杀的错在我?”   海姝笑道:“罗总,别这么紧张,没人说错在你。”   罗老板稍稍冷静,“这个事我当时就给你们解释过了,钟总和侯总帮了我很多,他们有?困难,我当然愿意?帮助,当情况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海姝点头?,“是什么情况。”   罗老板大口灌着茶水,又把钟疆把资金分去其他行业,结果投资不慎,盘满皆输的?经过说了一遍,但这次比海姝从调查资料中看到的多了很多细节,比如钟疆在打算将资金从家具行业撤出时,罗老板很生气,和他大吵一架。   罗老板经过几年?的?深耕,已经成为现州市最好的家具供应商之一,他和钟疆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当初是钟疆拖着他前进?,现在是他有?无数的?选择,可他还是愿意让钟疆先吃订单。所以钟疆表达不想干了的意思时,他不解又生气。   钟疆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家具做久了也就这样,赚的?钱不少,可都是辛苦钱,不像那些搞教育和金融的?,轻轻松松就把钱吃掉了。他苦口婆心劝钟疆,教育和金融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的?,你不懂,你到时候输得裤衩都没有!小孩生意?看?起?来好做,但别人不知道好做吗,你一个门外汉,你拿什么和别人竞争?   但钟疆根本不听,一头?扎了进?去,就此走上接连亏损的道路。等到钟疆把十几年?在家具行业拼命赚来的钱都亏完了,他终于想到回家具行业,可任何行业都是这样,你一离开,你的位置就被别人占据。   罗老板说:“我倒是想帮他,但是他一没有?资金,而没有?心气,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再说,再说,其他人不也没有和他合作吗?”   海姝问:“你和钟疆侯苹合作这么久,觉不觉得他们去投资别的行业很古怪?”   “我怎么不觉得?”罗老板说:“我还劝了他们很久,没用!人这一旦铁了心啊,牛都拉不回来。要我说,他们就跟中邪了似了!也不知道被谁吹了风!”   海姝说:“有人引诱他们?”   罗老板说:“这我可不知道。”   海姝又问:“他们信某个教,你知道吗?”   罗老板愣了下,“这个?”   “你也信?”   “不不不!我只是听说过他们信什么,但我是唯物主义者,他们也不跟我传教!”   海姝暂时沉默,像是找不到话说了。罗老板拿起?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在他轻轻舒了口气的?时候,海姝说:“罗总,你说有人在钟疆侯苹耳边吹风,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被吹了什么风?”   罗老板手?一僵,纸巾从手上落下来,“我……”   海姝说:“因为我思来想去,觉得钟疆自杀之前,最奇怪的?是他突然不想在舒适的?家具行业继续简单赚钱,他在商场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不该这么冲动。”   罗老板连忙附和,“是,是……”   海姝话锋一转,“另一个奇怪的?是,他所有曾经的合作者,在他遇到困难时,都选择了背对着他,包括因为他才走起来的罗老板你。他的?人脉这么差吗?不应该啊,他这种圆滑、精于专营的?人,再差也应该有一两人愿意伸出援手。”   罗老板沉默了。   海姝接着说:“刚才你提到有人吹风,所以我就想到,你们是不是也被人吹了什么风?比如——别出手?,我手上有你的把柄?”   空气中出现一声突兀的呼吸声,那是罗老板倒吸一口气。   海姝微微眯起眼,“罗老板,我说中了?”   罗老板激动道:“没有的事!我说了我本分经营,我问心无愧!”   海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来到罗老板面前,“你确定吗?钟疆并不干净,他被人抓到了把柄,被逼到自杀的?绝境,你是当初和钟疆绑定得最紧密的?人,你就一点不担心你自己也成为某些人的 ‘猎物’?”   罗老板眼珠都抖起来,“我……”   海姝拿过桌上的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罗总,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及时联系我。还有?,钟疆已经死了那么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重新调查这个案子??”海姝眼中流露出一丝冷意?,“因为他不是自己走向死亡,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罗老板僵立在原地,在海姝开门离开时,他伸出手?,差一点喊住了海姝。   离开荷浩家居后?,海姝又去见?了六位与钟疆关系密切的?上游下游商人,他们的?反应和罗老板相似。之后?,海姝又找到为钟疆提供高风险理财服务的?地方银行,当初接待钟疆的理财经理姓申,已经在三年?前离职。   另一位经理一边查交易记录一边说,申经理给钟疆推荐的确实都是风险很高的?项目,但也都是经过钟疆本人同?意?的?,他们并不会?强买强卖,而敢于进?行高风险投资的?客户,本来就有很高的抗击风险能力。钟疆只是比较不走?运,入场不久,项目就断崖式走低。   后?来,当钟疆回到家具行业,急需资金东山再起?时,该银行经过风险评估,拒绝了钟疆的贷款申请。   海姝尝试联系申经理,但她留在银行的联系方式已经成了空号。   回到车上,海姝闭着眼思考了会?儿,转过脸看?向车窗外,银行的?名字明晃晃地挂着——现州乡镇农业银行。   很多银行都是这样命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海姝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是在哪里呢?   海姝想不起?来,干脆在手机上搜索。半分钟后,她盯着出现的?新闻,轻声道:“嗯?”   现州乡镇农业银行非常普通,但在五年?前,发生了一件不那么普通的?事,一个物流仓库的老板谭某来办理贷款,被拒绝,他恼羞成怒,当场拿出菜刀,砍伤了为他办理业务的?经理。   当时连保安都不敢靠近,银行副总郑某正好在该网点办事,上前阻拦,夺过菜刀将谭某砍死。郑某学过格斗,制服谭某不在话下,但在制服谭某后?,他没有?收手?,而是持续挥刀,构成故意?杀人。   此案后?来开庭,刑辩律师打舆论牌亲情牌,最终争取到最轻的?判决。   该律师正是来自刻心律所。   海姝心跳越来越快。她想起?为什么觉得现州乡镇农业银行眼熟了,年?初查月升山庄时了解到月升山庄的?开发商之一,为其提供法务咨询的是刻心律所。   那是她第一次听说刻心律所,查刻心律所的?资料时,发现他们每年都会接一些社会影响大的?刑事案件辩护,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这个案子?赫然在列。当时她和隋星还议论过,刻心这样一家主要为企业服务的律所为什么会去蹚刑辩这摊“浑水”。   放下手?机,海姝不仅想,刻心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前方车流滚滚,海姝眼前却浮现出高明雀,那个周身有一种特殊气场的?女人。   海姝不得不承认,在第一次见?到高明雀时,她就很想撕开这个女人的?神秘面纱。   刚到今晚要住的酒店,海姝的?手?机就响了,她本来以为是谢惊屿,但拿起?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本地的陌生号码。   海姝笑了下,大概知道是谁了。 第118章 沙漏(15)   15   果然, 罗老板有些惊慌的声音传来,“海警官,是你吗?”   海姝说:“罗总, 想?清楚了?”   罗老板忙道:“我这回头想到了些事, 你在哪里呢,我来见你一面。”   海姝报了酒店的地址, 半小时后,在酒店对面的餐厅, 她与罗老板分坐两侧。   罗老板看上去很紧张,说话吞吞吐吐的, 明明已经决定坦白, 但在真正开口之前,还是很犹豫。   海姝对此很有经验,也不催他, 独自刷着手机。   “那个……”罗老板深呼吸, “海警官, 钟总的事,我可?能确实负有一些责任, 可?我也是没办法。”   海姝放下手机,耐心?地看着他。   罗老板说,他和钟疆吵了一架不假, 但是后来钟疆投资不顺, 把家当都亏完了, 来找到他, 痛哭流涕, 说想?回到家具行业,求他给自己货。他知道这?钱可?能会打水漂, 可?还是愿意拉钟疆一把的。钟疆就是他的老大哥,他无法忘记当年钟疆是怎么帮他。   但就在他决定帮钟疆时,他的妻子?突然阻止了他,说什么都不让他帮这个忙。他非常不解,妻子?向?来是个很平和的人,也很善良,不该见死不救。   在他的逼问之下,妻子?终于哭着说,不久前有人接近她,告诉她——我知道你们家的秘密,不久钟疆会来找你丈夫帮忙,你告诉你丈夫,拒绝钟疆,否则,你们?的秘密将出现在警察局的桌上。   海姝问:“什么秘密?”   事已至此,罗老板不得不说:“我先声明,我们?没有犯法!但是吧,我们?做生意,总要踏进灰色地带的,利用漏洞什么的,让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钟总他们也是这样,都是行业内默认的规矩了。只要不被举报,就查不到我们头上。要是举报了,就,就难说。”   海姝问:“那个警告你妻子的人是?”   罗老板摇头,“我不知道,是个男人。海警官,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那件事之后,我们连灰色地带也不敢去了,真的!”   海姝不解道:“但罗总,你生意做得这?么大,一个威胁就能奈何得了你?”   罗老板一拍大腿,“嗐,你是不知道!那人绝对是懂法律的,我老婆就是学法律的!他给我老婆列法条,证明我们?绝对要坐牢!我是不懂那些,但我老婆懂啊!我老婆都吓成那样,我能不怕?”   罗老板回去后不久,海姝又接到另一位家具商的电话,这?位也是她今天去见过的,他打电话来的目的和罗老板一致,也是在被海姝敲打之后,越想?越害怕,担心?自己也像钟疆那样,所以说出了拒绝钟疆的实情——因为生意上的小动作,被一通匿名电话警告。   海姝着重问了对方,匿名者有没有提及法律层面的东西,对方忙说有,匿名者绝对是个玩法律的高手!   海姝将他们?的证词整理出来,抱臂思考,现在钟疆的自杀脉络已经越来越清晰,他和侯苹在家具行业做得好好的,却突然转向?陌生的行业,这?其中一定受到了某个人的唆使?,唆使?的目的是让他们失去打拼来的所有。   在这?个阶段,钟疆和侯苹还有救,不至于一个自杀一个疯癫,但他又通过威胁他们?的老合作者,断了他们东山再起的路。   而这个人,精通法律。   海姝的视线转向现州乡镇农业银行,钟疆和侯苹在这?里血本无归,申请贷款又被拒绝,而?刻心?律所帮其副总郑某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官司。   友商、银行……这些将钟疆推向自杀的因?素,背后都有一个精通法律的人。   如果说罗老板描述的人还面目模糊,那么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背后的身影已经非常清晰,高明雀的刻心?律所。   上次谢惊屿调查过高明雀的身世,查到了她和她养父母的故事,而?更深入的调查还没有进行。   说曹操曹操到,海姝刚想?给谢惊屿打电话,谢惊屿回来了。打开房间门,海姝看到谢惊屿时差点没认出来——中分假发,条纹polo杉,扎住上衣的西装裤,大头皮鞋,长方形手包。   这是什么过气小开雷人造型!   谢惊屿将假发摘下来,连忙照镜子?。   海姝看笑了,“你那寸毛还怕被压趴?”   谢惊屿仔细整理了半天,臭美?,“这?还真被压趴了!”   “不可能吧?你头发那么软?”说着,海姝没忍住上手感受了下,“啧,猪毛一样,还软?”   话音刚落,两人面面相觑。   海姝收回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动手动脚了,“咳……”   谢惊屿连忙拿来酒精喷雾,“扎着了?扎哪里了?有没有流血?快来喷喷!”   “……”海姝气?笑了,刚才的尴尬顿时消失,“阴阳怪气你最行!别讨嫌了,今天怎么样?”   谢惊屿挑了挑眉,“收获丰富。”   上次海姝去见侯苹时,谢惊屿并没有跟随,他找夏涛要来钟勋的照片,打扮成钟勋当年的样子?,为了更像,还在脸上抹了粉,降低轮廓的棱角感。   如果侯苹是个正常人,这种扮相当然一眼就能看穿,但侯苹不正常。   谢惊屿向?侯苹的医生护士说明来意,并且出示了当地警方的许可?,侯苹的医生把她接到一个空着的房间?,“侯姐,有位姓钟的先生来看你了。”   侯苹疯归疯,简单的话还是听得懂,嘀咕道:“钟?钟家谁还会来啊?”   谢惊屿推开门,站在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侯苹看到他的一刻就不动了。他上前几步,却没有走得太近,哽咽道:“妈。”   侯苹激动不已,“儿子?小勋?你怎么回来了儿子?”   谢惊屿说:“妈,我想?你了。”   侯苹哭起来,凝视着谢惊屿的脸,又似乎觉得不对劲,猛地摇头,“不,你不是,你骗我!”   谢惊屿说:“我怎么会骗你呢?妈,真的是我,我回来看你。”   侯苹不让他触碰,捂着耳朵尖叫,“不!不可能!你别过来!”   谢惊屿伸出手,“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你的儿子?还能是谁?我在缪灵教过得很苦,我是逃出来见你的!”   缪灵教三个字似乎刺激了侯苹的神经,她躲得更厉害,“你来抓我!不要!求你放过我!你不是我儿子?!”   谢惊屿哀伤道:“你为什么不相信呢?你为什么说我不是钟勋呢?”   侯苹嘶吼道:“因为他早就死了!死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剩下侯苹急促的喘息。片刻,谢惊屿说:“妈,你怎么这?样说?我活得好好的,我从缪灵教回来看你啊,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爸呢?怎么没看到爸?”   “啊——”侯苹尖叫:“他死了!你们都死了!你滚!我不跟你走!”   谢惊屿冷淡道:“他们?为什么死了?是因为佳佳吗?”   侯苹的尖叫停下来,一双枯萎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惊屿,“儿子?,儿子?——”   谢惊屿说:“妈,是我,你说得对,我已经死了,我来见你最后一次。”   谢惊屿承认死亡之后,侯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仿佛这?才是她所知道的真相。她哽咽着走向谢惊屿,眼中全是懊悔和自责,“是妈妈爸爸对不起你,不该把你拖进来,你对不起佳佳,我们对不起你。”   谢惊屿柔声说:“妈妈,这和佳佳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也死了吗?”   侯苹颤抖着说:“是你害死她的,你忘了吗!”   谢惊屿露出困惑的神情。   侯苹坐在地上,双眼空茫,零碎地想起当年那件荒唐的事。   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却没个接班人,侯苹和钟疆想起放在亲戚家养着的钟勋。让钟勋接手鞋厂?那怎么行?那老厂必然被淘汰。   侯苹将钟勋劝回来,又将钟勋引荐给主的使者,也就是张龙兴,办了入教仪式。   钟疆听说有的信徒把孩子供奉给主,获得了更丰厚的赐福,现在钟勋回来了,他算计着让钟勋也去服侍主。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使?者说钟勋和主的机缘还没有到。   让夫妻俩吃惊的是,钟勋居然早就谈起了恋爱,对象是鞋厂的厂妹。侯苹看周佳佳横竖不顺眼,觉得就是她破坏了钟勋的机缘。钟勋却说,自己可?以让周佳佳也成为信徒。   周佳佳好像很害怕,但是也听从了钟勋。   但和虔诚的信徒不同?,她似乎完全不把主当一回事。这怎么行呢?侯苹和钟疆一合计,开始恐吓她,如果她对主不敬,就会被厉鬼缠身。   周佳佳和他们?的关系很差,回到滨丛市之后甚至和钟勋也不再联系,似乎是要分手。但钟勋不接受。侯苹了解自己的儿子?,钟勋从小到大,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失手,怎么会在一个厂妹身上遭遇失败?他们也纵容钟勋对周佳佳的威逼。   有一天,侯苹接到了钟勋的电话,钟勋喘着大气?,说周佳佳被他弄死了,“妈,怎么办?妈,你帮帮我,我不想坐牢!”   侯苹和钟疆立即赶到滨丛市,三人一起将尸体搬上车,深夜进山,埋好了尸体。她不断安慰钟勋,“没事了,没事了!谁也找不到这里来!周佳佳一个孤女,连给她报警的人都没有!”   钟勋眼神阴鸷,“有,他的室友,那个姓尹的!”   断断续续讲到这?里,侯苹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下去,又开始胡言乱语,操起护士的记录板打谢惊屿。   一个疯子的话并不能作为证据,谢惊屿这?次的行动也无关乎取证,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线索。这?条线索与破案无关,但在分析尹灿曦及其背后的人的动机,却很关键。   海姝听完,沉思片刻,“当年的尹灿曦受到了来自钟家的威胁,她既无法给周佳佳报仇,也无法自保,钟家虽然算不上豪门,但拿捏她绰绰有余。幕后的人这时候出现了,接上我们?以前的判断。”   谢惊屿点头,“所以第一个死去的是钟勋,但尹灿曦他们?故意做了个效果,让侯苹和钟疆都认为钟勋是被主选中带走了。毕竟那时他们?还绝对信任他们?的主。那之后,复仇一步步实施,他们?被蛊惑进行错误的投资,然后失败,自杀,发疯。尹灿曦也在庇护下成了另一个人,这?场复仇可?能不是由她亲自做,他背后的人手上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工具’,别人接到了给她复仇的任务,而?她接到的任务是……”   谢惊屿看向?海姝,海姝说:“是接近我。”   海姝早前就考虑过尹灿曦被放在她身边的原因?,尹灿曦背后的人和她有什么渊源吗?仇视刑警的人太多,但这场布局未免太早了?   海姝说起从罗老板等人处得到的线索,谢惊屿的反应和她一致,也是轻易就注意到法律、刻心?律所。   “我对高明雀背景的调查还不够完整。”谢惊屿说:“回头还得接着查。”   基本完成在现州市的调查,两天后,海姝和谢惊屿又回到滨丛市。缪灵教的后续调查、被拐卖学生的解救是个庞大的工程,海姝的职责不在这?里,请祁斌帮忙,再次与张龙兴见面,拿出高明雀的照片试探他,他并无任何反应。   对刻心律所的疑问越来越重,海姝打算立即赶回灰涌市。   临行前,祁斌说:“我女儿想来送你。”他第一次展露出局促,“可?以吗?”   海姝笑了笑,“祁队,不像你啊。”   祁斌沉默几?秒,挺直了腰背,“海队,我想向你道歉。以前因为你是女警,就不愿意公正地看待你的工作,没有给你公平的支持,这?是我的失职。我……我很抱歉。”   他摘下警帽,低下了头。   一阵安静后,海姝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祁斌抬头,海姝笑了,“祁队,已经过去了,我们?只是前同?事,老实说,你对我的伤害再大,我一个成年人,也能调整,树挪死人挪活嘛,我现在在灰涌市就挺好的。但是……”   海姝郑重道:“对家人的伤害,不是道歉就能解决。”   祁斌的脸很沉,但海姝知道他不是生气,是自责。   “媛媛是个好孩子?,聪明,有勇气?,还有一股劲儿。”海姝说:“她很崇拜你,祁队,你千万别折了她的理想。”   祁斌沉声道:“我已经考虑过了,她想?做什么,就自由地去做。”   海姝松一口气?,“祁队还是讲道理的。”   谢惊屿已经上车,透过车窗看向?海姝。海姝正站在滨丛市局的楼下,祁雪媛竟然抱来了一束花,红着脸送到她怀里,“姐姐,谢谢你。”   海姝接过花,“我也要谢谢你,帮我们破了这么大个案子?。”   祁雪媛脸更红了,结巴起来,“姐姐,我爸爸没有骂我,还夸我聪明,我以后也可以当警察了!”   “那太好了。”海姝说:“毕业了不跟你爸爸混,来我们?灰涌市,姐姐罩你。”   祁雪媛开心道:“好!”   祁斌在一旁不住咳嗽。   道完别,海姝向?车走来,谢惊屿提前给她开了后门,她把花放进去,挨着谢惊屿的轻狙,忽然愣了下,鲜花与轻狙,这?风格截然不同?的东西,此时放在一起竟然有些浪漫。   上了副驾,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在笑什么?”   海姝不想说刚才想到的浪漫,催谢惊屿解释。   谢惊屿说:“笑你在这儿笑了。”   这?话有些拗口,海姝怔住片刻,明白了谢惊屿的意思。   她在滨丛市的从警生涯算不上愉快,就像回忆在这?里的五年,似乎都笼罩在阴云之中。前不久踏上前往滨丛市的路时,她还忧心?忡忡,但是如今离开时,她的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容。   她看向?窗外?,蓝天白云,明亮的高楼,夏天成荫的绿树,这?座城市其实很美?,在她再次与它邂逅的此时此刻。 第119章 沙漏(16)   16   灰涌市, 第三看守所。   尹灿曦隔着透明挡板打量再次来到她面前的海姝,片刻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海队, 我以为你很久不会再来打搅我。”   “我说过, 我会自己在滨丛市找到真相。”海姝将手机放在面前。   尹灿曦余光落在手机上,片刻又抬起眸, “那你找到了吗?”   海姝说:“老实说,拼图并不完整, 所以我还是得来找你。”   闻言,尹灿曦笑了声, 摇着头道:“你太固执。”   “固执的是你。”海姝说:“你固执地要给你的好?友周佳佳复仇, 固执地连同许巧这一份,也一并拦到自己肩上。”   听到周佳佳三?个字,尹灿曦不由得抿起嘴唇。   “我去了你们刚到滨丛市住的地方, 你当学?徒的那家发廊还在, 周佳佳打工的双蝶鞋厂也还在。”海姝一边缓缓讲述, 一边紧盯尹灿曦的反应。   尹灿曦的唇线绷得越来越紧,手也渐渐握成拳头。   海姝说:“住在那一片的人不少还记得你, 说你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小发廊,待在老街。对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查到你们的住处的吗?”   尹灿曦眼中充满戒备, 没有作?答。   “因为你告诉周屏镇的所有人, 周佳佳遭遇车祸去世。”海姝说:“既然是交通事故, 那警方当然?会有记录, 可是我没查到这条记录,却查到了周佳佳在盐里街道派出所的报警记录。确定大致位置, 再找人,就没那么困难了。”   尹灿曦的神情突然变得愕然?,“你说什?么?佳佳报过警?”   海姝挑眉,“你们这么铁的关系,你不知情?”   尹灿曦似乎是在分辨海姝话里的真假,眼?神游移不定,“我……”   “看来你也并不知道所有细节。”海姝说:“恰好?,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包括钟勋母亲侯苹现在在精神病院的状况。”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尹灿曦的某段神经,她清瘦的脸上浮现?出咬肌,眼?中也流露出极度的厌恶和仇视。   海姝接着?道:“周佳佳报警这件事,我没有骗你。你给我当了那么久的线人,相信你也清楚,在大城市找人就像大海捞针,如果?没有线索,真的很难迅速找到。”   尹灿曦再次沉默下来。   “周佳佳报警说,有‘鬼’在跟踪她、抓她。”海姝说:“时间就在她从鞋厂无理由离开的半个月前。当时周佳佳的状态,你有印象吗?”   尹灿曦的肩膀颤抖起来,海姝在她脸上看到了懊恼和悔恨。   “看样子你对那段时间的她了解不够。”海姝说:“因为那时你全心扑在事业上,对吗?你越来越出色,店长很赏识你,你吃睡都在美发店,和周佳佳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尹灿曦深埋着头,不住摇头。   海姝说:“你发现周佳佳的异常时已经晚了。和钟勋的恋情,是她第?一次谈恋爱,她分外珍惜,对钟勋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你曾经担心周佳佳下了夜班之后不安全,会半夜去接她,后来她有了钟勋,你放心下?来,不再去接她。你在美发店忙完一段时间之后,回到老街,发现周佳佳不见了,你有不好?的预感,你联系钟勋,他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你的问题。”   尹灿曦将手铐砸在桌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一阵沉默后,海姝说:“你已经完成了对钟家、缪灵教的复仇,侯苹还活着?,你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尹灿曦说:“她疯了。”   海姝说:“彻底疯了对她来说也许是个解脱,但她偶尔会清醒。”说着?,海姝拿起面前的手机,点开在精神病院拍摄到的视频。   侯苹的尖叫从手机里刺出,针一样扎在尹灿曦的耳膜上。她不由得牢牢盯着?屏幕,看着?那个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视频播放完毕后,尹灿曦忽然?干笑起来,这笑声着?实难听,和她的长相南辕北辙,“她这是在忏悔吗?忏悔生了这么一个畜生儿子?忏悔那么对待佳佳?活该!活该!”   海姝安静地听着尹灿曦咒骂,待她终于安静下?来,才道:“疯癫有时是避难所,但你可以打烂这避难所,让作?恶的人接受审判。”   尹灿曦的目光变得非常静,但那不是真正的宁静,里面满是痛苦和喧嚣。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现?状,不久以后,你将走上法庭,也许以后,你没有机会再为周佳佳做些什么。”海姝说:“你为她后悔过吧?这次如果你再后悔,恐怕就没有机会弥补了。”   说完,海姝起身:“我今天一直有空,你想明白了,就叫我。”   看守所里很安静,海姝站在走廊上,看着被剪裁得狭小的天空,忽然?有一个瞬间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么逼尹灿曦。在滨丛市那段与开心无关的岁月里,尹灿曦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纾解了她的负面情绪。   尹灿曦一直没有动静,海姝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一名警员赶来说,尹灿曦有话要对她说。   尹灿曦整理过头发,显得多了几分精神,她坐得很直,并不像一个等待接受审判的凶手。   “周佳佳是被钟勋杀死,钟疆和侯苹都是帮凶。至于缪灵教,我曾经很恨它,但后来才明白,没有缪灵教,还有别的教,钟勋这种男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和海姝推断的相似,尹灿曦和周佳佳怀揣梦想,艰难但也充满希望地在滨丛市奋斗,周佳佳有两个愿望,一是查清许巧失踪的真相,二是靠自己在滨丛市买房。   她小时候虽然很不起眼?,但许巧给与了她自信,长大后她的五官变得明艳,很招人喜欢。   尹灿曦对她在鞋厂的工作颇有微词,觉得在流水线上干得再久,也买不起房。她却露出娇羞的一面,说自己谈了个朋友。   尹灿曦起初对钟勋的印象不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自己比周佳佳野心更大,也更拜金一点,钟勋长得还行,配得上周佳佳,最关键的是,钟勋今后可能会成为鞋厂的厂长。那么周佳佳就是老板娘,买房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姐妹的人生一片光明,尹灿曦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她也很漂亮,比周佳佳更有辨识度,但她对感情这码子事提不起兴趣,比起嫁一个有钱老公?,她更想自己当老板。   在大城市打拼就是这样,你越是拼命,就显得越有能力,越有能力,你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尹灿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回去,也是倒头就睡,醒来发现?周佳佳给她留了好?吃的。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谈心。   尹灿曦发现家里有不少男人的痕迹,她不在的时候,周佳佳会带钟勋回来。尹灿曦便?想,自己的存在有点打搅小情侣的意思,于是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有好?几次,她接到周佳佳的电话。周佳佳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又学?了几道菜,想做给她吃。她太忙了,想也不想就拒绝。   变故发生之后,她回忆起那几通电话,才恍然?惊觉,那是周佳佳在向她求救。   周佳佳想告诉她自己的困局,想她将性格软弱的自己拉扯出来。就算不能,和姐妹说说掏心掏肺的话,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5月初,尹灿曦忙完店长交待的任务,得到了一周假期。那时滨丛市春光正好?,尹灿曦想到自己和周佳佳从周屏镇出来之后,总是在奔波,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正巧店长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金,不如就和周佳佳一起来个短途游?   然?而当她回到家中,却发现?周佳佳不见了,家中有一股明显的消毒水味,钟勋住在这里的痕迹也没有了!她警铃大作?,联系钟勋,钟勋说自己在老家,周佳佳出了点事,她追问?是什?么事,钟勋却不肯细说,让她先来。   她那时才19岁,急得失去方寸,一个人赶去现州市。见到钟勋后,她要求见周佳佳,钟勋说周佳佳已经成为主的圣女,现?在和主一起生活。   周佳佳曾经跟她说过,钟家信仰一个奇怪的教派,她也跟着?钟勋成了信徒,觉得有点好?玩。   信着?玩玩就行了,她绝不相信周佳佳会去当什?么圣女,逼问?钟勋,钟勋却含糊其辞。这时钟疆和侯苹出现?,递给她一张卡,请她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钟疆还威胁她,说知道得越多,对她越不利。   她单枪匹马在陌生的城市,怕吗,当然?也怕,但是她不能接受周佳佳就这么消失了!她顾不上必须回滨丛市工作?,继续找钟家要答案。起初她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还没有想到周佳佳已经遇害。周佳佳也是那个莫名其妙教的信徒,把?警察引来,很可能对周佳佳不利。   钟勋躲着?不见他,钟疆找人来绑走了她,差点夺走她的清白,告诉她周佳佳已经死了,这里是钟家的地盘,她要是不想步周佳佳的后尘,就老老实实拿钱滚蛋!   暴雨瓢泼,尹灿曦心肝脾肺都在剧震,她被扔在泥水中,嘶吼着?要报警,钟疆冷笑,让她现?在就去,警察如果听她的,就算他老钟输。   尹灿曦抱着?一丝希望,却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被警察截了下来,将她弄到一个疑似看守所的地方关了半个月。在那里,她经受非人折磨,破麻袋一样被扔出来。   听到这里,海姝说:“拦下你的真是警察?”   尹灿曦自嘲地笑了笑,“是假警察,但我当时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佳佳没了,我怎么办?我一个打工妹,我连给她报仇都办不到!”   海姝说:“后来你办到了。”   尹灿曦盯着?海姝的瞳仁,笑了声,“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指控钟家的罪行,不需要那么多。”   海姝说:“行,我尊重你的‘忠诚’,但我也要告诉你我掌握的另一条线索。”   尹灿曦诧异,“什?么?”   海姝说:“法律,律师。”   尹灿曦的瞳孔猝然一缩。   她的反应没有逃过海姝的眼睛,这条思路是对的!   “如果?是当时的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会冲动选择和钟家同归于尽,但那个人告诉你,你可以用智慧,让他们自己走向末路。”海姝说:“你们亲自杀死的,恐怕只有钟勋,对吧?”   尹灿曦垂下?头,不久,她闷声笑了起来,“你知道钟家的人有多愚昧吗?他们的儿子死了,就被埋在他们当初埋佳佳的山上,他们竟然以为他是被什么破主带走,从此主会更加保佑他们!”   钟家相信将孩子供奉给主,能够得到主的赐福。然而钟勋为了讨父母的欢心,只是表面上信仰缪灵教,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当那“贡品”。但钟家对金钱和权势有极大的渴望,走火入魔般渴望向主表明忠心。   于是钟勋想到了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周佳佳。   这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和许多男人一样狼心狗肺,周佳佳深爱着?他,他对周佳佳却只是玩弄。他看中了周佳佳的清纯和老实,周佳佳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又或者说,爱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自私到极点,只爱他自己。   他诱惑周佳佳也成为信徒,不断劝说周佳佳承担应当他承担的责任。周佳佳很害怕,越是害怕,他越是用鬼神恐吓威胁周佳佳。   那个晚上,周佳佳终于下定决心逃走,和钟勋提了分手,去美发店找尹灿曦,钟勋勃然?大怒,一刀割断了周佳佳的颈部动脉。   所以钟勋死的时候,也是颈部动脉被刺穿。   尹灿曦亲手做的,虽然?那时她尚且稚嫩,尚未被培养成技术高超的杀手。   钟疆和侯苹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儿子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因为那意味着儿子终于被选中了,富贵也将降临到他们钟家。   事实上,钟家的确顺风顺水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人接近他们,唆使他们将资金从家具行业转移出来。   尹灿曦平静地说:“我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我已经完成了复仇。”   海姝说:“让钟疆和侯苹栽了个大跟头的银行,叫做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这个银行的副总郑某涉嫌故意杀人,是刻心律所给他打的官司。”   尹灿曦皱了皱眉。   海姝说:“关于刻心律所,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尹灿曦缄默。   但有时,缄默也是答案之一。   海姝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了,打算今天就到这里。尹灿曦忽然说:“海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海姝有点意外,“嗯?”   尹灿曦脸上挂着很浅的微笑,“我以前觉得你很孤单,就像我一样。但现?在,你好?像不那么孤单了。你这次去滨丛市,不止查到你想要的线索,还揭开了心结,是吗?”   海姝默不作?声。   尹灿曦又笑,“真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下?雨了,夏天的雨来势汹汹,雨点大起来,甚至像冰雹。海姝站在风雨走廊下?,没有立即去停车场,脑海中回放着?尹灿曦刚才的话,和最后那个略有些惋惜的眼神。   警员带尹灿曦回到关押房间,经过玻璃窗时,她也看向那瓢泼大雨。   这雨真是太大了,好像将她和世界都隔开来,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到退路。   那时在滨丛市,雨比这下?得还大,她匍匐在泥潭里,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她后悔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周屏镇虽然?落后,还重男轻女,但她们起码不用经历这些,周佳佳也不用丢了性命。   给她撑起一把伞的是个女人,她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野,那个女人不是海姝,她恍惚地想,如果?更早遇到海姝,海姝也会为她撑起伞。   女人蹲下?来,精致的衣裙被打湿,伞向她倾斜,将她整个遮了起来。   女人说:“我可以帮你,但我的帮助不是没有条件,今后,你要站在我一边。”   她在雨中大哭,女人不顾她满身的污泥,将她搀扶起来。   一把?小小的伞,无法遮挡疾风暴雨,她们在滂沱的世界中前行,像是漂泊的浮萍,可是当浮萍与浮萍彼此依靠,再大的雨也没能将她们打散。   女人说:“知道钟勋为什么敢那样对佳佳吗?知道你为什?么被钟家害成这样吗?因为你太弱小。一个弱小的人,无论?男女,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被欺辱的份。”   她迷茫地问:“你也是这样吗?”   女人沉默许久,“我曾经是。”   尹灿曦在窗边站了太久,警员提醒她,她回过神来,眼?前仍是灰蒙蒙的雨,雨里没有那个为她举着伞的女人,视野中,仅有海姝疾行的轮廓。   她自言自语道:“我不后悔。”   因为属于她的路,在19岁的暴雨中,就只剩下那一条。即便是错误的,她也只能走上去。 第120章 沙漏(17)   17   暴雨下到晚上8点才停止, 海姝的车差点在回市局的路上熄火,经?过刻心律所时,她索性停下, 去会一会那位为现州乡镇银行副行长做刑事辩护的律师。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但刻心这样的律所,还是有不少人正在?加班, 前台已经?和海姝打过几次照面,又看到海姝, 紧张道:“海警官,这次又有什么事吗?”   海姝问:“常律师在吗?”   刻心姓常的律师就一位, 前台往里面的办公室打电话。不久, 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疑惑地打量海姝。   海姝说:“常律,你好,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海姝, 想跟你聊聊你为现州乡镇农业银行打的那个?案子。”   常律师很惊讶, 将海姝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看上去十分符合刑辩律师的刻板印象,眉宇间带着一丝傲慢和匪气?。   “那个?案子有什么?问题吗?”常律师找出资料, “人已经?蹲了几年?了,再说,也不是灰涌市的案子。”   海姝点头, “我知道, 是你去现州市打的。我比较好奇的是,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常律师皱着眉, 用一种看小女孩的目光看海姝, 轻蔑道:“我是刑辩律师,为这类案子辩护是我的职责所在。”   海姝说:“的确, 刻心一个为公司服务的律所,却养了几位刑辩律师,要?是你们不接这些案子,就等于不工作。”   常律师不悦道:“什么意思?”   海姝直截了当:“现州银行这案子,是你自己主动接的,还是公司的任务?”   常律师想了想,“律所安排的。”但很快他又解释道:“我也会挑案子,不是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海姝问:“在接手那个案子之前,你和嫌疑人认识吗?”   常律师有点不耐烦了,“不认识,那案子打好了对我的名声有好处,你到底想问什么??”   海姝说:“交给你案子的人是高明雀高律吗?”   常律师迟疑了会儿,“她是会给我们提供线索,怎么?了吗?”   海姝摇头,“没事,打搅你了常律。”   和常律师分别后,海姝向?前台打听高明雀在不在?律所,前台说高律最近很忙,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   雨势渐小,海姝刚将车发动,就接到隋星的电话,“海队,出了件意料之中的事。”   海姝对她这形容略感不解,“什么?意料之中?”   隋星说:“李云死了。”   海姝在?转盘处调头,直奔医院。李云已经被转移到太平间,枯萎的面容十分平静。   隋星抱着手臂,有些无奈,“是衰竭死亡,这些天我们的人都盯着他,用的药物都没有问题,也没有可疑者接近,医生?不久前也说,他活到岁数了。”   海姝盯着这个再也不会说话的老人,手臂上的青筋渐渐绷起,他在?还能说话的时候就不曾对警方开口,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秘密都带入坟墓。   隋星耸了耸肩,“可惜,我们抓到他这条线索,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保险起见,温叙还是对李云做了尸检,结果印证了医生?的说法,他是自然死亡。   而就在?这个?夜晚,另一具尸体在?暴涨的河水中浮了起来,在?浑浊的浪涛中仰面看着暴雨后晴朗的月光。   翌日清晨,风浪过去,金光倾泻,上学路上的小学生冲到河边捡鹅卵石,发现了被河水推到岸边的尸体。死者是男性,死去多日,在?高温和高湿环境中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派出所接警后赶到,一名警员在初步检查完尸体的情况后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河滩上。他的队友冲他乐:“干嘛呢这是?巨人观你没见过?再说,这还没到巨人观的地步。”   警员连忙扯下手套,找手机,“他身上有枪孔!他是被枪打死的!”   近日灰涌市不太平,市局早就向各个分局、派出所打过招呼,辖区内一旦发现枪械、毒.品等,要?第一时间向刑侦支队汇报。一具被冲到岸边的尸体常见,巨人观也不少见,但死于子弹的人,却不常见。   得知发生枪击案,刑侦一队立即出发,河滩上车开不过去,下车后大家只?能带着装备步行。海姝观察了下四周,这条河和赵若诚被抛尸的河是同一条,但在?不同的河段。此时水位更高,河边的青草也更加茂密。   空气中弥漫着穿透力极强的尸臭,人在?其中,像是要?被腌入味。温叙离尸体最近,却没有立即进行现场尸检,他盯着死者发胀的脸,死亡是最高明的毁容师,一个?人一旦死去,他的容颜或美或丑,终将腐烂成相似的模样。但这具尸体,还没有腐烂到完全不可辨认的程度,温叙依稀看出一丝熟悉。   “海队。”温叙喊道:“你来看看。”   海姝立即上前,在看清尸体的面部时,也愣了一下,“这是……”   “像不像那个?岿然科技的员工?”温叙说:“叫聂什么?的。”   海姝说:“聂子洋?怎么?会是他?”   前阵子刑侦一队赶到寒原市,和当?地警方一同调查岿然科技,温叙曾经?在?等待盛岿然时见过聂子洋,这位青年?才俊是人们口中的高精人才。后来盛岿然和岿然科技中的部分人落网,但不包括聂子洋,经?调查,他虽然备受盛岿然赏识,但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并不清楚盛岿然在?商人的外衣下所做的那些事。   海姝说:“先采集信息,确认身?份,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温叙点点头,“明白。”   话虽如?此,海姝还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寒原市刑侦支队的郝队,双方在?缉拿盛岿然时合作得不错,因此这次的沟通也很顺利。海姝大致说了下这边的情况,希望郝队能确认聂子洋的行踪,郝队爽快地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海姝心里疑云顿起,再次看向尸体。一旦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就很难跳出来,她越看尸体,越是觉得那就是聂子洋。   如果真的是聂子洋,这意味着什么??   盛岿然被捕不久,他的员工就死于枪击,而且是死在?灰涌市。盛岿然赏识聂子洋,称他就像年?轻时的自己,甚至比自己当?时更有天赋。可聂子洋却不在?他的犯罪集团中。   他故意隐瞒吗?他要把聂子洋摘出来?   聂子洋在寒原市工作,为什么?跑到灰涌市来?   案子可能涉及岿然科技,温叙也有些心神不宁,昨晚初步尸检后带着尸体回?市局,经?过海姝时说:“我这眼皮跳得厉害。”   旁边一位队员说:“被熏的吧?”   温叙摇头,“尸体身上没有发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我觉得,他就是聂子洋。”   海姝镇定道:“结果一出来,我就去审盛岿然。”   温叙回?去后,海姝又在现场勘查了一会儿,尸体是从上游飘过来的,昨晚的大雨加快了它漂流的速度。海姝开车沿着滨江公路行驶,一边观察一边思索,尸体是从什么?地方掉入河中?   法医鉴定中心,温叙克制着沸腾的心绪,对尸体做解剖。回到灰涌市之前,他带着花去跟柯小棉道别。三年?时间,他终于为妻子找到了真相,坐在?妻子的墓边,他望着碧蓝的天空,感到一些平静。   但此时,疑似聂小洋的尸体让他难以平静。   被害人身?体多处骨折,但都是死后伤,致命伤是打穿肺部和心脏的两枚子弹,叮咚两?声?,弹片被取出丢在?托盘里,是外国货,但具体来自什么枪械,还需要?鉴定。   等待DNA比对结果时,温叙出了份解剖报告,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四天前,从骨折情况来看,他是在?死后从高处被抛入河中,灰涌市有很多跨江大桥,上游的大桥是最可能的抛尸地点。   海姝将车停在?其中大桥边,也意识到桥是个理想的抛尸处,因为河滩太长,车开不进去,桥上就方便得多。   而如果凶手真是在桥上抛尸,警方调查起来也变得方便,因为桥上监控很多,凶手要?避开人们的关注,最佳抛尸时间是在凌晨2点到4点,这时上桥的车极少,排查很容易锁定可疑车辆。   接到温叙的电话后,海姝立即联系交警支队,请他们协助排查最近四天在?凌晨之后进入上游跨江大桥的车辆。   寒原市那边的行动也很迅速,简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当?初两?地警方在?岿然科技调查时,聂子洋每天正常打卡上下班,但后来调查基本结束,岿然科技虽然老总出事,可正常业务与案件无关,公司因此得以继续运行,聂子洋却再也没有在公司出现过。   他所在?部门的经?理说他以乡下的父亲患病为由?,请了长假回乡照顾。但他的户籍显示他老家在?寒原市辖内的一个?小镇,父母已经在十年前去世。   海姝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所以聂子洋真?的失踪了……他在?寒原市的住处呢?能不能进去搜查?”   “搜过了。”郝队语气凝重:“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入,屋里有很重的消毒水味,而且被翻得很乱,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该搜什么?,但我怀疑关键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柯小棉这案子能侦破,多亏灰涌市刑侦支队,所以寒原市警方接到海姝的协助请求后很重视,确定聂子洋失踪,就立即走了入户搜查的程序。   聂子洋在?岿然科技的薪水不低,买房都不成问题,他却租住在?连物管都没有的老居民楼。楼里多是耳聋目瞎的老年?人,他的房门没有被□□的痕迹,一室一厅像是被洗劫了一样,电子设备、银行卡之类的物品全部丢失。   海姝越听越感到神经?紧绷,看来不必等到DNA的确认了,尸体百分之九十九属于聂子洋!   这时,温叙带着DNA比对结果匆匆赶来,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海姝说:“温老师,怎么?了?”   温叙把结果放在?她面前,“我在失踪人口的DNA样本中做比对,你看!”   海姝迅速扫到下方的结果,眼神一滞,“周……周飞航?”   温叙坐下,小臂压在?额头上,“我完全没想到会比对出这种结果!聂子洋和周飞航居然是同一个?人!”   海姝的震惊不亚于温叙,周飞航是谁?是被周佳佳丢在老家周屏镇的弟弟!   今年?2月,春节之后,刑侦一队在周屏镇侦破了一连串案子,但也有许多疑点得不到解释,尹灿曦和周佳佳的关系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海姝打听到周佳佳离乡背井之后,她的弟弟周飞航因为年?纪小,被送到县城的福利院。不出意外的话,周飞航会在?福利院生?活到18岁。   但在?周佳佳车祸死亡后——当?时的消息是车祸——周飞航在一次野外活动后走?丢了。福利院报警,县城的分局去福利院采集了周飞航的生?物检材,此后至今,周飞航杳无音讯。   他再次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是岿然科技的年?轻天才聂子洋,再次真?正被警方注意,已经?是一具发胀的尸体。   “海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温叙说,聂子洋的户籍信息写得很清楚,他今年?27岁,但是尸体的骨龄只有22岁。这人要么?不是聂子洋,要?么?修改过年?龄。   从目前的线索判断,聂子洋就是周飞航的可能性最大。   海姝久久不言,任由思路在脑海中纠缠、撕扯。   现在?看来,聂子洋一定与盛岿然有关系,盛岿然将他藏得很深,他私底下为盛岿然做事。住在老居民区里有好处,很难有监控能拍到他,他也能藏在三教九流的人群中。   盛岿然被捕后,他们的“事业”已经?失败,他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岿然科技,他主动来到灰涌市?因为盛岿然也在?灰涌市?还是他在?寒原市就被杀了,凶手来到灰涌市抛尸?   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聂子洋带着某个目的来到灰涌市,也是这个?目的将他推向?死亡?   还有尹灿曦……   尹灿曦与盛岿然是合作关系,尹灿曦和聂子洋是认识的。聂子洋今年?22岁,尹灿曦和周佳佳离开周屏镇时,他12岁。尹灿曦不大可能认不出他。更可能的是,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周佳佳,才走?到一起。   周飞航当?年?在?福利院失踪得太奇怪了,而聂子洋17岁就入职岿然科技也非同寻常。   这些人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棋?   海姝忽然深吸一口气?,混乱的思维停住,然后有序地向一个圆点靠拢。   不,不是这些人在?下什么?棋。这些人似乎是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的棋子。他从四面八方收集到这些能够为自己所用的棋子,然后将他们摆放在一张棋盘上。   他有的不止是棋子,还有对手,对手的出现,才会让下棋这项活动变得有趣味。   现在?棋子被吃掉了,是那个对手的所作所为吗?   温叙说:“我记得周家还有两个?和家里脱离关系的姐姐。谨慎起见,我们应该联系她们。”   海姝点头,“我去见盛岿然和尹灿曦。”   周飞航的两个姐姐已经离开周屏镇多年,当?年?周家父母过世、后来周佳佳去世,她们都没有出现过。海姝将寻找她们的事交给隋星,隋星喝掉中药,“我这就去办。”   海姝叫住她,“星星,你和萧医生……”   隋星笑了笑,也不扭捏,“萧医生?跟我表白了,我们现在是酸臭的小情侣。”   海姝笑道:“比你的中药还臭?”   隋星走?过来,搂住海姝的肩膀,“我现在有点理解谢老弟了。”   这话题扯得有点远,海姝一时没能理解道,“你和萧医生是酸臭的小情侣,跟谢老弟有什么?关系?”   “哼,谢老弟不是总在他们特勤炫耀吗?什么?橘子果汁,什么?草莓酒,我这一天天的也老想炫耀。”   “……”海姝耳尖莫名一烫。   隋星拍拍她,“不过放心,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你星星我工作起来还是刑侦一队的定海神针。”   隋星哼着歌出门,海姝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那儿有个小时候打的耳洞,前不久她用塑料耳钉试了试,竟然还能穿过去。 第121章 沙漏(18)   18   盛岿然在看守所过?得很?平静, 离检察院正式提起诉讼还有一段时间,而现在聂子洋的死亡必然将他待在看守所的时间进一步延长。   去看守所的路上,海姝甚至设想过另一种极端可能——是盛岿然安排某人杀死了聂子洋, 因为这会?让调查取证的时间一再延长, 以保证他在看守所尽可能多地耗时间。   但见到盛岿然之后,这个设想被海姝打消了, 因为当她?告诉盛岿然,聂子洋死了, 被枪杀然后抛入河中,盛岿然眼中顿时乍现惊骇、不解, 继而是遗憾和痛苦。   他早前对聂子洋的欣赏是真切的, 此时对聂子洋遇害的悲伤也是真切的。   海姝盯着?他的眼睛,问:“聂子洋一直在给你工作,对吗?我不是指的他在岿然科技的工作。”   盛岿然看着?海姝身后的门, 半天没有说话, 仿佛正在缅怀那个死去不久的孩子。   “你对他突然出事也很?震惊。”海姝说:“他为什么到灰涌市来?他是被谁杀的?”   盛岿然缓缓张嘴, “我……”   海姝说:“你很?欣赏他,你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你!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我猜, 你一早就知?道,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份,也是你给他弄的!”   几分钟的静默后, 盛岿然摇着?头笑了笑, “是, 我知?道他以前的名字叫周飞航, 但我对周飞航的过去并不关心。他来到我身边时, 就已经是个出色的网络天才了。”   盛岿然接下去的话有些出乎海姝的意料,他说, 他之所以会?认识周飞航,还是因为尹灿曦。六年前,周飞航16岁,身材瘦小?,看上去不?到14岁,尹灿曦将周飞航带到他面前,说这孩子在网络科技上很?有天赋,也很?肯学,如果他愿意将周飞航带在身边,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双赢的事。   盛岿然当场和周飞航切磋起来,发现这的确是个好苗子。他于是问尹灿曦,有什?么条件。尹灿曦笑了笑,“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这对盛岿然来说轻而易举,不?久,盛岿然就在乡下找了一对姓聂的夫妇,将周飞航的信息登记在他们?的户口上,同时按照周飞航自己的意愿更改了名字和年龄。   这些年来,聂子洋在岿然科技如?鱼得水,也给盛岿然解决了很多棘手的私人问题。盛岿然脸上的遗憾溢于言表,不?久前他被捕后,海姝审问他,他都没有此时这样消沉。   海姝觉得这是个深挖的机会?,“聂子洋是因为你才出事的吗?”   盛岿然猛地抬起头,眼神恨不确定。片刻后,他摇头,有些无奈,“聂子洋为我做事,但从根本上说,他和尹灿曦才是一路的。”   海姝说:“你的意思是,他和尹灿曦背后是同一个人?尹灿曦只是将他引到你面前?”   盛岿然笑了笑,“你不?用试探我,我不可能说出那个人是谁。她在外面,对我来说机会?尚存。”   海姝沉住气,眼前再次浮现一个棋盘,上面是摆得密密麻麻的黑子白子,坐在棋盘两边的人都是模糊的黑影。   “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对手,聂子洋是被这个人杀死。”海姝说:“这个人你也不肯说?”   盛岿然垂首片刻,“不?是我不?肯说,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关系才能长期维持吗?是互相帮助,但互不?打听。”   海姝又找到尹灿曦,尹灿曦的反应比盛岿然更大,她?捂住脸,眼泪顷刻打湿了手指。海姝听见她?喃喃低语:“他动手了,他已经察觉到了……”   海姝立即问:“是谁?”   尹灿曦却?摇头。   海姝一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肯说,这个人如?果暴露,那么藏在尹灿曦背后的人也将暴露。她还是在保护这个人。   海姝冷静道:“行,你不?说也无所谓,但我很?想知?道,周佳佳的弟弟怎么会和你走到一起?”   尹灿曦停止抽泣,擦了擦眼泪,声?音非常闷,“佳佳很?后悔,我们?出去之后,她?经常跟我说,错的其实不是小航。”   周家父母的重男轻女在周屏镇最为严重,有的邻居都看不?下去。他们仿佛痛恨着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却将最后出生的周飞航神仙一般供着?。   所以周佳佳的两个姐姐心寒至极,先后在不?到16岁的年纪外出打工,结婚后再无音讯。她?们?恨透了家乡和父母。周佳佳将对父母的怨恨转移到周飞航身上,小?时候没少?背地里捉弄周飞航。   但当她?踏入社会?,远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以一个成年人的目光回望,才意识到周飞航并不是一个坏小孩。她?几次想要回到周屏镇,将独自待在福利院的周飞航接到身边,但多年的隔阂难以消除,她?有很?多顾虑,后来和钟勋谈起恋爱,接周飞航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尹灿曦在整理周佳佳遗物时,看到被周佳佳夹在记账本里的照片,是姐弟四?人的,便想到周佳佳念叨过?的周飞航。   彼时,她?刚刚从泥泞中站起,不?再是手无寸铁的尹灿曦。   “所以周飞航当年根本不?是失踪,是被你带走了?”海姝问。   尹灿曦眼里流露出一丝怅然,“是他请求我带他走。”   “什?么?”   尹灿曦曾经悄悄回到县城,没有让任何一个周屏镇的人知道,她?徘徊在福利院附近,观察周飞航。周飞航认出了她?,问她?:“尹姐姐,我姐姐和你在一起吗?”   周飞航的眼中是牵挂和担忧,在那一刻,她?确定,周佳佳的后悔不?是单方面的,这个被丢弃的孩子心里也有姐姐。   她?告诉周飞航,佳佳已经不?在了,被人害死,她?已经杀死了那个罪魁祸首,但他的帮凶们还活得好好的。   “小?航,你想跟我走吗?”她问周飞航。   周飞航无声地哭泣,抓住她?的衣角,咬牙切齿,“我听你的!”   海姝立即联想到张龙兴接到的匿名威胁,“警告缪灵教的是周飞航?”   尹灿曦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说:“他很?聪明,学得很快。但佳佳要是知?道他的下场,肯定会?怪我吧。”   海姝接着?问:“给我们?发月升山庄监控的也是他?你们到底……”   尹灿曦的视线重新回到海姝脸上,“海队,我很?抱歉。”   海姝一拳砸在看守所走廊的墙上,她?知?道自己过?度急躁了,但此刻,她?很?难控制情绪。警方像是被一场对弈卷入了棋盘中,尹灿曦和盛岿然都知?道对弈的双方是谁,但他们?各自有缄默的理由。已经有人死在警方的面前,但除了确定他的身份,警方仿佛被挡在一面玻璃墙之外。   海姝灌了半瓶冰可?乐,镇定下来,打算给谢惊屿打个电话,忽然想起谢惊屿已经启程去连西市了。   连西市是高明雀的老家,从滨丛市查案回来后,他们对高明雀的疑问越来越多,一商量,索性由谢惊屿直接跑一趟。特?勤在地方上活动比刑警更便利,海姝则留在灰涌市留意刻心律所。   现在刻心律所倒是风平浪静,刑侦一队却?又被案子缠住。   好在抛尸的方位缩小到了跨江大桥上,海姝盯着?交警支队送来的监控,眉心渐渐皱紧。   每一座桥的监控都能看到桥上的所有位置,然而四?天内,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哪一座桥上有车停下来,往河中抛尸。   隋星把车停在一条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向一个海鲜大排档走去。这是一座滨海小?城市,并不?怎么出名,但到了夏天,还是有不少住在附近的人赶来度假。   周飞航的二姐早几年就已经出国?,联系不?上,大姐嫁到这座小?城市,和做水产生意的丈夫合开了灰涌风味的大排档,苦心经营下来,多次上过当地的美食节目。   大排档生意太好,周大姐皮肤晒得黝黑,化着?符合肤色的妆,围着?围裙,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周屏镇的人说起周家的三个女孩,都说她?们?苦大仇深,但此时在隋星眼里,周大姐明亮爽朗,已经从原生家庭的苦难中脱胎换骨。   店里请了很?多服务员,周大姐并不?亲自下厨,更像是个吉祥物。隋星看了会?儿,上前,用灰涌方言和周大姐打招呼。   周大姐先是愣住,后大气地笑了,“家乡来的妹子啊,来,想吃什?么,姐请你。”   隋星却?报出身份,问是否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   周大姐神情微变,很?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妹子你等下,我去跟我老公交待一声?。”   隋星看到周大姐走到后厨,跟一个壮实高大的男人说了几句,前后不?过?一分钟,周大姐又出来了,摘下围裙,指指斜对面,“那儿是个酒吧,不?过?白天没啥人,我们去喝杯凉茶?”   隋星当然说好。   酒吧老板和周大姐看来是老熟人,周大姐自个儿跑到吧台后面去,捣鼓出两杯很有夏日缤纷感的饮料,“喝吧,我们?这儿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   隋星点点头,“姐,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你的弟弟周飞航。”   周大姐说:“我猜到了。”   “猜到了?”   “不?然还能是因为谁?我二妹在国?外做生意,一两年和我联系一次,过?得还不?错。我小?妹很多年前不是去世了吗?当时我对老家还没释怀,自己的生活也没安定下来,算是逃避吧,她?的最后一面我都没去见,听说还是她?的朋友给她办的葬礼?我这个当姐姐的,说起来也特?没人情味儿。”周大姐顿了顿,“唯一一个没消息的就是飞航,他在福利院丢了。隋警官,你们?是找到他了吗?”   隋星说:“找到了,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周大姐嘴唇僵住,片刻才轻声道:“是吗。”   隋星说:“他当年失踪时,我们?在福利院采集到了他的生物检材,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数据,我想请你也做一次DNA比对。”   周大姐点点头,神情怅然若失,“这个没问题……隋警官,我能问问,飞航是怎么……什?么时候出事的吗?”   隋星斟酌一番,还是决定据实已告,“周飞航不?是正常死亡,他是被人杀害,案件详情我们还在调查中,具体的细节还不能透露,见谅。”   听到“被人杀害”,周大姐发起抖来。这是个生活很幸福的女人,每天操心的就是家人和如?何经营好大排档,这座城市又是个在旅游旺季都比较宁静的小?地方,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动荡。   “抱歉。”隋星说:“给你带来这样的消息。”   周大姐连忙摇头,“什?么话,是你们?做警察的辛苦了,我就是……就是这一时半刻还消化不了。”   像是在接收到刺激的信息后需要发泄和倾诉,周大姐絮絮叨叨地说起周家的往事。   周家父母给她?和妹妹们的一生都打上了不幸的烙印,年轻的时候,她?经常有种绝望到窒息的感觉,觉得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毁在至亲手中,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从那个小?地方离开,果断地斩断所谓的血浓于水,随着?阅历和见识增长,才明白“人始终是独立的个体”这样的概念。   她组成了自己的家庭,有一双儿女,她?平等地爱护着?他们?,看着?妹妹维护哥哥,哥哥心疼妹妹,她?感到自己小?时候的创伤也逐渐消失了。   和周佳佳后来向尹灿曦表达的后悔一样,周大姐偶尔想起周飞航,也明白错的不?是周飞航,可?她?们?三?人将对父母的怨恨全都倾泻到了周飞航身上。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周大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个当大姐的,没照顾好小?妹,也没照顾好弟弟,现在两个人都走了,我……隋警官,我再问问,飞航他出事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隋星隐去他参与犯罪的事实,只说:“他在电脑技术上很?有天赋,十几岁就进了一家很有名的科技公司。”说完,隋星还拿出聂子洋的照片,“这就是他。”   周大姐接过照片,眼眶渐渐湿润,轻轻抚摸着?照片,“这眉眼,像佳佳。”   随后,隋星和周大姐来到当地市局,采取了样本,送周大姐回到大排档时,周大姐说:“隋警官,你们?要是破了案子,给我说一声?吧,我也好给二妹说,我们?没给小?妹料理后事,现在有能力了,想给飞航好好安葬。”   隋星说:“一定。”   这份检材送回灰涌市,经过?比对,被害人与周大姐的确是亲生姐弟。   另一边,寒原市也有几个生物样本送到灰涌市。   海姝起初拜托寒原市警方在聂子洋的住处提取检材,这是最容易的,然而聂子洋的家被彻底清理过?,一根头发都没有剩下。寒原市警方旋即来到岿然科技,聂子洋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监控显示,他请假之后,这间办公室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警方在这里获取了样本。   DNA比对确认,聂子洋和周飞航为同一人。   海姝看过寒原市警方传来的监控后,说:“郝队,再麻烦你一下,请将聂子洋办公室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封存起来,我派人来取。”   “客气。”   程危赶到寒原市,取回物证的同时,又对聂子洋的办公室进行了精细的勘查。聂子洋有两台电脑,性?能堪比服务器,在其中一台中,警方找到了大量自编写的黑客工具、肉鸡控制器,在一个加密文件夹中,更是找到了月升山庄监控的备份。   “匿名邮件果然是他发给我们?的。”困扰隋星数月的难题终于找到答案,可?惜的是周飞航已经死亡。   海姝说:“杀害周飞航的人想要一并毁掉他在网上的痕迹,但岿然科技正在被密切关注,他们?不?敢冒险去周飞航的办公室,这才给我们?机会?。星星,这两台电脑中可能还有重要线索,你辛苦一下。”   隋星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第122章 沙漏(19)   19   现在已经证实聂子洋就是周飞航, 他?由尹灿曦介绍给盛岿然,同时帮盛岿然和盛岿然的合作者——也就是尹灿曦背后的人干活,对于?这两方?来说, 他?都?很重要。   海姝盯着写满线索的白?板, 让心跳恢复到偏低的频率,然后开始回溯整个事件。   当初收到匿名邮件时, 刑侦一队就讨论过,广永国和月升山庄后面有个控制者, 广永国一个小乡镇的副厂长为什么能在市里经营月升山庄?有?人在扶植他?。   扶植绝不是做善事,而?是让广永国成为一个高级的马仔。   之后的刘布泉同样如此。   广永国得知自己被监视, 起初震惊, 但当他?明白监视他的是“主人”,他?又?很快淡定。他?相信那个将他?推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即便被监视, 也不敢愤怒, 不会愤怒, 他对那个人的情绪是敬畏。   那个人想要丢弃广永国这个马仔,于是把视频发给正在侦查月升山庄案的刑侦一队, 让警方?来帮忙处理——这是当初海姝和隋星的结论。它存在矛盾的地?方?,但在那时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而?现在不同了,发送视频的周飞航被杀死。这也许说明, 不是广永国背后的人想要处理掉广永国, 而?是另一方?要借暴露广永国, 引导警方?的视线。   这个另一方就是盛岿然的合作者。   此人还安排尹灿曦杀死了广永国, 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让警方?更加相信,是广永国背后的人想要灭口, 给这道逻辑添砖加瓦,起初海姝的思路也是如此。第二种可能现在才浮现,广永国被杀确实是灭口,却?是被另一方?灭口,因为广永国知道他是谁。   刘布泉被杀死也是这个原因。当时控制周屏镇监控,远程控制李云婷车上?炸.弹的就是黑客高手周飞航。   尹灿曦背后的势力,广永国和刘布泉背后的势力,恐怕不是完全的敌对,而?是互相依存,只是在现在,以周飞航的死为契机,他们也许已经完全撕破了脸。   一道闪电从夜空划过,苍白?刺目,灰涌市又下起暴雨。海姝走到窗边,看着在风雨中变得模糊的城市,脑海中又?浮现另一个人。   李云。   李云很可能就是当年搅动灰涌市风云的“空相”,钱樱疯疯癫癫,唯独对他?有?反应。可警方?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他?在上?集体户口之前?,是个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的人,他?使用M国客根邦的熏香,画怪异又?独特的沙漏图案,他?的家乡可能是在M国。   他?有?培养梁澜军和赵月的计划,就像培养涌恒集团,但涌恒集团的土崩瓦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假死这件事是个巨大的转折点,他?被取代了,只能在养老院苟延残喘。   “空相”被取代了。   海姝感到心跳又快起来。   “空相”本来就代表着虚假。   这个取代李云的人成了新的“空相”,又?与李云有?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就在当初送李云去看病的小辈当中?他像李云扶持涌恒一样,扶植广永国、刘布泉……   海姝跑回桌边,写下凌乱的思路,难道是那群小辈在继承了李云的“遗产”后,发展到一定程度,开始彼此侵吞?   要说和李云这个无根者有?关的人,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斯蒂云国际学校的校长桑切斯,他?们用的可是同一种熏香。   海姝在座位边打转,李云还把沙漏图案的手链送给张纯羽,而?张纯羽是斯蒂云的学?生?。这是巧合吗?还是李云想借此表达什么?   荀苏苏去见?李云时,李云冲她?露出充满恶意的笑。海姝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面目不清的人,他?们从李云的身体上?分裂出来,越来越多,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假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海姝看过去,之间?程危拿着一份报告站在门口。   “小程。”海姝说:“什么事?”   程危走进来,“海队,弹片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子弹和适配的枪都来自A国。”   海姝看完报告,这种枪她?见?过,在国际黑市上?十分流行,量产,价格低,前?些年海关海缴获了一批。但是零星的走.私无法完全阻止,所以它最终还是流入了境内。   桑切斯没有?白?人血统,但他却有A国和G国双国籍,再加上?他?国际业务广泛,在国内除了斯蒂云国际学?校,还经营着金声艺术——一家进出口艺术品的公司,他?比普通人更有?机会得到A国的枪械。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猜测,刑侦一队想调查桑切斯,还缺乏强有?力的证据。   “我听说周飞航的抛尸地?一直没有?找到?”程危送完报告后没有立即离开。龟白?山的风波后,他?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停职给了他一个喘息和反思的时机,这次回归工作,他?显得比以前?沉稳,也更愿意主动参与调查。   海姝点点头,示意程危过来一起看监控,“这是我们根据尸体漂流的时间?,找到的最可能抛尸的跨江大桥,桥上?不存在盲区,但奇怪的是,在可能的时间?内,没有?车辆有?可疑行为。”   程危拨动鼠标,皱着眉,“一定是从桥上抛下去的吗?”   海姝说:“温老师分析,周飞航的骨折情况是死后从高处坠入水面造成。所以不大可能是从河边抛尸。”   程危支着下巴沉默。海姝也在继续思考周飞航的死。过了会儿,程危突然说:“必须从高处坠入水面,但这个高处不一定是大桥。”   海姝回过头,“嗯?”   程危抬起右手,做了个平行移动的姿势,“飞在水面上的直升机也可以。”   海姝瞳孔一收,对,直升机!凶手知道桥上监控密集,抛尸难逃摄像头,但又?固执地?想要造成从桥上抛尸的效果。   不过仔细想来,用直升机抛尸,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第一阵仗太大,容易引人注目,第二直升机虽然也是交通工具,但拥有?它的人少之又?少,市内的每一架直升机都?有?备案,并且飞行需要得到批准。   程危说:“我这就去查最近四天起飞的直升机!”   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海姝意识到一个问题,凶手知道从桥上抛尸会被监控锁定,不知道从直升机上?抛尸,直升机也容易被锁定吗?   河滩不好开车,但人把尸体背过去,或者干脆开越野车,总比开直升机方便。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抛入水中?   高空坠河,起到震慑相关者的效果?   海姝以直升机为关键词搜索,一条新闻让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三天前?,在蔚蓝镇,一架私人直升机坠毁,机上?仅有?一人,当场死亡,事故发生?地?点远离居民区,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但当地?消防赶到时,直升机已经被烧成了空架子。事故原因还在继续调查中。   蔚蓝镇不属于?灰涌市,由灰涌市北边相邻的毕湘市管辖,因此灰涌市本地?的媒体并没有?报道这则新闻。但蔚蓝镇紧靠着灰涌市最北的乡镇!   这架坠毁的直升机会与周飞航的案子有关吗?   程危还没有查到所有近日飞行过的直升机的信息,海姝坐不住了,将情况汇报给乔恒,乔恒立即联系毕湘市警方?。对方?得知直升机可能关系到灰涌市正在查的案子,很惊讶,说正好查到这直升机可能是从灰涌市飞过来,希望灰涌市能直接派人来一趟。   乔恒挂掉??????电话,神情有?些凝重,“看来也许真像你和程危想的那样,尸体是从直升机上?抛下去的,为了抹除直升机上?的痕迹,他?们选择让直升机坠毁。”   与乔恒商量好接下去的调查方向,海姝和温叙立即出发,前?往毕湘市蔚蓝镇。   坠落的地?方?很空旷,燃起的大火也已经被扑灭,空架子被转移到市里进行进一步的检验,至于?当时在直升机上?的人,已经成了一具无法进行尸检的焦炭。   毕湘市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中队长姓袁,个头有?些矮,语速很快,“这架直升机的来历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是我们这儿一个仓库老板的,死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他?手下的工人。但他说不出直升机为什么会在蔚蓝镇坠毁。”   海姝提出见?见?仓库老板,袁队很配合,让人立即把仓库老板带来。   仓库老板是个暴发户,文化水平不高,早些年?靠拆迁和炒股成了毕湘市最有钱的一拨人,后来在蔚蓝镇修建物流仓库,躺着数钱。坠一架直升机对他来说是小,摊上?人命官司就麻烦了,他?急得上?火,一见?到警察就不断作揖,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海姝问:“那直升机平时是作什么用?”   仓库老板嘴巴一张就倒豆子。他共有三架直升机,除了一架完全作私人用,其余两架都?放在仓库,有?时需要紧急送货,或者拍摄,直升机就能派上用场。他强调自己的直升机都?是登过记的,每一次飞行也会备案,请的飞行员经验丰富,过去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故。   袁队在一旁说:“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这么万无一失,出事那天为什么没备案?”   “我……”仓库老板一副苦瓜相,“我也不知道啊,张明啥也没给我说!”   张明就是疑似死亡的飞行员,仓库的监控显示,他?于?6月12号凌晨2点驾驶直升机离开,而?这个时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直升机是不会起飞的。如果有特殊情况,他?必须向仓库老板请示。   仓库老板可劲儿甩锅,“你?们不是查过我的通讯记录了吗?张明要是请示过我,我全家下地?狱!他?就是自作主张,开出去就出事了!”   张明关闭了直升机上的记录仪,但在机毁人亡后,毕湘市警方?调取的数据显示,张明开着直升机经过蔚蓝镇,短暂进入过灰涌市。   而?6月12号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在温叙判断的抛尸区间。   张明去灰涌市将周飞航抛入河中,回到毕湘市,选择一个空地坠毁?这怎么都说不通。   就算有人用巨款买他的命,让他?来做这件事,细想起来都?过分牵强。   他?是被强迫的吗?但最后坠落时,直升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凭什么被强迫?   海姝问:“袁队,张明这个人的背景你们调查过吗?”   袁队直接调出走访记录。张明是本地航校毕业的,普通家庭,29岁,单身,一个人住,除了给仓库老板打工,还接航拍、新闻报道之类的兼职,加起来每个月有?接近三万块的收入,绝对算是毕湘市的高收入人群了。他没有对金钱要求高的爱好,除了给父母钱,剩下的他?全都?存了起来,似乎存钱就是他的爱好。   海姝又问:“坠落是直升机故障吗?”   袁队说暂时还不能确定,仓库老板喊道:“不可能!一定是他?自己操作失误!”   程危打来电话,说没有查到市内的直升机有违规起飞的情况,但他?找到了一段拍摄于6月12号凌晨的视频,地?点靠近河段上?游,有?一架不明直升机经过。   海姝将视频拿给袁队和仓库老板看,老板捂着嘴大叫:“这就是我的直升机!张明这个龟孙!害人害己!”   “张明认识周飞航吗?”温叙单独和海姝分析,“这似乎只是个爱财的普通人,他?不缺钱,应该不至于?为了钱去抛尸,更不应该因此把命搭上。他这么做,除非他?认识周飞航。”   海姝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是去抛尸呢?我们只看到他从仓库起飞,但不知道他?在灰涌市经历了什么。我怀疑是有人用金钱作为诱饵,需要他?做的仅是将直升机开出来,借出几个小时。”   温叙沉思,“确实,只是借出的话,就说得通了。”   “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拿直升机去干什么,直升机反正不是他?的,只要钱给得够,他?就没问题。”海姝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在张明和直升机分离之后,周飞航的尸体被装了上?去,然后在河段最隐秘的地方抛尸。和张明沟通的人驾驶直升机返回,还给张明,约定某个时间?地?点交钱。张明完全不知道这一趟会要了他?的命,返回蔚蓝镇,坠机。”   海姝顿了顿,“直升机可能在还给张明以前?,已经被做了手脚,它必然在某个时刻坠毁。或者问题出在张明身上?,药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现在他被烧成那样,已经无法检验。坠毁可以实现三个目标,第一,掩饰机上?的抛尸痕迹,第二,模糊张明的死因,第三,给机械调查也增加了难度。那些人……”海姝考虑了一下说法,“想法很刁钻。”   张明目前是警方唯一能够着手调查的人,毕湘市警方?此前?已经对张明做过初步调查,但他?的父母因为悲伤过度,难以接受问询。海姝来到张明家时,张父刚从医院回来,神情悲痛,他?的妻子还在医院,他?想收拾点东西,去照顾她?。   “那个黑心老板,害死了我们明明!”张父见到警察,悲从中来。   海姝一边安抚他一边问:“叔,你?说的黑心老板,是哪个黑心老板?”   张父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半夜让他开飞机工作的啊!”   海姝说:“仓库老板吗?是他?让张明开出去?”   张父咬牙切齿,说那老板眼里只有钱,总是压榨员工,他?们经常叫张明回家吃饭 ,张明都?说在加班,长此以往怎么行?这次也是,上?周家里弄来了些滋补药材,想炖鸡,叫张明回来,张明又说晚上有工作,回不了。   张父老泪纵横,“哪知道他?就这么出事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去仓库拉,也要把他?拉回来!”   在张父的认知里,张明是因为长时间?加班,身体不支,所以才发生了事故。但仓库的工作安排其实并没有?违规的地?方?,当晚是张明私自使用直升机。再往前?,张明加班也是因为接了私活。   海姝不想说让张父难受的话,想了想,问:“张明的收入其实很不错了,有?的工作他?可以丢给其他?人干,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热衷工作?”   张父沉默了会儿,抹掉眼泪,“都是因为我和他妈!”   海姝问:“为了你们?”   张父说,张明从小就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一直很努力,别的孩子在青春期总要走上?歪路,但张明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张家的条件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张明中考考得一般,家里交了高价赞助费,将他?送进重点高中。   这高中里不少学生大学都出国了,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是拿了奖学?金。张明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自然也希望出国,但要供一个拿不到奖学金的孩子在国外生?活,对张家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张明懂事地?放弃,但这件事好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非常羡慕在国外留学?的同学?,也很向往国外的生活。他读的是很有?用的专业,毕业后收入不低,他?带着父母出国旅游,一定程度上?圆了二十出头时的梦。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出国留学?、定居生?活和偶尔出国旅游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明开始执着地想要移民。   移民需要大量资金,所以张明这些年来始终拼命赚钱。   听到这里,海姝明白了张明对金钱的渴望,他?确实有?可能为了钱,而?掉入某些人的圈套。   张父继续说,张明自己攒的钱,再加上?家里的积蓄,已经足够张明出国生活了,虽然不能一步到位移民,但张明还年?轻,在国外奋斗个几年?,安定下来是迟早的事。   但就在张明下定决心之时,张母生?了场大病,动手术、康复,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多月时间?。花的钱都?是小事,但张明犹豫了。他意识到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己正在壮年?,而?父母一天天老去,他?怎么能心安理得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要移民,就必须带着父母一起移民。   这就比他一个人出去打拼困难多了。父母年?纪大了,不可能像他?一样奔波,一旦出国,就必须马上?找到房子安定下来。这样的话,他?的计划就被打乱了,钱也不够。   这几年?,张明为了带父母移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交女朋友,吃穿用度都?很节省,和早年?的朋友也几乎断了联系。   张父痛苦地?捂着脸,“是我们拖累了他啊!”   海姝开车将张父送去医院,张母还非常虚弱,海姝没去打搅她?,远远地?看了会儿。   此时,她?脑海中的脉络清晰了一分。   毕湘市警方已经调查过张明的所有?流水,没有?任何可疑进账,而?他?的家中也没有搜查到大量现金。张明被人收买,借出直升机,这一举动必然让他?得到丰厚的酬劳。可是为什么没有定金?又或者,定金是其他?东西?   张明爱钱,但他?没有?一件急切需要钱的事,所以他借直升机的动机也很牵强。   现在,这两点都几乎有了解释。   张明想要带着父母移民,他?对钱有非常迫切的需要。但出国并非只需要钱,尤其是带着两名老人。对方也许正是看准了他的命脉,向他?承诺,这件事办成了,就安排他?们一家出国。   这对张明来说必然是巨大的诱惑,在这个诱惑面前?,定金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新的问题出现,张明为什么那么相信这个人?   没有?合同,没有?定金,有?的可能只是一个口头承诺。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口头承诺。   但如果给出承诺的人,本身的名字就是最强有力的担保呢?   海姝闭上?眼,线索在空茫的视野中流动。   一个社会地位很高、很富有的人?   一个对国外生?活很熟悉,能够轻易安排人出国的人?   本就是外国人,对国内外的环境都很熟悉?   海姝嘴唇动了动,自言自语道:“桑切斯……”   毫无疑问,桑切斯符合侧写。他?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十几年?前?就在境内做生?意,斯蒂云国际学?校专门培养留学?生?,金声艺术做的也是海内外交流的买卖。   但海姝又?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己过度关注桑切斯,起因就是和李云(孔平远)相似的熏香。后来谢惊屿告诉她?,桑切斯在国内开的第一家芭蕾舞学校在杞云市东叶区,她?对桑切斯的怀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怀疑有?好处,可以牢牢地盯死这个人。但也有?更大的坏处,遇到任何一条线索都?容易先入为主想到他?,一旦走错了路,就会漏掉真正的嫌疑人。   海姝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这算是一条线索。现在她和温叙都在毕湘市,但灰涌市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上?次去刻心律所找给现州乡镇农业银行打官司的常律师,常律师是见?到了,但高明雀不在律所。   让律师给涉嫌故意杀人的副行长郑某打官司这件事让高明雀身上?的疑点更重了,尹灿曦也在听到刻心时显露出紧张。此事很可能是尹灿曦为周佳佳复仇的一环,但刑侦一队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发生了李云去世和周飞航遇害两件事,尤其是后面一件,几乎占据了刑侦一队的全部精力。   海姝想了会儿,给留在灰涌市的隋星打电话,要她时刻注意高明雀的动向。然后直奔毕湘市市局,和袁队交流线索,提出着重排查张明身边和留学、国际往来有?关的人物。   晚上?,海姝接到隋星电话,隋星声音有?些焦急,“海队,我找不到高明雀!”   海姝蹙眉:“怎么回事?”   隋星说,白?天接到任务后,她?就去了刻心律所,但警方现在没有调查刻心的依据,她?一直没上?楼。这期间?没看到高明雀进出律所,傍晚看到高明雀的秘书吕姐独自出现,她?将吕姐拦住。吕姐神情紧张,问有?什么事,她?假装随意地说:“你们高律呢?”   吕姐眼神躲闪,“高律她……有事。”   隋星说:“怎么又有事?上次也没见?着她?。”   吕姐不自在地?摸了下手臂,“我也不知道高律去哪里了。”   隋星警惕道:“你是她的秘书。”   “但我管不了高律的私人行程。”吕姐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了:“高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我也联系不上?她?。”   隋星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逼问吕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姐一头冷汗,说最近高明雀都?有?些不对劲,拒绝了好几桩案子,前?几天身体抱恙,在家休息,她?再联系高明雀时,手机已经关机了。   高明雀没有?家人,刻心律所几乎是她?的全部,工作上的伙伴发现她不见了,却?不报警,那就没有人会为她报警了。   隋星立即让秘书走了报警程序,联系海姝,“高明雀为什么会在现在失踪?周飞航一死,她?也不见?了?”   海姝很镇定,“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我正愁没有理由调查高明雀,搜查许可下来了吗?”   隋星说:“马上,你?要回来?”   海姝看看时间?,决定开夜车回去,高明雀是她?在调查月升山庄时就注意到的人,这次机会决不能错过。   深夜,刑警一队来到高明雀的高档住宅。这是个入住率不高的小区,电梯入户,每个房间?的视野都?非常好。   高明雀的装修风格和她本人相似,有?种冷艳的质感?,房间?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物管的监控显示,除了保洁,没有?人靠近过,高明雀在6月14号上午8点20分离开,此后没有?再回来过。   房间?里很干净,物品几乎全部被收纳进了柜子,程危仔细地?勘查痕迹,海姝推开书房的门,比之客厅和卧室,书房显得“热闹”得多,高明雀不愧是法律精英,书柜里放满了专业书籍,其中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外文。   海姝打开电脑,有?开机密码,需要带回局里操作。她回到书柜前?,看向那些装裱起来的荣誉证书,这些相框摆在各种文件夹之前,要拿文件夹的话,必须将相框拿开。   海姝留意到,有?两个相框摆歪了,像是有人拿过里面的文件夹,放回去之后,懒得将相框摆正。而?正对相框的那个文件夹稍大,外壳有?些泛黄,一眼看去,比其他的文件夹更陈旧一些,像是已经用了很久。   海姝打开玻璃柜门,小心地?挪动相框,将泛黄的文件夹拿出来。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文件夹竟然有?些重,她?错估了它的重量,再加上这个文件夹在第五层,位置太高,取下来时差点手滑掉地?上?。   就这么一抖的工夫,一张旧报纸掉了出来,报纸已经黄成了烟囱色,皱巴巴的,海姝连忙捡起来,一看,眉心骤然收紧。   这报纸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杞云商报》,在她?还是个小孩时,这报纸是杞云市家家户户都?会订的报纸。那年头媒体、通讯并不发达,也不是人人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所以看报纸成了人们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途径,小学?老师还号召同学们踊跃向《杞云商报》投稿。她?同学投稿的诗歌上了报,买来几十份发给大家。   但高明雀收藏的这一份,显然不是市民互动投稿版面,而?是严肃的要闻版面!   上?面两行大字写着:碗渡街命案引发更深地震,贪腐厂长黄战勇落网!   看到“碗渡街”三个字时,海姝耳边就嗡了一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头到尾看完这篇头条报道。   新闻里讲的是碗渡街发生命案之后,市局从多方?位展开调查,虽然未能侦破命案,但查出了炮弹厂多年的阴私,包括副厂长黄战勇在内,多名中高层被捕。   海姝知道这件事。父母离婚之后,她?跟着母亲荣敬和继父汪健生活。有一次,荣敬在新闻里看到黄战勇等人被捕,语气里不乏奚落,“我早就说那种地?方?要出事,什么年?代了,还守着一个老厂?脑子灵活点的不想方?设法发财就怪了,可惜走的是歪门邪道。”   工作之后,她?也在查阅碗渡街的资料时看到过这起案子,黄战勇的罪行是谋杀前?厂长、侵吞集体财产、做假账、收受贿赂等。警方在调查啊中发现,炮弹厂中高层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工人们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举报,要不是命案引来了太多目光,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荣华富贵到死。   看卷宗时,海姝感?到失落和撕裂,明明她在碗渡街感受到的是自由和快乐,然而?表面的安逸下面,竟然藏着那么多屡见不鲜的丑恶。   黄战勇等人被判处刑期不一的有期徒刑,黄战勇被判得最重,他?入狱后不久就患病去世,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当初海姝并未对此事投入过多关注,她?想查的是谢小龙案。然而?现在在高明雀的书房看到这张老旧报纸,她?压抑着心跳,想:高明雀为什么会收藏这张报纸?它为什么被揉成了这样?   一个设想逐渐在海姝思维里成型。当初见?到高明雀时捕捉到的那一丝熟悉感也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的地?方?。   海姝将报纸放到一旁,翻阅文件夹里的活页。全是关于黄战勇案的资料,有?当地?媒体的报道,有?律师的解读,有?在黄战勇落网后,群众欢呼的照片。而在文件夹的后半部分,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工作笔记,签着黄战勇的名字。   高明雀是个律师,搜集案件资料无可厚非,但会细致到连工作笔记都收集吗?高明雀根本不是刑辩律师!   海姝立即将其他?文件夹也拿下来,逐一翻阅。这一排文件夹里都是案子分析,而?且都?是刑事案件,但和黄战勇那一个不同,这些文件夹里每个都装了五个以上?案子的资料,一些是刻心打的,一些是其他?律所打的,常律师给副行长郑某打的那个也在其中。   海姝放下所有?文件夹,打开窗户透气。现在她可以确定,高明雀和黄战勇有?关系。而?任何人一旦牵扯到碗渡街,就像是抓紧了她?的神经。   “黄战勇,黄厂长……”海姝尽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人。但这并不容易,她?只在炮弹厂待了短短一个暑假,接触的大人并不多。副厂长这种级别的,似乎没有?机会遇到。   忽然,海姝轻轻啊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她虽然没有见过黄战勇,但是听小姑说过这个人,还去过黄战勇的家!   那是她?到碗渡街不久的一天,和小宇还没有?熟到每天凑到一块儿的地?步。小姑想法很传统,觉得小女孩还是应该和小女孩一起玩,于?是介绍她?和附近的小女孩认识。   八村和九村的房子都?很新,住的基本是领导和骨干工人,他们的小孩打扮得也比其他村子的小孩好。小姑家在七村,条件也还不错。在小姑给海姝介绍的伙伴里,有?个叫黄什么的女孩,海姝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小姑叮嘱她:“那是黄副厂长家的姑娘,家里玩具多,也有?很多书,还学?钢琴呢,姝姝,你不是也会乐器?去她家里弹呀。”   海姝被迫交友,但和黄姑娘玩不到一块去,一是黄姑娘比她?大几岁,可能觉得她?幼稚,对她?冷冷淡淡的,二是她?好不容易来到了这自由新天地?,为什么还要去弹钢琴啊!她宁愿和小宇学?打金箍棒!   小姑见?她?不喜欢,也没有?为难她?,不过几天后刚好是黄姑娘的生?日,海姝接到了请帖。 第123章 沙漏(20)   20   海姝满头问号, 对小?姑说:“我们不熟啊。”   在?她的认知里,生日会都是请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请她?   小?姑笑笑, 说?黄副厂长有钱, 讲排场,厂里的女孩基本都请了。   她苦恼:“那我该送什么礼呀?”   小姑带她去买了一个音乐水晶球, 这玩意儿?在?小?孩儿?的眼中不便宜,她瘪了瘪嘴。   生日会很无聊, 就是送礼、吃蛋糕、做游戏,海姝没什么印象了, 就记得黄姑娘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蛋糕和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她骄傲地说?,爸爸妈妈去外?面吃了, 专门把地盘让给她。   沙发上放满了礼物, 地上都是包装纸和彩带, 黄姑娘一连拆出五个音乐水晶球,海姝都翻白眼了。   下午, 生日会还没结束,海姝就走了,黄姑娘也?没招呼她留下来接着玩。   海姝试图想起在黄战勇被捕之后, 黄姑娘和她母亲的情况, 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 黄家装修得很奢华, 是那个年代城里流行的富贵风, 海姝家里也?曾那么装修过。黄姑娘生日那天穿的公主裙非常华丽,送给每个人的生日请帖还是带音乐的, 可想而?知黄战勇很宠爱这个女儿。   那么受尽宠爱的黄姑娘失去父亲之后,该如?何生活?   高明雀如?此关注黄战勇的案子,并?且是被收养,此前的经历对警方来?说?是一片空白。她会不会就是黄姑娘?   海姝想要抓住的那种熟悉感,这熟悉感的来?源就是黄姑娘?   停顿片刻,海姝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下结论,继续搜索。不久,程危在?卧室喊:“海队,你来?看看这些东西是什么。”   海姝走过去,程危正?从?A字梯上下来?,拿着一个月饼礼盒,礼盒里放的是一些生锈的徽章,看上去年代久远。   “这东西有点像上学时运动会发的奖牌。”程危说?:“我们学校发过,但我体育不好,一个都没有。高明雀收集这个干什么?”   海姝拿起一枚仔细观察,那是圆圆的一枚,上面刻着跑步的小?人,虽然生锈了,但看得出做工挺好的。   “是炮弹厂运动会的奖品。”海姝低声道。   程危没听清楚,“什么?”   海姝没有与他详细说?,而?是给谢惊屿拨去电话。她在碗渡街的那个暑假,炮弹厂办了运动会,小?孩大?人分?年龄段参加,比赛的主力军当?然是大?人,这些强壮的工人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是海姝在?市中心生活时从来没有见过的盛况。   她也?想上场,但因为?不是职工子弟,没有报名资格,只得怂恿小宇。小宇不去,她怎么说?都没用,就在?她准备哭时,小宇答应陪她去看。   运动场上喊声震天,场外?也?很热闹,会钻营的工人摆起小摊,小?孩们举着零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海姝和小?宇吃凉面时,看到黄姑娘站在运动场的出入口,和经过的大?人们说?着什么。他们都笑着把刚到手的奖牌送给了她,她一改平时的冰冷,笑着冲他们鞠躬。   黄姑娘喜欢收藏奖牌,这一盒子生锈的奖牌就是黄姑娘当?时找大人们要来的!   她是副厂长的女儿?,工人们给副厂长面子,而?且奖牌对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荣誉和奖金。   电话接通了,谢惊屿的声音传来,“喂。”   海姝说?:“你记不记得炮弹厂那个被抓的黄战勇?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谢惊屿思索片刻,“黄雨嘉。怎么突然问这个?”   海姝深呼吸,断裂的记忆片段正?在?重组,“黄雨嘉很可能就是高明雀。”   谢惊屿立即在?另一个手机上点开高明雀的资料,将照片放大?,但他仅仅记得黄雨嘉的名字,早已想不起她以前长什么模样,照片上的高明雀对他而言是个纯粹的陌生人。   “为?什么?”   海姝将在?高明雀家中发现黄战勇案的大量资料、照片、炮弹厂运动会纪念奖牌等的事告诉谢惊屿,又问:“我以前了解过黄战勇的案子,但知道的不多,他似乎是谋杀了厂长,后来?死在?狱中,那他的家人呢?你知不知道黄雨嘉后来的去向?”   海姝的话唤起了谢惊屿一部分当年的记忆,那个早就模糊的人影稍稍清晰了一分?,但真切地想到黄雨嘉这个人,谢惊屿忽然感到不舒服。   没有得到回应,海姝问:“怎么了?”   “没……”谢惊屿说:“突然想起我以前很反感这个人。”   海姝有点意外,“嗯?”   “黄雨嘉,她……羞辱过龙叔。”谢惊屿在说到“羞辱”这个词时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找不到更合适的词,羞辱太重,谢小?龙还在?时,黄雨嘉才多大?怎么羞辱得了谢小?龙?但这事谢惊屿到现在?还记得,在?当?时的小?男孩谢宇眼中,黄雨嘉说的话就是一种羞辱。   因为?黄战勇的缘故,黄家在碗渡街算是最有钱的人家,早些年还有个正?厂长在?上面压着,黄战勇不得不约束言行,看看正?厂长的脸色。后来正厂长去市里出差,发生车祸,最终死在?医院,黄战勇成了厂里实际上的一把手和最大的受益者。   炮弹厂很多工人都是接父母的班,父母在?炮弹厂工作,他们从?小?吃炮弹厂的饭,在?炮弹厂上学、就医,技校毕业后直接进厂。但黄战勇不同,他是大?学生,刚分?到厂里来?,级别就比很多上了半辈子班的老工人高。   那年头大学生多值钱啊,黄战勇特别清高,但又很会做人,在?领导和下属间都吃得开。可他骨子里是看不起工人的,他的妻子娘家在?市里,是音乐老师,更是觉得工人们都是下里巴人。想也知道在?他们溺爱下长大?的黄雨嘉会是什么德行。   而?住在?五村平房的谢小?龙,在?养牛场和牛粪、饲料打交道的谢小龙,在?黄雨嘉眼中简直猪狗不如?。   海姝打?了两?个月牛奶,以为?每家每户的牛奶,都是小?孩们到了时间从送奶工手上打?来?的。谢惊屿却说:“不是。”   炮弹厂那些高管们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工人们拿着奶票,每天划一道杠,就打?一碗奶,多少是有严格限制的,顶多像谢小龙那样给海姝多打?一勺,这也?不是每天都行。   但高管们家里的牛奶,是事先装到玻璃瓶里,由?送奶工直接送到他们家中,送多少瓶由?高管们说?了算,什么时候送也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也?不需要因此花钱。   送奶工们轮班,给高管送奶是件肥差,比骑着车在小孩们的吵闹中打?牛奶轻松得多,给领导说?几句好话,舔得好了,孩子上学、就医排号、分房名额都不是问题。   所以大?家都抢着送,唯独谢小龙不跟大家争,他基本上只负责给工人们送奶,跟小?孩儿?打?交道,每天开开心心的。   但有一回,黄家突然要养牛场在下午3点送两?瓶新鲜牛奶过去,不巧的是这天几位送奶工都轮休了,只剩下谢小?龙。   谢小?龙正?在?养牛场忙碌,小?宇带着作业在养牛场陪他。他装好牛奶准备出发,小?宇非要跟着。   谢小?龙笑道:“老跟着我干什么?几岁了小宇同学?”   他臭着脸,爬上后座就不走了。要是谢小龙去别家送奶,他才懒得盯着,但谢小?龙去的是黄家,那个黄雨嘉他早就听说?了,是个鼻孔翻到天上的人。他担心谢小龙去了被欺负。   果然,他担心的事发生了。   黄家住在?六楼,是顶楼,那时候厂里的家属楼哪有什么电梯,谢小?龙提着牛奶爬了六层,敲门,开门的正是黄雨嘉。   一看送奶的不是常来的那几位,黄雨嘉皱眉,“怎么是你?”   谢小龙好脾气地说:“他们今天有事。”说?着,双手往前一递,示意黄雨嘉把牛奶接走。   黄雨嘉却皱眉,退后一步,“你让我自己拿?”   谢小?龙:“嗯?”   黄雨嘉一副小?大?人样:“你们领导没教过你怎么送奶吗?”   小宇听得握紧拳头。   谢小龙却依旧笑呵呵的,“那我应该怎么送?”   黄雨嘉傲慢地朝客厅的桌子抬了抬下巴,“自己放进来?。”   谢小?龙点头,但正?要抬脚进去,黄雨嘉夸张地叫起来,“你鞋这么脏!”   小宇急了,“你!”   黄雨嘉朝他看过来?,眼中的鄙视毫不掩饰。两人之间差着好几岁,小?宇还没海姝高,比黄雨嘉更是差得远。   谢小龙挡了小宇一下,满不在?乎地把鞋脱掉。   黄雨嘉并?没有拿出拖鞋来让谢小龙换上,而?是站到一边,冷漠地看着。谢小?龙赤着脚,大?步走过去,将牛奶放好。笑道:“小?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黄雨嘉不悦地看看地上,还是觉得地板被踩脏了,她似乎想要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比如叫谢小?龙将地板擦干净。小?宇眼睛冒火地想,只要她敢这么说?,他一定冲过去揍她,管她是不是厂长的女儿。   但或许是对谢小龙高大的身躯有些发憷,黄雨嘉到底没敢这么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走吧。”   下楼的路上,小?宇跑得很快,谢小?龙在后面笑着喊:“怎么了这是?”   小?宇生闷气,不肯说话。谢小龙缓缓骑着自行车,跟在?他旁边,“上来?!”   “不!”   “哟,骨气小伙儿!”   不提骨气这个词就算了,一提小?宇就更窝火,终于发泄了出来?,“她那么对你,你干嘛听她的?就因为她爸是厂长吗?”   谢小龙笑着说:“她一个小姑娘,也?就比你大?几岁,我跟她生什么气?你这么不听话,我生过你气吗?”   小宇嚎道:“这不是一回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小?龙点点头,“嗯,这确实不是一回事。”   小宇糊涂了,“那你……”   谢小?龙停下自行车,“你是我的孩子,她只是个陌生人,怎么会是一回事?你要是犯了错,我会教育你。她没礼貌,小?小?年纪耍架子,那是他们家的事,自然有他们家的人去管教他,我费什么力气?”   小宇气鼓鼓地说:“他们家才不管,她就是他们家惯出来?的。”   “那就更不关我们的事了不是?”谢小?龙说?:“自己家长不管,那就由?社会来?教育吧。”   当?时,小?小?年纪的小?宇还听不懂谢小?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谢小?龙再未给高管们送过牛奶,小?宇也?没有什么机会遇到住在九村领导房的黄雨嘉。   海姝来?过暑假时,受邀参加黄雨嘉的生日会,他想跟海姝说?别去,但那时他和海姝还不算特别熟,话没说?出口。下午海姝来?找他玩,他说?:“你不是去参加生日会了吗?”   海姝瘪着嘴说:“好无聊,我想看你做面具。”   他努力压了压上扬的唇角,海姝觉得莫名其妙,“小?宇你笑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   听完谢惊屿的回忆,海姝才知道有这么一段,她和黄雨嘉的交集屈指可数,知道黄雨嘉恃宠而?骄,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黄战勇对女儿?的溺爱也许到了病态的程度。   忽然,海姝感到背脊轻微发凉。越是被父母过分?宠爱的孩子,越是不容易长大?,小?时候物质条件太好,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失去了所有,这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谢惊屿被特勤带走后度过了一段封闭时光,当?他挣扎着走出来?时,碗渡街的调查已经停止。他所知道的与海姝大?差不差,但身在?特勤,他可以打听的细节比海姝多。   因为?对黄家的怨愤,当他得知当地警方抓了黄战勇后,极力想要说?服曾文队长,谢小?龙的死可能就是黄战勇干的,因为?黄雨嘉很讨厌谢小?龙,黄战勇这个当父亲的会为了满足女儿而干任何事。   曾队却告诉他,不是这样,黄战勇虽然谋杀了正厂长,但是没有任何线索表明,谢小?龙是他杀的,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对付特勤。   他嘶吼着说?就是黄战勇,不信把黄雨嘉找来对峙。曾队说,黄雨嘉很可能已经死了。   海姝惊讶道:“死了?”   谢惊屿说?:“如果高明雀真是黄雨嘉的话,那她就还幸运地活着。”   海姝轻声道:“幸运?”   “是,幸运。”谢惊屿说:“因为她的母亲,那个音乐老师,想带着她一起自杀。”   这是一段海姝不知道的过往。   黄战勇没有立即被捕,警方对他的调查持续了一段时间,厂区是个小?社会,你得势时,你周围全是捧着你的人,一旦你成为?阶下囚,看不惯你的人立即蜂拥而至。   黄战勇虽然会做表面功夫,但他看不起工人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的妻女更是拿鼻孔看人。现在?他被调查,工人们都觉得他完了,黄家完了,于是聚集在?黄家门口,泼油漆、堵门,黄雨嘉不敢再去上学,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黄战勇的妻子更是成了众矢之的,人们骂她是个贱.人、贪污犯。   在?二十年前,贪污两个字是相当严重的骂名,她是大?贪污犯,黄雨嘉是小?贪污犯。她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在碗渡街生活,但当?她带着黄雨嘉回娘家,哥嫂也?对她们避而?不见,不想被周围的人戳脊梁骨。   她们无处可去,她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   黄战勇用贪污的金钱让她们过了十多年优渥的生活,在?炮弹厂,她们就是上流阶级,现在?她猛然发现,失去黄战勇,她连养活女儿都做不到。   不久,黄战勇被宣判,房子、一切财产被清算,工人们冲到黄家,一番□□,黄雨嘉被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断了骨头。   但这其实只是其中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还有一种可能是,黄雨嘉母女被几个工人轮jian了,而?其他工人们,包括他们的妻子,都是沉默的帮凶。   黄雨家母女离开碗渡街时,已经遍体鳞伤,黄战勇接受的是法律的审判,她们接受的却是更加残忍的群众审判。   一个月后,杞云市东边的小?镇有人报警,说在海边发现了一具被冲上岸的尸体,正?是黄战勇的妻子。   镇民说?,死者带着一个女孩来住了几天,她们的状态看上去非常奇怪,几乎不与人说?话,像是游魂一般。暴雨天之后,就没有见过她们了,大?概是交不起房费,去别的地方了。   经调查,警方基本确定,她们是在?那个暴雨天投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黄战勇的妻子被冲了回来?,黄雨嘉已经尸骨无存。   海姝沉默了好一会儿?,涌起一种粘稠而作呕的情绪。   她对黄战勇的妻子全无印象,不喜欢黄雨嘉,刚才听谢惊屿说到黄雨嘉对龙叔的颐指气使,她也?感到不满。但她们不应该在失去家中的顶梁柱之后,遭遇那样恐怖的对待。   黄雨嘉被迫和母亲一起自杀,如?果还活着,也?许是母亲最后时刻不忍,也许是命大。那么她会死里逃生,会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收集父亲的所有报道,然后向相关者复仇吗?   海姝盯着面前的生锈奖牌,当?年黄雨嘉母女被赶走时,任何值钱的东西都不可能被带走,所以她带走的只有这一盒废铜烂铁?   这么多年,她始终保存着它?们,碗渡街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案子,她没有再回去,没有向作恶的工人复仇?那她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海姝飞快思考,将重点从?面目不清的女孩黄雨嘉转移到体面利落的高明雀。高明雀背地里在?做什么,现在?还无法说?清,但高明雀创办刻心律所后,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让旗下刑辩律师为社会影响重大?的案子做轻罪,甚至是无罪辩护。   就好比现州乡镇农业银行的副行长郑某,那案子的舆论是站在?郑某一边的,因为?他是为?自己的员工出手,虽然最后构成故意杀人,但在?大?众眼中,那人就是该死,他这是为?民除害,谁不想有这样一个“可靠”的上级?   海姝啊了一声,“我好像有点明白高明雀的心理了。”   谢惊屿:“嗯?”   海姝说?:“你想,在?我们眼中,黄战勇侵吞集体财产,杀害正?厂长,利用职务给自己和家人牟利,他绝对该判刑,而?且得判重刑。但在黄雨嘉眼中,他只是一个处处为?女儿?着想的好爸爸。好爸爸就算犯了错,也?应该有悔改的机会,也?不应该判得这么重。更别说?黄战勇最后死在监狱里了。她已经不可能再救黄战勇,所以她搜罗来?一群业务能力出众的刑辩律师,让他们去为?那些犯了罪的人辩护。她在?为?过去的人生寻找某种等量的弥补!”   谢惊屿思索道:“是,这确实可能是刻心接那么多刑事案子的原因,但是更关键的问题还没有答案——高明雀为?什么失踪?”   海姝张了张嘴,手按在?额头上。对,这才是他们来高明雀家搜索的原因!   盛岿然那个神秘的合作者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就是高明雀,尹灿曦和周飞航也?是给高明雀办事,他们与某号人出现利益纠纷?或者其他不可调和的问题,对了,是高明雀指使周飞航将月升山庄的视频发给警方。   这件事暴露了,所以对方杀周飞航。这是强烈的示威,或者行动信号?   高明雀为?犯罪者辩护,但她并?不是亲自去做这件事,而?是别有用心地交给所里的律师。她真正在?经营的是另一项事业?这触及到警方和特勤正?在?追逐的黑暗?   “我这边也?查到一些新东西。”谢惊屿说:“如果她俩是同一个人,就更有意思了。有没有兴趣听听?”   这根本不是有没兴趣的事,海姝想,让你去连西市,不就是查高明雀和高家的深层次关系?   “快说!”海姝催促道。   高全集团目前陷入了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这一辈继承者们几乎都是废物,经营不行,又不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成天内斗,那么大?一个集团,几乎要被这些废物给耗空了。   集团现在?名义上的头号人物叫高爽,他是高灵(高明雀养父)的堂弟,谢惊屿在?酒店堵到他,他刚从?情人的床上下来?。   高爽爬到现在?的位置,除了他本来就是高家的嫡系以外,最关键的是他妻子娘家财大?气粗,在?几次关键时刻拉了高爽一把。高爽吓一跳,以为?谢惊屿是妻子派来的侦探。谢惊屿出示证件,他反而?松了口气,将谢惊屿请到另一个房间,“兄弟,我可没偷税漏税,也?没违法乱纪,你找错人了。”   “刚才那事不叫违法乱纪?”谢惊屿说。   高爽脸色一下白了,“有什么你就问,你肯定不是为刚那事来找我吧?”   谢惊屿丢给他一支烟,“跟你打听下高灵夫妇。”   高爽愣了下,警惕起来?,“怎么又是他们?”   谢惊屿不意外?他的反应,早前他虽然没有亲自来连西市,但请特勤的情报队员了解过高灵夫妇的情况,高爽知道也?不奇怪。   “他们还在?的话,应该是你的竞争对手吧?”谢惊屿说。   高爽连忙道:“什么话?你意思是他们的死是我害的?”   谢惊屿啧了声,“我没这么想,你非要提醒我,那我就收下这条思路。”   高爽敢怒不敢言,烦躁道:“高灵我认,要是他管理集团,我心甘情愿给他打下手。他人没了,我凭什么不竞争?”   谢惊屿说 :“你还挺看得起高灵的。”   高爽说?了不少和高灵、陈霜夫妇有关的事。   高灵从?小?就聪明,而?且不像其他高家子弟一样热衷玩乐,他很自律,学习似乎就是他的快乐。他考入名校,又和同样优秀的陈霜结婚,进入公司后青云直上,那时所有人都认为?,高灵肯定是下一任董事长。   这些谢惊屿基本都知道,但高爽接下去提到的,他却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高灵和陈霜曾经被派到杞云市开荒。   连西市和杞云市,两?个经济发展模式极不相同的地方,连西市商业和运输发达,高全集团正?是靠着发达的商业、航运起家。而杞云市是个工业城市,虽然离海也?不远,但是相对落后。   高灵原本要被派去另一个大?城市,那里的发展条件已经非常充足。但不知道是上面觉得应该将最困难的任务交给最强的人,还是高灵和长辈产生了什么问题,他最终的去向是杞云市。   同辈里有人说?,高灵失势了,因为?他和陈霜过于锋芒毕露,今后高全集团真交到他们手上,不一定还姓高。再者,他们没有孩子,这一点董事长一直很不喜欢。   杞云市是个难啃的骨头,当?时很多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但高爽说?,他没有想看高灵笑话,他和高灵关系不错,高灵如?果上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即便是高家这一代中资质最出众的高灵,也?没把杞云市的市场吃下来?。遭遇滑铁卢后,高灵和陈霜回到总部,高全集团也索性放弃了杞云市。从那之后,高灵夫妇对工作的态度就改变了,不再事事争取最好的结果,经常放手让底下的人去做。尤其是陈霜,在?和高灵一起出国旅游之前,她自己就去登山露营过。   高爽带入自己,“其实我很理解他们。被发配杞云市之前,他们明明是最出色的,凭什么要去杞云市?去个前景好一点的地方不行吗?回来?就被人议论,好几个重点项目给了别人。是我我也想不干了算了。”   谢惊屿想,高灵夫妇当时的心态不可能是高爽说?的这样,不同的性格必然有不同的选择。   而?杞云市显然是个重要的符号,高灵夫妇的转折点就出现在这里。按照时间线来?推断,黄雨嘉的母亲已经跳海死亡,黄雨嘉没死的话,也许就在杞云市。   高家的说?法是他们在?国外?旅行时带回了高明雀,但真相是这样的吗?他们是不是在杞云市就遇到过黄雨嘉?   海姝打?断,“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谢惊屿也?想到了这个人,“你想说?,同一时间,桑切斯可能也在杞云市?”   “对!桑切斯那时不是在经营芭蕾舞学校吗?”海姝眼中闪烁着惊异而?兴奋的光,这是桑切斯身上的又一个疑点。同一个时空中,他、高明雀、高灵夫妇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这意味着什么?   “高爽还给我说?了件事,关于高明雀。”谢惊屿道。   高家除了高爽夫妇,没有一个人喜欢高明雀,他们不反对过了生育年龄的陈霜领养孩子,但认为应该领养一个婴儿?,高明雀年纪太大?了,又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会不会偷东西?   高明雀也?从?不主动与高家人接触,安安静静地待在?高灵陈霜的别墅中。他们供高明雀读了连西市最好的高中,高家人都很诧异,这么一个大?龄孤儿?,居然能跟上重点中学里的课程。   陈霜不参与公司的事务后,变得很闲,在?高明雀上大?学之前,就教她法律知识,俨然在?家里搞了个学堂。   高爽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因为?工作上的事去找高灵,从?书房出来后正巧看到高明雀和陈霜在?争论什么。她们说的是他听不懂的法条,高明雀辩论赢了,但这种赢让他感到不舒服,因为?高明雀的攻击性太强了,甚至歇斯底里。   这简直是不礼貌。   他想上前教育高明雀几句,毕竟被高明雀攻击的是他的嫂子。然而陈霜似乎很享受被高明雀攻击,脸上是欣喜得渗人的笑容。   高明雀朝他看来?,眼神阴鸷。他莫名打了个哆嗦,闭上嘴,不再掺和这家人的事。   “陈霜享受被攻击?”海姝说?:“是她觉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谢惊屿说?:“不管她是什么心态,但她和高灵在从杞云市回去之后确实变得很失常,高明雀的出现加重了这种失常。”   新的线索将前方的迷雾吹开一条缝,但这条缝很快被更浓重的雾遮盖。完成对高明雀家里的搜索后,海姝回到市局,稍晚,隋星进入了高明雀的电脑。   电脑里的东西中规中矩,多是刻心律所的案子,但在?搜索记录中,多次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金声艺术。   金声艺术是桑切斯经营的艺术品公司,也?做艺术家经纪,比起斯蒂云国际学校,金声艺术的规模更大?,在?很多城市都有工作室或者展厅。高明雀为什么会关注金声艺术?明明不管是她的家里还是刻心律所,都没有出自金声的装饰品,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也?非常理性,似乎与所有和艺术有关的东西不搭调。   海姝在?白板上划了几条线。现在?,高明雀和桑切斯的联系又多了一方面。   夜已经很深,海姝让其他队员先回去休息,她来想办法怎么打开桑切斯的突破口。隋星打?着哈欠下楼,正?想叫个车,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副驾的门还打?开了。   她眼睛一亮,疲惫感顿时消失,走过去弯腰看向驾驶座,挥手道:“萧医生,你怎么来?了?”   萧竞说?:“今天在诊所看了会儿病例,就这个点了,过来?看看你有没下班。上车。”   隋星坐进去,车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谢谢啊,萧医生。”   萧竞笑了笑,“客气。”   车向隋星家的方向驶去,夜里路上车辆稀少,按理说?可以开得很快,但萧竞车速较慢,时不时被后面的车超过。   “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啊?”隋星说。   萧竞摇头,“你们刑警的事,我这个当?群众的还是少知道为好。不然又像上次那样,被当?成嫌疑人。”   隋星乐了,“还在记仇呢!”   萧竞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就是觉得你们太辛苦了,有案子就熬到这么晚,没案子的时候吧,又特别少。”   隋星想了想,大喇喇地说:“萧医生,你这是在?心痛我吗?”   萧竞直视前方,默不作声。   隋星说?:“那也?没办法,谁让我是刑警呢?比我累的大?有人在?,我们队长今儿?睡在?队里呢。”   萧竞说:“那位海警官?”   “嗯,精力用不完似的。”隋星说:“要不是她吃不了苦,我都想开一副中药给她喝了。”   萧竞笑道:“你开还是我开?”   “当?然是你。我负责送药就行了。”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并?没有说?到案件的调查进展。到了隋星家所在?的小?区,隋星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萧竞却侧过来?,按在她的椅背上。   隋星会意,和萧竞交换了一个并不深入的吻。   “好了,我回去睡觉了。”隋星捏了捏萧竞的脸,“你也?好好休息。”   “嗯。”萧竞的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隋星上楼后,直到楼上的灯打?开,萧竞才开车离开。隋星没有待在开灯的客厅,而?是来?到关着灯的书房,站在黑暗中。楼下的车灯照进来?,映在?黑漆漆的墙壁上,然后随着引擎声消失。她才走到窗边,看向小区大门的方向。   她叹了口气,摸着唇角,窗帘的阴影落在?他眼中,遮住了那里本来的情绪。 第124章 沙漏(21)   21   高明雀还是?没有消息, 比警方更着急的是刻心律所。刻心名义上有四名合伙人,高明雀只是?其中之一。在很多外人眼里,高明雀这个女合伙人不过是?刻心的吉祥物, 点缀一下, 法律圈仍是男人主宰的战场。然而事实却是?,高明雀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她?出资最多,刻心可以说是在她的掌控下运作。   刻心的混乱也给了警方掌握更多线索的机会, 早前海姝接触的常律师终于意识到高明雀挖自己来到刻心的目的可能不单纯,忐忑地问:“高律到底在做什么?我?是?不是?成了她?的工具?她?要是?犯事了, 会牵扯到我吗?我是不知情的啊!”   海姝让常律师说服刻心的其他刑辩律师, 让他们?都到市局来做个笔录。   刻心共有刑辩律师十二人,数量绝不算多,但仔细了解他们?的身份, 就会发现, 他们?都是?有各自资源、门路的大状, 年龄在35岁以上,全都不是刻心出身。而在其他领域, 刻心通常会招收应届毕业生加以培训,就像水静深那样。   这十二人都说,来到刻心是因为高明雀。   高明雀单独找到他们?, 开出丰厚的工资, 并且承诺他们来到刻心之?后, 一定有重要案子可打, 同时也许诺他们?有相较于其他律所更加宽松的选择权, 他们?可以自行决定某个案子是?接还是?不接。一旦他们选择接,刻心将提供全方面的支持。   众所周知, 刑事辩护很特殊,律师们经常受到多方面的威胁,使得很多律师郁郁不得志,律所如果支持,他们?身上的压力会小很多,这一点吸引力甚至超过了优越的酬劳。   这些律师承认,高明雀有时会参与到案子的前期梳理中,提供建议。她?虽然不是?刑辩律师,但提出的方向?往往很有用。一位律师说,他总结过高明雀选案子的思路——不是所有为“恶”辩护的案子都接,接的通常是?在大众眼中,被告很冤枉,或者有非常大的苦衷,这样的案子。   海姝问他们?,高明雀有没有提到过杞云市炮弹厂副厂长?黄战勇的案子,大部分律师摇头。但有位律师说:“我跟她聊过,不过是?我?主动提的。”   海姝说:“她是什么反应?”   律师想了想,“她?有点奇怪,突然一下愣住了,我?当?时还想,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这位律师是?杞云市人,详细了解过黄战勇的案子。那次,他接了个和黄战勇案有些相?似的案子,一个经理买凶杀死另一名经理。高明雀照例来和他讨论辩护方向?,休息时他突然提及黄战勇案,高明雀的脸顿时白了下来。   不过没多久,高明雀恢复正常,说她?也知道?黄战勇案,问他对那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他很客观地说,那案子对黄战勇的判决太重了,一是?当?时炮弹厂的舆论声势太高,轻判难以服众,二是?黄战勇的律师根本没有为他争取什么?,只知道?让黄战勇承认杀害正厂长?,说这样可以争取轻判,但后来的事实大家都清楚。   其实那案子可挖掘的东西多了去了,黄战勇起初一直否认是自己杀了正厂长,要不是?律师的一再劝说,他可能不会承认,那么到底是不是他动的手,难说。   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炮弹厂出了养牛场的命案,全市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里,警方压力非常大,养牛场那案子破不了,就逮个其他的案子来破,以现在的目光来看,黄战勇案的前期调查根本不充分。   最后,是?黄战勇的妻女。律师笑呵呵地说,如果是?他来做辩护,他一定会好好利用黄战勇的妻女,感情牌本就是一种允许使用的手段。   高明雀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笑,说她的想法也差不多。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律师也没有想太多。但现在突然被警察问到,仔细想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高律不会和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吧?”   海姝想,看,连并?不知道?高明雀可能就是?黄雨嘉的人,都能从高明雀失常的反应中看出她和黄战勇案的关系。   不过从这位律师的话语中,海姝还得到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黄战勇起初一直不认罪,是?律师劝说他认罪争取轻判。   黄战勇案难道有问题?   海姝想亲自去一趟杞云市,但着实有些走不开。   此时,连西市,谢惊屿再一次找到高爽。   高爽一见到他,脸都绿了,“你怎么又来了?”   谢惊屿笑了笑,“我?想去高灵夫妇以前住的地方,你给行个方便?”   高爽说:“那里早就没人了,你去干什么??”   谢惊屿说:“警察的事,你确定要打听?”   高爽吃瘪,犹豫半天,本来想安排手下带谢惊屿过去,但害怕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只得不情不愿地自己开车。   “这几年新城建起来,老城就变荒凉了。”高爽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高灵他们?住的是?老?城当?年最好的别墅区,现在基本都租给公司办公了。”   谢惊屿点点头,随口问:“那你们其他高家人以前也住那附近?”   “我?不。”高爽不屑道:“我有先见之明,早就搬新城来了。”   果然如高灵所说,昔日富丽堂皇的别墅区已经成了小公司扎堆的地方,高爽找物管要了钥匙,对谢惊屿,“你不会进去参观还要我当导游吧?”   谢惊屿嗤笑,“有事再找你。”   高爽不忿地嘀咕:“你最好永远别再找我?。”   谢惊屿在老?旧的别墅门口站了会儿,独自开门进入。空气里带着久不通风的霉味,陈设是?过时的夸张浮华。   这里是高明雀和高灵夫妇一同生活的地方,但据说在高灵夫妇去世?之?后,高明雀参加完葬礼,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果没人动过里面的东西,那么它应该还保留着当年的些许生活痕迹。   谢惊屿来到落地窗边,这里有一扇通往花园的门,锁已经生锈了,花园里的草木无?人打理,在这个季节疯长?,倒是?比其他精心修饰的花园更加绿意葱葱。   谢惊屿打开一楼每一个柜子抽屉,有不少法律相?关的资料,上面是?两种不同的笔迹,可能是?陈霜和高明雀所写。   楼上还有两层,二楼是高灵夫妇的房间、书房、客房,三楼是?高明雀的房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谢惊屿一一查看,高灵夫妇的房间最大,连着衣帽间和一个小号书房。拉开小号书房的柜子时,谢惊屿闻到一股很轻微的香气。   它像是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很久,马上就要消散。   谢惊屿皱起眉,视线迅速在柜子里扫过,这香气他闻到过,如果他没有辨别错,李云房间里也是这种味道!   来自M国客根邦的熏香!   柜子里放着不少旧书,书页的味道渐渐覆盖熏香的味道?,谢惊屿将这些书全部搬出来,在柜子的底部角落发现了被压扁的细长?条纸盒,里面装的正是?熏香。   谢惊屿盯着手上的熏香,眉心收得越来越紧。   李云长?期使用熏香,海姝说桑切斯身上似乎有同样的熏香,现在在高灵夫妇的家中又发现了这个熏香。   李云无?疑是?线索最中心的人物,他极有可能是荀苏苏口中的“空相?”,是?他将涌恒集团推向?犯罪。   他与桑切斯看似毫无?关系,但李云真正的身份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永远的谜,桑切斯两个国籍一个是?A国,一个是?G国,但他并?非白种人,如果他使用的确实是这种熏香,他更可能是?M国人。   李云的沙漏图案和谢小龙的一致,谢小龙的死间接导致警方查到黄战勇犯下的罪行,黄雨嘉成为孤儿,被高灵夫妇收养,变成高明雀。   高灵夫妇的家中有熏香。   这些人被沙漏、熏香连接到了一起!   谢惊屿胸膛像是喷涌出了灼热的岩浆,这二十年来,他经历过治疗,追逐过真相?,却一直无?法找到杀害谢小龙的凶手。但此刻,激烈跳动的心脏让他意识到,他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他跪在地上,弓起肩背,难以克制地发抖,喉咙挤出沉闷的笑声。   “什么?高家也有熏香?”海姝接到谢惊屿的电话,头脑中犹如划过一道?闪电。   谢惊屿像转笔一样转着装熏香的细长?条纸盒,“高灵夫妇突然的改变可能并?不是?在进军杞云市时受挫,而是被李云所蛊惑。李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海姝拿起笔,冷静地思考。   没错,李云擅长玩弄人心。他躲藏在周屏镇,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宽容博爱的厂长?,他悉心培养广永国,接纳梁澜军和赵月,而在灰涌市,他是背后操纵涌恒集团的“空相?”。   即便在他被困于养老?院时,他还能蛊惑张纯羽。张纯羽差一点就要杀死亲生母亲。   那么?李云诱惑高灵夫妇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然后他将黄雨嘉交到了他们?的手上?   高灵夫妇去杞云市时,灰涌市还陷在涌恒集团的噩梦中,但李云不会被任何人注意,他完全有机会去杞云市。   而那时杞云市还有个重点人物——桑切斯。   难道他们当时都在杞云市?   “我有一个想法。”海姝说。   谢惊屿道:“我听着。”   海姝深吸一口气,“李云是最早的‘空相’,他播撒了许多犯罪的种子,涌恒集团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个。但他还栽培了桑切斯——这人有可能是?他的同族,以及高灵夫妇。高灵夫妇死去之?后,高明雀成了接班人。涌恒集团覆灭前后,因为某个原因,李云陷入危机,可能是?成熟的种子想要取代他?让他消失?他只能配合他们?,假死,然后长?期被困在养老?院。细节我?现在想象不到,但事实就是?,他几乎废在了养老院。在后李云时代,种子们?都想成为新的‘空相?’,扶植自己的势力,广永国、刘布泉就是被扶植的一方,盛岿然也参与其中,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被洗脑控制,他是?相?对独立的一方。现在,种子已经到了必须吃掉对方的地步。”   谢惊屿说:“桑切斯和高明雀都是?种子,高明雀让周飞航发送月升山庄的视频,是?高明雀占了先手。广永国和刘布泉是?桑??????切斯的人,现在桑切斯回击了。”   海姝说:“我们恐怕已经被卷入了他们?的纷争。”   高明雀行踪不明,但桑切斯还在灰涌市,海姝决定不管怎样,先去会一会这号人物。   桑切斯今天不在斯蒂云国际学校,而是?在金声艺术的总部展馆,有一场画展最近在这里举办。海姝和温叙来到展馆,像模像样地欣赏了会儿,看到桑切斯出现,海姝跟了上去。   桑切斯只是?出席片刻,不久就离开,海姝挡在他去车库的路上,“桑切斯先生。”   桑切斯抬起一边眉毛,打量她?片刻,和颜悦色道?:“海警官,我?们?在我?的学?校见过,你也来看展?”   海姝笑了笑,“来看展,也来试试能不能遇到你。”   桑切斯说:“哦?找我有什么事吗?”   海姝看看桑切斯身后的助理,“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桑切斯看向?助理,助理说:“先生,您一会儿还有安排。”   桑切斯转回来,笑道?:“海警官,如果是?私事,那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海姝出示乔恒签字的许可证,“那就要麻烦你重新安排一下时间了。”   桑切斯显露出一丝不悦,但很快又笑起来,让助理先离开,领着海姝向位于展馆另一侧的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和展馆的风格一致,有种锋利而冰冷的艺术感。桑切斯坐下,招呼海姝也坐下,“我?实在想不明白,我?能有什么?事劳烦海警官亲自上门。还是张同学?的事吗?我?们?学?校已经全力配合了,张同学?的情况也已经有好转。”   海姝说:“非要说和张纯羽有关,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你认识李云吗?”   桑切斯茫然道:“李云?谁?”   海姝说:“张纯羽去见的那个人,他还有个名字,叫孔平远。”   桑切斯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稳定,“我?不清楚。”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认识。”海姝说:“因为上次在斯蒂云,我?发现你用了一种和他很相?似的熏香。”   桑切斯说:“熏香?”   海姝点头,“来自M国客根邦,是?一种很小众也很古老的熏香。”   桑切斯说:“海警官,我?问一句,你怎么?会知道我用的什么熏香?你去过我?家?”   海姝抿起唇。   桑切斯笑了,“所以只是靠嗅觉吗?这也太笼统了。且不说世?面上很多香同源,闻起来非常相似。就算我真的和这个李云用同一种,这又说明什么?呢?”   他的反应很快,海姝在他眼中看到精明而傲慢的光。   “你来灰涌市多久了?”海姝换了个话题,“来灰涌市之?前,去过别的城市吗?”   桑切斯笑道?:“当?然,我?去的第一个城市是个工业城市。”   “哦?哪里?”   “杞云市。”桑切斯摊开手,“不过说实话,想要在工业城市做艺术方面的生意,实在是?很困难。”   海姝露出惊讶的表情,“居然是?杞云市。那我们很有缘,我?在杞云市生活过。”   桑切斯很有兴趣地说:“那确实是缘分。我?想想,算算年纪的话,你要是?小时候学?过跳舞,说不定还去过我的学校。”   海姝问:“哪个学校?我没学过跳舞,但学?过声乐。”   桑切斯说:“林克斯芭蕾学校,听说过吗?”   海姝佯作思考,片刻后道?:“是不是东叶区的那一个?挨着炮弹厂,我?知道?,还挺有名气的。”   桑切斯哈哈笑了两声,“海警官,你引导我?往杞云市说,应该不是跟我聊芭蕾学校的吧?” 第125章 沙漏(22)   22   主?动进攻?海姝并不露怯, “看来你也很清楚炮弹厂发生的案子。”   桑切斯叹了?口气,“我既然在东叶区做生意,发生在那里的事自然有?所耳闻。不过那是在我去杞云市之?前的事了?。海警官, 这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海姝说:“刻心律所的高明雀律师失踪了, 她和?我一样,曾经在炮弹厂生活, 并且是炮弹厂案的相关?者。”   桑切斯眼里浮现一丝阴翳,注视海姝的视线让海姝联想到藏在岩石后的恶兽。“高明雀律师?这又是谁?”   海姝笑了?声, “你也许不怎么关注她,但?她非常关?注你。”   桑切斯额头皱出道道纹路, “被一个律师关?注, 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海姝说:“我们在她的电脑上发现,她最近经常搜索你的金声艺术,似乎是想?要找出金声的某个秘密?”   桑切斯沉默。   海姝说:“桑切斯先生, 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你是不是得罪过高明雀律师?”   桑切斯摊开?手, “你是希望从我这里获得找到高明雀的线索?还是认定是我导致高明雀的失踪?让我来猜一下?, 这位律师失踪,你们发现她频繁搜索金声艺术, 推断出金声有?问题,而她在调查这个问题,我发现她在调查, 于是出手让她消失。是这样吗?”   海姝不得不承认, 桑切斯过于老辣, 他?很懂得进退, 从各个方向堵住警方的试探。   “海警官, 我和?你们的案子没有?关?系,将精力?花在我这个一个老人家身上是浪费时间。”桑切斯从容地笑道:“当然, 今后如果你愿意和我讨论艺术,我会非常欢迎。”   说着,桑切斯站起身来。   海姝忽然说:“空相。”   桑切斯眉心很不明显地颤了?下?。   “我一直不太明白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海姝说:“你是搞艺术的,能给我解个惑吗?”   桑切斯思索片刻,“艺术与宗教、哲学有交叉之处,也有?互不相干的部分,我才疏学浅,顶多能想?到虚假的表象。”   “桑切斯先生,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海姝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但?你的根似乎不在这两个国家。”   桑切斯眯起眼,笑道:“当然,因为我的根在这里,我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炎黄子孙的血。”   市局,温叙从海姝手中接过物证袋,看着里面那根银灰色的头发,“这是?”   海姝说:“桑切斯的头发。”   温叙眉梢微微抬起。   “流程不那么正?规,检验结果也当不了证据。”海姝说:“但?我需要这个结果来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温叙点点头,“明白。你想拿他的和谁做比对?”   海姝目光冷锐,“李云。我要知道,他和最可能是‘空相’的人,有?没有?关?系。”   温叙说:“好。”   等待结果的过程有?些漫长,海姝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着桑切斯的话语。她抬头看向白板上的线索墙,那里早已被写得密密麻麻。她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重新开?始整理思路。   高灵夫妇在杞云市被什么人影响过,他?们收养高明雀很可能是被这个人所推动,陈霜很喜欢高明雀,对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感到欣喜。   高明雀之?所以成为高明雀,最大的转折点就是失去父亲黄战勇,而谢小龙的遇害间接导致黄战勇的所作所为被查。   海姝在黄战勇的名?字上画圈,两条直线连接向广永国和刘布泉。   这两人都是被扶植,然后被暴露给警方,最终被抛弃、解决掉。   碗渡街的炮弹厂规模比周屏镇的玻璃厂大,但?是黄战勇最早并不是什么掌握实权的厂长,他?始终被正?厂长压着,而他?似乎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妻女的存在也让他必须往上面爬。   这样的欲.望就成了很容易被利用的把柄,他?也有?可能被扶植!   他?是怎么杀死正厂长的?   警方的结论是他勾结当地的地痞,而黄战勇并不承认杀死?正?厂长,当时警方急于破案,律师又劝说黄战勇认罪正确轻判。   那时桑切斯已经在杞云市。   这案子可能有大问题。   海姝闭上眼,双手抱在胸前,让思路一再沉淀。不久,手机响了?,温叙说:“海队,结果出来了?。”   接过比对报告,海姝手指渐渐收紧,“他?们……”   温叙推了下眼镜,“李云和?桑切斯,年龄差20岁,存在亲缘关?系。”   李云在办集体户口之?前,是个黑户,他?很可能来自M国的客根邦,桑切斯虽然是A国和G国双重国籍,但?从人种来看,他?更像是M国人。   海姝想?到了?李云假死?时,周屏镇一些人见到的他的“侄儿侄女”,桑切斯就在其中吗?后来李云被困在养老院,这是桑切斯的手笔?   桑切斯取代了李云,继承“空相”?   高明雀不希望他?如愿,所以故意将广永国、刘布泉等人挑到了警方面前?桑切斯得知高明雀的手段,于是杀了?周飞航?   海姝甩了下头,不对!   高明雀才32岁,桑切斯是她的叔叔辈,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平等。高明雀的母亲带着她跳海,她能活下?来都是万幸,而那时桑切斯已经有开芭蕾舞学校的能力?。   桑切斯应该是高明雀的救赎者,对于桑切斯来说,高明雀是另一种广永国和刘布泉?   而现在高明雀羽翼丰满,想?要反噬桑切斯?又或者,是高明雀知道黄战勇入狱、死亡的真相,这个真相和桑切斯有关?   海姝再也坐不住了?,她必须去一趟杞云市。   灰涌市现在疑云密布,谢惊屿在连西市还没有回来。海姝思索再三,找到隋星,告知计划,“现在高明雀下?落不明,我们要继续盯着刻心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桑切斯知道我已经怀疑到他?头上,这个人我接触下?来,发现他?非常自负,并且从骨子里瞧不起警察。我猜,接下去他可能会有动作——对高明雀的人,对我们的人。”   隋星点头,“你放心,我肯定盯住他。”   海姝正?要继续说,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海姝回头一看,站在门边的是贺北城,他背后冒出一个和尚头,是柏明。   柏明笑着挥手,“姐姐们,在聊什么?介意我来偷听吗?”   隋星笑了?,“你这叫什么偷听?快进来。”   特勤跟一群社会闲散人士似的,成天在市局里东走?西逛,充当谢惊屿八卦的运输机。但?海姝知道,关?键时刻,他?们绝对是靠谱的,“我们正?在说怎么盯着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艺术的桑切斯。”   贺北城拉开椅子坐下,“谢惊屿说了?,有?什么尽管吩咐。”   隋星忍不住道:“他是队长还你是队长啊?”   贺北城声音洪亮地说:“我是,但?你们灰涌市情况特殊,让他?指挥指挥也无妨。”   隋星笑着用手肘戳了戳海姝,海姝轻轻嗓子,“好了?,说正?事。”   警方和?特勤现在的首要目标是限制桑切斯的行动,不让他?离开?灰涌市,高明雀则是能找就找。但?海姝有?种预感,高明雀如果是自己躲起来了?,那么在桑切斯发生某个变故之前,她也许不会露面。   所以关键还是在桑切斯身上。   翌日一早,海姝前往杞云市。   上次从灰涌来到杞云,她是坐在谢惊屿的副驾上,一起在清明时节去看望谢小龙。也是在那天,谢惊屿告诉了?他?谢小龙真正?的身份,和?二十年前那起案子的细节。   那时他?们都未想?到,同样经历了碗渡街悲剧的人就在他?们身边,甚至早前的两起案子都与此人有?关?。   乔恒已经提前与杞云市局沟通过,因此海姝来到市局时,流程走?得很快。但?黄战勇这案子多年前早已有?了?结论,海姝现在来重查,即便有?乔恒的背书,当地警方仍是多有不快。   支队长姓李,比乔恒年长十多岁,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海姝,“你就是小乔说的海队?”   他?说的是杞云这边的方言,外地人可能听不懂,但?海姝就在杞云市长大,自然不可能被难到,张口也是方言,倒是让李队吃了一惊。   “李队,我们应该见过,碗渡街出事时,我还去东叶分局配合过调查,那时你也在分局。”海姝挺直腰背,“我当时还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孩,闹着要找被害人的养子。”   李队眼神认真起来,好似终于想?起了?那一幕,“你……你成了警察?”   海姝郑重点头,“我还通过我自己的途径,了?解过当年的侦查过程。”   李队站起来,注视了海姝一会儿,摇摇头,“谢小龙的案子,还没有?侦破啊。”   二十年前,李队还是东叶分局一支行动队的小队长,但?他?们队并不是侦查的主?力?,在碗渡街调查时,执行的是一些边缘任务。但?查到黄战勇有问题的正是李队。   李队说:“黄战勇和王长意(正?厂长)有?很多矛盾,王长意是从家里长辈手里接的班,自身能力?不错,裙带关?系又很强,还特别会混关系。黄战勇这类学历高的人才,早就看不惯他?,他?们可以说是积怨很深。黄战勇已经承认,是他?杀死?了?王长意,他?后来死?在狱中也是因为突发脑溢血,做过尸检,并不是他?杀。怎么,这个案子还有什么问题?”   海姝问:“黄战勇被抓后,他?的妻子女儿是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   李队愣了?下?,点点头,“她们生活比较困难,回娘家被赶出来,回碗渡村又不被接受,后来……”   海姝说:“后来她们母女都遭到了?侵犯。”   李队蹙眉,“这只是传言,没有?证据。”   海姝道:“黄战勇杀死王长意的证据,似乎也不是很充足。”   “他?认罪了?。”李队开口时态度还能强硬,但?当那短暂的激动过去,他?坐回靠椅,沉默片刻,捏着眉心揉了?会儿,“海队,你不能用现在的侦查技术、规范来要求二十年前的队员。”   海姝说:“赞同,所以我这次不是来苛责任何人,我知道当年的前辈们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李队,黄战勇的女儿黄雨嘉很可能还活着,并且策划了?多起命案。”   李队脸上的筋绷起,“那个女孩……还活着?”   海姝说:“而且她似乎相信,黄战勇是被冤枉的。”   李队后背浮起一片冷汗,黄战勇死?在狱中,黄雨嘉活着,她会想?干什么?   海姝叹了?口气,“李队,乔队应该跟你说过,灰涌市现在的情况很棘手,要不是查清黄家对我们很重要,我也不会在这个关?头跑来打搅。我的本意不是为谁翻案。”   一段沉默后,李队说,“你跟我来吧。”   海姝跟着李队来到档案室,负责管理档案室的警察很惊讶,不知道支队长为什么亲自来了。李队找到案卷,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海姝,“当年我也怀疑过,杀掉王长意的另有?其人,但?是你知道,谢小龙案给了我们太大的压力,不止是上面,还有?整个社?会的舆论压力?,如果黄战勇这边继续拖着,我们没法向公众交待。再说……”   海姝说:“再说黄战勇自己承认了?。”   李队示意海姝自己看,他?则在一旁回忆。   王长意的岳丈是炮弹厂上一任厂长,王长意结婚后一直住在岳丈家中,虽然孩子还是姓王,但王长意有点入赘的意思。王长意文化水平不高,只是初中毕业,不过在和?厂长攀上亲戚之?前,他在一线生产单位干了几年,技术没得说,也很讨领导同事喜欢。   婚后岳丈提拔他?,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后来更是接了?岳丈的班,成为正?厂长。   炮弹厂表面看上去和?睦,大家都是靠劳动吃饭的工人,其实不然,分成了技校派和外来派两拨。技校派就是碗渡街土生土长的工人子弟,父辈都是工人,他?们在碗渡街上完小初,然后进技校、进厂,生活一成不变,也没有什么进取心。   而外来派则是在外面读了高中,甚至是大学的,他?们入厂时通常级别比技校派高,升迁得也更快,但?人数远远少于技校派。   黄战勇从技术员升到副厂长,这一路还算顺利,但?是在他?的前面挡着一个王长意,他?是怎么都跨不过去。偏偏王长意只比他?大三岁,他?不可能熬到王长意退休。而且就算王长意退休,正?厂长的位置恐怕还是会落到关系户头上。   他必须除掉王长意。   这些都是黄战勇后来在接受问询时自己交代的。   而杞云市警方是怎么发现黄战勇的问题?   王长意在谢小龙出事前半年就死?了?。春节之?前,市里有?很多活动,王长意这个厂长需要代表炮弹厂出席活动,那时厂里的生产事务基本都已经交给黄战勇,王长意每天带着秘书、重点培养的中层在市里喝酒联欢,有时甚至直接住在市里。   1月25号,王长意的车在回碗渡街的路上被撞,只有?司机张某活了?下?来。   肇事的是一辆小型货车,但?是当时根本没有?监控,那条路也很偏僻,没有?目击者,东叶分局调查数月无果,而炮弹厂并不能因为死了一个厂长就懈怠下?来,黄战勇成了?实际上说话最管用的人。   这案子沉了?下?来,直到谢小龙案的发生。是谁杀死了谢小龙?警方简直一筹莫展。不久特勤赶来,不仅要移走?案子,还要带走在分局眼中嫌疑非常大的谢宇。   案子已经不归东叶分局管,然而在民众眼中,刑事案子不由刑警管,那还能由谁管?查不到凶手,那就是你们警察无能!   当时可谓群情激奋,人们自发地翻旧账,王长意的案子就这么被翻了出来。市局给分局下?了?硬指标,这案子必破,而且要尽快破。   负责王长意案的是分局当时的中队长,早已退休,李队只是辅助调查。肇事小货车找不到,物证不足,那就只有?从结果来推理。谁能在王长意的死?里获益? 第126章 沙漏(23)   23   王长意一个?厂长, 按理说结的仇不会少,但是排查下来,他这人的性格就是不容易得罪人。虽然他是技校派的领袖, 但是和外来派的大多数人也关?系融洽。在厂里和他有过矛盾的只有黄战勇, 而黄战勇在他死后顶替了他的位置。   黄战勇是最大的获利者,在动机这一项上算是十分充足。   当警方拿着放大镜观察一个?人, 这个?人就很难再藏起来。分局多次审问黄战勇,并且围绕他的小家?庭、父母的家庭做调查。   黄战勇来自小县城, 妻子则是在城里长大,他们都靠自己考上大学, 出人头地的愿望非常强烈, 他和王长意的矛盾是因为两人对炮弹厂的发展产生了分歧。   黄战勇已经嗅到?了时代浪潮的迫近,感到?必须提早改革,否则炮弹厂就要被淘汰。但王长意安于现状, 不希望动大刀子。很多工人的想法和王长意一样, 碗渡街就像个?不受外界侵扰的小城市, 外面的浪潮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黄战勇说服不了王长意,工人们又站在王长意一边, 已经有中层对王长意说黄战勇的不是,让王长意动用手上的权力,下放黄战勇。   王长意到?底有没有动这个心思, 早已不得?而知。   在调查黄战勇的过程中, 警方发现他与其他几名?中高层有侵吞集体资产的问题, 黄战勇更严重的是, 他还隐约和杞云市的地痞组织有联系。   查到?这里, 黄战勇等人已经乱了阵脚,有人承认侵吞资产, 一口咬向黄战勇,说都?是受黄战勇的指使。证据确凿,黄战勇也不得?不承认,但他为自己辩驳,侵吞的钱没有进他自己的钱袋子,而是为了给炮弹厂谋求下一步发展,搞技术创新!   他反复提到王长意的迂腐,说正是王长意阻挠他的改革,钱批不下来,他才走了歪门邪道。   他是在非常紧张的状态下说出这番话,在警方看来,他杀死王长意的动机更加充分了。   警方抓到?一批地痞,他们做过多起案子,指认黄战勇曾经与他们商议除掉王长意,其中一个?方案就是制造车祸。   黄战勇起初坚决否认,但人证太?充分,地痞头子还拿出从黄战勇处收的钱。黄战勇后来承认,他确实萌生过买凶的念头,也确实和地痞商议过,但是最后他没有让他们执行!   警方还是没能找到肇事车辆,地痞们在得?知这一点后,不承认杀死王长意。两边都?不承认,然而两边都?犯了罪,地痞手上的人命多的是,警方加大审讯力度后,地痞头子干脆承认,人就是他让手下撞死的,至于车,已经烧掉了。   这就把黄战勇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位置,律师让他争取轻判,他众叛亲离,颇有树倒猢狲散的意思。最后,他承认了雇佣地痞作案。而这并没有给他争取到?轻判。   黄战勇等人的案子了结,在社会上属于大快人心,东叶分局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而黄战勇妻女在这之后遭遇的事,似乎已经不再被人们所关注。就算有人听说了,也只会呸一口,说上一句——活该!   海姝问:“黄战勇的死会不会有问题?”   李队摇头,“据我所知,判刑和入狱都没问题,他身体不太?好?,以前就曾经晕倒过,在狱中长期抑郁,最后突发脑溢血,根本抢救不过来。”   海姝拿出桑切斯的照片,“李队,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李队看了会儿?,皱着眉,“我好像见过他。”   海姝问:“什么时候?”   李队思索许久,“想不起来了,但我确实见过他。”   海姝说:“这个?人叫桑切斯,是个?外国人,他来华的第一站似乎就是杞云市,并且建了个?芭蕾舞学校。”   李队恍然大悟,“他是那个?校长?我记得?那学校开的时候还挺轰动,东叶区文化机构少,工人多,那年头洋文化的冲击也很厉害,不少人都?把孩子送去了。”   海姝点点头,“这个芭蕾舞学校有没有出过什?么?事?”   李队扎根东叶区多年,最近几年?才调到?市局,对东叶区非常熟悉,“没有,口碑一直很好?,这个?桑切斯还很热衷做慈善,带老师们去看望过残障小孩。”   芭蕾舞学校在杞云市一共存在了六年?,桑切斯在离开杞云市之后,对它进行了转让。   海姝来到芭蕾舞学校的旧址,那里现在已经是便?民广场,找不到?过去建筑的一丝痕迹。   已经到?这儿?了,海姝索性前往碗渡街。   现在的碗渡街已经不再是杞云市的最东边,城市将它包裹其中,在更东边还有高楼耸立的新城。而碗渡街和东叶区许许多多的工厂一起,被打造成了充满工业情怀的文创区,吸引着许多游客前去打卡。   海姝车开到?一半,就看到?沿途夸张的雕塑和涂鸦,和记忆里儿时的街景已经完全?不同了。   小时候总是觉得?碗渡街很大,从小宇家的五村到河边是一条很漫长的路,要走很久才能到。但现在站在成年人的视角,小的不仅是碗渡街,就连其他工厂的厂区加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大。   碗渡街的入口是一个做得很旧的大铁门,旁边有小年?轻在拍照。海姝停好?车,打算走进去。文创街区不用买票,不过里面的网红店消费比较高。海姝循着记忆往里走,老房子基本上都?没有拆,但已经被改造成民宿、餐馆、各种各样的工作室。   但五村没有了,那些平房,还有养牛场,统统消失了,现在是一个?广场,工作人员正在烈日下搭钢架,一旁的广告显示,这里要举行夏日音乐会。   一丝失落的情绪在海姝心里一闪而过,她?深呼吸一口,很清楚自己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不是怀旧,不是追忆过去,而是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她?转过身,背对着广场的热闹,向厂区更深处走去。那个方向,是小姑以前的家?所在的七村,还有地势最高的八村和九村。   因为小姑就住在七村的缘故,她?很少往高坡上的八村和九村走,印象里唯一一次去,就是黄雨嘉的生日。   七村的房子都?还在,看上去小得像是灰色的积木,路也特别窄,也不知道当年?一群小孩是怎么?在这么窄的路上追逐打闹。   海姝一级一级上着阶梯,厂区最高的地方有座水塔,她?以前对那里很好?奇,还撺掇小宇和她?一起爬上去。但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小宇给她?玩了什?么?,她?就把水塔抛到?了脑后。   现在终于走到?水塔下,发现水塔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水塔外围着铁丝,想进去是不可能了。海姝吹着风,俯视下面的八村九村,忽然,视线停在一个模糊的身影上。   那人站在九村的一户阳台上,正看向水塔方向,在视线交汇的一刻,那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飞速消失。   海姝脱口而出:“高明雀!站住!”   阳台已经空无?一人,海姝飞快向山坡下跑去。杞云市早晨刚下过雨,坡路很滑,海姝几次险些摔倒。她?一边跑一边给李队打电话,请求支援,李队怔住片刻,答应下来。   九村的房子看着就在山坡下方,但实际还有一段距离,海姝在奔跑时一直留意着楼栋的出口,没有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她?赶到?单元楼下,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出口像一张黑漆漆的巨口,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她?稍微调整呼吸,警惕地走了过去。   这次来杞云市不是执行抓捕任务,她?没有带枪。   二十年?前,九村的房子位置最高,修建得?最晚,是整个炮弹厂最新最好的房子。然而时光拖着沉重的步子经过,其他村的房子要么?拆掉,要么?改建得?五光十色,而九村因为离核心区域太?远,房子一直放着没人管,这些年?已经成了不能住人的危楼,里面断水断电,就像被遗弃了一样。   海姝迈入楼中,视野一下子变得?阴暗狭窄,呼吸中充斥着墙壁发霉和栏杆生锈的味道。她?踩在铺满灰尘的阶梯上,缓缓往上走,脚步声几乎听不见。   这楼俨然成了一座脱离于现实世界的迷宫,阳光从蜂窝状的透气墙穿进来,在地上折射出一道道并不算明亮的痕迹,让照不到?光的地方更显黑暗诡异。   海姝摸出侦察兵匕首,从手心推入袖管中。   楼有六层,刚才高明雀就在六楼的阳台,那个?位置很可能就是黄家?当年的住所。楼外有树,这个?季节,树叶已经非常茂密,风吹过,树影从外面投射进来,阴影晃动,海姝神经绷紧,那些飘忽不定的阴影就像是一个笼罩在她?心脏上的铁笼。   每层楼有四户,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但老朽的锁一拨就开。海姝不敢轻易进去搜索,因为一旦进错一间?,高明雀就有可能趁机下楼逃离。   杞云市局的支援还没有赶到。   来到?四楼时,海姝深呼吸,再次向上。忽然,她?听见上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像是铁架。她?心头一凛,立即向上跑去,然而就在五楼的转角,她?听见一阵明亮的笑声。   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立即转身,瞳孔紧缩。   在她?的后方,走廊的另一个?尽头,高明雀站在那里,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运动服,长长的卷发盘在脑后,露出了整张脸。那里有一扇窗户,高明雀被阳光烘托得?发亮,是这层楼里最光明的存在,而站在阴影中的海姝,却仿佛代表着黑暗。   黑暗和光明,呈现出相反的关系。   “高明雀。”海姝轻声道,接着,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突然,高明雀却举起手,她握着的是一把枪。   “海警官,我劝你不要过来。”高明雀笑道:“我真的会开枪。”   对方有枪,海姝当然不可能轻举妄动。两人就这么对峙半分钟,海姝说:“黄雨嘉。”   高明雀稍稍将枪口往上一扬,眼尾像狐狸一般弯起,“你现在才认出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当年送过我水晶球的小女孩。”   这话让海姝有些吃惊,她和黄雨嘉就那么一两次交集,她?甚至都?不是炮弹厂的子弟,黄雨嘉众星捧月,居然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送了什么。   那天送水晶球的人不是很多吗?   “怎么?,觉得很奇怪?”高明雀哼笑了声,“海警官,你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吗?”   海姝现在单枪匹马,并不介意跟高明雀多聊两句,以拖延时间?,“在我眼里,还是你更特别。”   高明雀夸张地笑起来,她?是很大气明艳的长相,即便?是做出夸张的表情,也不见?一丝丑陋。她向后退了一步,右脚踩在向上的楼梯上。   海姝说:“你想去哪里?”   高明雀说:“顶楼,这里太?逼仄。”   两人一个?退着上楼,一个?保持一段距离跟随。高明雀并没有回到?以前的家?中,而是推开了上到?天台的门。   那门的转轴锈蚀得?厉害,发出极其刺耳的嘎吱声。阳光顿时倾泻进楼道,洪水一般。高明雀站在高处向海姝挥了挥枪,眼睛微微眯起,那表情似乎带着某种引诱和暗示——你敢上来吗?   海姝必须上去。   天台上疾风阵阵,树叶的沙沙声好似江水从远处传来。海姝刚站上天台,就发现脚下有个?红点。   是狙击.枪!   红点推着她向右边移动,高明雀又笑了起来,“抱歉,海警官,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冒险来这里,当然不会一个?人,有人在保护我,你不会打算这个时候和我动手吧?”   海姝镇定地摊开手,“你看,我枪都?没带,怎么和你动手?实话跟你说,我只是来寻找当年?的线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刚才说我特别,我特别在哪里?”   高明雀似乎对她的淡定有些惊讶,片刻后说:“如?果是其他人,现在应该会惊慌失措。”   海姝低头笑了声,“既来之则安之。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仍然叫你高律?还是叫你黄雨嘉?”   高明雀微微皱眉,黄雨嘉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海姝像是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的父亲黄战勇,就是在这里被抓走的吧?”   高明雀眼中闪过仇恨,声音也冷了一分,“还不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   海姝说:“王长意不是黄战勇杀死的?”   高明雀挑眉,“你打算打你那些同事的脸?”   海姝说:“那倒不是,只是你失踪之后,我去过你家?,找到你收集的大量黄战勇案的资料,你不认为他有罪,我只是说出你的想法。”   高明雀沉默了会儿?,正要开口,海姝又道:“同时,我们也发现了你招募那些优秀刑辩律师的目的。你要他们为像你父亲一样的人辩护,让死刑变无?期,让无?期变有期。”   高明雀鼓掌,“我当年就觉得你很聪明,和厂里的小孩不一样。”   海姝说:“这就是我特别的地方?”   “我爸总想把我养成公主,城里的小孩学什?么?,他也让我学什?么。她们穿什么衣服,他也给我买什?么?衣服。”高明雀忽然说起无关的事来,“但说到?底,我还是碗渡街的小孩,这个?地方在那时,和乡下有什?么?区别?我周围全?是乡下小孩,我又怎么可能假扮城里小孩?”   海姝想起荣敬对炮弹厂的鄙夷。对,以前杞云市的人都没有将碗渡街看做城市的一部分,这里只是比农村稍微发达的地方。   “但你不一样。”高明雀的眼中释放出光亮,“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周围的人不在一个世界。我曾经很羡慕你,海警官。”   海姝怀疑自己听错了,“羡慕?”   那个高高在上的黄雨嘉吗?她已经想不起小时候黄雨嘉的长相了,但模糊记得?起一个?高昂着下巴的轮廓。   “你很松弛,想做什?么?做什?么?,天天和那个?送奶工的儿子混在一起。”高明雀说:“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不允许我和他们一起玩,因为他们会拉低我们家?的档次。真正的城里人——就像你——不会计较这些。”   松弛?海姝在追踪的嫌疑人口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第127章 沙漏(24)   24   “所以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会。”高明雀耸了耸肩, “你送的水晶球我很喜欢,但是下午你就走了。我后来?听说,你是急着去找谢宇。”   海姝说:“原来你这么关注我。所以……”她的眼神凌厉了一分, “你针对的是我?”   “针对你?”高明雀挑高一边眉梢, “海警官,是你非要搅合进来?。你在滨丛市好好当你的中?队长不行?吗?”   “是吗?”海姝笑?道:“可我怎么记得, 尹灿曦很早之前就已经盯上我了?她是你的人,你帮她复周佳佳的仇, 你最初交给她的任务,就是盯着我, 对吧?”   高明雀愣了下, “差点忘了这件事。没错,我盯着你,是因为?我得知有个女警正?在暗中?调查碗渡街的案子, 这个女警竟然是你。但海警官, 你不会认为?当时尹灿曦盯着你, 对你来?说是个伤害吧?她当线人的能力不是很出众吗?如果?没有她的陪伴,你在滨丛市那一帮男人中, 应该更?加难过吧?”   海姝歪了歪头,“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你。”   高明雀嗤笑,“不至于。”   红点一直在海姝周围移动, 像是将她圈了起来?, 手机在口袋中?, 没有动静。九村之外, 游人众多,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同寻常。   高明雀看了看时间,缓缓退到门口, “好?了,我该走了。”   “等一下!”海姝紧声道:“你和桑切斯是什么关系?”   高明雀微笑?,“你终于想问这个问题了吗?其实我已经给过你答案。”   海姝不解,“什么?”   “你不应该卷进来?,这件事和你根本没有关系。”高明雀的身影已经在阴影中?,她忽然顿了顿,又道:“不过和你身边那个特勤倒是关系不小,你小时候就为?他打架,现在为他冲锋陷阵,我丝毫不意外。”   远处,已经有警笛声传来。   海姝心跳加快,忍不住上?前,心道只要再让高明雀停留片刻,说不定就能困住她。   然而枪声忽然响起,海姝迅速倒地翻滚,却还是有一枚子弹擦着她的肩膀飞过,撕扯出一道飞扬的血线。   颠倒的视野中?,高明雀居高临下道:“海警官,你跟我玩儿什么游戏?现在就想抓我?还太早了!”   “高明雀!”海姝忍痛站起,红点却已经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高明雀放声大笑?,转身挥挥手,从容地消失在楼道的阴影中。   杞云市局刑侦支队的队员赶来?,但不管是高明雀还是隐藏的狙击手都?已经消失无踪。   “海队,你受伤了!”一名?队员看见海姝抓着肩膀,血浸透了布料。   海姝摇摇头,示意这伤不打紧。   但她到底是从外地来办案的,队员赶紧将她送到医院检查,之后做了简单的清理和包扎。   海姝拿手机看网上?的消息,“枪声”、“文创园枪声”已经上了本地热搜,人们正?在激烈议论着碗渡街一带出什么事了。   杞云警方已经将文创园暂时封锁起来?,九村更?是不准游人进入。海姝有些懊恼,她如果?准备得更?充分,起码申请到了枪,多带几名?队员,就不至于在遇到高明雀时这般被动。现在人跑了,不知道下一个抓捕的机会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她遇袭的事很快传到了灰涌市,乔恒赶紧打电话确认她的情况,她索性?开了视频,展示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肩膀,“乔队,你看,真没事。”   乔恒松了口气,说会再次跟李队沟通,让杞云警方确保她在杞云市的安全。   临到要挂电话,乔恒又问:“谢老弟到了没?”   海姝眼睛睁大,“谢惊屿要来?”   乔恒说:“应该快到了,他知道你出事,马上?就跟他们贺队打了申请,贺队刚跟我说的。”   海姝在病房待不住,第一瓶药水输完就想走。高明雀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与桑切斯的关系,但言行?已经说明,她和桑切斯一定有关,并且桑切斯正?是造成她“失踪”的原因!   她从灰涌市消失,回到小时候住的地方,她想干什么?九村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队员拦住她,“海队,你现在不适合出去!”   海姝说:“我已经没事了。”说着就拉开门,但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动作一顿。   谢惊屿站在门口,稍显风尘仆仆,衣服被汗水打湿,脸上?也挂着汗,呼吸有些急促,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谢……”海姝果断将“老弟”吞回去,“谢哥,这么快?”   谢惊屿的视线立即落在她包扎着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这一刻,她依稀看到了一丝小宇的样子。   “子弹擦过皮,没伤到血管和骨骼。”海姝说着还动了两下。   谢惊屿连忙皱眉握住她的上臂,“乱动什么?”   海姝叹口气,“真的是小伤,怪我轻敌了。”   谢惊屿摇头,“子弹检验了吗?”   “A国?的,高明雀还带着狙击手,有备而来。”海姝往走廊看了看,认真道:“你不会一直堵在这里吧?我要再去碗渡街看看。”   队员自从看见谢惊屿,就不停打量他,这一看就不是普通警察,还凶巴巴的,肯定会和自己一起劝海姝躺下休息。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谢惊屿点头说:“我跟你一起。”   队员:“……”你们灰涌市是这么对待伤员的吗?   黄昏,夏天的夕阳像是火烧云,铺满了整片天空。谢惊屿开车,话比平时少很多。车进入碗渡街时被拦下,执勤的警察确认他们的身份之后,才将他们放进去。   游客和商家撤离之后,这片在不久前还喧哗热闹的地方又变得冷清,那些粉刷得荒诞的建筑沉默着,空气中仿佛有听不见的回响。   车开不到九村去,只能走路,谢惊屿将战术背心丢给海姝,再次看向她的肩膀,“没问题?”   海姝麻利地穿上?,战术背心能够防弹,但肩膀会被压到,她活动了下,感觉还行?,小声说:“我又不是蜘蛛,用?手走路。”   谢惊屿:“……”   上?坡的石阶很旧了,谢惊屿走在前面,海姝看到他腰上藏着的枪。   谢惊屿转身,向她伸出手,“要不要拉你一把?”   海姝笑着一巴掌拍过去,“走你的。”   谢惊屿低下头,看看被拍红的手掌,继续向前。   楼栋已经经过搜索,不再藏有人,周围的建筑物里也没有狙击手。海姝和谢惊屿来到六楼,站在6-1门口。这里就是黄家当年的住所,谢惊屿记得很清楚。   门不用?开锁就能推开,痕检师已经在上面提取到了高明雀的指纹。   大概因为?不久前通过风,房间里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反而留着一股很淡很淡的女士香水味。   海姝的记忆里,黄家装修得很豪华,尤其是沙发、电视墙和吊灯,完全不输当时市里的富裕家庭。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富态的家具——早在黄战勇被捕时,黄家就被愤怒的工人们洗劫,值钱的抢走,不值钱的全部砸烂。   倒是里屋还剩着一张行?军床,那似乎是后来黄母带着黄雨嘉回来短暂居住时留下。   谢惊屿站在原本放着餐桌的位置。海姝看了会儿,问:“龙叔当年就是把牛奶放在这里的吗?”   谢惊屿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她嫌龙叔鞋脏,现在呢?”   海姝在各个房间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她走出来?,和谢惊屿一起来?到阳台——这里正?是高明雀站过,并且被她发现的地方。   “高明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海姝皱着眉,开始思索,“她和桑切斯的关系有可能就是我们之前想的那样,在桑切斯杀害周飞航后,她必须逃脱。可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到这儿来?,桑切斯知道碗渡街是她的精神家园,她就不怕来?这里被桑切斯发现?”   谢惊屿说:“桑切斯不敢轻举妄动。”说着,他转过脸,看着海姝的侧脸,“因为?你已经盯着桑切斯了。”   海姝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视线再往上?,便是那高耸却失去作用?的水塔。   是,警方已经盯上桑切斯了。桑切斯杀死周飞航在警方行?动之前,而在这之后,他必须谨慎,任何举动都可能被警方留意到。   高明雀等的就是警方制造出来?的机会吗?   海姝轻轻摇头,“可是高明雀来?这里的动机还是不清晰。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有什么必须来?的理由?怀旧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如果?没有必须来?的理由,那她为?什么来??她是不是故意出现?”   谢惊屿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觉得她像是在等我。”海姝灌了一口入夜微凉的空气,“在我看到她之前,她早就看到我了,而且她布置好?了狙击手,她有安全脱身的准备。”   海姝越是思考,越是感到高明雀这个女人捉摸不透,她口口声声说是海姝自己要扑进来?,但又承认从小就觉得海姝特别,并且有意安排尹灿曦盯着海姝。   海姝轻声道:“跟你有关系。”   谢惊屿没听懂,“嗯?”   海姝立即抓住谢惊屿的手臂,“她说和你有关系!”   高明雀到底想表达什么?在她眼里,黄战勇的死怪警察,怪谢小龙,如果?不是谢小龙死了,案子破不了,警察也不会一根筋地调查王长意的死,所以她也恨谢小龙和谢惊屿,这就是她所说的“联系”?   可海姝觉得,也许高明雀的话里还有更重要的隐情。   天边的红霞逐渐被夜色吞没,变成神秘的深紫色。须臾,谢惊屿说:“她知道龙叔遇害的真相。”   海姝陡然回头,与谢惊屿对视。就在谢惊屿说出这句话之前,她也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的关键就是桑切斯,桑切斯是李云的血亲,谢小龙遇害时,桑切斯在杞云市,谢小龙藏着的沙漏图案和李云所画的一致。而在谢小龙的案子被移走,黄家母女孤苦无依,选择轻生时,出现在黄雨嘉面前的是桑切斯,还是李云?   海姝说:“高明雀在暗示,杀害龙叔的是桑切斯?”   谢惊屿握紧拳头,指骨泛出森白。   海姝又道:“她在唆使我,也在唆使你,去……不管用正当还是不正当的方式,处理掉桑切斯?”   谢惊屿的眼神更?暗了,像是两道从深渊里照出来?的幽光。   “你……”海姝忽然有些无措,伸出手,却没有挨着谢惊屿的背。   谢惊屿沉默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都?知道,这很可能是高明雀布置的陷阱,她凭什么说桑切斯是凶手?桑切斯和谢小龙有什么恩怨?   但理性?有时难敌强烈的情感。二十年了,谢小龙的死像是早已被尘封,谢惊屿的年龄都?快和他一样了。特勤追逐了那么久真相,现在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相终于摆在面前,谢惊屿感到血液就像疯狂的蚂蚁,在身体里乱窜。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是面前的女孩,和他从小就认识的女孩还是看懂了他。   海姝悬着的手终于轻轻放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料轻拍,“小宇,不要冲动,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就在海姝的手碰触到脊背的时候,谢惊屿忽然绷紧了身体,那些叫嚣的血液像是遇到了冰,忽地停止了奔流。他扭过脸,看着海姝的眸子,不久,视线转移到海姝的耳垂上?。海姝没有戴耳环,但那里有个小小的耳洞。他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咬紧的肌肉终于渐渐松弛下去,片刻,他抬起手,极轻地垫住那片耳垂,珍惜地捏了捏。   杞云市这边,因为高明雀的突然出现,乔恒和贺北城商议后,紧急派秦小叶等特勤过去增援。而在灰涌市,隋星严格执行着海姝交待的任务——紧盯桑切斯。   和海姝交锋后,桑切斯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正?常工作、会见重要客户。他不怎么去斯蒂云国际学校,但每天都?会来?到金声中?心。   金声中心最近正在举办一场大规模的画展,国?内外青年艺术家齐聚,桑切斯虽不是画家,但常年在这个领域耕耘,还成立了帮助生活困难艺术家的基金,所以备受尊敬,大家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桑切斯先生。   桑切斯住在中?锦区的高档别墅,但隋星发现他不是经常回去,大部分时间住在金声中心附近的五星级酒店玉岭。   晚上?8点多,桑切斯参加完一场招待青年艺术家的晚宴,坐上?自己的车,回玉岭酒店。隋星启动停在街边的车,一路跟随。到了酒店,桑切斯上?楼,隋星继续守着。   她本以为?桑切斯会像之前一样不再出现,再过一会儿,就有特勤来?顶她的班,这紧绷又枯燥的一天即将结束。然而半小时后,桑切斯的秘书突然出现,开出了桑切斯的车。隋星立即打起精神,盯着那辆车。   不久,桑切斯出现,上?车。   这时的桑切斯和晚宴上的衣着打扮不同,不再身着华服,而是便捷的运动套装,还扣着一顶鸭舌帽,花白的头发从帽沿出露出来。   他要去干什么?隋星警惕地想。   桑切斯的车滑出酒店停车场,向西?北方向开去。隋星赶紧跟上?去。这个时间段,灰涌街头的车非常多,很容易更丢。隋星联系贺北城,特勤也出动了一辆车,在前方的路口等待。   桑切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警察正在跟踪自己,车开得四平八稳。经过一处转盘时,隋星意识到,桑切斯很可能是要回别墅。   果?然,桑切斯的车进入别墅。   跟到这里,隋星和特勤都进不去了。别墅的进出口有两处,他们分别守住一处。   隋星看看时间,思考桑切斯这个时候回别墅到底要干什么?他这副打扮,是想逃离警方的视线吗?可如果真是要逃,他应该做得更?隐蔽一些,也不该只带着一个秘书。   忽然,隋星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眼神轻轻一顿。   打来电话的是萧竞。 第128章 沙漏(25)   25   她握着手机, 目视前方的出口,眉心稍稍绞起,神?情略微挣扎。手机又震动了?一会儿, 她才划开接听键, “萧医生,这么?晚了?, 什么?事?”   萧竞的声音在手机里听着格外有磁性,他先是叹了?口气, 道:“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啊,吃饭没?”   隋星下意识摸了下胃部, 那里空荡荡的, 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在意,发出一串咕咕声。隋星想了?想,别说晚饭, 就是午餐她也只是草草啃了个面包。   “肯定没吃。”萧竞说:“我今天炖了汤, 还?做了?你喜欢的凉拌鸡, 给你送来?。”   隋星立即说:“别,我这还?有任务。”   萧竞说:“有任务也得吃饭。”   隋星这时哪里走得开, 从后座拿来?面包,故意将包装袋捏出沙沙声,“在吃了?。”   萧竞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只?道:“别太?累着自己, 身体要是垮了?, 在我那儿喝中药的苦可就白吃了。”   隋星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萧医生。”   挂断电话?, 隋星看着手上的面包出了会儿神?, 饥饿的感觉已经过去了?,那干巴巴的面包看着毫无食欲。她吐出一口气, 将面包丢了?回去。   半晌,守着另一边的特勤打来电话,问她这边是什么?情况。   “没人出来?,桑切斯还在里面。”刚说完,隋星就看到车灯一闪,正是桑切斯的车,她当即启动,“桑切斯要走!”   这次,桑切斯的车开得比来时快,像一道剑劈了?出去,隋星一踩油门,几?乎是甩尾跟上。特?勤的车也从另一个方向开来。   而上了?大道,桑切斯的车又慢下来?,仿佛刚才只?是隋星的错觉。隋星心道不好,难道这只?是虚晃一枪?桑切斯根本不在车上,这车引走了?警方的视线,桑切斯再驾驶另一辆车离开?   隋星马上打给特勤,要他们回别墅。   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特?勤只?来?了?一辆车,而别墅有两个出口。   特?勤已经调转,隋星顾不上那么多了,紧随前方的车。   这条路和来?时的路一样,但?过了?晚上的高峰,路上的车辆少了不少。隋星没有跟丢,只?见那车最终停在玉岭酒店,桑切斯从车里出来?,还是那身运动服鸭舌帽打扮,在秘书的陪同下进入酒店。   隋星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很快,额角渗出冷汗。她一边擦汗一边调整呼吸,心中疑惑很重——桑切斯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离开酒店回别墅,又为?什么?回去了又回来?他只是去别墅取什么?东西吗?那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他知道警方盯着他,他要给警方一种他要跑路的错觉?他在试探警方?   隋星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桑切斯回到酒店后就再也没有下来?,仿佛刚才那一来?一回只?是一场游戏。同事的车停在一旁,敲了?敲隋星的车窗,“快回去休息了?,接下来?交给我。”   隋星疲惫地抹了?把脸,和同事分析了下刚才的情况,同事点?点?头,打起精神?。   交班后,隋星本打算直接回家,倒头就睡,但桑切斯刚才的举动让她很不踏实,料想回家也睡不着,不如回市局,真有什么?,还能立即响应。   市局即便是晚上,也灯火通明,总有些部门、小组坚守在夜晚的战场。隋星习以为?常,但?刚停好车,就听见一声喇叭声。她循着声音看去,那边的车灯也打了过来。她抬起手挡住眼睛,在刺眼?的光芒中看到一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正在朝她挥手。   “萧,萧医生!”隋星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竞上前,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和西裤,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温柔,他打量隋星一番,说:“我就猜到你不会直接回家,所以来这里等你。一会儿还有工作?”   隋星摇头,“没了?,今天下班了?,我回来找点资料。”   萧竞说:“那就是说,现在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   隋星别了?下头发,正要开口,肚子突然嚣张地叫起来?。   路上本来?挺嘈杂的,但?这一瞬,其他声音正好停下,显得隋星的肚子叫得特别响亮。   萧竞弯起唇角,笑了?笑。   隋星:“咳——”   萧竞转身,“来?吃点?东西吧,反正你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回去工作吧?”   隋星想起之前的那通电话?,惊讶道:“你是给我送饭来的?”   萧竞回头看她,“不然呢?猜到你不会好好吃饭。你工作时我不打搅你,工作完了?,好歹听听我这个当医生的?”   隋星跟在萧竞后面,正要上车,却看到萧竞竟然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折叠小桌子,然后将保温桶和饭盒一一放上去。   隋星以前笑海姝什么都不会,没点?烟火气,现在一看萧竞这阵仗,简直败了?。   萧竞将小板凳摆好,还?别说,这位置选得不错,在花树和路灯底下,几?乎没有人经过,车挡住了马路上的视线。夜风温柔,跟野炊似的。   隋星坐下,端起饭盒,冬瓜排骨汤熬得很鲜,凉拌鸡又嫩又爽口,处理得没有一丝腥味。   隋星吃的时候,萧竞就在一旁看着,没有动筷子。隋星抬头,“你不吃点??”   萧竞说:“做的时候就吃了?。”   隋星点?点?头,继续吃。萧竞看了会儿说:“你最近这么?忙,我倒是有些意外。”   隋星:“嗯?”   萧竞说:“市里也没听说有什么案子。”   隋星放下筷子,眸色渐深。   萧竞笑着摆手,“我没有跟你打听案子的意思?,知道你们有保密规则。”   隋星说:“抱歉。”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隋星确实饿了?,刚开始吃时还?没什么?感觉,越吃越想吃,一个人就把萧竞带来的食物吃完了?。   萧竞收拾桌子,“确定不回去?”   隋星说:“懒得跑来跑去,今晚就睡在局里算了?。”   萧竞没有再劝说,从后座拿出一包分别用瓶子装好的中药,“上次的喝完了?吧,你也没时间熬,这是我处理好的,记得喝。”   隋星接过来?,笑道:“萧医生,你太?好了?。”   萧竞也微笑,“好了?,我走了?,早日?破案。”   车缓缓驶离,隋星站在路边挥手,直到车转过转角,她才将手放下来?。   凌晨,隋星想着桑切斯的举动,仍旧睡不着,和值守的同事、特勤联系了?几?回,他们都说桑切斯回酒店之后没有任何异状。   隋星坐起来?,给海姝打电话?,海姝竟然也没睡,听声音还很清醒。   隋星说了?今天的情况,支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他最近可能会有什么?动静。”   海姝沉默了?会儿,“我后天就回来了。”   隋星说:“但是杞云那边还没有查清楚吧?”   海姝说:“谢惊屿和其他人在,我们估计高明雀可能要借警方的手重查黄战勇的案子,而且她想挑起我们和桑切斯的矛盾。桑切斯这些年来几乎没有吃过亏,他一旦想清楚高明雀的动机,一定会有行动。”   隋星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海姝说:“我现在有高明雀的暗示,还?有桑切斯的DNA,可以暂时限制桑切斯的行动,先审了?再说。”   次日?,海姝和谢惊屿一同来?到杞云市第四监狱,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当年声称杀死王长意的地痞一些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一些已经在服刑过程中去世,只?剩下刘老幺还?活着。   经过快二?十年的牢狱生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混社会草菅人命时的戾气,面容平和,狱警说他不久前还?制止了一次牢狱中的斗殴,这些年表现得不错。   海姝提到王长意这个名字,刘老幺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露出一个尴尬而局促的笑,“海警官,我在这里待久了?,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以前结识过什么?人,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海姝分别拿出王长意和黄战勇的照片,指着黄战勇,“那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刘老幺端详片刻,恍然大悟,“这,这不是那个厂长?”   海姝又指了?指王长意,“他真的让你们帮忙杀死这一位?你们做了??”   刘老幺沉默下来?,“你让我想想,这件事其实我也挺糊涂。我那时年纪不大,都是听大哥们的,大哥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黄战勇确实来?找过我们,但?我肯定没有杀王长意。”   在刘老幺模糊的记忆里,黄战勇跟他们帮派的大哥关系很近,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他们的资金来?源就是收保护费,成天去找那些小商铺的麻烦。黄战勇比小商贩有钱得多,当时他们背地里都叫黄战勇金主,大哥也愿意帮黄战勇办事。   有一次,黄战勇找到大哥,说要大哥想办法做掉一个人。那时刘老幺就在大哥身边,同时在场的还?有大哥的几?个心腹。大哥看了照片后打包票,“只?要钱到位,你想杀十个都行。”   大哥还为这事耗费了不少精力,给黄战勇出了?几?个计划,但?真开始做准备了?,黄战勇又像是害怕了?,畏畏缩缩的,不敢做决定。大哥大怒,觉得黄战勇把他们给耍了?,黄战勇又拿钱安抚大哥。   王长意死了?,这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团伙做的,刘老幺说不清楚。   海姝问:“但当年你承认了犯罪。”   刘老幺说:“我那时脑子不清楚,大家都承认了?,我干嘛不承认?再说,人不是我杀的,我确实杀过人,但?我杀的不是王长意,我承认的也只是黄战勇来找我们买凶。”   海姝问:“那你觉得,王长意是谁杀的?”   刘老幺挠了?挠头,“应该还?是我们中的谁动的手吧?最可能的就是老大,但?他们都已经死了?。警察当时也查了很多人,最可能杀死王长意的就是黄战勇,他也认罪了?。”   海姝问:“那黄战勇的犹豫,有没有可能是,他已经接触到了?其他能够帮他解决掉王长意的人?”   刘老幺想了?好一会儿,“这我就真的不清楚了。你说的也有可能吧,毕竟那时候杞云市乱得很,我们也不是唯一的帮派。”   海姝拿出桑切斯和李云的照片,“你见过他们吗?”   刘老幺迷茫地摇头,“不认识。”   离开监狱,海姝回头看了?一眼?,谢惊屿给她打开车门。   “是谁杀了?王长意,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海姝坐在副驾上,皱着眉思?索,“这案子发生在龙叔的案子之前,作案者应该不至于想到后面的事。”   谢惊屿说:“用王长意的死来控制黄战勇,李云或者桑切斯的话?,有可能做得出来?。”   海姝感到脑子里有一团乱麻,冷静了?会儿,她看向谢惊屿,但?没说话?。   谢惊屿余光一瞥,“嗯?”   海姝说:“我在想,你要不还是跟我一起回灰涌。”   谢惊屿说:“那这边就放着?”   “我只是……”海姝难得地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只?是觉得,你单独留在这边,情绪会受到一些影响。”   车往前开了一段,谢惊屿靠边停下,“我几?岁了??”   海姝:“嗯?”   谢惊屿笑道:“我还是那个没你个儿高的小宇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笑,海姝也笑了?,“你还记得以前是个小矮子呢?”   谢惊屿说:“放心。”   半分钟后,海姝说:“嗯。”   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话?说一半就停下的又成了谢惊屿。他看着海姝,欲言又止。   海姝推了推他的手臂,“怎么?了?谢老弟,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谢惊屿说:“其实……”   海姝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其实什么??”   谢惊屿摇摇头,“等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海姝愣了?下,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但?这时实在不是讨论私事的时候,她在谢惊屿胸口捶了?一下,潇洒道:“走了?。”   谢惊屿转过身,许久,在胸口的位置??????用力按了按。   回灰涌市的路上,海姝短暂地走了?会儿神?,想起和谢惊屿相处的点滴,还?有随着记忆翻涌而来?的儿时片段,甚至有一瞬想起谢惊屿和桑切斯的关系——桑切斯热衷艺术,尤其是美术,金声艺术帮助了很多年轻画家,谢惊屿如果没有遭遇童年变故,会一直画画,然后遇到桑切斯也说不定。   这想法让海姝有些紧绷,谢惊屿在遇到谢小龙之前是个孤儿,他的父母是谁,谁也说不准。但?一想到桑切斯和李云的DNA都做过比对,谢惊屿和他们都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她又放松了?些许。   回到灰涌市,海姝马不停蹄来到乔恒的办公室。   “乔队,斯蒂云和金声查得怎么样了?”   刑侦支队正在暗中调查桑切斯的商业帝国,试图从中找到突破口。乔恒摇了?摇头,“单就斯蒂云和金声来?说,桑切斯算得上是非常遵纪守法的企业家了?。”   海姝说:“完全没有问题?”   乔恒说:“就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说,是这样,按时纳税,多次参与慈善,没有利用出国交流的便利而扩展非法业务。被资助的那些艺术家也比较干净,斯蒂云送出去的学生在海外还?会得到特?别照顾。”   海姝抱起手臂,在办公室踱步,“这样来?看,其实桑切斯和李云确实很像。李云在外界看来?,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几?十年如一日打理着玻璃厂,然而他私底下却是扶植罪恶的‘空相’。”   乔恒说:“桑切斯有可能就是被李云所培养,他们是同族,但?桑切斯吃掉了?李云,在养老院画沙漏,将沙漏送给张纯羽,是李云的报复。”   海姝说:“对了乔队,我想拘留桑切斯。”   乔恒慎重道:“但你上次取得DNA的过程不合规。”   海姝说:“我知道,所以这次想走正规流程。我们可以从高明雀的失踪入手,她确实暗示了桑切斯在她失踪中起到的作用,我想以她的证词来?申请许可。”   乔恒想了?会儿,“你知道这风险不小。”   海姝道:“但这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行动,桑切斯可能就要行动了?。” 第129章 沙漏(26)   26   乔恒请示上级, 最终开了许可。   早晨,桑切斯离开酒店,正要去金声中心, 警车已经在酒店外等着他了。海姝来到他面前, 出示许可,“桑切斯先生, 今天要麻烦你和我去一趟市局了。”   秘书上前一步,挡在桑切斯面前, 桑切斯面无表情地睨着海姝。   海姝说:“据我?了解,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艺术这么多年来守法发展, 从未出过任何事端, 那?么桑切斯先生对法规这一套应该很?清楚,这份许可不用我逐字逐句解释吧?”   桑切斯拨了拨秘书,秘书立即退到一旁, 他说:“警方需要我配合, 我?当然会尽力, 但我?也有疑问,海警官, 上次我们在金声中心已经聊过了,该我?回答的问题我?也回答过了,还有什么事, 需要你亲自来接我?去市局?”   海姝说:“因为失踪的刻心律所合伙人高明雀。”   桑切斯蹙眉, 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   海姝接着道:“我已经找到了她, 她告诉我?, 是因为你, 她才不?得不?逃离灰涌市。”   桑切斯的面部线条有一瞬的坚硬,眼神也略微改变, 低喃道:“高明雀……”   海姝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高明雀的失踪牵扯了更多的案子,比如已经被?我?们关押的盛岿然、尹灿曦,还有前段时间遇害的周飞航,所?以出自她的线索,我?们非常重视。桑切斯先生,要辛苦一下你了。”   桑切斯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转身交待秘书几句,让将下午的会议延后,然后上了车。   来到市局之后,海姝首先提出提取生物检材,桑切斯的第一反应是排斥,但警方流程合规,他只得照办。温叙取走生物检材后,桑切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明白那?位高律为什么会提到我?,但我?与她并无你们以为的交集。”   海姝说:“你不?好奇我?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吗?”   桑切斯眼中平静,似乎并不?关心。   海姝说:“在杞云市碗渡街,她曾经的家中。”   桑切斯手指轻微缩了一下,若有所?思。   问询室里谁都?没有说话,空调送风和录像机运转的细小动静被紧致的氛围无限放大,像是空气都?波动起了噪音。   桑切斯眼中似乎没有焦距,却绝非是茫然的神情,而是目中无人。海姝看着这一双眼,暗自思索——桑切斯此时在想什么?   桑切斯在梳理高明雀的意图,而这意图触及到了他的怒火,但在警察面前,他必须克制?   暗流涌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似乎都传递着某些信号。   海姝开口:“碗渡街你不会陌生吧?上次我?们就?提到过碗渡街,你来华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在杞云市东叶区开芭蕾舞学校,应该有不?少学生都是碗渡街炮弹厂的子弟?”   桑切斯眼里散开的广逐渐凝聚到一点,再从这一点射向海姝,“是,我?还曾经去炮弹厂招过生。”   海姝说:“那?你一定知道,当时炮弹厂最关心的是什么事。”   桑切斯抿着唇。   海姝又道:“实际上高明雀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线索,她暗示我?,你很?清楚养牛场凶案是怎么发生。”   桑切斯蹙眉,不?悦地?摇头,“暗示?你们将暗示当做令牌?”   海姝说:“当然不?是,但暗示也是重要的线索,尤其当暗示是个故意失踪的人所发出,尤其当我?早就?怀疑你在杞云市的经历。”   桑切斯冷笑,“海警官,什么意思?”   海姝拨了下耳机,温叙那?边还没有完成新的DNA比对,她示意桑切斯稍安勿躁,“不?如我?们都?先思索一下,高明雀为什么出现在碗渡街。”   问询室里只剩下桑切斯一人,海姝在监控里观察着他。高明雀出现在碗渡街的原因,警方已经不?需要再思考,海姝这么做,只是为了进一步刺激桑切斯,打乱他的节奏。   果然,桑切斯虽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但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表情还是反应出了他内心的震荡。   他没有想到高明雀这么大胆?在他眼里,高明雀只是一条可以随意供他拿捏的狗?这条狗现在竟敢拿捏他?   桑切斯的余光瞥向摄像头,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海姝还是在其中看到了冷酷的杀意。   有了前一次的基础,这次的DNA比对结果出得很?快,且与?上次一致,拥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的桑切斯,确实与来历不明的李云有血缘关系。   海姝拿着报告,在问询室外调整了会儿状态,推开门。   桑切斯抬起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手上的A4纸,“这是?”   海姝微笑,“这是我?们刚刚根据你的生物检材做的DNA比对。”   桑切斯说:“比对?和谁?”   海姝转过报告,递到桑切斯面前,“和李云。”   桑切斯拿报告的手极轻地顿了一下。   海姝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孔平远,不?久前在住了多年的养老院里病故。他的家乡似乎是在M国客根邦,你对那?里应该很?熟悉吧,毕竟你使用的熏香也是来自客根邦。”   桑切斯从报告里抬起头,“所?以,你想用这份报告说明什么?为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但这个亲人已经死了?”   海姝挑起眉,“你想说并不认识这个人?”   桑切斯松开手,“有血缘关系就一定要认识吗?你不?可能不?知道M国这几十年来战火不?断,人民流离失所?吧?我?连我的父亲都没有见过,不?认识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很奇怪吗?”   海姝说:“你曾经否认来自M国,但现在我?听你的意思是,你的祖国确实是M国?”   桑切斯讶然片刻,笑了声,“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生活在A国。也许吧,我?身上流着M国的血,但我和自幼在那里生活的人不?一样?。”   海姝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前来到我们这儿,人生地?不?熟,有人邀请你?”   桑切斯说:“我喜欢你们的文化?,二十多年前,这里处处黄金。”他点了点太阳穴,“只要有脑子,就能大赚特赚。”   海姝停顿片刻,语气稍稍冷下去,“所?以你并不承认和李云认识?”   桑切斯耸肩,“不?存在的事,我当然不会承认。”   海姝也没指望桑切斯这样的人看到DNA比对结果后立即承认,现在到了焦灼的时候,警方掌握了部分线索,但还缺失一大块拼图,桑切斯人在他们手上,磨的话,也许能磨出更多东西来。   海姝不?着急,语气跟闲聊似的,“碗渡街炮弹厂的案子,放了二十年,凶手一直在逃,这次我?说什么都?要抓到他。好在现在曙光已经近在咫尺了。”   桑切斯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海姝。   海姝又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从一个人口中得到一个具体的指向,高明雀凭什么那?么确定,你和谢小龙的案子有关?”   她故意将谢小龙三个字说得特别重,桑切斯颈部线条明显绷了一下。   “高明雀是因为知道你的秘密,受到某种?威胁,所?以才被?迫离开灰涌市的吗?你是不?是没有想到,她敢在这个时刻回碗渡街?”   桑切斯倒吸一口气,嘴角抽动两下,“海警官,这些全是你的猜测,什么我来自M国客根邦,什么我?害得高明雀失踪,你有证据吗?”   海姝笑了笑,“嫌疑人最喜欢问的就是,你有证据吗。”   桑切斯并未被?激怒,抱起双臂,“我已经尽可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要继续冒犯我?,我?就?只好保持缄默。再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这次问询,桑切斯并未松口,这在海姝的预料之中。凭借高明雀提供的线索,警方能够控制桑切斯48个小时。   就?在桑切斯被?拘留期间,对桑切斯个人团队的调查也在进行?。他的秘书对桑切斯的私事只字不?提,隋星询问他们从玉岭酒店返回别墅,又返回酒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秘书从容地?说,桑切斯只是突然想回去看看收藏的红酒,这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这48小时里,特勤也在杞云市与当地警方合作寻找高明雀,但高明雀就?像她的名字那?样?——远走高飞的鸟雀,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出现在碗渡街九村的只是一个幻象。   晚上海姝和谢惊屿通话,两边都?进展不?大,但都没忘了鼓舞对方。末了要挂电话,海姝突然说:“我还是很好奇,你那?天到底想说什么?”   谢惊屿笑道:“你都?这么忙了,怎么还开小差?小心我去跟乔老大告状。”   “开小差的是你吧?”海姝说:“当时说工作说得好好的,你突然来那?么一句,撩了就?跑你还有理了?”   谢惊屿噎住,“撩……”   海姝说:“哟,你还害羞上了,谢公主?”   谢惊屿清清嗓子,“那我跟你说另一件事吧。”   海姝:“嗯?”   “就?上回跟你回滨丛市那?次,我?不?是对路特别熟吗?”谢惊屿慢吞吞地?说:“其实我?没有在那儿执行过任务,是你还在滨丛时,我?过去看,看过你。”   海姝总是转得飞快的脑子猛地?刹车,半晌才挤出一句:“啊?”   谢惊屿说:“嗯,就?是这样?。”   两边都?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海姝干巴巴地说:“好好工作,谢老弟。”   谢惊屿那边也有点过载,“好好工作,海警官。”   挂断电话,海姝一抓额发,低声骂道:“该说不说,不?该说狂说!”   没有新的线索出现,海姝和隋星又轮番审问了桑切斯数次,他的姿态越来越高,心态也更加平和,承认和李云是亲戚,但不承认和李云有任何来往,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更与?涌恒集团无关,不?管李云做了什么,他都?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人。   海姝找来周屏镇声称见过李云侄儿侄女?的群众,其中就?包括卢旭。他们轮流来到监控前,但都?说看不?出这人是不是当时来周屏镇接走李云的人。   卢旭说:“哎哟这都这么多年了,我?记得来的那?些人都?挺年轻的,这个人也一把?年纪了,不?是很?像啊。”   到此,周屏镇群众也找不到一个证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海姝看向监控,在最后两个小时,桑切斯脸上已经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48小时一到,律师来到市局,海姝不得不放桑切斯。   桑切斯不?忘整理仪表,经过海姝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小年轻,这48小时就?跟受刑似的。不过好在我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干过亏心事。海警官,你不会还在怀疑我吧?”   海姝迎着他睨视的目光,“桑切斯先生,我?说过,碗渡街的案子这一次我一定会破。”   大约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桑切斯眉梢挑了挑,露出个愕然的神情。须臾,他点点头,“作为在华投资的外商,我?也希望警方给?我?们创造一个平安的投资环境。辛苦了,各位警官。”   看着桑切斯的背影,隋星上前,“这人你说他嚣张吧,他看着挺谦逊。但你说他谦逊吧,他那?个眼神,像是什么都?瞧不上。你说他接下去会怎么做?”   海姝说:“他的愤怒都快掩饰不住了,他肯定会下大力气寻找高明雀。”   隋星点头,“这么说,放他回去,对我们来说也是机会。”   桑切斯上车,车里坐着秘书和金声艺术的一名经理,三人起初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桑切斯在海姝面前的面具摘了下来,眉眼间再不?见温和谦逊,取而代之的是戾气和怒意,“高明雀还没有找到吗?”   经理从副驾上回过头,“先生,还没有她的消息,杞云那?边的警方也在找她,似乎还有军队的力量。她很可能还没有离开杞云。而如果我们贸然在这个时候行?动,可能会掉入杞云警方的包围。”   桑切斯的拳头砸在皮椅上,花了半分钟冷静,“那?灰涌这边呢?她的人绝对不止尹灿曦和周飞航。”   经理又道:“我正想和您汇报,高明雀似乎还埋了一个棋子,这人是个医生,家庭情况很?复杂……”   “哦?”桑切斯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接下去的几天,警方仍旧监视着桑切斯的一举一动,乔恒给?海姝调派了更多警力,同时守在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艺术。桑切斯似乎没有离开灰涌市的倾向,他的业务也没有受到影响,其间,他还出席了斯蒂云高三学生的毕业party。   调查正在稳步推进,但表面看上去,警方却是对桑切斯无计可施。   隋星现在几乎没有回家休息的时间了,不?是守着几个关键地?点,就?是在市局草草打个盹。   下午3点,她已经熬了一个通宵加半个白天,同事来换她去休息,她困得眼皮打架,实在是不?想开车,坐在路边的咖啡店等咖啡时,眼前忽然停下一辆车。她眯着眼看去,一下子清醒过来,是萧竞的车。   “您的咖啡。”服务员将一杯拿铁放在隋星面前。   萧竞下车,来到隋星桌边,“又在喝咖啡。”   隋星眼睛不?大舒服,揉了两下,刚才她精神有些恍惚,依稀觉得萧竞今天说话的语气不?太正常,像是紧绷不?少。但她累得耳鸣,连分析萧竞为什么会这样都做不到。   “萧医生,你来了啊,正好,捎我一趟好吗?”   萧竞点点头,坐在隋星对面,也要了一杯拿铁,放下手机后,一直注视着隋星。   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同,更深沉一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130章 沙漏(27)   27   隋星晃了?下?手, “怎么了?不像你啊。”   萧竞从注视中回过神,微笑道:“嗯?”   隋星举起自己的杯子,“你平时不是不喝咖啡吗, 尤其是拿铁这种甜腻的。”   萧竞说:“看你每次都喝得很香, 我偶尔也学学你。”   隋星笑着点头。不久,拿铁送上来, 萧竞只喝了一口。隋星尽量打起精神,“喝不习惯啊?”   萧竞将咖啡放到一旁, “太甜了?。”   两人谁都没提到离开,也没怎么说话, 萧竞多次看向隋星, 隋星一边和困意作斗争,一边喝着咖啡,喝完了?自己的, 又看看萧竞的。   萧竞笑道:“虽然我是医生, 不应该劝你多喝咖啡, 但?你想喝就喝吧,省得浪费。”   隋星说:“你要感谢我帮你积功德。”   咖啡店背阳, 虽然夏日下午的阳光很刺眼,但?这里刚刚好,晒得人越发犯懒。   终于, 萧竞说:“走吧。”   隋星站起来, 扶了?扶桌子, 坐上副驾。五分钟之后, 她说:“萧医生, 这不是去市局的路。”   萧竞先是沉默,在隋星又一次叫他的名字时, 他说:“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我想我能够帮上忙。”   隋星警惕地转身,“什?么?”   车继续往西北方?向行驶,那边是灰涌市相对不那么繁华的区域。   萧竞拿过隋星的手机,按了?关机,“但?我暂时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隋星心跳加快,疲惫的大脑在刺激下再次飞快地转起来,她凝视着萧竞,问:“你是谁?”   萧竞说:“现在不是时候,到了?地方我会告诉你。但我有一个请求。”   隋星镇定道:“你说。”   萧竞说:“保护我的安全,我不想像周飞航那样。”   隋星声音发紧,“你认识周飞航?”   萧竞不再言语,隋星还想再问,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萧竞的咖啡里有药!萧竞是什么时候下的药?隋星头晕目眩,还没想明白就已经失去意识。   “嗯……”隋星感到自己像是被沉入了?黑暗的大海,海中浪涛汹涌,她本能地挣扎,终于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巨石,被海水推着向上。   她快要窒息,却也看到了?上方?微弱的光线。她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片阴暗的影子。   她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咽喉难受得要死?,仿佛有刀子在刮。眼前的影子逐渐凝聚成人形,她用力睁眼,视野终于清晰了些,她张嘴,“萧,萧竞。”   萧竞蹲下?来,将一瓶水喂到她嘴边,“放心,是刚开瓶的矿泉水,没有加料。”   知觉正在回来,隋星下?意识要接过瓶子,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无力,她和萧竞对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竞眼神复杂,很难分辨那里面都有什么样的情感,他叹了?口气,坐在隋星身边,“我是高律的人,在车上我就告诉过你,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我能够提供帮助。”   隋星说:“你的帮助就是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   隋星打量四周,这是个吊顶很高的建筑。废弃仓库、工厂,甚至是烂尾楼都是这样,墙边有一些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机器机床,窗户的玻璃几乎全都掉了?,一块木板悬挂着,外面吹进来的风让它不停转动。   “我本来可以置身事外。”萧竞突然?捏住隋星的下?巴,“我没有暴露,不管是你们警察,还是桑切斯,都不可能注意到我。但我还是想帮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隋星在极近的距离看着萧竞,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从这样的角度观察过萧竞。   萧竞这个人,因?为?是中医,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工作时穿着白大褂,对所有患者都很耐心,明明是诊所的老板,却像一个学徒般忙前?忙后,很温柔,温柔得甚至让人觉得他索然无味。   而此时,隋星在萧竞的眼中看到了侵略性。   “因?为?我。”隋星说:“你想帮的不是警方?,是我。”   萧竞松开她,“我背叛了?高明雀,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你。所以我必须把你绑到这里来,你的那群同?事找不到你。”   隋星已经平静下?来,“你要给我什么线索?或者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天色已晚,窗外血红一片。萧竞说:“长话短说吧,桑切斯是个很不正常的人,他最大的事业不是那个国际学校,也不是那个艺术品公司,是培养被他选中的人。”   这一点警方早前已经有一定的推论,隋星说:“比如广永国和刘布泉。”   萧竞看了隋星一眼,“还要加上一个人,高明雀。”   隋星说:“那你……”   “我和周飞航一样,我听高明雀的,桑切斯怎么样,与我无关。”萧竞吐出一口气,“周飞航是桑切斯杀的,原因你们应该猜到了。”   隋星问:“高明雀为什么要和桑切斯作对?”   萧竞说:“因?为?渴望权力,因为追求自由?是不是很傻?犯罪的人,能有什?么自由?”   说着,萧竞站了?起来,隋星也想跟着站起,但?稍一用力,就又?跌了?下去。萧竞站在她面前,高高地俯视着她,这眼神让她想到接受问询时的桑切斯,他们一样目中无人。   萧竞退后几步,忽然?笑了?,“隋警官,其实我对你撒了个谎。”   隋星挣扎,“什么意思?”   萧竞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生锈的钢管,在手上掂量一番,“我永远不会背叛高明雀,而你,不过是能够让我们利用的人。”   也许是错觉,隋星竟然?在萧竞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丝悲凉和言不由衷。   “萧,萧医生。”   萧竞继续退后,看了?看时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他蹲下?来,视线和隋星平齐,“隋警官,你这样的刑警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当初高明雀把你当做任务交给我时,我没想到会?这么轻松。我是哪里吸引到你,让你这么轻易就上钩?”   隋星忍不住哽咽。   萧竞摇摇头,“很遗憾,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初怀疑我和水静深、赵雨梦有关,我身上疑点已经那么重了?,你还敢和我在一起。和你吃饭很开心,但?……”   萧竞抿了?下?唇,再次站起,手中的钢管指向隋星,眼神变得冰冷,“帮我个忙吧,你死?在这里,我才能向高明雀报恩。”   说完,他拖着钢管靠近,钢管在地上拖曳,发出令人毛骨悚人的声响。   隋星屏住呼吸,钢管的影子倾斜在她的眼中。   “锵——”金属砸在地面的刺响在耳畔炸开,隋星下?意识闭眼,那声响如同?溅起的波纹,在空气中不断荡开,而疼痛却并未袭来。隋星睁开一道缝,晃动的视野中,萧竞缓缓蹲下?来,再次注视她,右手做了个往前一抛的动作,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跳动了?两下?,然?后向一边滚去。   “嘿……”萧竞发出一声和他本来气质截然不同的笑声,抬手想要捋头发,却看见手上全是锈,他骂了?一声,将锈擦在裤子上。   隋星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的视线转了?过来。   “隋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刚才那一下?为?什么砸偏了?”萧竞坐在地上,搓着手上擦不掉的锈。   他明明是有轻微洁癖的人,隋星经常看到他花很多时间洗手,但?现在他竟然?就这么坐下?,任由地上的灰尘粘在衣服和裤子上。   隋星冷汗直下?,药的作用还在,无意义的争执、叫喊只会消耗她所剩不多的体力和精神。她只是盯着萧竞,嘴唇颤抖了?两下?。   “我也不知道。”萧竞双手撑在身后,长吐一口气,脸向上扬着,看着挑高的天花板,半晌才道:“我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隋星胸口一下子收紧。   “我是高明雀最没用的一个手下?,我本来都不用接这个任务。”萧竞垂下眼皮,带着一丝麻木的笑意看向隋星,“要不是你几次来到我的诊所,还对我表达出好意。是你非要扑上来的,隋警官。我……我不想害人。”   “要是来诊所的是其他人就好了?,你们那个海队长,或者那个法医,谁都好,别是你。”萧竞摇摇头,“你也行,但你别和我一起去吃饭。以前?,很多年?了?,没有人和我一起吃过饭。”   隋星想到第一次和萧竞吃饭的场景。她想吃重口味,但?萧竞一个中医,絮絮叨叨的,带她去吃了她并不怎么感冒的花胶鸡。即便如此,她也吃得很尽兴,一边夸萧竞选的地方?不错,一边消灭了?锅里的大半食物。而那时萧竞在干什么?只吃了?几块肉,喝了?一碗汤,然?后就微笑着陪她吃。   “我不知道,原来和胃口好的女孩吃饭,是件那么快乐的事。”萧竞叹气,“虽然?那时我已经接到任务了?,我是带着任务来约你吃饭。我还是很高兴。”   隋星低下?头,萧竞看不到她的神情。   “每一次接近你,都是为?了?任务,高明雀需要拿捏住一位警察,拿捏住了?以后怎么做,她没有告诉我。”萧竞顿了?顿,“拉到我们的阵营里来?还是帮我们干掉桑切斯?还是……后来她告诉我了。”   萧竞的眼中多了一丝哀愁。   隋星终于迎向这一丝哀愁,“干掉我,然?后嫁祸给桑切斯?”   几秒后,萧竞别开了?视线,默认,又?说起无关的事来,“但?是每一次接近你,我都觉得很快乐。你来找我开药,说喝了?我的药,睡得好,精神好,说我是神医,你怎么那么会夸人?我算着你药快吃完的时间,提早几天就等着你。你要来的那一天,我从早上就开始觉得快乐。快乐……这种情绪对于我来说太奢侈了?。你居然可以给我那么多。”   隋星轻轻握住手指,用很低的声音道:“和你见?面,我也很快乐。”   萧竞愣了?下?,又?笑了?,“你就是这样,你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女人。我差点为了你背叛我的恩人。我不想为?她执行这个任务。”   空气里响起萧竞长长的抽气声,尾音带着一丝颤意,“可是只能是我,我藏得最深,连警察都没有发现,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在这个时候帮助她?”   隋星缓慢地摇了摇头。   萧竞并未明白她这个摇头的用意,过了?会?儿,继续说:“接你下?班,给你送饭也很开心,我做的那种没什?么味道的东西,你居然也觉得好吃。你在我副驾睡觉,一点没有防备,以前?没有人坐在我的副驾上,像你这样。”   隋星眼里晃动着水光,一句话梗在喉咙,回荡在脑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萧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知道你出生在什?么家庭,很普通,但?很幸福,我曾经也有你这样的家庭,如果我正常成长,我们说不定?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   说着,萧竞却苦涩地摇头,“应该不会?,我和你不会?有交集,你是警察,如果我不是罪犯,你怎么会?留意到我?”   此后,是一段看似漫长的空白。晚霞已经褪去了?,夜空变得变幻莫测,黑夜带来陌生和恐惧,一切不祥的事都可能发生。   萧竞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转着头看了?看,找到那根钢管,再次来到隋星面前?,举起,但?双手抖得厉害,比上一次更没有声势。   他的眼眶红了?,“高明雀说我是个胆小鬼,我还真是。怎么办,我好像完成不了?任务。”   隋星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回复,似乎终于好一些了?,她隐蔽地调动着力气,“萧医生,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做,把东西放下?来,跟我回去!”   萧竞眼睛红得更厉害,像个疯子一般摇头,“你不用劝我,我不可能让你走,我今天来见?你之前?,已经犹豫过无数次,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你必须死?在这里!”   “我死?在这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隋星说:“警方?是傻子吗?会?如你所愿认为?凶手是桑切斯?桑切斯是傻子吗?轻易就上你们的套?你想帮高明雀,但?不是这么个帮法!”   萧竞肩膀颤抖,根本听不进去,钢管在他手中摇摇欲坠,“你走不掉了?,他们就要来了?。”   隋星皱眉,“谁?”   萧竞却没有回答,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钢管再一次挥下?,隋星利落地翻身避闪,萧竞仍然没有准头。他转过身,拖着钢管走向仍在地上的隋星,泪水没有停下?,看上去懦弱又?充满戾气,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四肢被邪恶的丝线吊着。   隋星忽然?愣住,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上小学的时候,隋星身体很差,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肺炎都得过几回,有的医生说,这孩子要养活很困难,让他们要有心理准备。父母却不信邪,一边带着她锻炼,一边带着她到处看病,西医看完了?又?看中医。   后来母亲打听到,在隔壁市的一个县城里,有个很有名?的中医馆,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父母带着她去,她闻到中药的味道就哭个不停,医馆的伯伯笑着安慰她,还让一个很瘦的哥哥陪她玩。   男孩看上去比她大几岁,但?像个麻杆,剔着和尚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哑巴似的,什?么哄小孩的话都说不出。她当然也不会?和男孩玩,躲在母亲身后。   伯伯把了?她的脉,看了?舌苔,开了?许多药,说这些药主要是调理身体的,要坚持服用。   那时候,每个月父母都会带她来一趟医馆,有时是父亲,有时是母亲,她的身体当真逐渐好了起来,脸上挂起了?肉,气色也好了?很多。   伯伯笑着说,这次的药吃完了?,就可以不用再来了?,今后注意营养均衡,中药能帮到她的就到这里了。   她高兴得跳起来,终于不用再吃药了。   父亲和伯伯还有些话要聊,她自己跑到医馆后面的院子玩,以前?等待抓药时,她也来过。这次,她又?遇到了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她长胖了?,身高也窜了?一截,男孩却没变化,而且好像更瘦了?。她走近,才发现男孩双眼含泪,正在发抖。   “嗨,你怎么哭了?”她好奇地问。   比起同?情,她更多的只是觉得奇怪,堂堂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   男孩看了?看她,仓促地擦掉眼泪,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这时一个女人从屋里冲出来,骂道:“说你几句你还跑?你自己没长进,还不让人说了?是吧?给我滚回来,今天课学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隋星看到男孩不停地发抖,委屈得一抽一抽的。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男孩一把,但?男孩害怕得缩了?回去。男孩好像很畏惧那大嗓门的女人,可不得不向她走去。女人戳着男孩的脑袋说:“你这个窝囊废!怎么就不能像你哥!”   “星星,回家了。”父亲高兴地喊道。   “来了?!”她跑回父亲身边,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县城,也再没见过那个懦弱窝囊的男孩。   现在,那个男孩流泪的脸和萧竞流泪的脸重合了。   “你……”隋星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车轮声,车灯的光芒扫了?过来。   萧竞脸色一寒,一把将隋星拉起。隋星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发抖。   “怎么现在就来了?”萧竞自言自语。   车停下?,有人下?来了?,且不止一人。隋星不像海姝那样精通格斗,她的领域是网络侦查,和人正面对上讨不到好。   萧竞紧张地向外看去,惨白着一张脸,拉着隋星向楼上跑去。   隋星压低声音问:“是桑切斯的人?”   萧竞不回答,呼吸却很重,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片刻,神情中的怨愤竟是消了下去,露出一丝让人始料不及的轻松。   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打着电筒,在楼下扫荡。有人踹翻了铁桶,它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隋星竭力分辨,但?这声音太陌生了?,她实?在是没有听过。   萧竞在黑暗中压住隋星,布满铁锈的手压在她的下?半张脸,他们此时身处三楼的角落,虽然?隐蔽,但只要楼下的人上来,他们迟早会?被找到。   两人的心跳都很快,隋星看见萧竞眼中的疲惫和兴奋,不久前?的懦弱和彷徨似乎都消失了?,这个人仿佛终于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   “听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萧竞说:“很快他们就要上来了?。我这个人,从小优柔寡断,做任何事都游移不定?,现在终于要吃到苦果了。不过这样……也好。”   萧竞的呼吸就在隋星耳侧,带着很浅的中药味道,“我要是早一点对你动手,就不至于被困在这里。我真是,高明雀救了我也是白救。”   他稍稍挪动身体,拿出一把枪。   隋星神经一紧,“你要去干什么?”   “嘘——”萧竞眼神悲哀,像是与她做一场道别,“我这辈子没有随心所欲过,总是被人控制,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别人的意愿生活。今天既然?已经这样了?,我想最后放肆一把。”   他的手捧着隋星的脸,“我没能杀死?你,那就试试看能不能保护你。等下?我下?去了?,你自己想办法联系你的同?伴,你会?搞网络吧?你找他们来救你。”   萧竞一个闪身,从躲藏的地方离开,隋星手往地上一撑,按到了?一块东西,那是萧竞的手机。   “哐——”一声巨响,萧竞手中的钢管砸在了二楼的铁皮墙上,楼下?的人立即向二?楼涌来,听上去五人不止。   萧竞笑了?起来,胸膛都在猛烈地震荡,他抬起头,看了?三楼的梯子一眼,那是十分脆弱的铁皮,他颤抖着拉开保险,“砰砰砰”,子弹砸在铁皮上火光四溢,几条关键的支撑条应声折断,整个梯子轰然?向楼下?坠去,掀起大面积灰尘。   楼下?传来骂声,有人被砸伤。萧竞试图用同样的办法打烂二?楼的梯子,然?而不行,他在高处,无法对准支撑条开枪。户外鞋的牛皮梆子踩在梯子上,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符,萧竞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向后退。   二楼有很多空着的房间,没有门,几乎没有任何阻拦,来的人手上有枪,在一楼就已经开过枪了。他必然干不过他们,但?他可以和他们玩迷宫游戏,反正去往三楼的楼梯已经塌了?,短时间内没人能够到三楼去。   萧竞咽下?一口唾沫,跑入其中一个房间,就在他停下?脚步时,不久前说话的那人已经站在二?楼,一梭子子弹示威般地打在走廊上。   “出来吧,就这么一个破地方?,你躲得了??”来人道:“你以为你藏得好啊?还想玩嫁祸那一手。行,我陪你。今天你和那个警察,一个都别想从这里离开。到时候警察来了?,看到的是你的尸体和她的,关我们什?么事?”   萧竞将呼吸放到最轻,脚步声越来越近,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右手握着枪,左手用力按住发抖的手腕,冷汗不断从脸上滑落,脑海中重放着高明雀找人为他做射击训练的场景。   他的父辈一辈子都在救人,他打从有记忆,学的也是救人。   可长大之后,他发现穿着白大褂的人也在杀人,他所学的东西一无是处,连父亲都救不了?。   高明雀说,枪也可以救人,杀人也是救人。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忽然?明白了高明雀那句话。现在他可以用手上的枪,救一个本该被他杀死的人。这算不算是背叛了?高明雀?算吧,但?是反正他也要死?了?,无所谓了?。   他从躲藏的房间冲出,子弹射向走廊另一端。那里的枪声随之响起,他好像打中了?一人,但?肌肉撕裂的疼痛也在他身上出现。   血腥气喷发,子弹落下?,他捂着受伤的腿,一边后退一边射击。金色的线条在灰尘中飞溅,“噗噗噗”,他中弹越多,仿佛越是感觉不到疼痛。   嗡的一声,他不知道是子弹从他耳边穿过,还是已经打穿了?他的头颅,他的感觉变得很钝,越来越钝,他趴在地上,下?面粘稠一片,全是他的血,他还在往前?爬,爬向更加黑暗的地方。   最后的听觉,停留在一个女声上,似乎是隋星在叫他,他用力伸出手,手里还抓着子弹打完的枪。   警灯的三色光在四野闪烁,厂房被特警包围,身着防弹背心的海姝和特警一道冲入厂房,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现场有两辆越野,车里无人,而就在这两辆车的旁边,还有另一组车轮印。   海姝心中一暗,有人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经离开。   特警人数众多,躲藏在厂房中的犯罪分子投降,在二?楼的走廊上,海姝看到了身中数弹的萧竞。他看上去已经没救了?。海姝抬头,隋星在特警的帮助下来到二楼。   救护车在楼下等候,隋星跟在特警后面,将萧竞送上车,门关上时,她还站在那里。   海姝转身,看到她的眼神,那就像是在和萧竞做最后的道别。   “星星。”海姝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检查她的伤情。   隋星摇摇头,嗓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但桑切斯跑了。”   离开的那辆车上坐着的正是桑切斯,他亲自来要隋星的命,却在特警赶到之前?逃脱。   被抓获的一共有七人,五个外籍,两个本地人,全是桑切斯培养的保镖。他们被带回市局,等待审问,而桑切斯已经从灰涌市消失。   萧竞在送医的路上就基本上不行了?,到了?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心脏就停止跳动。   隋星经过检查,没有大碍,萧竞给她使用的是麻药和安眠药,造成短时间的行动受限,其剂量不足以对身体造成损害。   乔恒的妻子在家炖了一锅花胶鸡送来,本想给隋星补一下?,但?隋星只喝了?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海姝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抱住。   “他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我也在骗他。”隋星哽咽着说:“我从赵雨梦的案子开始怀疑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怀疑他。和他好……也是为了盯着他。”   海姝说:“你是警察。”   这句话让隋星更是泪奔,对,她是警察,她的一切行为都被一条高压线所束缚,包括她差一点就克制不住的情感。   萧竞在赵雨梦和水静深的案子里莫名出现,又?莫名?隐身,赵雨梦遇害前?多次来他的诊所看病,水静深出事前?刚找他拿过药,然?而他和他们的死都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碰巧出现在警方?视野中的路人甲。   一个长相不错,性格不错的,路人甲。   隋星对他非常关注,承认他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他开的药也很有用,她睡眠浅的问题也给调理好了。   然?而从萧竞开第一副药开始,她就对药物进行了?检验。她从不曾真正将他当做一个恋爱对象来对待。   萧竞提出请她吃饭那次,她已经明白,萧竞必然?对她有所图,她假装享受聚餐,接纳萧竞的示好,也向萧竞示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神经总是绷得非常紧,她需要观察萧竞的一举一动,分析萧竞每一个动作的目的,却又?要装得放松。   有时她将自己也骗过了?,误以为?真的和萧竞在谈恋爱。   这么多年?,她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萧竞是唯一一个走到了她心上的人。   如果她不是警察,如果萧竞不是可疑者,他们或许……   隋星放下?勺子,结果接过递来的纸巾,在海姝怀里无声地哭泣。   前?阵子,萧竞送她回家,路上却欲言又?止,她躲在没开灯的房间看着萧竞的车离开,预感到萧竞就要行动。她就是萧竞的目标。而如果想要引出藏得更深的人,她必须去冒这个险。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时候,萧竞今天没能对她动手。那个钢管,就算杀不死?她,也会?让她去掉半条命。但是萧竞一次也没有砸准,最后关头,还帮她打断了?连接三楼和二?楼的楼梯。   萧竞留给她的手机其实并没有多少作用,因?为?早在萧竞行动之前?,她就告诉过海姝,如果她突然失去联系,那就查萧竞的行踪。   两伙人在二?楼枪战时,警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如果早一点,萧竞或许还能活着为警方提供线索。   海姝说:“不是你的错。”   隋星点点头,她比谁都更清楚,萧竞既然?没有选择杀死?她,那他自己一定会死。他是个懦弱的,优柔寡断的人,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勇敢了一次而已。   隋星擦掉眼泪,大口大口地吃着花胶鸡,然?后说:“海队,萧竞的家我去搜,我熟。”   说是对萧竞的家熟,但?隋星也不过是去了一次。萧竞住在离市场诊所只有一站路的老小区里,房子虽然?有些旧,但装修得很符合年轻人的品味,家具都是智能的,厨房、卫生间打扫得很干净。   维持暧昧关系时,隋星提出想去家里坐坐,萧竞迟疑了?会?儿,答应了?。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隋星在老小区外买了烧烤——执意要买的,萧竞唠叨说这东西吃了?不好,隋星乐呵呵地说,偶尔吃一回死不了。   到了?家,隋星不客气地参观,萧竞没有跟着她,而是独自去厨房削水果。隋星参观完了?,萧竞的水果还没有削完。隋星来到厨房门口,靠着墙壁笑道:“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警察在你房间里瞎逛啊?”   萧竞笑笑,“你不是下班了吗?”   “嗯?”   “下?班了?的警察,就是普通的女生。再说,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再次来到这里,隋星亲自用技术手段打开了密码锁,门拉开,她下?意识看向厨房,那里已经没有认真削水果的男人了?。她用力呼吸,将心头蔓延的情绪压下?去。又?想到萧竞那句“普通女生”。现在她还在工作,没有下?班,而没有下班的警察不可以被私人情绪所影响。   她终于定?下?神,穿上装备,开始和程危一起勘查。   萧竞的书房上次她只是进去草草看了一眼,里面有很多医书,还有外行看不懂的学术资料。她打开柜子,将书籍一本本拿出来,在一个看上去最近经常使用的本子里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和萧竞。那是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中了?奖,末等奖而已,拍一张拍立得。   原来萧竞把照片放在这里了。   隋星闭了?会?儿眼,眼睛有些酸胀。程危担忧地喊了声:“星星。”   她站起来,摇摇头,打起精神打开萧竞的电脑。其他勘查的活儿就交给程危这个专业的痕检师,她的主攻方?向是网络侦查,电子设备才是她的战场。   但?萧竞显然?没有给她出难题,一个显眼的视频图标就放在桌面上,没有密码,任何打开电脑的人都能看到。   点开视频之前?,隋星心跳突然?加快,手指有些颤抖,她有预感,这是萧竞留给她的话。   鼠标按下?时,几乎听不到声音,这屋里的很多东西都像萧竞,安静的,退缩的,连键盘和鼠标都是消声款,毫无存在感。   视频的开头晃动了几下,半分钟后,萧竞才进入画面,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灰色休闲裤,衬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手腕上还戴着一支表。隋星记得他一般不戴表,因?为?要给病人号脉,还要抓药,戴着表不大方?便。   而戴上表,或许表达了一种正式和慎重。   萧竞看向镜头,起初没什?么表情,嘴唇局促地动了两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说:“我叫萧竞,是市场诊所的医生,如果这个视频被警方?找到了?,那我多半已经做了?一件并?不想做的事。”   他低下?头,停顿片刻,又?抬起来,“杀了我爱上的女人。” 第131章 沙漏(28)   28   隋星握紧了手指。   萧竞继续说:“我想给她讲讲我的故事, 可是好像只能用这种方式。她大概率也看不到了。好在我应该不会比她多活太久,下辈子?有缘遇上,我再给她讲一回吧。”   “小时候, 我妈妈总说我是个窝囊废, 我不相?信,恨她, 但长大后我才?明白,知子?莫若母, 她说得很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做任何事都会退缩的男人。”   萧竞叹了口气, 看向天花板,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想想……警察肯定很想知道我和高明雀的关系,那就从我高中时说起吧。”   “我不是灰涌市人,我的老家在运明市嘉林县, 我们?家在那儿还挺有名的, 因为我爷爷开了个医馆……”   萧家世代行医, 祖辈虽然没有接受过现代的正规医学教育,但救死扶伤的经验丰富, 到了萧竞父亲这一辈,家族医馆已经开到了邻近的城市。   萧家很传统,女?孩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男孩却必须学医, 以继承医馆。萧竞一出生, 父亲就?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母亲也是中医家庭出身, 对他严加管教,手把手教辨识药材。   然而他似乎天资愚钝, 对医学更是毫无兴趣,到了小学高年级、初中,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姿态。   父亲话少,对他的失望挂在脸上,母亲则是非打即骂。年纪小时,他听不懂母亲到底在骂什么?,到了十三四岁,终于明白母亲是在害怕——他还有个叔叔,医术高超,比父亲平易近人得多,要不是父亲是长子?,医馆说不定得由叔叔继承。如果他不争气,医馆迟早得落到叔叔手上。   知道这一层利害关系,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成为父亲的支援和助手。他不想学医,尤其是不想学中医。难道生在这样的家庭,就一辈子没有自由吗?   成?年前,他最渴望的就是自由。高三那一年,他也短暂地获得了“自由”——对他没有一句好话的母亲因为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没能抢救过来?。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再与?他说话。   他无法理?解父母的感情,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甜言蜜语,总是相?见两厌,然而在母亲过世后,他时常看到父亲长时间地看着母亲的照片。   高考,他报考了外?地的学校,学的是临床。这是他的妥协和挣扎——可以学医,但绝不学中医。   父亲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离家去上学之前,父亲罕见地请他出去吃了一次饭,叮嘱他认真学习,注意身体,今后不管他学成?什么?样,还是希望他能够回来继承医馆,哪怕是把医馆改成中西结合的也好。   “这是我和你妈的心血。”父亲说:“她不想将它交给别人。”   他远走高飞,名牌综合院校学生众多,学生活动更是不胜枚举。正是在大学,他认识了年纪差不多的高明雀。   即便上了大学,他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在班上存在感很低,同学有时拉着他去凑数,他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无聊时,他就?观察周围的同学,对高明雀印象很深,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漂亮,而是她身上有种凌厉果断的气场,是他缺乏而向往的。   日子在匆忙和单调中过去,大二,噩耗却从家乡传来?,父亲饮酒过量,去世了。   他不敢相?信,赶回家奔丧。而他得到消息时就已经晚了,当他回到嘉林县时,父亲的遗体已?经火化,而叔叔成了医馆的主人。   他爆发出了二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勇气,质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和父亲并不亲,但是他很清楚,父亲这样严以律己到刻板的人,绝不可能饮酒过量!   叔叔却说,兄长是为他的将来发愁,加上年纪大了,思想越来?越固执,转不过弯来?,又想念亡妻,近来?动不动就?喝酒,根本劝不动,最后导致悲剧发生。   他心里的声音在呐喊:绝不可能!   眼前的叔叔变得面目可憎,还将父亲的死算在他这个不肖子头上。他喝道:“为什么?不立即告诉我?火化了才告诉我?”   叔叔语重?心?长,“还不是因为你在准备考试?你爸肯定也不希望你分心?吧?”   由于叔叔长袖善舞,和医馆、圈内人交情都不错,其他亲戚全都站在叔叔一边,半是安抚他半是警告他。叔叔更是恩威并施,让他回去继续念书?,自己这是暂时帮他掌管医馆,等他毕业了,随他怎么改革医馆。   谎话!一派胡言!   他知道叔叔就?是凶手,母亲的担忧成?真了,叔叔从多年前就?想夺走医馆,父亲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叔叔!   可是他没有证据,他那懦弱的性格甚至让他无法闯入警局,要警方给一个答案。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他像个游魂野鬼一般回到大学,整个人的精神像是垮掉了,但他的存在感本就?很弱,可有可无。同学们知道他家里出了事,觉得他这样的状态很正常,活动就不再叫他去凑数了。   只有他知道,他在痛苦、自责的泥潭中挣扎,就?快要崩溃了。   他想要复仇,可是他不敢,他是个连和母亲顶嘴这样的事都做不到的人,他也不敢当着叔叔的面说:你就是凶手。   这样懦弱,这样窝囊,他到底能做什么?   他在空荡荡的树林里撕心裂肺地喊叫,而在同学面前,他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这时,一个和他几乎没有交流过的人出现,他抬起头,是高明雀。   高明雀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他不安地接过,低声道:“我不会。”   高明雀嗤笑,“那就?学啊,比你们学解剖还难?”   他第一次抽烟,被呛得流眼泪,那些辛酸的东西仿佛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好一会儿,高明雀说:“抽烟可以学,复仇也可以学。”   他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高明雀。   高明雀笑得很明媚,“你知道我怎么注意到你的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高明雀说:“因为你总是盯着我。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有兴趣,后来?当我对你有兴趣,才?发现你只是因为无聊,而喜欢盯着别人。你不止盯着我。”   他尴尬地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我责备你了吗?”高明雀说:“道歉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越是道歉,就?越会被欺负。弱者的心?态通常是:我道歉了,我真心?的,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但你知道那些看着你道歉的人是怎么想的吗?他道歉了,说明他承认错误了,他做错了,快来?捶死他!”   他不知所措,“我……”   高明雀又道:“你还没发现吗?人多的是坏,多的是蠢,有的人还又坏又蠢。你想要反击,那就?要坚定。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的父亲不是正常死亡吧?”   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眼眶顿时泛红。   “你知道你叔叔就是凶手,他为了医馆而谋杀你的父亲,但是他做得很周密,逃过了警察的调查。”高明雀说:“现在尸体已经没了,就?算警方重?新开始调查,也缺乏证据。再说……”   他看着高明雀,“再,再说……”   高明雀不屑地笑了笑,“警察真的会主持正义,寻找真相?吗?他们?不会,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人。”   高明雀的语气很平静,他却再也无法平静,“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经历过,而且我的经历远比你更加……”高明雀停顿,“更加难以接受。我的父亲没有杀人,却成?了杀人犯,警察查不出另一桩案子?的真相?,就?逼我父亲承认犯罪。我的母亲也没有了,自杀。”   他讶然道:“你……”   “所以我知道,什么?真相?什么?正义,都只能靠受害者的家属自己来寻找,因为他们?才?是真正关心?真相?的人。”高明雀说:“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吧?”   他点点头,“法律。”   “你爸的案子?,已?经不可能从法律层面得到公道,所以只能靠其他的。”高明雀眼光如电,流星一般刺进他优柔寡断的心?灵,“你如果下定决心?复仇,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他急切地问:“报酬是什么??”   高明雀笑道:“报酬不急,今后我也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下定决心?了再来?找我吧。你只需要下决心?。”   犹豫已经是他人生的底色,他花了三个月考虑,其间回嘉林县四次,在远处悄悄看着医馆。叔叔俨然已是医馆的主宰,父亲的痕迹渐渐被叔叔抹去,别人提到医馆,也只会说到叔叔的名字,还有人说叔叔本就?比父亲优秀,思想也开明,医馆在叔叔手上才?能发展得更好。就连母亲嫁来?时带来?的嫁妆,也已?经成了叔叔的囊中物。   他找叔叔讨要,叔叔却说他一个小孩子?,跟大人算计这些做什么?以后别说是母亲的嫁妆,就?是整个医馆,也是他的。   他哪里辩得过巧舌如簧的叔叔,在那个大雨瓢泼的日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回到大学。冲动也好,终于下定决心?也好,他找到高明雀,请求她帮助自己复仇。   高明雀微笑着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他麻木地一动不动,高明雀便帮他擦头发,动作很轻,很温柔。那是他第一次与?女人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接触。   “放心?,一切交给我。”高明雀说:“半年后,你的叔叔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医馆也会回到你的手上。”   他不安地问,那他需要做什么。   高明雀说,随心?所欲。   他却再也无法随心所欲了。父母在世时,他想要挣脱他们?的束缚,脱离他们?为自己安排好的人生,父亲越是想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他越是要反抗。现在父母不在了,他忽然不再排斥医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他办理?了退学,找到父亲的一位旧友,跟随对方学习中医,从最基础的做起。而在他终于走上父母期望的路时,老家传来?消息,叔叔和医馆的三名医师在游江途中遭遇事故,全部葬身江中。   他用未实名的号码联系到高明雀,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发抖,电话接通了也说不出话来?。反而是高明雀冷淡地说:“我知道你是谁,晚上来?小树林,有好消息分享给你。”   他早早等在老地方,高明雀姗姗来?迟,递给他一个手机,“自己看。”   他慌张地点开相?册,瞳孔骤然一缩。里面有十多张照片和三个视频,拍摄的是事故发生时,叔叔等人惊愕绝望的神情,他们?不断呼救,但茫茫大江上,信号被人为掐断,救援无法及时赶到。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江水吞没,人类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他颤抖着说:“都,都是你做的?你怎么做到的?”   高明雀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一个人吧?当年,我还是个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时,有人救了我,后来?我又救了很多和我相?似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我们这些人拧成?一根绳子?,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萧竞,你想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他心?跳如雷,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但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安全感,今后他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欺凌的人了,他有了靠山!   高明雀留下一句话:“既然已?经走上中医这条路,那就?不要再反复不定了。当中医也挺好的。再见。”   在父亲旧友的帮助下,他回到嘉林县。江上事故很罕见,警方进行了时间不短的调查,他因为是医馆的继承人,有作案动机,所以被重?点调查。但是警察在他身上查不到一丝作案可能,出事时他根本不在嘉林县,也没有买凶倾向,不久,他的嫌疑被排除了。叔叔一脉还想争取医馆的继承权,但父亲旧友在中医圈子中颇有声望,力主由他接手。   三个月后,警方确定叔叔的死并非他杀,他成?了医馆新的主人。   他本可以一直留在嘉林县,但短短一年间,萧家两兄弟都蹊跷死去,他总觉得县里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父亲旧友也建议他换一个地方生活,只要有本事,医馆在哪里都能开。   他找到高明雀,问高明雀有没有什么建议。   高明雀说:“去灰涌市吧,正好我也要去灰涌市发展。”   视频里,萧竞沉沉地吐了口气,眼中无神地看着镜头,像是跟随记忆又走过了那一段诡异而挣扎的岁月。   不久,他继续说,这些年来?高明雀的事业越做越大,身边簇拥着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好像是被遗忘了,在灰涌这座大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开着一家小诊所,过着忙碌也充实的日子?。   但是当高明雀出现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他和身边的普通人不同,他没有亲自杀过人,但他身上背负着人命,是高明雀替他报了父亲的仇,也是高明雀帮他夺回了医馆,他都得还。   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爱上了被他视作目标的警察。高明雀起初只是让他假装追求隋星,取得隋星的信任,走一步算一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懦弱的一面,尽可能显得风趣从容。面具戴久了,他不愿意取下,因为他不想让隋星看到他不堪的一面。   然而周飞航死后,高明雀最后的任务终于下达了,他必须杀死隋星,再将这场谋杀嫁祸给桑切斯,让警方和桑切斯彼此消耗。   他每天都在犹豫中不可终日,不想让隋星死,但必须回报高明雀。直到录下这个录像,他依然没能下定决心?。   他苦笑着说,羡慕高明雀和隋星,她们?是女?人,但做任何决定好像都特别果断,他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坚定一次?   视频的最后,他认定在这个视频被发现的时候,隋星已?经被他杀死,他没有了可以道歉的对象,于是向隋星的父母鞠躬,“对不起,我夺去了你们的女儿。”   播放结束,画面静止不动,隋星盯着显示屏,许久才叹气。她伸出手,碰了碰画??????面,里面的萧竞再也不会回应她。   她自言自语道:“但是我看到这个视频了,萧医生,我还活着。”   萧竞的不少物品被带回市局,进行进一步分析,海姝已经初步完成了对桑切斯保镖们?的审问。   他们?口中的桑切斯和警方早前了解到的截然不同,他是个偏执而有崇尚暴力的人,在A国和G国期间身上就?背着命案,只是他很谨慎,总是能够从警方的调查中全身而退。   保镖承认,桑切斯授意他们?杀死周飞航,直升机坠落也是他们的手笔。不久前桑切斯得到消息,高明雀还藏有一名手下,可能会有所行动,这名手下就?是萧竞。   萧竞带走隋星,桑切斯决定将计就?计,将两人一同杀死在老厂房里。   萧竞不堪一击,隋星也行动不便,但关键时刻,警方赶到了。   海姝问:“桑切斯现在在哪里?”   保镖笑了声,“不知道,你放我出去,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到他。”   海姝现在当然不可能放人,这次虽然让桑切斯跑了,但警方手头的线索和证据也多了,有了充足的追缉理?由。   海姝回到办公室,隋星正捧着咖啡出神,海姝问:“好些了吗?”   隋星拍拍脸,“来?,我跟你说萧竞最后和我说的话。”   海姝看着她的黑眼圈,“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隋星疲惫却很坚定,“还是让我忙一点儿吧,忙一点儿,才?不用去想那些抓不住的人和事。”   回忆在废弃工厂和萧竞最后的相处,对隋星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萧竞是想要杀了她的,也是知道她一定会死,才会对她畅所欲言。   海姝几度觉得隋星会撑不住,但隋星平静得让人痛心?,好似一切的悲痛和后怕都已经平复了。然而她不经意间颤抖的尾音和额角落下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   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法则,海姝没有说破,而是顺着她的节奏,一起梳理?萧竞透露的线索。   “桑切斯帮了高明雀,曾经高明雀是桑切斯的附庸,而不是我们?最早以为的竞争关系。”海姝在白板上划线,“二十年前,在碗渡街养牛场案发生之前,桑切斯就?在杞云市了,他接触黄雨嘉,或者黄战勇的时间还要提前。”   海姝抱起胳膊,蹙眉思索,“黄雨嘉妈妈带她跳海,她其实不是幸运地没有死,然后被桑切斯所救,而是桑切斯早就有救她的意图,所以她才?没有死。”   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人物,那就?是黄战勇。海姝暂时沉默下来。   隋星看似已?经整理?好情绪,其实不然,她用了很多力气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这已?经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精力,这一刻,她不大能跟上海姝,见海姝不说话,她愣了会儿,问:“怎么?了?”   海姝立即拿起笔,在黄战勇的名字上点了点,“黄战勇是在律师的建议下才承认杀死厂长王长意,卷宗记录里,他的反应有些古怪,他好像想明白了人是谁杀的,但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你有没想到谁?”   隋星说:“广永国?”   海姝点点头,“知情,但因为对某人的忌惮、信任,各种复杂情绪反应在他们的选择里。桑切斯救黄雨嘉,也许除了看出黄雨嘉能够为自己所用,还因为他和黄战勇的隐秘关系。”   海姝思路越发清晰,就?像在短暂的激荡后,浪涛沉落了下来。黄战勇有杀人的意图,这毋庸置疑,但是也许他良心尚存,也许对地痞流氓不那么?信任,这导致他一直举棋不定。而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个人就是桑切斯。   桑切斯日后能够轻松控制广永国等人,往前推二十年,给人洗脑的本事还没那么?熟练,可也足够影响黄战勇。黄战勇向他倾吐过想要除掉王长意的心?愿,他也怂恿过黄战勇。最后是他替黄战勇做了这件事!   如果黄战勇完全对杀人一无所知,他大可以咬死不认,偏偏他知道,自己和王长意的死脱不开关系。人不是他杀的,但他造成?了王长意的死亡。   当桑切斯来到绝望的黄雨嘉面前,将她从大海、母亲的手中解救出来?,尚且年幼的黄雨嘉怎么?看待他?   黄雨嘉也许见过他,但肯定不知道是他杀死王长意,害黄战勇入狱。对黄雨嘉来?说,这是个可以依靠的叔叔。或许桑切斯还与黄雨嘉说过不少黄战勇的事,以取得黄雨嘉更多的信任。   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黄雨嘉和桑切斯的关系都很和谐。既然有桑切斯这个靠山,黄雨嘉又怎么?被高灵和陈霜夫妇收养,改名高明雀?   这可能也是桑切斯的手笔,难说不是桑切斯想要控制高家,而高明雀成了打入内部的一根钢钉。   这样一来?,高灵和陈霜的死也和桑切斯有关?   海姝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思绪拉回碗渡街,高明雀和桑切斯反目,一个原因是高明雀能耐越来越大,早就?开始扶植忠于自己的力量,她要脱离桑切斯的掌控。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她终于明白,父亲的不幸是桑切斯造就?!   还有,谢小龙也是因桑切斯而死!   不久前在杞云市,高明雀暗示过谢小龙的死原因在桑切斯,而这件事是碗渡街调查的起点。高明雀不可能不恨桑切斯。   迷雾逐步散开,灰蒙中,仿佛已经透出了曙光。   海姝打给谢惊屿,但电话竟然没有接通。   高明雀从碗渡街消失后,再也不见人影,她带着狙击手,很可能还有其他帮手,枪.支对市民构成?严重?威胁,所以杞云市警方严阵以待,特警全部出动,特勤也增派人手支援,进出城的关卡第一时间封锁,她还在杞云市,但不知道躲藏在哪里。   桑切斯和谢小龙的死有关,这句话不仅刺激着海姝,更加让谢惊屿血液躁动。特勤这么多年的调查从未触及桑切斯,这个同时拥有A国和G国国籍的人,到底和谢小龙有什么?交集?   情报已?经返回给特勤总部,曾文?下令将桑切斯一查到底。   有效线索仍未出现,杞云市天空阴沉,似乎正在酝酿着夏天的暴雨。谢惊屿从警车上下来?,独自走在早已?陌生的街头,试图从繁乱的思路中挣脱出来?,透一口气。   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警方的行动而受到影响,闷湿的天气才?更加让他们?感到不快。   谢惊屿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路口停下脚步。这里是东叶区少有的几乎保留着岁月痕迹的地方了,老房子?还没有拆——虽然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   谢惊屿想起在这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一条马路,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区儿童乐园。   他迈出步子?,像是被牵引一般走进去。   二十年前,碗渡街的生活极其单调,几乎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炮弹厂连养牛场都有,还有什么不能自给自足?   长期在厂区里生活惯了的工人对未来?也没什么?远见,很少有人会带着孩子?出去见世面。黄雨嘉那样的干部子?弟还好,一个月总能出去玩几次。但普通工人的孩子?,一年也就?过年过节离开厂区,多半还不是见什么世面,而是去走走亲戚。   谢小龙一个送奶工,想法却很“前卫”,不上班时总爱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小孩子?,对玩有天然的兴趣,即便是小时候沉默得有些孤僻的他,也对出门很期待。   可谢小龙有时太能玩,他的作业却没写完,他抱着作业不肯走,皱着脸说:“我写完再去!”谢小龙却没个大人的正型,一把夺过作业,“作业有什么?好写的,走走走,出去玩。”   想到这儿,谢惊屿弯起唇角,心?道,也不知道谁是当家长的。   在碗渡街工人的寻常认知里,离开厂区,到市里面去玩是很花钱的事——大人小孩要买新衣,还要采购在厂区里买不到的东西,或者家里谁生了厂医院解决不了的病,得去大医院住院。   但谢小龙带他玩,却花不了多少钱。   谢小龙从来不买地图,有时公交车都不坐,父子?俩就?这么?走街串巷,从来?不会迷路,谢小龙看到一块石墩子?都能编个笑话说,把他逗得憋不住笑。   谢小龙揉揉他的脑袋,“好笑就?笑啊,你才几岁?憋得跟小老头儿似的。”   他被说了,不高兴。谢小龙过了会儿走到另一个石墩子?跟前,和石墩子?讲笑话,还说石墩子的反应都比他生动。   饿了渴了,就?随便找一个路边摊坐下。不是什么洋气的馆子?,但他觉得很好吃。谢小龙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看上去也是第一次吃,可味道从来?不差。   他听到过工人们?在背后说谢小龙打肿脸充胖子?,一个没钱的送奶工,好点的房子?都住不起,却非要每周都带孩子?去市里玩,去一趟也不给孩子买身新衣裳,不就?是做给大家看吗?虚伪,没钱到市里去干什么??   他感到很愤怒,别人怎么?说他无所谓,但他听不得别人说谢小龙。谢小龙再要带他出去玩,他就?不乐意了。不是真的不想去,是怕谢小龙又遭人嘲讽。   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谢小龙问了半天,他支支吾吾的,谢小龙就?看明白了,笑道:“你这孩子?,心?思太沉,走,我们?今天玩点小孩该玩的。”   他还是不肯走,被谢小龙扛走了,一路上吱吱哇哇的,鸡飞狗跳。   那时他们就走在现在这条路上,只是二十年前这条街很热闹,沿街都是叫卖的小贩,走几步就?能遇到卖气球的、棉花糖的。   谢小龙把他按在一个包子铺,说吃饱了才?能玩得好。   他还没有去过儿童乐园,被谢小龙牵着站在门口时,耷着的眼皮一下子撑到最大。   谢小龙笑他,“这点出息。”   那时的儿童乐园不像现在是通票,坐一个项目就?得给一个项目的钱。他对穷很有概念,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项目,还有呼啦啦响的碰碰车,不等谢小龙问他坐哪个,他就?一转头,拉着谢小龙却坐不要钱的秋千、跷跷板。   谢小龙哪能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把他从秋千上抱下来?,来?到碰碰车队伍的末尾。   他担忧地说:“这个很贵。”   谢小龙带着笑意说他:“要你操心?。”   碰碰车这种项目,对小孩的吸引力太大了,一把玩完,意犹未尽,谢小龙没带他继续排队,他心?里痒痒的,但很理?解,要花钱嘛。但马上,谢小龙又带他去坐海盗船、飞车……儿童乐园里要花钱的项目居然被他们?全部坐了一遍!   也许是玩开了,他终于把钱的事情抛到脑后,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他累得都快挂在谢小龙身上了,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碰碰车一眼。这回谢小龙没有阻止,两人又一次上了碰碰车。   回家路上,他是真走不动了,谢小龙背着他,他嘀咕:“我们怎么不一开始就一直坐碰碰车?”   谢小龙迎着夕阳,“喜欢就?不停坐啊?那其他项目你还玩不玩?”   他鼓了下腮帮子,不说话。   谢小龙接着道:“还没有玩尽兴,还想继续玩,这种心?态是最珍贵的。你会一直想着它,念念不忘,当下次重?逢时,你会更加开心。”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尝试一下其他的也不是坏事,飞车你不也很喜欢?一直玩碰碰车的话,就?玩不到飞车了。”谢小龙说:“玩过其他的,再玩碰碰车,你要还最喜欢碰碰车,它就真正是你最喜欢的。”   他很确定地说:“最喜欢。”   谢小龙笑了笑,“那下次我们又来。”   直到谢小龙出事,他们一共来过五次。谢惊屿站在早已?废弃的儿童乐园门口,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一片旧日的滤镜。   乐园没有全部拆除,但其中一部分已经被改造成了快递仓库,飞车之类的空中项目已?经没有了,但碰碰车棚还在。谢惊屿来到车棚外?,里面的场地灰尘很厚,车早就?没有了。他依稀听到小孩们?的欢声笑语,还有谢小龙的大声指挥。   碰碰车一般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坐,小孩哪会开车,掌舵的全是家长,小孩在一旁惊叫助威。他们?家却不同,掌舵的是他,叫个不停的是谢小龙。每次开完一把,他都觉得耳朵要被吵聋了,说谢小龙两句,谢小龙只顾着哈哈大笑。   谢惊屿仰头看天,阴云重?叠在他深潭一般的眸子?里,他唇角的笑意收敛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桑切斯。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高明雀的话,她有可能只是糊弄警察,干扰调查。但二十年了,再突兀的线索,他都必须尝试着去相信。谢小龙遇害的前因后果都在特勤的视野以外?,所以看似最无联系的人物,往往抓着真相的钥匙。   然而桑切斯已经失踪,高明雀也不见踪影。   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谢惊屿难免有些躁动,如果他是高明雀,现在他会如何行动? 第132章 沙漏(29)   29   杞云市已经封锁了, 高明雀既要对付警方,又要对付桑切斯,虽然她有狙击手护航, 但目前?的?情况下, 让狙击手出来只会更快地暴露她。   但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时间拖得越长?, 她越可能暴露。而且消失的桑切斯对她来说,是更麻烦的?存在。   在桑切斯失踪之前, 高明雀在暗,桑切斯在明, 现?在他们彼此都在暗, 这改变于高明雀来说不利,对桑切斯来说有利,高明雀的心态必然更加急迫。   谢惊屿点起一根烟, 打火后却愣了下, 桑切斯在灰涌市的举动堪称突兀, 他本可以藏得更久,不管高明雀怎么说, 警方手上都没有证据。桑切斯为什么突然行动,让警方有了直接查他的?契机?   嚣张?还是他早就计划着消失?   消失了,才能开始下一步动作?   这下一步是什么?对高明雀动手吗?   谢惊屿将打火机揣了回去, 按住额头, 带入高明雀的?视角, 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桑切斯要行动了, 那高明雀最合适的选择是什么?   “……是我。”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雨滴从空中落下,还不到日落的?时间, 天就像黑了一样,空气中酝酿着无形的?不安。谢惊屿摊开手,手掌积蓄起一汪小小的雨滴。   他转过身,朝儿童乐园的出口走了几步,猝然停下脚步。   风雨的声音遮盖住了某些细微的?响动,但有些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被另一些人注意到。   谢惊屿回头,视线来回扫动,经过车棚最深处的?黑暗,转移到它后方那一块稍微明亮,却很不起眼的地方。一个浅淡的影子出现,有人在那里。   谢惊屿不动,影子也不动,雨水也不能驱使他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须臾,笑声从影子的?右边传来,影子的主人也终于暴露在谢惊屿面前?。   高明雀。   如果不是刚才的?笑声,单从她的?扮相来看,很难认出是个女人。她不再打扮成精英律师的样子,一身黑色户外服,戴着黑色的?口罩,打湿的?头发挡住眼睛,整个人比这阴天还要阴沉,比这雨雾还要潮湿,像是从某个布满苔藓毒菌的地方生长了出?来,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具象。   谢惊屿平静地说:“黄雨嘉。”   高明雀眉心微微一皱,也许是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悦。接着,她拉下了兜帽,将头发往后一捋。   “谢宇,我还以为你不会上这儿来了。”   谢惊屿说:“如果我一直不来,你打算上哪儿去堵我?”   高明雀冷笑,“总会有地方。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扑向我,不是站在特勤的?角度,而是你谢宇自己的角度。”说着,高明雀环视四周,深呼吸,仿佛在享受着这蒙蒙的?水雾,不久,她视线调转,蛇一样勾向谢惊屿,“这个世界上,最恨那个凶手的?,就是我们两人。”   谢惊屿瞳孔蒙上一层阴翳。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就让他厌恶。   高明雀退入车棚中,挡住雨水,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我也来过这里,而且我遇到过你和谢小龙。”   谢惊屿对此毫无印象。这个儿童乐园规模不大,市中心有更好的?游乐园、科技园,黄雨嘉去那些地方更有可能。   高明雀注视着谢惊屿,低哼一声,“不相信?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就这个车棚,谢小龙带你一连开了好几把。”   谢惊屿揶揄道?:“你跑这儿做人类观察来了?”   高明雀脸色稍沉,“我一个人来,你们让我很惊讶,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惊讶?”   “一个低微的?送奶工,居然可以带着捡来的?孤儿坐了一遍又一遍碰碰车。”   车棚里仿佛还回荡着小时候的叫声,但开碰碰车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和谢小龙一样打上了特勤的?烙印,这些挑衅的话无法再伤害他分毫。   “一个高贵的?厂长?公?主这么可怜的吗?”谢惊屿说:“一个人来乐园不说,连碰碰车都不能自己坐?无不无聊啊你,看都能看这么久?”   高明雀沉默几秒,“我不敢坐,卖票的也不可能卖给我。”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谢惊屿想?象得出?是为什么。这项目虽然安全,但小孩没有监护人还是有可能出?事,所以独自前?来的?黄雨嘉只能看着。至于她为什么一个人来,那自然是……她的?父母看不上这种地方。   他们是阳春白雪,这里却是下里巴人的乐园。   高明雀摘下口罩,将上衣的拉链往上拨了拨,“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有正事。”   谢惊屿只是盯着她,没出?声。   高明雀道:“我直说了吧,我要离开杞云市,需要你帮忙。”   谢惊屿讽刺道:“你还真自信。”   “你知道?桑切斯在哪里吗?”高明雀反问道?。   谢惊屿说:“你连杞云市都出不去,你还能知道??”   高明雀说:“跟你撒谎没什么意义,我确实不知道?,但你找不到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他。那位海警官想必已经推理出?我和桑切斯的?关系来了,我‘死亡’后就跟着他,继承他的?思想?,他的?偏执,只要我离开杞云市,我就有办法找到他。”   谢惊屿没说话?,似乎是在嗅探高明雀话中的?陷阱。   高明雀也没急着往下说,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高明雀又道:“我要提醒你,桑切斯真正的祖国是M国,那地方是什么情况,你很清楚。他在动荡中长?大,非法入境离境,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你们现在找不到他,时间耽误下去,他一出?境,你们再想?抓住他,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谢惊屿说:“那你猜,他现?在在哪里?”   高明雀笑了,“我为什么现在就告诉你?”   谢惊屿右手伸向后腰,高明雀立即举起双手,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你想?清楚了吗?要在这里缉拿我?二十年前的真相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吗?”   两人在雨中无声地对峙,在雨即将模糊他们的身形时,谢惊屿将枪收了回去。   高明雀眼珠转动,折射出?一抹暗光。   灰涌市和杞云市的?警情在公?安部汇总,荀苏苏作为当年在灰涌市立下功劳的?功勋队长?,也有资格查阅细节。她此时不在首都,而是在滨丛市。前不久海姝和谢惊屿协助滨丛市警方侦破的?案子很有代表性,她被派来做收尾和研究的工作。   关于桑切斯的文字描述和图片占了很大的?篇幅,她越看,眉心皱得越紧,眼皮也跳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伊生,这或许不该说是名字,而仅仅是个代号。在剿灭涌恒集团的?行动中,这个代号背后的人曾经传递过一条重要情报。   她调查过伊生,这人必然和“空相”关系密切,但直到她离开灰涌市,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而此刻,桑切斯在她眼前?,和那个神秘的代号重合了。   海姝放下手机,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双手渐渐紧握成拳。谢惊屿联系不上,手机已经关机了。这不正常。她离开杞云市,赶回灰涌市之前?,谢惊屿就已?经表现?出?亢奋和急躁——谢小龙案的线索终于在高明雀口中出?现?了。   现?在高明雀就在杞云市,桑切斯已经逃离警方的视野,谢惊屿会做什么?   海姝食指屈起,抵住下唇,眼神变得深沉。   此时,在滨丛市,荀苏苏的视线从有关桑切斯的?报道?上移开,揉着眉心,那个代号伊生的?人变得越来越清晰。   涌恒集团当年在灰涌市树大根深,最大的?特点就是残忍凶狠,不仅对警察,对自己人也是一样。但只要你绝对忠诚,就能从涌恒集团中分一杯羹。这样的?团伙气质吸引了为数众多的?亡命之徒,警察在和他们的对抗中往往落在下风。   荀苏苏到任后,参考过往的?经验,感到分散抓捕困难重重,如果专注于涌恒集团的?头目,一旦成功,涌恒集团嚣张的气势就能暂时被遏制。当?然,这是一着很险的?棋,连局长?都不怎么支持她。   前期的准备阶段最是难熬,但就在那个关口,伊生出?现?了。他经过多个跳板给荀苏苏发来消息,其中就有涌恒集团的重要内部文件。   荀苏苏问他是谁,他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这句话?对一个刑侦队长?来说,简直就是一句废话?。但荀苏苏要打掉涌恒集团,就必须重视一切来到自己面前?的?线索。   从伊生发来的?内容看,这人对涌恒集团非常熟悉。警方一直尝试在涌恒集团中打入卧底,但都失败了。伊生却是个现成的卧底。   可这个卧底真想帮警方?还是在向警方下套?   荀苏苏想?要冒险,却也做好了失败的相应准备。在三?个月里,她与伊生维持着联系,伊生最后发给她的?线索是,薛浓飞将会在一周后前往私人山庄,有一桩买卖将在那里进行。   这是抓捕的?绝佳机会,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荀苏苏在权衡之后,并没有选择相信伊生,只是派出?一个行动小组靠近侦查。   后来的?事实说明,伊生给的?是机会,而并非陷阱。但那之后,伊生也消失了。他仿佛是对荀苏苏的?不信任感到失望,再未发来任何情报。   伊生的?存在没有对荀苏苏后来剿灭涌恒集团造成明面上的影响,他甚至没有提供“空相”的?线索。但在早期警方信心不足,荀苏苏获得支持较少的时候,他让荀苏苏变得更加坚定?。   多年过去,荀苏苏仍然会偶尔想?到他,分析他到底是涌恒集团里的?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有没有在当年的枪战中死去。   看完桑切斯的?资料,以及海姝审问桑切斯的视频,荀苏苏忽然觉得,桑切斯很可能就是伊生。   她并没有见过伊生,他是男是女,年纪多大,她通通不能确定。他们的?交往仅仅存在于网络,而在伊生消失后,网络上的痕迹也无处可寻。   桑切斯与李云的?关系,他追杀高明雀一派的?举动,将他和伊生这个代号连接了起来。   当?年荀苏苏是在涌恒集团高层被执行死刑之后,才发现?“空相”存在的?蛛丝马迹,而那时已?经太迟了,还活着的、精神正常的犯罪分子无法提供“空相”的?线索。   她曾经想?过,如果伊生能暗示她“空相”的存在,她必然走不了那么多弯路。   伊生为什么不说?第一种可能,他不知道?。第二?种可能,他不能说。   如果是桑切斯,这就很好理解,他是“空相”的?手下,也是族人,他不仅想涌恒集团完蛋,还想?取代“空相”,那么他就不能让警方注意到“空相”。   这样一来,很多疑点就能说通了。   荀苏苏的?眉心却皱得更紧,心中浮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过去在伊生的?只言片语中,她能够感受到这人骨子里很狂妄,却伪装得谦逊温和。十年过去,老?朽的?“空相”已?死?,伊生只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么,桑切斯会做什么?   电话?响了,快递员说有个从首都来的文件放在酒店前台。荀苏苏常年出?差,经常都会收到文件,下楼去取,却没有找到。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到酒店门口,快递员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正当?她转过身,打算回酒店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男人的脸不久前她才在视频里见过,是桑切斯。   荀苏苏瞳孔微微收缩,桑切斯却面带笑意。她注视桑切斯片刻,“伊生。”   桑切斯意外地挑起眉,仿佛不相信这个名字会从荀苏苏口中说出来。   荀苏苏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桑切斯笑了,脸上竟是看不出多少戾气,“你还记得我。”   荀苏苏说:“你胆子很大,这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桑切斯不置可否,“来见见老?朋友,有什么敢不敢的?”   荀苏苏余光瞥向四周,注意到黑影正在靠近,“带来这么多人,你这见老朋友的方式还挺特别。”   桑切斯拉开车门,“毕竟是跟你打交道,谨慎为上。”   荀苏苏看着车里的座椅,“看来今天这一趟,我是必须跟你走了?”   桑切斯笑得很宽厚,“这只是一个邀请,别误会,我从来不勉强女性。”   话?虽如此,荀苏苏却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桑切斯继承了“空相”的诡异,也继承了涌恒集团的?残忍,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荀苏苏知道?,此时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笑了笑,从容地上车,“十年不见……不,我们其实从未见过,叙叙旧也好。”   车门合上,隐藏于黑暗中的?影子也无声地退去,就好似这里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一个老朋友来接另一个老?朋友。   荀苏苏与桑切斯一同坐在后座,司机像是机器人,一言不发。   车已?经从喧嚣的闹市区开到稍微偏僻的街区,荀苏苏说:“你当?年消失得很干脆。”   桑切斯双手合拢,放在腹部,“我这应该叫有自知之明,还是过于自卑?我给了你一个关键情报,但你只是去验证了这条情报的真假。你并不信任我,我又怎么敢继续接近你?”   荀苏苏镇定自若,“伤你自尊了?”   桑切斯苦笑着摇摇头,“这句话更伤我自尊。”   车里安静片刻,荀苏苏问:“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桑切斯眯眼看向前方,“你猜我要去哪里?”   荀苏苏说:“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身为警察,我劝你找个就近的?警局自首。”   桑切斯大笑起来,“荀队,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开玩笑。”   “开玩笑?”荀苏苏说:“我的?队员都说,我是个严肃的?人。”   桑切斯转过脸,“那我很荣幸,毕竟在你这儿,我算个独一档。”   荀苏苏没理会他的油腔滑调,既然来了,不如趁机多试探几句,“为什么找到我?”   桑切斯说:“你是指当时,还是现?在?”   “都是。”   桑切斯目光转向窗外的夜色,想?了会儿,“你想?要拿下涌恒集团,我和你有共同的?目的?。”   荀苏苏说:“‘空相’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那怎么能一样?”桑切斯讥笑道:“‘空相’是‘空相’,我是我。就像我想?要除掉‘空相’,如果我不够强大,有朝一日,他也会除掉我。涌恒是他的?杰作,薛浓飞、钱樱,这些人都是他的孩子。涌恒一日存在,我就一日在他的阴影下。”   说完,桑切斯又补充道?:“这种打官腔的说法你不爱听吧?那我再说一个,因为你很特别。我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被包围在男人圈子里,他们不服你,却要被你管教?。我想?看看,如果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能走到多远。”   荀苏苏忽略他明目张胆的挑逗,“那你这个人,显然做事很没有恒心。如果我是你,私人山庄那件事后,我会大方地找到不相信我的刑侦队长,看她满怀歉疚,看她不断增加对我的?信任。”   桑切斯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思索了好一会儿,又笑了,“原来你是这样想。不过幸好我不是你。”   “嗯?”   “如果我继续给你发信息,继续靠近你,难保不被你改造成守法公民。你知道?,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这一点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桑切斯耸耸肩,“但我这种在M国战乱地区长?大的?人,最不想?成为的?就是守法公?民。”   荀苏苏叹了口气,“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来找我?总不至于是良心发现?,不想?一条道?走到黑了?”   桑切斯开始把玩一把枪,“荀队,这么多年当?警察,累没累啊?”   荀苏苏嗤笑,“当?警察挺好,退休金不错,我这样的还有不少补贴,生活无忧。那退休前?,累点儿也无所谓。”   “这就俗了啊。”桑切斯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荀队是动不动就考虑钱的?人吗?”   荀苏苏点头,“是人就不能免俗。”   桑切斯靠近,几乎贴在荀苏苏身上,“我要离开你们国家了,有没有兴趣跟我走?”   车缓缓停下,荀苏苏盯着桑切斯的眼睛,“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有人正在离开滨丛市,有人却在高速上奔向滨丛市。   “还是你们当警察的门路广。”高明雀坐在副驾,摘下鸭舌帽,转向左边,看了谢惊屿一眼,“杞云市警方给我布了个天罗地网,他们想?不想?得到,居然是一个特勤把我给放出来了?”   车早已?离开滨丛市,但滨丛市的雨却像是追着他们跑。前?方雾气朦胧,宛如看不见光的?前?途。   谢惊屿和高明雀一样一身漆黑,不像特勤,像个将面容深深掩藏起来的?亡命之徒。他没有理会高明雀的话语,沉默地握着方向盘。   “聊点什么吧。”高明雀忽然想到一个话?题,眼睛微微眯了眯,显得很愉悦,“你说你就这么跟着我跑了,海警官知道?了会怎么想??”   谢惊屿沉声道:“她怎么想和你有关系?”   “看看,一提到海警官,你就来情绪了。”高明雀点起一根烟,开窗透风,斜飞着的?雨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懒得擦一擦,“你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谢惊屿不答。   高明雀观察了一会儿,笑容带上一丝揶揄,“啧,海警官小时候那么粘你,长?大居然不好追了?”   谢惊屿说:“粘我?”   高明雀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沉默几分钟才开口,“谢宇,你这个人真是很难去定?义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厂里那些人都说你是孤儿,说谢小龙穷,但他给你的?比……比我父亲给我的?都好。还有海姝,她一个市中心来的?小孩儿,怎么就非得跟你玩到一起?我的生日会啊,我最后的?一个生日会,她居然吃完蛋糕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你玩。”   “你到底有什么好,能吸引到这些真正关心你的?人?”高明雀捋了把有些潮湿的?头发,“我为什么吸引到的都是拿我当?工具的?人?”   谢惊屿说:“怎么,还跟我讨论起哲学问题来了?”   高明雀说:“也不是不行,这不路途遥远吗?”   谢惊屿说:“那也别扯有的没的了,海姝在滨丛市你就派尹灿曦盯着她,她8岁到现?在,有哪些事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高明雀笑道:“告诉你,有酬劳吗?”   谢惊屿也笑,“黄雨嘉,你爸的?下场还没有教会你做人别太贪心吗?”   高明雀不悦地皱眉,车里一时无人再说话。又开了一截,高明雀才道?:“你不觉得挺愧疚的吗?海姝家里条件那么好,对,她爸妈是离婚了,但她妈也很有钱,她要是没有遇到你和谢小龙,现?在还当?什么警察?早就定?居在国外享受生活了吧?她根本不想当警察。”   谢惊屿说:“她不想当警察,就像你也不想?当?罪犯?”   高明雀摇头,“你要是站在我的?角度,你就会明白,人生有时是被推着走。我没有办法。”   前方有货车呼啸着驶来,速度快,载重量大,经过时公?路都在震荡。   高明雀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已?经离去的?货车,“命运也是这样,震荡起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它跌宕起伏。”   谢惊屿说:“还顾得上文艺。”   “你觉得这是文艺吗?不,这是现实。”高明雀眼中浮起一片血色,“二?十年前?谢小龙死?了,你,海姝,我,还有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改写。有时想?想?,还是死?了的?人更轻松。”   她的?语气很残忍,谢惊屿脑海中又闪现?出?在养牛场守着谢小龙尸体的那一夜。轻松?谁轻松?活着的?人还有继续前?行的?可能,死?掉的?人被永远留在了时间的标尺上。   谢惊屿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桑切斯……为什么要杀死谢小龙?”   高明雀说:“我不知道。”   谢惊屿皱起眉。   高明雀说:“他和李云一样,都是偏执扭曲到极点的?人,我能推断出?是他是凶手,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惊屿余光扫了扫,“把你自己摘得挺干净。你和桑切斯要不是同类人,他凭什么救你?”   高明雀顿了下,“你嘴再这么臭,小心我破罐子破摔,桑切斯……”   话?音未落,枪口已经抵在高明雀的额角。   谢惊屿腾出右手,“破罐子破摔?”   高明雀脊背在短暂的僵硬后松弛下来,“开个玩笑。把枪放下,桑切斯为什么杀谢小龙,我确实猜不到,但桑切斯和李云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谢惊屿收回枪,避开又一辆迎面驶来的货车。   “你和海警官是不是认为,桑切斯和李云不共戴天?”高明雀说:“但据我所知,李云在被桑切斯背刺之前?,都一直将他当做儿子来对待。他对桑切斯,对被桑切斯养大的?我,都没有多少戒备心。”   高明雀见李云的?机会不多,李云的?过往她也是从桑切斯口中听到一些零碎的?细节。李云在M国一支非法武装里给人当?过向导,大难不死?,混到了首领的?位置。但李云比其他武装分子聪明,没有在得势后继续留在M国,而是金蝉脱壳,偷渡来华。   在战乱的?M国就算混成了武装头子又能怎样?不如在灰涌市藏匿在玻璃厂当个闲散工人。   或许最初李云真是这样打算,但对权力天生有渴望的?人,在更大的?世界,又怎么克制得住野心?   不过这一次,李云选择的却不是像在M国那样靠武力,而是靠头脑。他自己是匍匐在泥里的?人,所以他盯上的?是和他一样的?人,薛浓飞、钱家姐弟……他们就像野狗一样在城市里夹着尾巴。他将野狗们聚集到一起,成了训狗人。   当?年边境管理漏洞颇多,他暗中转移财富,又将信得过的?人带到灰涌市,慢慢扶植起罪恶的涌恒集团。   同一时间,他找到了战乱中唯一剩下来的血脉亲人,桑切斯,当?然,桑切斯并非本名。   大约因为几乎所有亲人都死在了火并中,李云对桑切斯这个远亲非常在乎,这个魔头在血脉这件事上刻板得匪夷所思。桑切斯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儿子,他死?以后,桑切斯就是他。   他曾经送桑切斯去外国读书,将一个土生土长的M国青年变成拥有G国和A国双重国籍的?富二?代。桑切斯为什么急着回到李云身边,这不得而知。高明雀知道?的?是,他长?时间待在杞云市。   谢惊屿咬牙,“因为他要盯着谢小龙。”   高明雀说:“在这之前?,他拿李云那一套,在我父亲身上做实验。他骨子里崇拜李云,越是崇拜,就越是想?成为他,超过他,所以当他羽翼一丰满,就要对李云下手。”   雨渐渐变小,公?路也清晰了些许,谢惊屿说:“不对。”   高明雀侧目,“什么不对?”   “桑切斯等于囚禁了李云十年,这么大的恨从何而来?你刚才的?说法解释不了。”   “那就得等你抓到他之后,让他亲口告诉你了。”高明雀耸了下肩膀,“谁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之间为什么对彼此有那么大的敌意。”   到了一个服务区,谢惊屿停下车,“你为什么确定桑切斯在滨丛市?”   高明雀以玩味的?口吻道?:“怎么,想?到滨丛市是海警官生活过多年的地方?放心吧,不是每个人都对海警官感兴趣,桑切斯这次的?目标不是她。”   谢惊屿沉思了会儿,忽然想?到前?天和海姝通话?时,海姝说荀苏苏已经为上次的案子来到滨丛市。   “早些年,他曾经给过我一个任务,让我瞧瞧荀苏苏是个什么样的?人。”高明雀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对他来说,荀苏苏是个不一样的人。只不过我以为他对荀苏苏的?是恨,现?在想?来,应该是另一种相反的?感情。”   说着,高明雀自己都笑了,“很难理解吧?桑切斯这种人,居然看上了亲手灭掉涌恒集团的?女队长?。他是个疯子。现在李云已?经死?了,警察追踪他,我想?要杀了他,他继续留在国内的?可能不大。在走之前?,他会去见荀苏苏。但见了之后要做什么,这就不是我能猜测到的了。我说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山横亘在眼前?,中间是一条漫长的隧道。谢惊屿放慢车速,进入隧道?后,风声变得格外迟钝。远处隧道?尽头的光起初是个小小的圆点,后来变得盛大又刺眼,在车驶出?隧道?的?一刻,一辆货车如同炮弹一般射来。   谢惊屿猛打方向盘,车轮在地上和围栏上溅出一连串火光,而在他的?耳侧,却响起高明雀尖锐的?笑声。 第133章 沙漏(30)   30   车未能在凶猛的转向中停下来, 直往悬崖飞去,高明雀竟是在这一刻踹开车门,从车中翻滚了出去。随即, 子弹从上方倾泻而下, 如暴雨般将车笼罩。   车轮拉出一道刺耳的尖啸,侧翻撞在公路上, 颠倒,甩出, 犹如被撕烂的钢铁。   高明雀抬起手臂,擦掉吐出的血, 朝车的方向露出一个残酷而悲悯的笑容, “就你这样?还想报仇?放心,桑切斯的人头是我的。”   话音刚落,高明雀脸上就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翻倒的车轻微震动, 从里面?发出“哐——哐——”的响动, 谢惊屿没死,竟然还有力气?踹门!   而刚才扑向谢惊屿的子弹已经停下, 高位山坡上传来一阵重?物滚落的声音,像是人落在树枝和草丛中。   空气?正在被搅动,叶面?割裂着风, 那是直升机由远而近的声音。   “轰——”谢惊屿终于踹开了车门, 手中的枪指着高明雀。   树林中响动更加密集, 枪声骤起, 却不是射向公路。高明雀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惊屿, 就在刚才,她在耳机中听到一声“快跑”。   “你给我下套?”高明雀小步退后, 她埋伏在这里的保镖出现在她身后,然而高处的树林已经不再被他们所掌控。   谢惊屿半张脸都?是鲜血,右眼在撞击中充血,缓缓向高明雀走来的样子像个修罗。   “我给你下套?难道不是你要在这里置我于死地?”   “不许动!”特勤的暴喝从林中传来,枪声渐歇,高明雀的人几乎已经被制服。   血已经流到眼睛上,谢惊屿嫌碍事?,抬手粗鲁地擦掉,吐出一口?血沫,垂眸睨着高明雀,眼中却像根本没有这个人。   队员陆续赶到公路上,保镖被悉数控制,高明雀已经没有退路。   此时,直升机赶到,队员跑来查看谢惊屿的伤势,谢惊屿扭过?头,在看到从直升机里下来的人时,耷着的眼皮忽然撑了起来。   海姝一身黑色的特警服,快速向他跑来。   “你……”他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出声就是一口血腥。他看着海姝离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擦了擦唇角的血。   海姝神情严肃,担忧似乎都?隐藏在了那双沉稳的眼睛中。只剩两步距离,海姝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面?庞,确认他的伤有无大碍。   “看着严重。”谢惊屿又擦了一把血,不擦还好,这一擦,脸上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了。   海姝来得急,特警服里也没有装纸,索性用衣袖在谢惊屿脸上擦抹。在他们身后,高明雀被拷上手铐,失控地惊叫道:“你不想复仇了吗?你还有孝心吗?谢小?龙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   谢惊屿猛然转过?身,正要开口?,海姝已经挡在他的面?前,平静地对高明雀说:“你不配提到这个名?字。”   高明雀浑身战栗,旋即爆笑起来,“陷害我,你们永远都抓不到桑切斯!你们不配!”   一辆特勤的车赶到,高明雀被押了上去。海姝检查完谢惊屿的伤,后怕的情绪涌了上来。谢惊屿想说点什么,海姝却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先去医院。别的交给我。”   谢惊屿躺在推床上,还要嘴硬,“我没事?。”   海姝拨开他的头发,“没事??这里要缝针,长不好的话,就破相?了。”   谢惊屿噎了下,“……破相??”   你关注的,是这个?   情况紧急,海姝心里被各种事?务撑满,这是唯一能说出的缓解气?氛的话了。说完她扶住车门,“晚点我来看你。”   此处离滨丛市已经很近了,三地警方的队员、特勤陆续返回滨丛市,谢惊屿入院检查,海姝带高明雀到滨丛市局。   高明雀坐在审讯室,形容狼狈,没有化妆的她看上去比在刻心律所时老了十多岁。她怨恨的目光钉在海姝脸上,咬牙切齿道:“谢惊屿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她不愿相信自己被玩弄于鼓掌,自从在儿童乐园等到谢惊屿,谢惊屿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已经成功激起了谢惊屿的怒火,而怒火就像一把看不见的丝线,足以让她操纵着谢惊屿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她要向桑切斯复仇,这不假,但她不需要让谢惊屿化身为刺向桑切斯的刀。谢惊屿的作用仅仅是帮她离开层层封锁的杞云市,然后自生自灭。   她承认自己对谢惊屿有一丝恶毒的想法——谢宇和她都曾经在碗渡街生活,他们的人生被二十年前的事破坏得一塌糊涂,她要谢惊屿坍塌得和她一样?彻底,这次之后,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会被开除出特勤的队伍。   她想错了吗?谢惊屿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通风报信?   可那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仅是她,她雇佣的那群人也毫不知情?   愤怒和不甘让她双眼充血,倒是和车祸后的谢惊屿有一丝相?似。   “他没有联系过我。”海姝说。   “撒谎!”高明雀喊道:“他如果没有联系你,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海姝端详着高明雀,略一闭眼,将几乎要浮现在眼中的恨意压下去,“因为他不是能由你随便摧毁的人。即便他快要坚持不住,也有他的师长,他的队友,还有……我,来拉住他的双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海姝的内心并不像她展现出的这般稳定,事?实?上,在谢惊屿的电话打不通时,她就已经开始慌张。   桑切斯失踪,高明雀失踪,杞云市封锁式搜索,这个节骨眼上,无法联系到谢惊屿,怎么想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海姝立即打给贺北城,同时向杞云市警方询问,连贺北城和谢惊屿的联系都断了。   特勤那边也紧张起来,立即和警方联合,调取杞云市各处的监控。但没有具体排查方向,基本就是大海捞针。   海姝在桌边转了好几圈,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久前她从杞云市赶回灰涌市,谢惊屿送她上车,车没有立即发动,在随便扯了几句话之后,谢惊屿突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高明雀手上有龙叔案子的线索,也许有一天,我会因此失控。”谢惊屿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两眼直视前方,显得有些?淡漠,“她对桑切斯的了解,比我们任何人都?深,我没有办法找到桑切斯,但她一定有。”   海姝说:“所以如果当她用桑切斯来诱惑你,你会上她的套。”   谢惊屿沉默了好一会儿,算是默认。“我知道这不符合我特勤的身份,我一旦这样?做了,就要脱下这身皮。但是……我……”   他的手背上暴起青筋,那是内心挣扎的形状。   片刻,青筋被并不怎么柔软的掌心覆盖。谢惊屿错愕地侧过?脸,只见海姝正认真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机器人,你有感情,所以会因为感情掉入圈套。我懂。”   谢惊屿不语。   “因为这份感情我也有。”海姝说:“我也是因为龙叔的案子,才成为警察。别人不理?解你,我能理?解。所以,我也明白你为什么给我说这些。”   “你想我拉住你,在你走?向黑暗的时候。”海姝松开他的手,又轻轻拍了拍,“放心,你尽管去做你认为对的,值得的事?,我这个刑警队长来给你兜着。”   他们并没有商量出任何具体的行动细节,然而谢惊屿下车,关?上车门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击掌,一个响亮的承诺。   海姝与特勤汇合,特勤那边虽然因为谢惊屿的突然失踪而有些?紧绷,但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队员们的心情出奇地一致,秦小叶说:“屿哥看样子是要犯浑了,贺队,把他抓回来吊着打怎么样?”   贺北城看到了海姝,在秦小?叶脑袋上推了一把,“打什么打?让海队看到了心痛怎么办?”   海姝没时间和他们闲聊了,立即切入正题,“我这里有一条思路。”   杞云市的地图展开,监控的排查结果陆续传回,谢惊屿在西北方向驾车离开杞云市,没有上高速,此后再未被拍到。   “谢惊屿只会因为一个原因失踪,那就是高明雀拿桑切斯的下落来引诱他。”海姝镇定地分析,“高明雀被困在杞云市,如果不尽快离开,被抓获是迟早的事?,她必须把宝押在谢惊屿身上。两个人一拍即合。”   “现在我们找不到谢惊屿,客观主观的原因,他不可能联系我们。但我们可以从高明雀的角度来分析。”海姝放大杞云市西北方向的地图,以他们消失的地方为原点,可以辐射到几个大城市。   贺北城眉心紧缩,“就算在每个出入城的关键地点设障,也不一定能拦住他们。”   “所以就需要寻找重点。”海姝视线不断向北转移,最终落在滨丛市。   高明雀在谢惊屿面?前唯一的砝码就是桑切斯,她知道桑切斯在哪里。可她为什么知道?她的情报途径是什么?可能为她做事?的人查到了线索,也可能她分析出了桑切斯可能去的地方。   那她怎样?分析?   海姝带入高明雀,高明雀是桑切斯培养出来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桑切斯和李云的关?系有一丝相?似。高明雀清楚桑切斯的性格、心理?。   在这一连串案子里,有一个人一直被视为过?去的英雄,而在目前的侦查中,似乎作用不大。这个人就是荀苏苏。   荀苏苏直接导致涌恒集团的覆灭,这是桑切斯取代李云最重?要的契机。所以在桑切斯眼中,荀苏苏必然是个不一样的符号。   现在荀苏苏就在滨丛市,而谢惊屿是在杞云市的西北方向离开,滨丛市正好就在他们可能的行进路线上。   桑切斯有可能去滨丛市接近荀苏苏,高明雀判断到了这一点,而这一点成了她牵引谢惊屿的线!   贺北城一拳捶在桌上,“我先联系一下滨丛市!”   海姝坐在座位上,仍旧盯着地图,刚才的分析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一坐下来,只感到脑子无法转动,空白一片。   但这还不够!她必须“看到”更多!   杞云市和滨丛市相?距遥远,就算谢惊屿大概率是前往滨丛市,那哪里才是拦截的最佳位置?   高明雀不会真将谢惊屿带到目的地,谢惊屿只是她的工具,她可能会在半路就解决掉谢惊屿。她会选在哪里?   “什么?人不见了?”贺北城的声音将海姝拉回神,她忙站起来,贺北城沉着脸,朝她压了压手掌。   半分钟后,通话结束,贺北城深呼吸,“海队,可能真让你说对了,荀苏苏不见了,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她。”   海姝心脏猛跳,桑切斯来到滨丛市,目标正是荀苏苏,他想对荀苏苏做什么?   “既然这样?,那方向就更加明确了。”贺北城说:“高明雀和谢惊屿的目的地是滨丛市,我们调派人手,在沿途布控。”   滨丛市、杞云市、灰涌市三地警方联合起来,再加上特勤力量,迅速拟定出一套行动方案——灰涌市警方协助杞云市警方,立即往西北方向出发,由特勤来指挥,如果发生枪战等情况,也由特勤打头。滨丛市的重点是寻找桑切斯和荀苏苏,并且在滨丛市以南埋伏照应。   海姝眼皮跳得厉害,思索高明雀会在什么地方对谢惊屿这个工具下手。地图被持续放大,其上的细节越来越多。忽然,海姝在离滨丛市140公里处的地方,看到一条长隧道。   一出隧道,左边是高处的山林,右边是向下的悬崖。山林能够埋伏,悬崖是要人命的绝佳地点,而隧道的出口向来是交通事故的多发地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里离滨丛市已经很近了,在高明雀看来,谢惊屿对她的警惕会因为靠近滨丛市而逐渐放松,但更近就不行了,出了山林,就等于失去屏障。   会是这里吗?海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也许还有其他地方?也许高明雀在某些考量下,并不会对谢惊屿动手?   可是没时间了,她必须更加果断地做出决定。   “贺队!”海姝眼中的坚定压过了担忧,那是一双刑警队长的眼睛,即便有迷茫,也必须走?下去,如果错了,就承担后果。   地图上,海姝一共标出了三个方位,包括隧道,贺北城增加了一个。队员立即出动,悄然赶赴山中,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和队友。   海姝上了直升机,密切关?注着路上的动向,隧道口?发生枪战时,她的心跳几乎冲破了胸膛。   她赌对了,高明雀和一干保镖被一网打尽,谢惊屿也从现实?和人生的悬崖路口被拉了回来。   高明雀根本不相信谢惊屿从头至尾没有和海姝联系过?,海姝也不屑于将其中的细节、挣扎说给她听。她小时候就不喜欢黄雨嘉,宁可去五村赖着小?宇,也不肯待到生日宴的最后。现在看着高明雀,更加觉得这个女?人扭曲得面?目可憎。谢惊屿差一点就要死在她手上。   高明雀此时情绪很不稳定,说话颠三倒四,审讯难以进行下去。海姝暂时离开,歇了口?气?,遇到来看情况的祁斌。   “祁队,怎么样?”海姝立即问。   祁斌摇摇头,“荀苏苏是主动离开酒店,暂时还查不到她去了哪里。”   海姝往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高明雀也什么都?不肯说。”   祁斌说:“你去休息休息,这边有我和你们乔队。”   海姝身体累是累,已经快到极限了,然而精神亢奋得不可能睡着,她正要开口?,就听祁斌说:“不休息也行,去医院陪陪你那搭档?听说伤得不轻,检查都?做了半天。”   海姝一愣,想到谢惊屿满脸的血,流血倒不是最严重?的,就怕脑部和内脏在撞击中受伤。   “去吧,看看他,也换换脑子。”祁斌说:“说不定回来就有思路了。”   海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发现衣服上沾着血,是谢惊屿的。她换了身衬衣,开车赶到医院。刚到谢惊屿所在的楼层,就听见柏明大声说:“你还没检查完!睡什么睡?”   谢惊屿说:“嘘——医院禁止喧哗,你有没素质?”   柏明说:“我不管,老贺和老曾给的任务,检查不完扣我工资,我他妈真是服了!别磨叽,赶紧的!”   海姝来到病房,看到柏明正在费力地拉拽谢惊屿,谢惊屿头上包着纱布,脸上干干净净的,已经看不到鲜血。   看到海姝,谢惊屿脸上的不耐烦立即消失了,一脚踹开柏明,“你怎么来了?”   “我们海队怎么不能来?来看你还不好?”柏明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也懒得拉扯谢惊屿了,来到海姝面?前,“海队,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也看到了,这小?子受伤了,贺队曾队要我陪他检查,他非要睡觉,我拉他他还踹我,妈的狗一样?!”   海姝:“……”   柏明又说:“要不这样?,你陪他去检查,我去吃个面??陪他老折腾了!这倒霉孩子!”   海姝心里踏实?了,谢惊屿看着并没有祁斌说的那么严重?,“行,柏哥,你吃饭去吧,我带他去检查。”   柏明开心跑走,“好叻!”   谢惊屿这情况,住的当然是单人病房,柏明一走?,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谢惊屿之前一条腿晾在外面?,这会儿不尴不尬地收回去,还很刻意地拿被子盖住。   海姝好笑道:“你不热啊?”   谢惊屿又把被子掀开,“现在你不该正在审问高明雀?”   “本来是在审的。”海姝往床边一坐,添油加醋地说:“但审到一半,祁队跑来给我说,你要不行了。”   谢惊屿肿着的眼皮都撑开了。   “他说你一进医院就一直在检查,到现在还没查完,估计情况有点严重。”海姝说:“我想也是,老检查不完,问题就大了。”   谢惊屿无语道:“都是外伤,片子该拍的都?拍了,没问题。就是老曾瞎操心,说什么全都查一遍,老贺还给加码。”   海姝刚才看到谢惊屿和柏明拉扯那一幕就已经明白了,特勤的队长头头们最见不得队员受伤,谢惊屿那一脑门的血是够吓人的。   “走吧。”海姝站起来,朝谢惊屿伸出手。   谢惊屿还没反应过来,“走??”   “检查啊。”海姝笑道:“老曾老贺交待的任务。”   谢惊屿是真烦检查,但这次在窗边催他的人不是柏明,成了海姝,他望着海姝的眼睛,一想到这个女人在赶来的路上还在担心他是不是要死了,心里的一个角落就发起热来。   海姝的手快要收回去了,“不走??”   谢惊屿一把握住,“走?!”   真下了床,海姝才注意到谢惊屿腿上和腰背上都有伤,走?路能走?,但疼痛和不适是难免的。她环住谢惊屿的腰,很有经验地把人扶住,谢惊屿却僵住了,背后像背了一把剑。   海姝问:“怎么了?”   谢惊屿:“太近了。”   海姝:“……”   谢惊屿转开视线,唇角却压不下去,“跟你说过?,我们特勤的道德水平都很高。”   海姝懒得惯着他了,贴着他的腰就往前推,“谢宇,你矫情不矫情?8岁的你都比现在成熟!”   被押送到楼下的科室,谢惊屿老老实实排队等号,海姝也陪着他,但周围有不少患者,不好说案情。但即便什么都不说,谢惊屿知道海姝就在身边,情绪就像被抚平了一样?,烦躁感如同晚上的潮水一般退去。   隧道外的一幕惊心动魄,但就像海姝最终锁定了他的位置,他也有高明雀会动手、特勤会出现在附近的预判,因此在开车的全程,他都?非常专注,越是接近滨丛市,神经越是高度紧绷。在车被撞开之前,他已有准备,所以车并没有被撞下悬崖。   高明雀是个疯子,他也不遑多让。   但这次之后,被捕的只有高明雀,桑切斯人影都没看到,荀苏苏也已经失踪。作为特勤,他身上扛着很重?的担子,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追寻了二十年的,不过是谢小龙之死的真相。   真相?近在眼前了,却又被埋进黑暗。他不甘心。   身上的伤都?是小?事?,在特勤待了这么多年,更重?的也受过?,让他烦躁的是差一点就要够到真相?的感觉。海姝来了之后,这种焦躁奇异地消退,它们还在,只是不再叫嚣。   医生叫到他的号了,他还在出神,肩膀忽然被拍了拍,目光一聚焦,就对上海姝的视线。   “别发愣,快去。查完这个……”   “你请我喝娃哈哈?”谢惊屿几乎是脱口?而出。   海姝怔了下,推他,“想什么?查完这个我们接着查下一项!”   谢惊屿叹了口?气?,往科室里走。海姝在他身后说:“等你啊。别怕。”   后面?有人笑起来,老太太说:“年轻人,感情真好。”   她的老伴儿说:“还要哄的。”   海姝不由得拢了下头发。   谢惊屿做完了出来,海姝盯着表格,又带着他去下一个地方。   等到表格上的项目全部做完,谢惊屿松了口?气?,看海姝背着手,问:“你藏什么了?”   海姝将娃哈哈往前一抛,“不是你要的?”   谢惊屿又惊讶又有点开心,“什么时候买的?”   “刑警的事少打听。”海姝勾勾手,谢惊屿一走?近,就被海姝抓住衣领,“好好养伤,我那边还需要你。”   由于荀苏苏的失踪,以及桑切斯出现在滨丛市,这座海姝工作了五年多的城市迅速集结大量警力。桑切斯究竟带着荀苏苏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线索,警方的另一工作重点是审问高明雀。海姝是最早留意到高明雀的人,因此是审讯的不二人选。   走?廊对面?的审讯室里,就坐着高明雀,海姝这两天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眼皮时不时跳几下。她拿出一包烟,来到露台上点起一根,抽得心不在焉。   温叙走?过?来,也要来一根,两人都没说话。   海姝的烟抽完了,深呼吸,准备去审高明雀。温叙忽然将她叫住,“海队。”   海姝侧过身,“嗯?”   “你心理负担有点重。”温叙说:“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海姝放松些?许,“倒不是心理?负担,只是莫名?其妙心绪不宁,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温叙点头,“这个关?头,心绪不宁正常。但也别过分紧张,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关?系,你的人——我,星星,小?程,还有乔队,我们跟你一块儿扛。”??????   海姝笑了笑,走?回来,和温叙对了个拳头,“底气一下就有了。”   审讯室的门打开,高明雀抬起头,看到海姝,勾起唇角一笑。和前几次审问不同,她的激愤、躁怒似乎已经平复下来,终于接受自己最后的那一搏没能成功。   海姝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坐下来,“告诉你个事?,杞云市正在重新调查王长意的死。”   高明雀脖子一僵,难掩惊讶,但很快讥讽地笑起来,“重?新调查,你觉得能查到真相吗?海警官,我是学法的,你糊弄不了我,我的父亲黄战勇已经不可能等到真相了。”   海姝说:“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这么多年来,你不就是想要警方的一个态度?你真的不稀罕真相吗?”   高明雀皱眉,短暂的沉默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死人来说,你们查再多也没用。”   “但你还活着,你想要报复的那个人也还活着。”海姝手上的笔在桌上点了点,“怎么样?,我们来聊聊你的这些?年,聊聊你是怎么被桑切斯所救,又称为高灵陈霜的养女?我对你这个人特别好奇。”   高明雀笑起来,“海警官,我对你更好奇。你知道,早在你来我们碗渡街的那一年,在我眼里,你就已经很特别。”   “我们正在追踪桑切斯,你要是能提供线索,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海姝目光锐利了几分,“王长意是桑切斯杀的?”   上次在碗渡街,高明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算不上口?供。在审讯室里,海姝需要的是完整、准确的叙述。   高明雀思索半分钟,肩膀微微塌下来,“我父亲的确想过杀死王长意,起初是想依靠那些?地痞,后来中了桑切斯的圈套。但他虽然有野心,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根本下不了杀人的决心。”   黄战勇和桑切斯究竟是如何勾搭上,黄战勇又是如何在杀王长意这件事?上左右摇摆,现在除了桑切斯,恐怕已经无人知晓。高明雀所说的,也不过?是她经过?长年观察桑切斯,得出来的推断。   桑切斯被李云呵护得很好,他以李云为目标,控制黄战勇,就是他学习李云的第一步。黄战勇要想成为炮弹厂的主宰,王长意就必须死。黄战勇明白这个逻辑关?系,也想要下手,可是最后关?头他犹豫了。   他想到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想到王长意除了不思进取之外,算得上一个好厂长,想到自己在刚来到碗渡街时,王长意对他这个知识分子多有照顾,想到王长意家里也有个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游移不定地要求桑切斯停手,桑切斯却又对他洗脑。这次他很坚定,“你放心,王长意活着也不会影响我进行改革!”   桑切斯像个局外人,没有再对黄战勇进行劝说,黄战勇也满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杀死王长意”从他的计划中拿了下来。   高明雀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记得,父亲有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在家的时间很少,焦虑得连饭都?吃不下——他是在挣扎到底要不要杀死王长意。   后来某一天,父亲突然正常了,就像终于做了决定,不再为此困扰。这个决定绝对不是杀王长意,因为那之后,父亲很积极地在家里说起厂里改革的前景,说与王长意喝了几顿酒,王长意跟他说心里话,表示自己也想要让炮弹厂跟上时代,但是老工人们的声音太?大,实在有些吃不消。   父亲很乐观,和王长意私底下达成一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长意死了。   高明雀至今还记得消息传来时,父亲震惊的神情,他是真的感到茫然、痛苦,而绝非后来人们杜撰的“喜获厂长之位”。   这件事?让炮弹厂改革的步子慢了下来,黄战勇虽然成了代理?厂长,但失去王长意这个万金油从中调和工人们的关?系,黄战勇举步维艰,后来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更加引发工人的不满。   而在改革即将正式启动时,谢小?龙案发生。   一切瞬间就乱了套,一时间厂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是谁杀了谢小?龙,厂里为什么有杀人犯,谢宇到哪里去了。人心惶惶,很多家长不敢让孩子去上课。黄战勇身为厂长,忙得几乎回不了家,黄雨嘉心中害怕,母亲对她千叮万嘱,一个人不能出门。   不久,风向却突然改变,警察一下子不查谢小?龙案了,转而查起大半年前的王长意案。大家看黄战勇一家的眼神变了,黄雨嘉关?系不错的小姐妹一看到她就躲,她听到有人说,她的爸爸是杀人犯、贪污犯。   这样的话语起初只是避着她说,后来变得震耳欲聋,再也没有人将她当做厂长的女?儿,她变成了贪污犯的女?儿。   再往后,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她不相信父亲杀了人,可是母亲说父亲承认了,警察也说父亲承认了,从小?对她照顾有加的叔叔阿姨唾了她一脸的口?水。   她哭着大喊:“我爸没有杀王长意!”   可有人相?信她吗?   她的尖叫顷刻间就被淹没,她被也许并不存在的罪恶戴上了摘不下的镣铐。   而那个始作俑者——桑切斯——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并在她差点被母亲杀死时救了她一把。   她跟在桑切斯身边长大,接收桑切斯和李云的意识与道德。越是成长,她越是会独立思考父亲的死。黄战勇确实侵吞了集体财产,这应当被判刑,但是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发声的渠道,才不得不认罪。   然后被判了最重的刑,悲愤死在狱中。   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和父亲相似的人。他们犯过?错,但错不至死。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犯错,却成了某些人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她已经救不回父亲了,可是她还可以救别人的父亲、母亲、子女?、丈夫、妻子。她是律师,继承了高家的巨额财富,钱能让人无坚不摧。   终于说到这里,海姝打断,“等一下,你说你一直和桑切斯生活,那为什么又成了高家的养女?” 第134章 沙漏(31)   31   高明雀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 “海警官,其实你真正?想问?我的是,高灵和陈霜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吧?”   海姝往后靠, 抱起胳膊, “不仅与你有关,更与桑切斯有关。”   高明雀笑了声, “你什么都能?推理出?来。”   海姝说:“否则你为什么愿意?现在说?”   高明雀眼珠往上方轻轻转动,“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 只有他们。”   海姝说:“所以,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是你一手造成?”   高明雀摇头, 没有说是, 也没有说不是,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无奈和后悔。   桑切斯曾经是黄雨嘉最信任的人,她如菟丝花攀附着桑切斯, 在桑切斯的描述中认识另一面的父亲。桑切斯富有, 在当时的她看来简直无所不能?。二十年前?的东叶区落后贫瘠, 桑切斯竟然?能?在那里开芭蕾舞学校,她在家庭横遭变故之前?, 也幻想过自己穿上舞鞋,化身纯洁的白天鹅。   但是有一天,桑切斯将?她叫到面前?, 说她到了自己出?去面对风雨的年纪了。   她懵懂地问?, 自己要被?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桑切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给她看了一段视频。这个视频的主角正?是高灵和陈霜, 他们出?现在连西市的一个企业家论坛上, 风光无限。   桑切斯指着他们说:“我会给你制造机会,让你成为高家的一份子。”   她惊呆了, “为什么?”   桑切斯说,这是给与她的考验,她潜入高家,影响高灵和陈霜,从他们手中继承小半个高家。   要继承,就要有人死。   她问?:“我的任务是杀死他们吗?”   桑切斯笑道:“聪明。”   她并不认为要一对陌生夫妇的命是一件错误的事,桑切斯希望她这么做,她便要让桑切斯满意?。她开始恶补高家的生意?、背景,桑切斯则在杞云市暗中对高灵夫妇的项目动手脚。   他们没能?吃下杞云市的市场,这对于这对几乎没有经受过失败的夫妇来说无异于迎头棒喝。   李云便在这时出?现,向他们传播消极放纵的人生哲学,建议他们暂时放下身外?的一切,直面内心,与其在高家的权力纷争中精疲力竭,不如去国外?走走,感受另一种生活方式。   高灵夫妇在最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被?李云、桑切斯联合起来洗了脑,他们不再关注生意?,开始了环球旅行。桑切斯又安排手下接近他们,用国外?宗教那一套让他们相信,他们现在的不幸都是没有孩子造成的。不能?生育没有关系,只要有一颗养育孩子的心,老天就会厚待他们。   于是他们将?收养小孩当成了一种行善积德。   黄雨嘉出?现在桑切斯安排好的地方,陈霜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眼中有傲气和疏离,看上去很聪明的女孩。   黄雨嘉变成高明雀,起初心心念念的是完成任务。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高灵和陈霜拿出?真心待她,她在这个富贵的家庭找回了失去多年的亲情,她哪里还?舍得对他们下手?   很长一段时间里,桑切斯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催促她完成任务。她感到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一个粘稠的梦,她没有认识过桑切斯,黄战勇也不是她的父亲,她是高灵和陈霜的亲生女儿。   她与陈霜很像,不仅是她这样觉得,陈霜也经常对她说——明雀,你和我年轻时一样,倔强,不服输。   陈霜精通法律,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时,她脱口而出?:“我想当律师。”   陈霜容光焕发,很欣慰的样子。   但陈霜以为她是受到了自己的影响,她却知道,陈霜的影响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帮助像父亲那样的人”已经成了刻在她骨髓里的执念。   在陈霜的悉心培养下,她还?未上大学,就已经能?够和陈霜就案例进行辩论,每次在她的攻势下败退,陈霜都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骄傲。   她也已经淡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高家。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许久不曾露面的桑切斯来到连西市,那一瞬间,她从温馨家庭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桑切斯意?味深长地说:“这几年你超额完成了任务,他们已经将?你当成家人。”   她知道桑切斯接下去要说什么——一旦他们死去,他们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囊中物。   高明雀在心里呐喊,我不要他们的财富、名声,我只想继续和他们做家人。但是桑切斯的目光制止了她,她感到自己又一次沉入了那冰冷的海水中,母亲拉着她下坠,头顶的光越来越暗淡,海水涌入她的肺部,占据她的呼吸,她就要死了。   桑切斯怜悯地看着她,“你忘了我希望你做的事吗?”   她木然?地摇头。   桑切斯笑了笑,“那就好。”   高灵和陈霜又要出?国旅行了,这次是充满危机与挑战的非洲草原与丛林。她本应该一同前?去,因?为桑切斯希望她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掠夺他们的一切。但她违背了桑切斯。   她求桑切斯放他们一马,今后她将?毫无保留地为桑切斯奉献。可她的乞求没有换来养父母的一线生机,桑切斯短暂地囚禁了她,她连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都失去了。   噩耗传来,她的心情已经平复,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是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对亲人的离去无能?为力。   讽刺的是,高灵和陈霜的死让她继承了难以想象的遗产,正?是靠着这笔钱,她开始有了与命运斗争的底气。   桑切斯看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优秀的实验品,问?:“恨我吗?”   她摇摇头。   这并非虚伪,她是真的不恨,如果高灵和陈霜还?活着,不知道要等多久,她才能?开始自己的计划。   俗话说钱能?使鬼推磨,她有了自己的律所,能?够聘请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可以不计代价地接寻常律师不敢接的刑事案子,也收买了诸如尹灿曦、周飞航、萧竞等人心,她是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再也不会有人像父亲那样因?为不该有的重刑而死在狱中了。   然?而高灵和陈霜的死也在她与桑切斯之间撕开了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她开始从一个崭新?的角度看待自己与桑切斯的关系,桑切斯夺走了她的养父母,那么……   她从未忘记王长意?案的蹊跷,地痞指认父亲,但他们中的一些人稀里糊涂,并不能?确认真的杀死了王长意?,父亲起初坚决否认,后来才在律师的花言巧语下认罪。   不是父亲和地痞杀死王长意?,那凶手是谁?   桑切斯那张笑得虚假又诡异的脸出?现在脑海中,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她们一家的不幸都源自于桑切斯这个擅长蛊惑人心的老东西,而她认贼作父,是最可笑的混账。   但明白一切又如何?她能?报警吗?不能?。能?复仇吗?还?需等待。   时间流逝,她在桑切斯眼皮底下成了一个像桑切斯的女怪物。   她还?结识了与她一见如故的盛岿然?,那个让大学生们得到解剖机会的地下尸检机构便是他们共同的杰作。   海姝问?:“盛岿然?杀死柯小棉等人的事,你也是参与者?”   高明雀说:“我们只是有一小部分交集,柯小棉的死与我无关。”   海姝说:“你起初想要利用警方帮你解决桑切斯,但现在又想亲手复仇?广永国、刘布泉、李云婷,他们都死在你手上?”   高明雀有些疲惫了,“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   海姝说:“我的答案,和你亲口承认的事实当然?不同。”   高明雀却不想再说下去,忽然?,她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海姝心有警惕,“你笑什么?”   高明雀问?:“海警官,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海姝蹙眉,在她的字典里,并没有输赢这种字眼,她是刑警,还?是队长,侦破命案是她的本职,并非是赌博。   高明雀双手都戴着手铐,却做出?了一个支撑下巴的动作,“你和谢宇,让我嫉妒。”   海姝双眼不易察觉地一睁。   高明雀说:“不要误会,你俩的感情我没有兴趣插一脚,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都经历了当年的事,怎么你们直到现在,还?这么有默契?你们明明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你一从滨丛市调过来,他也跟着过来。你们是不是故意?要整我啊?没有你们,说不定我已经搞定了桑切斯。”   海姝张了张嘴,想说不管这半年来守护着灰涌市的是谁,她都不可能?利用警方去为她复仇。   高明雀竖起食指,眼神暧昧,“嘘——”   “海警官,你真的不应该搅合进这起案子中,更不应该来到灰涌市。”高明雀又道:“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即将?成为我的对手,我就未雨绸缪,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那种不安而焦灼的感觉又上来了,海姝感到心跳正?在加快,“什么礼物?”   “嗯……”高明雀并不急着回答,“应该快了吧,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审讯并没有结束,但高明雀已经不再回答任何问?题。海姝带着笔录回到办公?室,想到高明雀最后看她的眼神,觉得毛骨悚然?。   是什么呢?高明雀会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深夜,特勤与三?地警方正?在开联合会议,疑似桑切斯的车短暂地被?发现,但现在桑切斯和荀苏苏很可能?都已经离开滨丛市。桑切斯大费周章,甚至可以说是冒大风险劫走荀苏苏,很可能?是将?她当做将?来与警方谈判的筹码,荀苏苏有生命危险的可能?不大——这是大家的普遍看法。   但也许因?为有高明雀那个语意?不明的警告,海姝精神紧绷得厉害,越发觉得桑切斯的想法不会是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   会议结束之后,海姝有些头痛,没有立即离开会议室。她靠在椅背里,望着前?面的杯子放空。时间像是停止走动,半小时后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才将?她拉回神来。   来电的是乔恒,这么晚了,难道有什么线索?   “乔队,什么事?”   乔恒语气听?上去有些严重,“你最近联系过你的父母吗?”   海姝一愣,“没有,我很久以前?就不和他们生活了。乔队,出?什么事了吗?”   乔恒说:“刘布泉那个数码产品的店,经侦这段时间一直在跟,刚才给我说终于查出?点眉目来了。”   海姝连忙问?:“你问?我父母……难道和他们有关?”   乔恒沉默了会儿,“海队,事情麻烦了,高明雀那帮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刘布泉被?炸死之前?,只承认过他的上线名叫“汪先生”,但这个人并不存在,他在海外?的合作者是谁,警方也很难查到。现在,经侦却查到荣敬和汪健是刘布泉的海外?供货者之一,他们正?是海姝的生母和继父,同时他们和高明雀、桑切斯都有来往。   海姝感到头皮传来一阵麻意?。   乔恒说:“他们要在这个关键点上,把你从一线拉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是一把剪刀,把已经绷到极点的拔河绳子剪断了。乔恒第一时间通知海姝,就是希望海姝有个心理准备。果然?,天一亮,海姝就接到配合调查的通知,要求她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即回灰涌市一趟。   此时正?是追踪桑切斯的关键时刻,但家人是非常敏感的因?素,海姝当了这么多年刑警,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强行留在一线,该说明白的话必须回去说明白。   得知她要回灰涌时,祁斌很震惊,当即给乔恒打电话,“乔队,你怎么回事?是谁说无条件相信她?”   乔恒也只得苦笑,“老祁,没想到是你站出?来给我们海队撑腰。”   海姝已经准备好回去,看到祁斌为她说话,敬礼道了个谢。祁斌不善言辞,将?她送到车边,才憋出?一句:“要是灰涌那边为难你,你就回来。”   海姝笑了,“回去吧祁队,桑切斯和荀队要劳你费心了。”   通知来得急,海姝没有时间去医院和谢惊屿道别,本想发条消息,但在路上想了又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面上显得很平静,内心却不然?。   8岁之后,家庭对她来说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她那样看重8岁那年的暑假,亦是因?为那短暂的快乐很大程度地填补了之后父母离异给她造成的痛苦和空虚。   没想到时隔多年,家庭又一次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她想不明白母亲和继父怎么会和桑切斯、高明雀有关系。他们是故意?的吗?还?是仅仅被?利用了?   她解锁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荣敬的号码。龟白村的爆炸发生之后,经侦针对刘布泉的调查一直在继续,荣敬一定有所察觉,荣敬知道这个案子和她有关吗?可是荣敬始终没有联系过她。   点到号码的详细页面,海姝瞳孔骤然?缩小,一条通话记录显示,清明节前?,荣敬给她打过电话!   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时刑侦一队已经从龟白村回到市里,剩下的侦查不归他们负责,而她正?在梳理案件前?前?后后的细节,接到荣敬的电话一时也没有多想。   荣敬关心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谈朋友,又说她已经到了岁数,遇到合适的人,不要太高冷,可以先处着试试。最后说自己和汪叔叔在外?面一切都好,如果她不想继续当警察了的话,他们可以帮她出?国。   这电话其实挺莫名其妙,荣敬年轻时是个事业心特别重的女人,和汪健走到一起,最初也是因?为事业上的志同道合。荣敬对家庭不是很在意?,海姝初中就开始住校,她连家长会都没来开过几次。海姝自力更生之后,母女俩更加生疏,也就过年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而已。今年情况特殊,海姝忘了拜年这事,荣敬也没有打给海姝。   到了清明节,荣敬居然?打电话来了,言语之间就像个唠叨又慈爱的母亲,关心女儿过得怎么样,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   海姝的拳头逐渐紧握,当时她心思都在案子上,面对荣敬反常的关怀,只是稍微诧异了会儿,此时细想,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荣敬为什么在那时打电话来,还?故作关心?真相清楚得令人胆寒——荣敬对犯罪事实很清楚,而且知道她在查刘布泉,爆炸发生,刘布泉死了,荣敬那通电话不是作为母亲来关心她,而是试探她的反应,甚至可能?刺探情报。   海姝的掌心已经有了冷汗,寒心并未占据多少,更多的是担心这通电话的后果。如果她是调查的一方,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时间点。刘布泉刚死,你家里人就给你打电话,你们交流了什么?   对一名清白的刑警来说,最被?动最无奈的就是陷入自证泥潭。海姝深深吸气,拼命将?焦躁感压下去。   刚到灰涌市,还?未到达市局,海姝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海姝心跳顿时拉到峰值。荣敬居然?在这个时候又打来电话!   身边有刑侦支队的同事,海姝刻意?在接通前?示意?他们,来电的是荣敬。她并不希望任何人听?到这通电话,来自家庭的一切仿佛都是戳在她身上的暗器。可是她是刑警,她知道自己肩负的东西,这通电话也必须被?听?到。   海姝稍稍镇定,接起电话,但她没有出?声,那边很警惕,或许是对她没有出?声感到意?外?,也沉默着不说话。海姝听?得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姝姝?”荣敬终于忍不住开口,“是你吗?”   海姝说:“妈,什么事?”   荣敬很着急,也很紧张,“那个,那个我想跟你说个事,你,你现在方便吗?”   海姝说:“方便的,妈,你说。”   荣敬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就是,就是我和你汪叔叔这边最近可能?出?了点事,警察好像在查我们了,说不定会连累到你。你汪叔叔还?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思来想去,这不能?瞒着你啊!”   海姝的心一寸一寸往下落,语气仍旧沉着,“没事,妈,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们查的那个刘布泉,其实,其实我们和他也有关系。”荣敬忐忑不安地说,她和汪健这几年在G国打拼,本来过得很不错,但从去年开始,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们就开始谋求新?的路子。今年年初,有人找到他们,说他们可以向国内供货,渠道和资金都不必担心,已经有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这生意?说白了就是协助走.私和洗.钱,荣敬起初不愿意?做,普通走.私还?好,她担心万一被?人坑,一不小心碰上毒.品怎么办?但自家的正?当生意?接连亏损,再这么下去,他们别说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最后可能?只能?回国。   汪健替她做了决定——就冒这个险!   汪健安慰她:“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在G国,就算出?了事,警察能?过来抓我们吗?放心吧,出?事的只可能?是国内那帮人。”   荣敬不住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姝姝是警察,要是警方查到我们有问?题,她会被?连累!”   汪健沉默了会儿,只说:“我会小心的。姝姝……她也会理解我们。”   海姝脑海中浮现出?汪健的模样,这是个外?表不如父亲的人,但他比父亲温柔,会下厨,家里的清洁几乎都是他来做,而且务实,很会赚钱。   父母双双出?轨,甚至说不清谁前?谁后,小时候的海姝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更应该恨谁。她曾经那样黏父母,他们离婚之后,她变得和谁也不亲,竖起一道屏障,将?自己与他们隔离开来。这样她才能?心平气和地与母亲、继父一同生活,假装不在意?这个新?的家庭和她没有多少关系。   她对汪健了解不深,单从当丈夫、当父亲来说,他其实比她的亲生父亲更称职,甚至给她辅导过两三?次作业。此时听?到荣敬说起他那句“姝姝会理解我们”,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   荣敬还?在心急忙慌地说着,不断道歉,又不断为自己开脱,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们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姝姝,你千万不要怪我们。你看这样行不行?真出?事了,你就别当警察了,你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   海姝胃中开始翻腾,想要呕吐,但是她从昨晚到今天,心事重重,没能?吃得下饭,此时什么都吐不出?来。   “妈,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再问?荣敬几个问?题,但是她忽然?被?一种无力的感觉所包围,什么都不想再说,也不想听?荣敬说。   她以前?以为早就将?亲情看得很淡,不管荣敬和汪健做了什么,她都能?够从容应付,但是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威胁到了她必须侦破的案子、她的职业生涯,荣敬还?让她不要怪自己,还?要帮她出?国?   这是什么“帮”?说出?这种话,荣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从小到大,荣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不知道她缺少的是什么,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直到现在,还?试图用钱来解决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和她的母亲,走到这一步,已经无话可说了。   同事在一旁听?着,也不知道该作何言语。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同事说:“海队,我会向上级客观说明情况,这事你也别太难过。人是社会动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连累、连累别人,躲不开的,也不是你的错,我们来积极解决就好。”   同事不是刑侦一队的队员,是支队的文?职女警,平时和海姝只在打照面的时候点头微笑过,从未有过交流,但她这一番话,将?正?在下落的海姝轻轻往上拉了拉。   海姝低声道:“谢谢。”   同事想搂住她的肩膀,又似乎觉得关系不是那么近,伸出?的手落在她的左肩上,拍了拍,“海队,你在这个位置上很不容易,你是我们这些女警的骄傲。”   负责调查此事的警员已经在市局等待,乔恒先他们一步来到海姝面前?。海姝挺直腰背,“乔队,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乔恒摇头,“不说这些,你现在进去,他们问?你什么,你就交待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我也不瞒着你,现在出?现了两个对你来说很棘手的情况。我已经在考虑下一步,桑切斯的案子,怎么都要想办法让你参与。”   海姝怔了下,棘手的情况有两个?她已经想到了荣敬在清明节前?给她打的那通电话。还?有一个是什么?   乔恒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真的很严重。她不是什么愣头青,知道队伍有队伍的规矩,需要她避嫌,或者暂时离队,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那什么办法才能?让她避开这些规则?   海姝一时间想不了那么多,往前?迈了一步,又听?乔恒在她身后说:“你到了我的队上,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因?为我之前?的队长,也是这样对待我们这些横冲直撞的队员。”   小会议室里,海姝看着面前?的陌生警员。他们是市局里的监察队员,看上去个个严肃,不苟言笑。不管是在哪里,监察队员都很不讨好,但他们的工作绝对有意?义。   大约是因?为乔恒刚才那番话,海姝放松了些,与他们对视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紧绷,他们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肃。   “海警官,针对你的母亲荣敬,继父汪健与刘布泉案的关联,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向你核实。”坐在中间的监察队员是一名女性,姓黄,四十来岁,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看上去非常冷淡,但语气里又带着一丝温柔。   海姝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黄监察翻了几页资料,“海警官,我先向你简单说一下我们查到的荣敬、汪健的情况。”   海姝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所以只是沉默地听?着。黄监察说完之后,切入第一个问?题:“荣敬和汪健的所作所为你知不知情?”   海姝说:“不知情。我和他们已经十多年没有一起生活过,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互相问?候一声。”   黄监察又道:“但是今年4月初 ,荣敬给你打过一通越洋电话。你们交流了什么?当时龟白村的爆炸案发生不久,你是否向她提供过警方侦查的细节?”   这问?题直白又不留情面,海姝看着黄监察的眼睛,反而没那么慌了,越是直白越好,最让她头痛的是那些拐弯抹角的监察队员。   “她问?我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交男朋友,想不想出?国和他们一起生活。”海姝说:“我当时就觉得她这通电话很奇怪,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往深处想。现在看来,她是在试探我,想从我口中得到调查进展。”   黄监察问?:“那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了吗?”   海姝说:“没有,她比较犹豫,可能?经过考虑,还?是放弃了问?刘布泉的事。”   小会议室安静了会儿,黄监察正?在观察海姝的神情。海姝不躲不避,坦然?地回视。   片刻,黄监察又道:“就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得到了一条最新?的线索,汪健涉嫌在G国贩.毒,已经被?G国警方逮捕,他向G国警方透露了一件事,这件事和你有关。”   海姝不由?得坐直,“和我?”   黄监察说:“他承认贩.毒事实,并且说,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继女,也就是你,是刑警,你曾经给他提供过走.私便利,保证他绝对不会出?事,这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海姝脑中翁一声响,惊讶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是!他撒谎!”   即便她已经为这场问?询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汪健如此指认她,她还?是感到怒不可遏。   黄监察声音已久温和,“海警官,你先消化一下,不急着回答。”   海姝急促地呼吸,血液流出?了发麻的感觉。心里一个声音说:冷静下来!   几分钟之后,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态度坚定,“黄监察,这事我必须说明,汪健是我的继父,这没错,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私人往来,我也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他。他有时会在我母亲,也就是荣敬给我打电话时,搭着说两句,但最近几通电话,我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过。我不知道他在G国干什么,更没有和他狼狈为奸。他在诬陷我,虽然?我这一时半刻想不到他的动机。”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但海姝不知道自己的尾音有没有颤抖。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刚跟随荣敬和汪健一同生活的小女孩。对这个比父亲更会照顾人的叔叔,年纪小小的她是有点怕的,因?为他是外?人,他也许会伤害自己。   从黄监察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她此时是如何看待海姝,须臾,她又问?:“你的母亲和继父有无小孩?”   海姝摇头,“生意?更像是他们的小孩。”   “那这么说,汪健其实没有理由?仇视你。”黄监察问?:“那你推想一下,他污蔑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进入这扇门之前?,海姝就反复想过,荣敬和汪健的动机,他们是今年初才与刘布泉勾搭上,而刘布泉背后是桑切斯和高明雀。年初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她调任灰涌市的时候。   高明雀在滨丛市的审讯室,朝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是高明雀的阴谋!   从她来到灰涌市,高明雀就已经开始算计了。将?她的父母拉扯进来,以在后面某个关键时刻,将?她从一线推离!   汪健与她更像是陌生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冤仇,看在荣敬的份上,汪健也不该撒这种谎。所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汪健早就得了高明雀的好处。高明雀给了他某个承诺,比如高额的酬劳,高明雀给得起这个钱,而他需要钱来让公?司度过困境。   茅塞顿开的同时,也感到遍体生寒。   高明雀并非算计到了今时今日的困境,她只需要丢一枚石子,让它最终变成炸.弹。   海姝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黄监察并未做任何表态,整理好资料,只道:“海警官,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这期间你不能?参加工作,必须留在灰涌市,请你知悉。”   海姝清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焦虑却一点点浮上心头。现在荣敬和汪健都在国外?,汪健虽然?被?抓了,但在G国警方手上,跨国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国内警方几乎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一手口供,更参与不了审问?。   而现在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   桑切斯下一步要做什么?荀队是否安全?她是追踪这条长线最久的人,她被?突然?带走了,行动势必受到影响。   刑侦一队的人暂时不能?与海姝接触,海姝独自待着,时间在封闭的空间里变得漫长得没有止境。   忽然?,乔恒带着电脑进来。海姝抬头,“乔队?”   乔恒直接让她看电脑,视频里,是高明雀。高明雀笑得很惬意?,仿佛又变回了刻心律所的高傲合伙人。   “海警官,想不到吧?你的父母早就为我所用了。我告诉过你,游戏还?没有结束,怎么样,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海姝收紧了唇角。   高明雀接着说:“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软肋,后来我发现你没有软肋。哦,这么说也不太对,你很在意?谢宇,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一定会慌张。但他是特勤,对一个特勤下手,这太难了。于是我想,那有什么是能?够拖累你的?这就容易了,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每一个家人都是隐形的拖累。汪健的生意?遇到麻烦,他需要钱,我拥有最多的就是钱。”   海姝说:“你这么快就承认,不怕上级知道我无辜,立即放我回去参加调查?”   高明雀笑道:“你们有规矩,事实就是你的直系亲属参与了这次犯罪,不管你无辜不无辜,你都不可能?回一线。”   海姝咬牙,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是对的。   高明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海警官,我看不惯你们的默契很久了。这次就让谢宇一个人冲锋陷阱,你就留下来好好休养休养吧。”   屏幕变黑,映出?海姝的影子。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看向乔队,眼神含着无奈、请求,还?有责任。   乔恒叹了口气,“对你的调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和副局都在争取,但上级很谨慎。”   海姝点点头。   “但有一种情况,能?让你立即回到一线。”乔恒说:“这也是我这两天在努力的。” 第135章 沙漏(32)   32   海姝眼睛发亮, “什么?”   乔恒郑重道:“我把你交给特勤。特勤的?权限比我们?大得?多,可以从地方警队中征调精英,任何人, 只要是他们?看中的?, 哪怕身上有污点都无所谓。再说,你这所谓的‘污点’本就不?存在。”   海姝这才?明白, 乔恒此前给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乔队, 我……”   “你准备好。”乔恒说:“手续正在加快办理,贺北城他们?也在为这件事尽力。你先养精蓄锐, 不?要再为你父母而焦虑。通知一旦下来, 你立即出?发。”   海姝顿时振奋,“明白!”   凌晨,走廊上突然?传来动静, 门再次打开。海姝知道, 一定是特勤的?征调令下来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出?现在门外的?竟然?是谢惊屿。   “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啊?”谢惊屿将一套特勤的装备扔在地上,笑得?有些散漫, “海警官,从现在起?,你要来给我打工了。”   谢惊屿头上还?缠着绷带, 这让他的突然出现显得?不?那么酷。海姝碰了碰绷带, 皱眉道:“你伤还?没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谢惊屿蹲下, 将给海姝带的?衣服拿出?来, “我们?特勤轻伤不下火线。”说着他抬起头, 眼?尾一弯,“海警官, 既然?来给我们?特勤打工,就要入乡随俗啊。来,把衣服换上。”   房间里也没个隔间,空间还?比较狭窄,海姝接过来,正?想说些什么,谢惊屿就自觉地退到门外,手搭在扶手上,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好了叫我。”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海姝放空了一会儿,这才?拿起凳子上的布料。   情势发展得?真?快,她抓到了高明雀,却在追踪桑切斯的途中被意外召了回来,按照规章制度,她几乎没可能参与接下去的侦查了,但一瞬间峰回路转,在上级的?一通操作下,她接到特勤的?征兆,暂时避开了监察组的调查。   来接她的?人还?是上次见面时还?躺在病床上的伤号谢惊屿。   海姝回过神,长?出?一口气,不?再耽误,麻利地换好衣服。这一身她并不觉得陌生和不?适应,特勤虽然有自己的制服常服,但作战装和特警的?很像,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更加考究。她参加过特警的?训练,对装备、打斗都十分适应。迅速换好衣服,将头发也盘了上去。   她拉开门,一道阴影迅速压了过来。她反应快,下意识一扶,撑在谢惊屿背上。   谢惊屿连退两步,假意抱怨:“恩将仇报啊,我来给你送衣服送温暖,你想谋杀我?”   海姝见他这臭屁模样?,也懒得?扶了,借势轻轻一推,“谁让你靠在门上?你没脊椎吗?”   谢惊屿大呼委屈,“我这不是在给你守门?”   海姝说:“需要你这样守门?我换好了不知道自己出?来?”   谢惊屿与她大眼瞪大眼?,须臾,低头笑起?来,“海警官,你好凶哦,刚调我们?特勤,就会凶特勤的老大哥了。”   海姝给他一拳,“你是哪门子的老大哥?”   谢惊屿没还?手,视线从她身上一扫,眼?中玩笑的意味消失些许。   海姝还?以为自己没穿对,低头看看,也没哪里不对啊。“怎么了?”   谢惊屿一改刚才没脊椎的毛病,站得?笔直,“你穿这身很好看。”   海姝卡壳,几秒后反应过来,推了推谢惊屿,“行了别废话,走了!”   特勤的车在楼下等待,海姝上车之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乔恒。   “乔队!”   乔恒和谢惊屿打了个招呼,和海姝对视时,却一时没说得?出?话了。片刻,他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把你送回一线去了,希望还?不?晚。”   海姝心中感激,这次如果不?是乔恒顶着压力,从荣敬汪健的情报一出现就想到了和特勤合作,她必然现在还在禁足中。乔恒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直属上司,给队员最大的?自由度,看似没怎么参与侦查,却默默地为他们?顶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   现在不是抒情的时候,海姝只道:“乔队,谢谢!”   乔恒却说:“我也有私心。”   海姝挑了下眉。   乔恒道:“荀队曾经是我的?上级,我现在的?工作方式,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现在她遇险,我不?能轻易离开灰涌市,但我希望最强有力的人能去救她,把她平安带回来。”   海姝心中触动,热血翻滚,郑重道:“我会尽全力!”   车在凌晨的?公路上奔驰,不?久到达位于市郊的?军用?机场。一同出发的还有几名特勤,他们?和谢惊屿小声?交谈,都在关心谢惊屿的伤。海姝并不认识他们?,但看得?出谢惊屿在队里人缘是真的很好。   飞机起?飞,海姝开始看滨丛市这两天的追踪进展。谢惊屿坐在她旁边,“我们现在不去滨丛市,直接去连西市。”   桑切斯和荀苏苏是在滨丛市失踪,高明雀也非常确定,桑切斯就是盯准了荀苏苏的?去向,才?会来到滨丛市。这几日,警方和特勤密集搜索,有迹象表明,他们?已经离开滨丛市,前往连西市。   目前,警力正在向连西市集结。   连西市,正?是高明雀养父母高灵和陈霜的家乡,它靠海,是个港口城市,每天有无数船只进出?港,高家便是靠着航运而发家。   海姝点开地图,看着密密麻麻的?船只,皱起?眉头,“桑切斯想从海路逃走?”   谢惊屿点头,“现在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他当年让高明雀打入高家,就有利用?高家航运优势的打算。他和高家里的谁有没有更深层次的?交往,连高明雀都不?知道。他要逃走,还?带着一个警察,海路可能是最适合的。如果他逃到了公海,我们?再要追击,就很不?容易了。”   天亮之前,飞机降落在连西市机场,破晓前的?风带着一丝微寒,夹着着潮湿的海水气息。海姝在杞云市长?大,虽然?在杞云市以东,也有一片海——高明雀就是被母亲带着在那里跳海,但和连西市繁荣的码头相比,杞云市的?海小得?就像池塘。   海姝切身感到了任务的紧迫性,桑切斯已经先他们?一步,藏在这无数的?船只中。他就像能够预知一样?,看清了未来的?每一步,而他们只能根据极少的线索,猜测他在哪一艘船上。   警方和特勤正?在码头活动,一些船只的?出?港被紧急叫停,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出海是很讲究的?事,不?管是渔民还?是航运船,多多少少都有人怨气冲天。港口已经发生了几起?冲突。警方尽可能地克制,确定一艘船没有问题,就立马放行。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船只堵在港口,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高家早前追赶风口,摔了几个大跟头之后,终于发现还?是老本行能让他们?多享几年富贵,等待出港的货船有很多都是高家的?,时间就是金钱,得?知出?不?了港,高家的?高层接连来到现场。   谢惊屿看到了高爽,正?好,他要找的?也是高爽。   “高总,又见面了。”谢惊屿笑着打招呼。   高爽一愣,本就着急,这下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你在查我们?”   谢惊屿说:“借一步说话。”   高爽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到底在查什么?这么堵着,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损失谁来承担?”   谢惊屿拿出桑切斯的照片,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个人,你眼?熟吗?”   高爽看了半天,“这谁?”   谢惊屿说:“这人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人,只要找到他,所有船只就该干嘛干嘛。”   高爽不?解,“不?是,这人干嘛了?”   谢惊屿打量他片刻,“他是高明雀背后的人。”   高爽大惊,“你说什么?”   谢惊屿又道:“也就是说,他与高灵夫妇死亡很可能有关系。现在他想要从海路逃走,高总,连西市是你们?高家的?地盘,他想要避开警方的视线,最可能的?是……”   高爽瞪大双眼?,几秒后反应过来了,“高家的人有这个能力!”   谢惊屿点头,“所以我想你帮我个忙,看看能不能提供点什么线索,谁可能和桑切斯勾结,还?有,我想要你们高家近期出航的完整计划。”   高爽咽了口唾沫,拿起?电话,“你等一下!”   高家的?家族关系非常复杂,内部兄弟之间争斗早已非常激烈,还?加入了不同亲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各自有利益团体,各自与不?同的?外部家族牵连。高爽负责的并非航运,但好歹是集团的?董事,不?久,他就将高家前后三日的?出?海安排调给谢惊屿,嘴上骂骂咧咧:“肯定是高维那个畜生!”   谢惊屿说:“高维?”   这名字有些熟悉,过去在翻查高家的?重点人物?时,谢惊屿注意过他。此人是高家这一代里年龄最大的?,但能力似乎比较平庸,也不?爱与人争斗,在集团里担任不?那么重要的?工作,名声?远远没有高灵和高爽响亮。   “最恨高灵的?就是他!”高爽亢奋地说:“他生得早,以前还?挺受长?辈重视,但高灵一上学,他就彻底被比了下去。他从小就没赢过高灵,高灵负责什么,他就只能给高灵打下手。你一说那个桑切斯害死了高灵,我们?高家又有人要帮助桑切斯逃走,我就想到了他!”   谢惊屿想了想,还?是对高爽解释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现在没有证据说明你们?高家一定和桑切斯有勾结。”   “行了!不?是高家里面出?了个疯子,还?会是哪家?”高爽却很确定地摆摆手,“你不?是说这人是从滨丛市逃过来的??我天!滨丛市离我们?这儿多远啊!他要走海路,港口那么多,为什么来连西市?不?就是在连西市找得?到人帮他吗?连西市的航运谁说了算?我们?家!”   谢惊屿啧了声?,这高爽看着又愣又狂,但这番话其实说到了理上。   既然?高爽提到了高维这个人,谢惊屿势必要去见一见。海姝则接过航运安排表,眼?皮突突地跳起?来。   太多了,绝大部分都是集装箱运输,搜索起来最为费力。除了集装箱货运船,高家在今明两天还有两艘客运游轮要离港,游轮上将举行盛大的?宴会,客人无数。   而在高家之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小的航运企业,他们?的?出?港船只加起?来,也基本够得上高家的规模。再有渔民的?小船,这些船不?容易藏人,但也很容易换人。   高家是连西市的?龙头,警方在调查时必然盯着高家的船只,其次才?是其他船只。桑切斯会想不?到这一点吗?他想到了,会怎么做?剑走偏锋上小渔船?还是打反逻辑的?反逻辑,选择高家的?船?   海姝一边深思,一边看着这三种类型的船。藏在大型游轮上是最有可能的?,国内外都曾经有这样?的?案例。游轮上有大量无辜的客人,警方会有顾忌。   但近期出港的大型游轮只有两艘,警方有足够的?警力来应付。   而如果是藏在集装箱货轮或者渔船里,对警方来说难度更大,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海姝放下笔,来到码头上,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警察、特勤正?在搜索,没有好消息传来。   海风扑面,给海姝过载的?头脑带来一丝凉意。她忽然又打开地图,视线却从连西市的?港口移开。   高爽带谢惊屿来到高全集团,此时因为警方的?调查,船只出?不?去,集团上下都显露出?焦躁的?情绪,很多高层——比如高爽——早早赶到码头,试图疏通关系。但耐人寻味的是,最应该着急的?高维,居然?还?留在公司。   高维负责的?是游轮事业,高端娱乐在集团中占比不?大,设立这个部门纯属是不想竞争公司抓住这个空缺趁机做大。现在高家的两艘游轮面临延迟出?港的?可能,高维居然?没有四处活动活动。   高爽对谢惊屿道:“你看,他在害怕。他不敢跟你们接触。”   谢惊屿说:“要不让你们市局把你招了吧?”   高爽有点得?意,但连忙摆手,“我可没有你们这种奉献精神,还?是当富二?代适合我。”   高维看到了谢惊屿,看到他身上的?制服,条件反射避开视线。谢惊屿上前,出?示证件,“高总,跟你打听下那两艘游轮的事。”   高维头发花白,虽然?和高爽是一辈的?,但看上去很显老态。他的长相平平无奇,如果不?是豪门光环,他就像高全集团最底层的螺丝钉。   “游轮,游轮没有问题。”高维低着头,紧张地说:“你们?想搜查,我们?肯定配合。就是希望你们?能,能尽量快一点。不要影响客人的体验。”   高爽在一旁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高维看他一眼?,毫无身为兄长?的?架势。高爽瞪回去,“我说你就别装了吧,你是不?是和那谁勾结?帮他上船?”   高维脸色顿时一白,冷汗淋漓,“你,你说什么?”   谢惊屿说:“桑切斯,你认识吗?”   高维僵住,几秒后机械地移开视线,“不?,不?认识,这是谁?”   “高总,你在害怕什么?”谢惊屿说:“难道桑切斯就在你的?船上?”   “没有!”高维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跟我没有关系!”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他必然?有问题。谢惊屿立即联系柏明,让查高维最近的?动向。   “查到了!”有了明确的目标,柏明很快发来反馈,前天深夜,高维独自前往码头,疑似去见某身份不?明的人。而在三个月前,高维和桑切斯的?手下有过一次接触。   谢惊屿当着高维的面播放视频,高维紧张得?浑身发抖,眼?镜跟戴不?住似的?,接连往下滑。高爽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高维的?衣领,情绪失控地大叫,“还?真?是你啊大哥!你还他妈在这儿装什么傻?是我们?都看低你了,要说狠,没人比你狠!高灵你他妈是说杀就杀了!”   高维被掐得出不了气,恐惧地喊道:“不?,不?是我!你放开我!”   高爽一拳砸过去,打掉了高维的?眼?镜,“敢做不?敢认?人家警察都把你拍到了!你还说不?是你?”   高维被打到地上,爬不?起?来,高爽还想上去踹两脚,谢惊屿将他拦住,“张嘴警察闭口警察的?,当着我的面打人?”   高爽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谢惊屿将他挡开,“不是我查到这份儿上,你能知道这家务事?”   高爽悻悻闭嘴,瞪着高维唾了一口。谢惊屿蹲下,高维往后缩。谢惊屿扶住他,“你去见的人是不是桑切斯?”   高维怯懦着说不出话。   “高维,你也看到了,你这位堂弟刚才撕了你的心都有,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还能好好坐这儿?”谢惊屿语气一冷下来,就带着几分杀意,“我再问你一次,桑切斯在哪里?”   “我不知道!”高维带着哭腔道:“高灵不?是我杀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连桑切斯,我,我都是今年才?认识!”   高爽闻言又要冲上来,谢惊屿示意其他人将他带出去,别在这儿添乱,又对高维说:“既然你承认认识桑切斯,那就好办了。起?来,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高维形容畏缩,几番强调自己和高灵的?死无关。他说,桑切斯这个人他都是昨天才真正见到。三个月前,桑切斯的?手下找到他,向他承诺,只要他今后能够帮桑切斯先生一个忙,就可以帮他在集团走到更高的?位置。   高维越说肩膀缩得越深,自卑和阴沉展露无遗。   他曾经是高家最受瞩目的?人,小时聪慧,父母、祖父辈对他寄予厚望。但他似乎只是短暂地被爱,当那些比他小的、比他优秀的、比他会来事的?人出?现,他一日一日被遗忘。   高灵取代了他,他承认,高灵的确比他更有能力,并且高灵长?相出?众,还?有一个军师般的?妻子。他输得?心服口服,但是为什么像高爽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能踩到他的头上来?就因为年纪小,活跃,就可以仗着长辈的宽容而肆无忌惮吗?   在集团供职的这几十年,他过得?无比苦闷,婚姻是家族联姻,妻子并不?爱他,不?仅不?爱他,还?嫌弃他不?会争取,一把年纪了竟然无法进入决策层,越来越被边缘化?。   他也想往上走,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力不?从心,几乎已经能够看到事业的?终点是什么样子。当年高灵和陈霜性情大变,退出?集团核心层,后来又命丧异国时,他发自内心感到快乐,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却是家族的?大动荡,谁都在勾心斗角,他毫无办法,甚至要被高爽呼来唤去。   今年妻子又跟他闹离婚,将他骂得?一无是处,带着孩子出国生活。他自觉人生无望,甚至想要结束生命。桑切斯的手下就是那时出现,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任务,却向他展示了巨大的?财富。   高全集团历史悠久,曾经辉煌,但没有人比他清楚,集团沉珂重重,不?时遇到资金链的?问题。有充足的?资金,就能救集团一命,而他将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他再也不?是不?被看见的老实平庸者!   他答应了桑切斯,怀着忐忑和期待等待着任务的到来。他将最后的希望压在桑切斯身上,只要成功了,他就将成为高全集团的决策者,什么高灵,什么高爽,统统去他妈的?!   谢惊屿问:“你答应了他什么?”   高维半是疯狂半是胆怯,脸上的苦相谁看了都会感到厌恶。谢惊屿有一刻理解他为什么在家族中被忽视,大约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阴郁苦楚的人。   高维结巴地说:“他,他让我在游轮上给他安排位置,他,他平安到了公海,就算我完成任务。”   对高维来说,这任务太简单了。   谢惊屿问:“是哪艘游轮?他在上面的身份是什么?”   高维不?断在裤子上擦拭手上的?汗水,“是,后勤,厨师。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警察在抓他!”   “他连以正常身份上船都做不到,你还?联想不?到他身上的?问题?”谢惊屿不再和高维啰嗦,丢下一句话,立即赶往码头。   这条情报已经汇报给特勤和警方的临时指挥部,多方人马严阵以待。   天鹅山一号,今晚即将离港,警方早前已经对游客、船上员工进行核对,并未发现桑切斯等人的?踪迹。   “他很可能不?会再上船。”贺北城说:“趁我们的注意力在游轮上,转而用?其他方式逃走。”   谢惊屿说:“但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贺北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上船?”   “派一小组上船,机动。”谢惊屿说:“总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   指挥部正?在紧急商议,谢惊屿出?来喘口气,看到海姝正从一艘货轮上下来。   现在港口的?情绪越来越高,几批船已经被放了出?去,海姝也参与到搜查的工作中。她穿着特勤行动服的?模样?和平时有些不?同,气势似乎更加凌厉了一些,仿佛瞬间能够像闪电一般启动。   谢惊屿看了会儿,走过去,递给海姝一瓶水。   两人说起?计划,谢惊屿说:“我会到天鹅山一号上去。”   海姝灌了半瓶水,沉默。   谢惊屿扭过脸,看她,“你好像觉得这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海姝摇头,“任何决定都是一次赌博,不?存在对不?对,赌输了如何来弥补,才?是关键。”   谢惊屿挑眉,“那我们海警官的想法是?”   海姝与他四目相对,“你尽管去赌,输了我想办法弥补。”   傍晚,夕阳将人们?视野所及的?海面烫染成金箔,天鹅山一号即将出?港。警察、特勤已经完成了对游轮的?搜索,每个人的?身份也登记在案,确认桑切斯及其同伙并不在游轮上。   两日来,港口的动荡让不少游客心中不安,虽然?游轮最终没有取消出?港计划,仍有部分人选择了退票。事发突然?且特殊,高全集团紧急给这部分游客办理了退票手续。   不?过即便如此,选择继续出航的人仍旧占据七成。游客少了,但游轮准备的?物?资并没有减少,空出来的房间则用于给一些游客升舱。所以虽然?在出?航前遇到了突击检查这一遭,当宴会厅音乐响起?时,大多数游客已经将不快抛到了脑后。   天鹅山一号在最后一抹余晖中驶向远方,忙碌的?港口,灯火辉煌的连西市逐渐消失在黑色海水的?另一端。   船上正在举行party,夹板、主厅歌舞升平,服务生们?娴熟地上着菜,重金请来的?爱豆跳着元气十足的舞蹈。   游轮娱乐虽然绝非高全集团的主业,但这几年在高维接手后,确实做了不?少突破。以前游轮都是租借给富商,让他们?自主在海上办宴会。   现在高全集团自己打造了盛大的游轮party,请来知名的?厨师、外国乐队、稍稍过气的?明星等等,每一次出航都有一个娱乐主题,只要游客购买金额不?等的?船票,就能享受对普通人来说看似有些遥远的海上盛宴。   这一次的主题是“优美的?形体”,一群高大俊美的?模特在T台上走秀,他们?衣着暴露,很多只是挡着关键部位,大方地展示着完美的身躯。   模特们?有男有女,大部分轮廓深邃,一看就是外国人,也有面相稍稍清秀的,但游客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脸,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   在这艳光四射的?秀场上,面容似乎是最不?值钱的?,人们?猎奇的?目光围绕着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身躯。   后台准备间,秦小叶将面具稍稍往上一推,眉梢都快飞到了脑门上,“为什么是我?”   他浑身上下除了面具,就只剩下一条紧绷的?裤衩,精壮的?体格展露无遗,“我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谢惊屿将他的?面具扣回去,“变.态不好吗?外面那些人就爱看你这种。”   秦小叶愤愤不?平,“为什么不是你上?”   谢惊屿说:“没看见我有任务?”   秦小叶更气了,“操,敢情你们?都有正?经任务,就老子的任务是去当变.态呗?”   李凡凡笑着推他,“行了别逼逼,一会儿该被怀疑了。”   秦小叶没法,又整理了一下裤衩,这才拧着身子走出去。   游轮上人头攒动,除了工作人员,其余人来自各行各业,各有隐私。谢惊屿从后台出来时,已经是个体小老板的打扮,穿着一件条纹polo衫,故意将领子立起?来,走路吊儿郎当,有股故意招花惹草的色眯眯劲儿,但真?可以撩谁时又不?敢,小老板那股得?瑟又猥琐的???????派头,被他学了没有九成也有八成。   夜越深,游轮上就越是热闹,酒精点燃了人们的情绪,模特们?在T台上越发奔放。有人已经撕掉了最后一层布料,抛向观众,人们?哄笑着争抢,若不是有保安拦着不允许客人冲上T台,这些逐渐疯狂的人早就上去抱得美人归。   而在热闹的?反面,那些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一双双眼睛正在犀利而冷静地观察着众生。   谢惊屿这副扮相在派对中是最让人瞧不上的那类人,他故意将腰背矮下去,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即便有几位女士留意到他的?长?相,也因为他邋遢的?气质遗憾离去。这正好方便他穿梭在人群中。   “没想到警察来搜船,最后吃到红利的是我们。”自助餐桌旁,一群人围在一起?,侃侃而谈,“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倒是吓跑了胆子小的。”   “他们?到底在搜什么?搞得那么严重。”   “听说有危险分子要靠这艘船出?境。”   “哟!”   “怕什么?都搜里三层外三层了,这样?还?敢放游轮出?来,那不?就说明我们?是安全的??”   “警察也是傻,天鹅山这么大个目标,谁还?敢藏?要是我,我就坐渔船走!”   “你还?别说,现在警察就在搜查渔船货轮呢,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犯傻了吧……”   谢惊屿一边摆弄鸡尾酒一边听着游客们聊天,忽然?,他的?视线钉在了一个身板瘦小的?男人身上。男人看打扮也是游客,但和正?常游客不?同,他从刚才?开始,就既没有看T台,也没有与身边的?人聊天,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这让他看上去与这纸醉金迷的宴会格格不入。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逡巡,或许是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悄然?从4号门离开。   谢惊屿放下鸡尾酒,跟了上去。   谢惊屿一动,分散在另外几个方位的队友也有所行动。   而在港口,身后城市炫目的?灯光正?在熄灭,排查进行得?更加密集。就像游轮上的游客所说,警察们正在搜索渔船和货轮。   高维供出?桑切斯的?线索,可警方和特勤并未在天鹅山一号上找到桑切斯的踪迹,接下来要出?航的?金云三号上也十分安全。   面对审问,高维痛哭流涕,接连表示自己不?知道桑切斯现在在哪里。   “他知道你们?在查他,我又被抓了,他肯定不会再上船了啊!你们去查别人吧,我求你们?了!”   指挥部对此也有判断,如果抓捕高维是在天鹅山一号出港之后,那么桑切斯大概率还?在游轮上。如今经过多次排查,桑切斯还?敢上船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所以排查的?重点必须集中在渔船和货轮上。   渔船机动性更强,但在层层视线下藏人并不容易,货轮机动性虽然?较弱,但空间大,一旦爆发冲突,有在船上枪战的可能。   特警和部分特勤被安排到了货轮上,被布置到渔船上的?警力相对弱一点。   出?乎警察这边意料的?是,贺北城将最精英的?一支小组安排到了天鹅山一号上。   连西市的特警队长为此有些恼怒,语气不?大好,“贺队,我实在看不?懂你这么做的?用?意。如果我们?人手过余,随便你怎么安排,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分配,即便调外地的?警力,都很吃紧!”   贺北城说:“影响搜查这一点我也很抱歉,但我的?一名队员坚持上船,我相信他的?判断。”   特警队长?越听?越生气,“什么判断?那船都被搜成那样了,谁还?敢藏上去?”   贺北城看向大海,沉默片刻,“你没有接触过桑切斯,你不?明白他是个狡猾到什么地步的人。”   特警队长?丢下一句话,“那我倒要看看,你的人能在游轮上搜出什么来!”   贺北城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向另一个码头。这次行动联动的?地方警力有四个城市,特勤在其中地位最高,也最神秘,并非所有人都接受他的?意见,对他最支持的是灰涌市的警察,尤其是刑侦一队的?人。   这时,队伍频道中突然传来一条情报,发送者是隋星,“贺队!发现可疑渔船,请求支援!” 第136章 沙漏(33)   33   天鹅山一号已经驶入公海, 天上看不见星月,海水一片漆黑,游轮就像是航行在?静默无声的宇宙中。在港口时, 它庞大得像个怪物, 然而此时,它弱小得如同一叶扁舟, 一个小小的风浪就能将它掀翻。   渔船上发现异常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游轮上,如果桑切斯藏在?渔船中, 那么游轮是否就是安全的??   从一开始,谢惊屿的脑海中就有答案:不。   高维是高全集团中最容易被拆下的?那个短板, 所以?桑切斯未雨绸缪, 早早给与他承诺。现在?承诺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桑切斯需要从海路出境,高维恰好能够提供方便。   但多地的?警力已经在?连西市港口集结, 桑切斯凭什么相信警方查不到高维?事实上, 要查到高维身?上是件很简单的事。高维招供更是一种必然。   那么, 桑切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指挥部?开会时讨论的?重点是,桑切斯的?计划已经败露, 他还敢不敢上游轮?假设游轮只是虚晃一枪,他藏在?渔船和货轮里的可能是不是更大?   妥善起?见,经过多次搜查的?游轮还是需要派一队人上去, 万一桑切斯赌的?就是警方不会派人呢?   这?是常规解法, 谢惊屿找到贺北城, 提出的却是另一个看似不可能, 却更加黑暗的?推测。   桑切斯从一开始就没有上游轮的打算, 高维被抓住、招供也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警方自认为查到了他要上船这?条线索, 借此来干扰警方的?判断。   试想,警方认为已经识破了他的出逃计划,认为他会换个方式,那么当然会将警力填补到渔船货轮上,游轮就成了一个空置的靶子。他人可以?不在?游轮上,但他要趁着警力薄弱的机会,在?游轮上搞事。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制造海难?制造屠杀?绑架人质?还是别的?,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无法猜测。特?勤能做的?,就是将最精英的小组派上去。   出发之前,谢惊屿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在?贺北城耳边道:“贺队……”   他还未说完,贺北城就已会意,“你放心,海姝有什么计划,我全力支持。”   两人对?了对?拳头,谢惊屿道:“游轮就交给我。”   个头瘦小的男人从喧嚣的人群中退出,悄无声息地进?入船舱,往下走去。与此同时,在?游轮的?其他角落,都有平平无奇的?人——要么是服务生,要么是游客——离开自己的位置。他们都被埋伏的?特?勤锁定。   谢惊屿跟在?男人身?后,男人突然转身?,惊疑地看向身后。谢惊屿躲在阴影中,男人踟蹰几秒后,继续下楼梯。   三等舱此时几乎没有游客,男人站在?一扇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打开门进去。就在他要关门的?刹那,谢惊屿突然卡住门,在?门缝中,长得像一张白纸的男人露出恐惧的神情。   谢惊屿反剪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在?地上,“你是谁?”   男人慌张地大叫,这声音和他展现出的气质不符,不像是发自本?能的?恐惧,而是在?警告同伴。果然,另外三个同样行踪诡异的?人在?短暂的?怔愣后加快了步子,有人朝工具仓跑去,有人打开了后厨储备间的?门。T台上的?秦小叶早已换上特勤的装备,闪电般扑向储备间。   男人在?谢惊屿的?膝盖下挣扎,痛苦的闷哼之后却发出怪笑。谢惊屿掰住他手臂的?力气更大,下一秒就能下了他的?胳膊,“桑切斯让你们上来的?你们想干什么?”   男人痛得涕泗横流,眼?中却放光,咬牙切齿地说:“你阻止不了!”   谢惊屿早已设想过桑切斯可能在游轮上采取的行动。桑切斯要搞一个大事件,而游轮受客观条件限制,能搞出的?事不像在?地面上那样丰富。劫持人质吗?这?帮人一个个看着就不是武力高强的?人,那么就只能是……制造爆炸,引发海难!   “炸.弹在?哪里?”谢惊屿沉着地将人翻过来,手如同铁爪卡住他的?脖子。   男人用力蹬着腿,嘶哑道:“炸死你们!炸死你们!”   谢惊屿不再与他废话,将他牢牢绑起?来,并且在队伍频道中通知其他队员。做完这?一切,立即在?房间中搜索。柏明赶来,带着检测仪,第?一枚炸.弹就藏在这个房间的?顶部?夹层中。   五分钟内,另外三枚炸.弹也已经被找到。上到游轮的特勤一共有12人,监控船上人员已经没有死角,他们留意到的可疑分子有5人,谢惊屿下令行动,这?5人全部?被控制。   柏明开始拆弹,炸.弹是在?游轮里制造安装,它们是不是早就被藏在游轮上,暂时不得而知。秦小叶已经通知游轮上的?安保人员,暂停一切娱乐活动。谢惊屿面朝汹涌的?海风,“还有两枚。”   这五人一看就是不要命的?死士,他们站位分散,每个人负责引爆一枚炸.弹,剩下的?两枚在?哪里?   拆弹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已经被找到的三枚炸.弹都藏在视觉的盲区,被控制的?人不管怎么审问,都不肯开口。谢惊屿在秦小叶肩上拍了一下,“别白费劲了,就在?这?两块区域搜索。”   引爆者的目的是同时启动炸.弹,谢惊屿行动的?时间正好,但秦小叶和李凡凡行动得快了,对?方还没有到达藏有炸.弹的?地方。但炸.弹一定就在他们的前方,谢惊屿划出来的?区域并不大,再加上游轮出港之前,绝大部?分地方已经被搜索过,要找到最后两枚炸.弹不是完成不了的?任务。   引爆者戴着手铐,缄默不言,特?勤立即行动,检测仪的光点时不时闪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越发紧致。   宴会厅里的?游客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在?人们的?眼?神和动作中蔓延。   谢惊屿很清楚,必须尽快找到炸.弹并拆除,否则有危险的?不仅是炸.弹,还有宴会厅里惶惶的?人心。   柏明已经拆除两枚炸.弹,在?耳机中告诉谢惊屿,三枚炸.弹都设置了定时,时间是凌晨2点20分,如果不能在这之前实现人工引爆,时间一到,无需人工,它也能爆炸。   谢惊屿看看时间,“还剩下半小时。”   2点05分,秦小叶兴奋地喊道:“屿哥!找到了!”   两枚炸.弹,一枚藏在?船员室,一枚藏在?监控室。谢惊屿和柏明立即赶去,柏明在?查看后松了口气,朝谢惊屿竖起?拇指。   炸.弹的结构并不复杂,和前面三枚一样,作为小组里的?排爆专家?,柏明能够处理。   谢惊屿拿过一套工具,准备和柏明同时拆弹,以?节省时间。越快解除危机,后面如果出现新的?情况,也好有相对充足的时间来应对?。   秦小叶跟在?谢惊屿后,有点跃跃欲试。谢惊屿看他一眼,“闪一边去。”   特勤对队员的要求极为严苛,每个人放在?其他单位,都是全能王牌。但在?特?勤内部?,却有各自精通的?领域,像秦小叶,在拆.弹这一项上就棋差一着。   “那还不是怪你和柏哥不给我机会!”秦小叶愤愤不平,“每次出任务,弹都让你们拆了,我越是不练手越是生!”   谢惊屿懒得理他,专注地分析着导线。耳机里,柏明说:“我这边完成了。”   “嗯。”谢惊屿简单应了声,夹住导线,沉稳地将它拔了出来。   危机解除——   然而突然,甲板上却传来一声尖叫,保安顿时压不住骚乱。声音传到谢惊屿所在?的?舱室时已经变得非常钝,但声波中荡开的惊恐却像针一样锋利。   谢惊屿立即呼叫在宴会厅的?队员,“怎么回事?”   “操!”李凡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个小孩,被装了炸.弹!已经开始倒计时!”   柏明讶然,“不可能!”   被捕的五人已经没有威胁,谢惊屿叫秦小叶盯住他们,与柏明一起?向夹板上赶去。   游客失控地在?游轮上奔跑,只剩下一对?不敢动弹的母子。人们惊慌地喊道:“快,快跑啊,炸.弹要爆炸了!”   特?勤无法在?不动用武器的情况下控制这么多的人,谢惊屿逆着人群艰难地移动,终于赶到夹板上时,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只剩下一分钟,炸.弹就要爆炸。   柏明迅速将工具扔到地上,冲去检查炸.弹。炸.弹竟是绑在?一个8岁男孩身?上,他哭得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母亲抱着他,仓皇失措。母子俩没有一人说得出,炸.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谢惊屿没有时间追问缘由,现在?必须争分夺秒,拆掉这?枚炸.弹。然而母子俩不肯放开彼此,平白增加了拆弹的?难度。   谢惊屿来不及与这?位着急得发疯的母亲讲道理了,朝柏明递去一个眼?色,柏明会意,立马将女?人抱到一旁。女?人发出惨叫,男孩也因为失去母亲的庇护而哭得更加厉害。   谢惊屿盯着他的眼睛,“是男子汉吗?”   男孩抽气。   谢惊屿说:“是男子汉就忍住,然后去救你的?妈妈。”   他语气又冷又沉,男孩竟是停止了抽泣,仿佛正用尽全力控制身体——虽然仍旧在?发抖。谢惊屿一边准备拆弹,一边温声表扬:“好孩子,再坚持半分钟。”   这?枚炸弹比前面五枚都更复杂,谢惊屿弄清楚它的?原理之后,一瞬间明白它为什么在此时启动。这孩子恐怕一早就被盯上了,引爆者避过了所有人,在?他身?上装上炸.弹,但如果前面五枚不被拆除,这?一枚就不会启动。   拆除即是倒计时的?讯号,这是桑切斯送给警方的“礼物”。   谢惊屿沉着地找到导线,在?即将将它拔出时,听到男孩几乎忍不住的呜咽。他抬起?眼?皮,直视男孩的?双眼?,轻声道:“没事。”   话音未落,导线已经被拔出,下一瞬间,他将男孩紧紧拉入怀抱。   一阵海风缓缓吹过,浪花扑打在船身上的声音清脆。   近乎窒息的安静后,危机正式解除。   女?人大哭着跑向男孩,男孩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谢惊屿放开他,拉起?一旁被女人踹倒在地的柏明。   特?勤接管了驾驶舱,天鹅山一号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半小时后缓缓转向,往连西市驶去。   而在?这?片海的?另一端,一场紧急追逐正在?进行。桑切斯不在游轮上,而是潜伏到了一艘已经经过排查的渔船上。渔船出海后,隋星发现它的?航向不对?,当即追击,渔船疯狂向公海加速,并且朝海警船只射击。特警、特勤得到情报后急速赶到,对?渔船呈包围之势。   “你逃不掉了!”隋星在广播中喊道。   渔船并不折返,不顾后面飞速杀到的子弹,在?风浪中横冲直撞。   特勤的作战艇突击冲刺,一枚反器材重狙轰然射去,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漆黑的?海面乍现火光。渔船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袭击,顷刻间四分五裂。特?勤蛙人入海,将跳海逃生的人尽数捕获。   然而当他们全部被扔到海警的船上,隋星愣住了。这?些人里面,既没有桑切斯,也没有荀苏苏。   游轮是障眼法,连渔船也是?   在?与大海相隔遥远的群山之中,迷彩涂装的?特?勤越野车正在?疾驰,车的?后方,两架直升机已经起飞。海姝坐在副驾上,左手握着平板,平板上展示着边境精细的?地图,左手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听着从连西市传来的最新进展。   “海队,你想得没错,桑切斯很可能并不在?连西市,他真?正想在?连西市制造的是海上爆炸。”贺北城说:“谢惊屿他们已经阻止了这?场爆炸,天鹅山一号正在?返航。渔船也是诱饵。这些混乱掩盖了他真?正的?路线。你那边还需不需要更多的?支援?”   海姝听着空中的?直升机声,“支援当然不嫌多,但我不敢把所有资源压在这里。”   贺北城点头,“行,你先侦查,我来调度。”   通话结束之前,海姝又喊道:“贺队。”   “嗯?”   海姝犹豫片刻,“谢惊屿他……没受伤吧?”   贺北城笑?道:“这?话等他回来了,你应该自己问他。我听说游轮上还是出现过危急情况的?,最后一枚炸.弹差点爆了,是他去拆的?。”   海姝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很快清醒过来,既然贺北城的?语气是这?样,那么谢惊屿就一定没事。她松了口气,又道:“那行,我先挂了。”   丛林里的?黑夜是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想象不到的?黑,尤其是夏季,潮湿成了它的?另一层屏障,进?入其中的人仿佛和外界隔绝开来,成为了诡异自然里的?一部?分。   和海姝在?同一辆车上的还有三名特勤队员,其中一人年纪很小,叫小虎,入队不久的?样子,是贺北城在?肯定了海姝的?判断后,紧急从特?勤总部?调来的?。他对此次追踪桑切斯还不太了解,听队友介绍完情况后嘀咕道:“这个荀苏苏很不正常啊。”   海姝看向后视镜,但没立即出声。   小虎继续说:“她当时是在滨丛市执行公务,桑切斯主动找到她,然后把她带走。这?总不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吧?我看她的履历,以?前也是特?别出色的?刑警了,不是只知道坐办公室的?那种,她为什么不反抗呢?只要她反抗,肯定会给我们留下一些线索。我怎么感觉她是就这么跟着桑切斯走了?她会不会已经背叛……”   “荀苏苏不会背叛组织。”海姝打断。   小虎眼?睛圆圆的?,一时有些尴尬,挠挠头,又道:“那是她年纪大了,没有能力反抗?”   海姝摇头,“也不是。”   小虎不懂。   “不是只有玩命抵抗,死也不跟着犯罪分子走,这?才叫勇敢,才叫有能力。”海姝说:“荀苏苏有的?是另一种魄力。她当然可以激烈反抗,以?此引来警察,但在?这?个过程中,桑切斯可能就跑了。她要跟着桑切斯,成为扎在?桑切斯手上的?钉子,我们后续的追缉才有更多可能。当然,这?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她随时可能牺牲。”   小虎提起一口气,“这?……”   海姝看向没有尽头的?夜色,车灯的光仿佛一刹那就被吞噬,“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但她仍然选择这么去做,这?是她的?大勇。”   小虎沉思了会儿,小声说:“我明白了。”   海姝手上的?平板显示出他们的?方位,红点正在不停移动。海姝轻轻攥紧手指。   荀苏苏向她传达的不仅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还有更重要的?情报,如果不是荀苏苏,现在?她一定还和特勤的大部队一起待在连西市的?港口,而不是作为奇兵,来到大山深处的?洪松镇。   荀苏苏来灰涌市那一次,虽然时间短暂,但与她交流了不少线索与经验。从荀苏苏口中,她得知“空相”的?存在?,“空相”被取代?,现在?的?“空相”是另一个人。在?提及当年对付涌恒集团的?艰难时,荀苏苏曾经欲言又止,含糊提到曾经被某个人帮助。这?人是谁现在几乎已经有定论——桑切斯。   荀苏苏那时还问了海姝一个问题:“做我们这?一行,尤其是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时刻都面临着被犯罪分子劫持的危险。如果你遇到了,你会怎么做?”   海姝几乎没有思考,“奋力逃出来。”   荀苏苏却摇了摇头,“但有时,留在?犯罪分子身?边,可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海姝皱起?眉,“您的意思是做卧底?”   “不,卧底需要更加坚毅的意志和精密的计划。”荀苏苏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利用一切机会向队友传递线索。”   海姝若有所思,须臾问:“线索一定会被队友发现吗?”   荀苏苏说:“可能没有谁能够保证这一点。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这?种事,海队,我希望你记住一个反逻辑。”   海姝认真道:“反逻辑?”   “就是没有线索。”荀苏苏说:“犯罪分子狡诈,而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的?视野比我们必然更有优势,他们会利用优势,给我们挖陷阱。比方说,声东击西,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在某个地方。这时候,我——假设我被他们抓住——我的作用就出来了。在?那个虚假的?地方,没有任何我留下的线索,那是不是就说明,我,还有某些重要的?人,不在?那里?”   海姝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立即明白荀苏苏的?意思,乍听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之后荀苏苏离开,新的?案子接踵而至,她更是无暇去深思。但来到连西市之后,她面朝着潮湿凶猛的?海风,突然感到茅塞顿开。   警方的确得到了桑切斯来到连西市的?情报,桑切斯甚至亲自见了高维,他当然应该在?连西市,他不仅在?连西市,还要从连西市利用海路出境逃走。   所以警力都在向连西市港口集结,指挥部?激烈争论他会选择哪种船只,没有一个人提出,他也许并不在连西市。   海姝没有发现荀苏苏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荀苏苏是最优秀的?刑警之一,如果她来了,她一定会用尽一切方式留下线索。而连西市警力聚集,找到这些蛛丝马迹并非难于登天。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海姝就像得到一个现实的案例,再来揣摩荀苏苏当时的?话,以?及桑切斯的?动机,就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桑切斯要逃,但做得过于大张旗鼓,他选择的真正出境地点并不是连西市。   那么,会是在哪里?   如果他悄悄选择一个地点,警方其实很难追踪到他,可他偏偏不这么做。是不是他也在担心着什么?   他担心警方会预料到他的选择,所以?才声东击西!   他与李云都来自M国客根邦,边境的?洪松镇里生活着很多M国人,出入境也非常方便。如果他不给出一个明确的?情报,警方很可能会将重心放在?洪松镇一带。   海姝拨开连西市这道障眼法,看到的?便是洪松镇。   她无法保证桑切斯一定在这?里,也无权调用警方的?力量,但当她将想法告诉贺北城,贺北城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半分钟后说:“你立即出发,队员我来调配。”   所以?她现在?出现在?这?莽莽大山之中,兑现给谢惊屿的承诺——我来给你找补。   洪松镇并非大众认知里依附着城市的小乡镇,它藏在?丛林之中,人们的?生活区域不大,但周围群山环抱,全都属于它管理。要在?这?种地方找到一个、一群试图出境的犯罪分子绝非易事。   海姝一行人并未直接来到镇中心,而是躲藏在离公路不远的?林中。海姝在?路旁的?水沟中发现了一根点燃后不久就被掐灭的烟头,是女?士烟,在?洪松镇这?种地方并不常见,但她见过,还抽过,是荀苏苏分享给她的。   “我看见你丢了一支烟。”桑切斯微笑着对荀苏苏说:“你猜我为什么不阻止你?”   封闭的?空间,不辨方向,空气闷热,好在?有一把老旧的吊扇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光线将它叶片的?影子放得很大,如同一把锋利的?屠刀,下一秒就要劈砍在谁的脖子上。   天花板很高,吊扇的风并不能驱除热度,却让人更叫焦灼。   荀苏苏被绑在椅子上,几乎无法动弹,她浑身?的?衣服都汗湿了,经过连日奔波,看上去无精打采,好似精力已经耗尽。外面不断有装备着枪的?人来回巡逻,两条拴着链子的?大狼狗虎视眈眈,有任何响动,它们都会狂吠。   荀苏苏觉得它们的?声音还挺悦耳,起?码比面前这?人吐出来的?话好听。察觉到桑切斯愉悦的视线,荀苏苏向他看了过去,有气无力地问:“你说什么?”   桑切斯走过来,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就这么喜欢故意忽视我?”   荀苏苏的?眼神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沧桑,她和桑切斯对?视了会儿,“抱歉,走神了,没听清。”   桑切斯松开她,重复刚才的?问题,荀苏苏愣了下,刚想开口,桑切斯突然捂住她的嘴,“别告诉我,你不是故意丢下烟头。”   荀苏苏说:“我没有力气猜你的意图。”   桑切斯笑道:“你想你看中的那个女警来抓我,以?她的?本?事,她说不定会想到连西市只是个幌子,她会扑向洪松镇,但她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你这?烟头一扔,她就吃了一枚定心丸。”   荀苏苏低下头,并不评价错对?。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想她来?”桑切斯叼着烟,嗤笑?,“不仅是她,还有那帮警察特?勤,最好连那个姓谢的小子也一起。”   荀苏苏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渐渐皱起?。   “我第?一次和她见面,就觉得你们很像,难怪你那么喜欢她。”桑切斯的口吻如拉家?常,“但她更年轻,更锋利,让我更想……将她撕碎。我对?你做不出来的?事,对?她倒是没什么问题。你们这?种招人的?女?警察,实在?是吸引人又碍眼。”   荀苏苏抬起?眼?皮,深棕色的瞳仁中射出逼人的?精光,“我们这?种女?警察,一旦确定了目标,就必然会完成。所以我提醒你,想逃的?话,就别拖拖拉拉。”   啪啪啪——   桑切斯竟是鼓起掌来,“荀警官,你害怕了,是吗?你担心我真?的?将她撕碎,所以?你居然劝我这个犯罪分子早点跑?”说着,他展开双臂,高傲地昂起?头颅,“你也知道,这?林海是我的?地盘。”   荀苏苏盯着他,两道视线无声地交锋。   “已经到了这?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问题?这?里是我的?家?乡,对?面也是,我打从有记忆,就在?丛林中躲避追杀,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何在这里的战火中存活下来。”桑切斯哼了声,“这?一点,就连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还真是大费周章。”荀苏苏说,“既然那么想把警察引过来,你何必在?连西市搞那一出?”   桑切斯说:“还不是因为你?”   荀苏苏抿紧嘴唇。   “我本来只是想转移警察的?注意力,带着你出境再说,至于今后怎么样,我不是李云那个老东西,我有的?是时间。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我又回来了。”桑切斯看向荀苏苏的?目光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但那绝不是善意的?温柔,而是带着蛇蝎般的冷意与欺骗。   “我发现你虽然跟在?我身?边,连跟我去M国都不排斥,但你一直等待着给你的人传递情报的?机会,那枚被你丢下的烟头就是证据。荀警官,你的?演技很好,但你的?精神状态早就出卖你了。你在?我面前无精打采,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在思考。”   荀苏苏冷笑?两声。   桑切斯也跟着笑?,“既然你那么希望他们来,那正好,反正在?我的?家?园,我不介意让他们来为你演一出戏。”   荀苏苏问:“你想干什么?”   桑切斯把玩着手上的匕首,飞转几圈后,猛地将它插在?荀苏苏脸侧,刀锋划破了荀苏苏的?皮肤,血线刚出现时,就像刀一样锋利。   但荀苏苏直视桑切斯,眼?都没有眨一下。   桑切斯逼近,嗅闻着翻涌的?血腥味,满足地说:“我要让你们警察看看,谁才是这?片森林的主人。我也要你看看,你中意的?女?队长,还有她的?队友,被我轰成筛子的?模样。”   荀苏苏紧咬住牙。   “对?了,你别以?为特?勤就有什么大不了,我早就杀过特勤。”桑切斯用刀擦去荀苏苏脸上的?血,“那个姓谢的小子,我杀得了他爸,还杀不了他?”   恶心感在荀苏苏肺腑里翻腾,她闭上眼?,不再与之交流。   桑切斯对?她的?反应满意到了极点,“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丢下那个烟头?” 第137章 沙漏(34)   34   烟头上的唾沫能够做DNA比对, 然而特勤们已?经深入山林,暂时无?法将烟头送到最近的市局。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黎明却?像是被枝干阻挡在外, 迟迟不肯到来。海姝让和自己一起先一步抵达的队员轮流休息, 独自在灯下分析地形地势情况。   洪松镇周围的这一片丛林并非全是无?人区,其中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寨, 这些村寨之间很闭塞,有?的还保留着相当落后的习俗, 当地警察与他们都很难打交道。有?的村寨小到只有?一个家族,世世代代从不离开。桑切斯很可能就藏在其中一个村寨中。   是哪一个呢?   海姝头脑转得极快, 视线不断在地图上扫动。她已经20个小时没有睡觉, 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本应该相当疲惫,但燃料好似越烧越多, 她没有?丝毫睡意, 只想着这次必不可能再放走桑切斯。   几十个村寨里, 一半离洪松镇很近,交通相对方?便, 一个地方?出事,警力的支援会比较及时,同?时, 这些村寨离边境也稍远。   海姝画出三个区域, 这三个村寨都紧邻着M国, 并且是M国至今还在发生?动乱的地方?。香花寨, 蛇平寨, 永丰寨,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地势高、险峻,是洪松镇所有村寨中最神秘的地方?。   海姝搜索到一条几年前的新闻,蛇平寨曾经全寨参与贩.毒,穷凶极恶,年轻人被抓得不剩几个,几乎成为废寨。   海姝手指在蛇平寨的坐标上点了点,这个地方?对于桑切斯来说?,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他甚至可以将它打造成一个犯罪据点。要擒住他的话,应该从哪条线进入蛇平寨?   越是思索,海姝眉心皱得越紧,手掌出了些许汗水。蛇平寨的区域条件对于特勤来说太不利了,外人想要潜入,势必小心翼翼,不能被发现?,但这几乎不可能。如果直接发动攻势,蛇平寨又占据地利。且不说现在特勤人手不够,就算支援到了,桑切斯也很容易逃脱。   那如果桑切斯不在蛇平寨……   海姝正想着,身边突然晃过一道人影。她抬起头,只见?小虎正瞪着一对圆溜溜的虎目,精神奕奕地看着她,“海队!”   这孩子身上还有着学生?气?,活泼好动的样子就像醒脑剂,海姝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微笑,“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会儿了,怎么这就起来了?”   “我精力好着呢,我才20岁。”小虎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倒是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熬夜不好吧?”   海姝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男孩叫“女孩子家家”,一时哭笑不得,摆摆手。   小虎凑近看了看地图。特勤的人,没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他立即说?:“海队,你判断桑切斯可能躲在蛇平寨?”   一个人思考久了,容易掉入思维陷阱,海姝也不再赶小虎了,点点头,“这三个村寨可能性都不小,我在想,是否需要等贺队的支援,时间线拉长?的话?,桑切斯逃走的概率会大幅增大。”   “唔……”小虎支着脑袋,脸皱巴巴的。看着有点滑稽。半分钟后,他突然说?:“但就算我们不等贺队,桑切斯要逃也已经逃了啊。”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就像一道闪电,从海姝眼前劈过,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嘴唇微微张开。   小虎还在挠头,“他是在村寨里养精蓄锐吗?他和我们本来就有?时间差。”   海姝听见?自己心跳的隆隆响动,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犯下一个致命错误。   桑切斯早就来到洪松镇,不管有?没有?贺队的支援,正常的话?,他们都会扑个空。桑切斯离出境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他在等什么?   答案只可能是追缉他的警察和特勤!   他要利用?对西南丛林的熟悉、所占据的先机给追击者以重锤!他还带着荀苏苏,他要让荀苏苏亲眼看到同?伴流血牺牲,而荀苏苏对此无能为力!   小虎抱着椅背,因为想不出办法而翻起白眼。海姝在他肩膀上一拍,“多谢!”   小虎傻眼了,“谢……谢我?”   海姝走出帐篷,看向深邃的山林,前方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桑切斯的视线藏匿其中。桑切斯在出境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让追击者见?血,知道这一点,停下来是最理智的决断。   但海姝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他的存在连接着二十年前发生?在碗渡街的悲剧,还有?这二十年间密密麻麻的命案。他必须留在这片土地上,接受审判。   应该怎么做?   思绪奔腾,身体也跟着沸腾,如果特勤现在不出动,桑切斯必然按兵不动,而出动,就会落入桑切斯的圈套。他手上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器?   桑切斯可能已经掌握了特勤的行踪,他不会贸然出现?。除非——   特勤抛出一个他判断为真的诱饵。   海姝明白应该怎么做了,但这非常冒险,她可以像荀苏苏那样无所畏惧,但她不想将特勤们的性命置于不顾,尤其是小虎,他才多大一点儿?   海姝再次打给贺北城,陈诉自己的计划。贺北城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一致,沉默了许久。她听见?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接着贺北城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海姝说?:“如果我们的目的是抓获桑切斯的话。”   贺北城又考虑了一会儿,“你是现?场指挥官,你有?权决定如何行动。”   海姝说?:“是!”   贺北城说:“支援很快就到。”   破晓时分终于到来,晨雾如同?一片惨淡愁云。两辆越野车从临时驻扎点开出,奔向桑切斯为他们设置的陷阱。   蛇平寨就像一根插在半山腰上的钉子,一条崎岖的山路将它和外界勉强联系起来,离山脚不远有?个早已废弃的饲料厂。多年前蛇平寨还没有?全寨贩.毒时,不少人就在这饲料厂里工作,得到的工资也够养家糊口。   现?在蛇平寨人丁稀落,有?一小部分是有合法居住证的M国人,这些年警方?加强管理,蛇平寨倒也没再出过什么大事。   桑切斯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突然走了过来,蹲下说?了一串M国语。桑切斯坐起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右手在光头肩上拍了拍,让他们去准备。   光头正要走,桑切斯又将人叫住,额外交待了几句。   光头在胸口捶了两下,目光凶狠。   桑切斯惬意地从躺椅上站起,在清晨和煦的威风中伸了个懒腰。余光里,一道苍老的视线射过来,他迎着视线看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看他看了过来,也不避闪,拄着拐杖点点头。   桑切斯说:“阿伯,早上好。”   老人穿着灰色的褂子,脸上手上的皱纹比树皮还厚,他转了个身,回头看看桑切斯,用?土话?告诉他,跟上。   老人在洪松镇生活了大半个世纪,几乎没有?离开过蛇平寨,寨里的人不管是本地人还是M国人,对他都十分敬重。桑切斯虽然一只手就能捏死老人,却?也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入乡随俗,谦逊地跟在后面。   老人带着他往蛇平寨深处的林子走去,这个方?向是朝向M国,想要非法越境的话?,直走,翻过前面的山就行了。但走到一半,老人却?费力地往山坡下方?走去。   桑切斯上前搀扶,“阿伯,你想去哪里,或者拿什么东西,告诉我一声就行。”   老人摇摇头,继续往下走。   林子非常原始,鲜少有?人踏足,因此走起来也十分困难。老人看上去已经老得不像样了,腿脚却?出人意料地灵活,几乎不用桑切斯扶着也能走。不久,他们来到一条山沟中,老人蹲下,清理地上的草木。   没了草木的遮蔽,眼前赫然是一个漆黑的地洞。   桑切斯挑眉看向老人,“阿伯,这是?”   老人浑浊的眼中逐渐有了一丝慈爱的光,“这些年,谢谢你帮助我们。”   桑切斯愣了下,旋即笑了,“阿伯,这是什么话?我也是蛇平寨的孩子。”   老人摇摇头,“不一样。”   太阳逐渐爬升,驱散了山沟里的雾气。老人带着一丝怀念,缓缓说?:“阿锐要是知道,他救的孩子救了我们寨子,他一定很欣慰。”   桑切斯沉默下来。   老人望着远处,又道:“是我没有?管好那些孩子,让他们去碰了最不该碰的东西。就连阿锐,我也没有?守住。”   桑切斯轻轻拍着老人的肩背,“阿伯,这不是你的错。”   老人叹息,转而看向桑切斯,“幸好你还记得我们,给了剩下的孩子一条生路。”   桑切斯说:“举手之劳而已。”   老人指着地洞,“你知道它通向哪里吗?”   桑切斯起初有?些疑惑,但此时已?经猜到了,“这是前往M国的密道?”   老人点头,“很多年以前,阿锐带着其他人修的。知道它的人啊,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咯。”   桑切斯说:“你是想让我……”   老人脸上流露出对于晚辈的关怀,“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算是阿锐再救了你一次。”   一阵沉默后,桑切斯说?:“阿伯,谢谢你。但你知道,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阿伯悲哀道:“阿锐已?经死了,你的其他朋友也已?经死了,你就算给他们报了仇,他们也不会活过来!”   桑切斯说?:“阿伯,这不止是为了阿锐,也是为了我自己。你放心,蛇平寨是我们的地盘,那帮警察特勤不是我们的对手。”   阿伯重重叹息,不再言语。   桑切斯搂住他,又道:“最后我会从这里离开,放心。”   时间虽然很紧急,但海姝也已?经搜集到了蛇平寨、香花寨的细致情报。过去,蛇平寨虽然离边境最近,但寨主很会管理,也很有?威信,人们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十年前,寨主最为倚重的儿子阿锐居然靠着家族的声望,带领寨里的年轻人贩.毒,逐渐将整个蛇平寨变成毒窝,最强盛的时候,就连附近的香花寨也被卷入其中。   当地警方展开过多次行动,两个寨子的人被断财路,杀红了眼,自制枪.支炸.弹,和警方?火并,造成多人死伤。一些毒.贩逃亡境外,绝大部分被捉获判刑,始作俑者阿锐在交火中被当场爆头。   毒.贩消亡后,警方?曾在蛇平寨实行高强度的管理,但蛇平寨只剩下老弱病残,过度管理并不是个好办法。一年后,蛇平寨的正常生?活开始恢复,由于需要填补人口,一些其他村寨的人过去生?活,过来做生?意的M国人也有一些住在蛇平寨。   在当地警方?传来的一段监控中,有?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海姝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这个镜头,反复播放,确认是桑切斯。   就在今年4月,桑切斯还曾经出现在蛇平寨。   他早就在这里布好了局,或者说?安排好了退路!   特勤的车正在向蛇平寨疾驰,另一辆则开向香花寨。海姝穿戴着完整的特勤装备,紧紧盯着前方?。车上的队员也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小虎坐在驾驶座上,注意力非常集中。   小虎说?:“海队,该怎么做,你尽管下命令。屿哥说了,什么都听你的!”   海姝点点头,视野里,废弃的饲料厂出现了。   这是上山之前的最后一个建筑,占地大,是一个天?然的陷阱。桑切斯如果想将警察一网打尽,就必然在这里设伏。海姝心跳很快,但头脑异常冷静。   “小虎,早哥,朝哥,记住我们的目的。”海姝给子弹上膛,“我们只是‘诱饵’,不需要歼灭活捉任何人,最大限度保护好自己。”   “明白!”   靠近饲料厂,小虎将越野车的速度降下来,最后一甩尾,停在砂石中。海姝按住他的肩膀,回头对后座的两人道:“我们走!”   三道身着黑色战术装备的身影闪现?,兵分三路,向饲料厂合拢。山中的早晨本应该有鸟叫环绕,但此时空气反常地安静,几乎静止不再流动,太阳还没有?升到天?心,灼热感却?从四面八方?笼罩。小虎抓着电脑的手已经出汗,屏幕上显示,饲料厂里有?至少十处热源。   那些都是埋伏着的人。   耳机中,海姝听到了小虎传来的实时情报,来到墙根时,她朝早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进去,让早哥提供火力掩护。早哥眼神出现了一丝迟疑——海姝毕竟是刑警,突击这种事,不该由她去做。   但海姝没有给他争执的机会,竟是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   早哥不敢怠慢,火速上墙,寻找火力压制点。   饲料厂里霉味扑鼻,灰尘飘浮。海姝迅速找到隐蔽处,暂时躲了进去。下一秒,枪声响起,埋伏于其中的人嚣张地射击。海姝后背紧贴着墙,从枪声辨别对方?的位置。   突然,一声突兀的枪声响起,惨叫响彻在空荡荡的建筑内。海姝马上知道,是早哥找到了制高点。趁着这个机会,海姝从墙后闪出,连开两枪,正中匪徒手和腿的关节。   枪声顿时如潮,海姝成了被集火的重点,那些躲着的藏着的此时也不装了,蜂拥而上。   早哥沉着掩护,使?得匪徒无法专心围堵海姝,海姝速度极快,利用?饲料厂里随处可见?的柱子、石墩躲避子弹。匪徒的枪法并不准确,仗着人多火力强悍。海姝虽是只身一人,但枪枪命中,刹那间,浓稠的血腥气?在灰土中爆涌。耳机里,朝哥喊道:“有车从山上下来了!三辆!”   海姝当即决定:“早哥!撤!小虎,接应!”   小虎一踩油门,直接将车轰到了饲料厂墙外,子弹朝车倾泻而来,小虎在朝哥的照应下精准回击。   海姝且战且退,她是最重要的一枚诱饵,她点燃了匪徒的兴致,点到为止,现?在,她这枚诱饵有?更?重要的任务。   “海队!”早哥瞄准建筑里追上的匪徒,三枪连发,打断了一根石柱,石柱轰然倒下,掀起重重灰尘,海姝在这灰尘的屏障里纵身飞出,跳入车中。   追兵杀出,海姝感到一丝轻微的疼痛,但已?经顾不上,据枪就射,喝道:“早哥,快!”   早哥从楼上一个跳跃,子弹几乎从他肩膀擦过,海姝的射击干扰了对方?,子弹打在越野车上,金属相撞,声音异常刺耳。   从山上追来的车显然火力更?猛,竟有一枚轻型火.箭.弹射了过来。小虎咬牙一甩,那火.箭.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险些将越野车掀了起来。敌方两路人马会和,疯狂追击。   在他们眼中,狼狈逃离的特勤就像丧家之犬,他们有?什么理由放过?   杀吧!报当年家族兄弟被警察击毙的怨仇!   小虎将油门轰到最大,越野车的车轮已经离开地面,车后是陨石般飞来的子弹,早哥和朝哥一个用?大狙,一个用?轻步还击。海姝原本也想射击,但腿部传来的疼痛更加明显。车里逐渐可以闻到血腥味,小虎突然喊道:“你受伤了!”   “别分心!”海姝用一条绷带扎住腿,“我没事,继续开!”   特勤的火力和匪徒比起来,简直像倒入池塘的一盆水,越野车逐渐变得千疮百孔,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这场景点燃了匪徒的暴虐心,追得更?加起劲。   他们中一些人并没有参与当年的贩.毒,但身边的亲人、朋友多多少少牵涉其中,有?人在枪战中死亡,有?人会在牢狱中蹲到死,他们平静的生?活被砸碎了,饲料厂的工作也不能继续下去。   在返贫过程中,有?人拉了他们一把,向他们灌输对警察的仇恨,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们举枪高声尖叫,在他们眼中,特勤已?经被他们打成了落水狗。但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山上的桑切斯先生?要他们将特勤抓回去,最好是能活捉那唯一的女人。要是不能活捉,打成筛子也行。这任务要是完成了,今后他们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时,在另一个设伏的香花寨,一场匪徒追击特勤的戏码也在进行,昔日安宁的山间被枪声笼罩,追逐的车掀起浓厚的尘埃。   枪声和尘埃,遮掩住了直升机和另一组越野车逼近的响动。   当山下枪声响起的时候,桑切斯脸上就露出了自得的笑容。他等待的鱼儿果然上钩了。他来到荀苏苏面前,给她看手下传回来的视频,惬意地说?:“回M国之前,我还能看到这一幕,都是托了你的福。”   荀苏苏闭上眼。   桑切斯继续说:“海姝真是很像你,那么多警察堆在连西市,就她赶了过来。可惜啊,支援她的特勤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们再怎么精英,训练有?素,在绝对的人数差距面前,也是白搭。”   荀苏苏不发一语,但在桑切斯说到“绝对的人数差距”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桑切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你也想象得到他们会有?多惨吧?不久海姝就会被带到我们面前来,只是不知道她那时是活着,还是只剩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了。”   荀苏苏脸色惨白,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你其实也是这样的人。”桑切斯卡住荀苏苏的下巴,“当年你突袭涌恒集团,是不是也打算把这条命丢出去?荀队,一直以来,你的运气?都很好。”   手下再一次发来山下的消息,匪徒们嚣张的怪笑声充斥着房间。   桑切斯看看时间,叫来光头,他们需要为撤离做准备了。特勤的援军一时半刻到不了,当地警方在桑切斯眼中不值一提,赶来了更?好,让失去亲人的人们好好复个仇。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在蛇平寨待得太久,海姝能活捉最好,在荀苏苏面前亲自杀掉这个女警必然给她留下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记忆,实在不能活捉也无?所?谓,现?在他的人几乎全在山下,打死掉入陷阱的特警只是时间问题。   荀苏苏低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给桑切斯引路的那位老人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须臾,荀苏苏居然叫了桑切斯的名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桑切斯说?:“怎么,是想给海姝求情?但你也看到了,追击的不是我,子弹不长?眼,我现?在下令也来不及了。”   荀苏苏摇头,“我是想提醒你,想全身而退的话?,就尽早离开。”   桑切斯蹙眉,“什么意思?”   荀苏苏头上的冷汗不住往下落,她说?一会儿就要喘一会儿,看上去毫无?可信度。   但在桑切斯注视她的眼睛时,她忽然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桑切斯怔住,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浮上心头。   “你也说?了,海姝像我,我当年解决涌恒,你真以为我是靠运气?,纯拿命去当赌注?”荀苏苏嗤笑,“我如果是那样的莽夫,我活不到现在。”   桑切斯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在审视荀苏苏,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他想到了那个可能。   “海姝当然知道这是你的陷阱!”荀苏苏虚弱地笑道:“所以她故意让你相信她真的掉入了陷阱,被你打得落荒而逃!试想,如果她按兵不动,或者就在饲料厂解决掉你那些手下,你还会派那么多人去追踪吗?那些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村民还敢追上去?”   桑切斯眼神变得阴寒。   荀苏苏说?:“现?在你看懂了吗?海姝是故意的,故意掉入你的圈套,故意向你,向那些被你洗脑的村民示弱,这样本该保护你的人才会大规模下山追击她。你猜,在前面等着他们的,又是不是特勤的陷阱呢?”   荀苏苏说着点了点头,“海姝骗过你了,没错,她的行为非常冒险,在人数那么悬殊的情况下咬钩,一不小心命就没了。但她是刑警队长,这是她的责任!”   桑切斯掐住荀苏苏的头,阴鸷残忍,“那你这时候叫我走是什么目的?你总不会是突然察觉到我的好,为我着想吧?”   荀苏苏不说?话?了,面容平静地与桑切斯对视。   当她推断出海姝的目的,就知道自己还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那就是扰乱桑切斯的情绪。而在这关头,情绪造成的一念之差或许会产生决定性的意义。   她能想到海姝的真实计划,桑切斯未必不能,一旦想到,桑切斯必然马上逃走。但她在桑切斯想到之前故意说?出来了,还让桑切斯快走。   这不像她该做的事,她怎么会提醒敌人?   她在余光中看着桑切斯,桑切斯眉间阴晴不定,她影响到他了!他在想,她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是遗漏了她给特勤的线索?   荀苏苏心跳剧烈,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来到蛇平寨之后,她就留意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人们都叫他阿伯。桑切斯尊重他,信任他,可桑切斯这种人,绝不可能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   今早,桑切斯和老人离开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从方?向猜测,老人也许是给桑切斯指了某条出境的路。   回来后,桑切斯安排人手埋伏,老人在院子里没有离开,她几次故意看向老人,都让桑切斯看到了。   桑切斯会怎么想?   现?在在蛇平寨,桑切斯的人只剩下五人,虽然少,但都是绝对的心腹,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人。山下尚无?异状,特勤的支援并没有赶到。桑切斯猛然回头看向荀苏苏,她忽然撤回视线,桑切斯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边是阿伯的背影。   桑切斯将荀苏苏抓了起来,皮笑肉不笑,“你还在给我挖坑?你以为你逃得掉?”   荀苏苏说?:“随便你怎么想,我提醒你海姝的圈套,这还有?错?你自己想到了吗?”   桑切斯抿着唇,几秒后一把将荀苏苏掼向光头,“走!”   他们经过遥望山林的老人,桑切斯的视线多了一丝警惕,但语气?仍旧客气?,“阿伯,和我们一起走吗?”   老人摇头,沙哑地说:“这是我的家,我能去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桑切斯不再耽误,在手下的保护下向M国的方?向赶去。   身后,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记住我带你去的路,不要迷路了,孩子。”   从蛇平寨前往M国,桑切斯早就拟定好的路线是越过山岭,但如果特勤赶到,最可能的也是包抄山岭。阿伯指的暗道才是最安全的。桑切斯已?经让手下去详细勘查过,没有?任何危险,只要他们进入暗道,就等于已经安全出境。   但是现?在,桑切斯犹豫了。   阿伯从来没有?害过他,他在阿伯的眼中看到的是坦然,但荀苏苏的那番话?让他难以平静。荀苏苏为什么要提醒他赶紧走?荀苏苏为什么屡次和阿伯视线交汇。   阿伯是不是已?经成了警方?的人?荀苏苏在催促他进入为他准备好的地狱?   站在分叉路上,桑切斯罕见地难以做出决定。光头得到山下的情报,两路人马在追击特勤的过程中被包夹,特勤的突击队员已经到了!   光头催促:“桑切斯先生?,再晚就来不及了!”   下方?的林子向暗道延伸,上方?的路通往山岭顶峰。两条路的终点,都是M国——也可能是特勤。   桑切斯深呼吸,抓住荀苏苏的手臂。荀苏苏对他露出微笑,心无?挂碍的样子。桑切斯的力量几乎要把她的脖子折断,她也只是露出生?理性的痛苦表情。   “上山!”桑切斯最终做出了判断。   山沟里寂静无?声,而特勤中最精锐的一支刚从海上归来,已?经换上丛林迷彩,鬼魅一般在密林中穿行。   烈日经过树叶的遮掩,真正照入林中的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芒,云朵一浮过去,光线更?加暗淡。桑切斯一行疾步穿行,荀苏苏被其中一人扛在肩上。   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无?数次,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桑切斯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这条路线他们知道,特勤也知道,更?容易被包抄,但是突然被放到他面前的暗道才是阴谋,否则无?法解释荀苏苏的反常言行。   国境线就在眼前,桑切斯长舒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林中响起清脆的枪声,桑切斯心中大惊,身边的人竟是接连倒下。   一群人影在国境线之前出现?,谢惊屿在瞄准具中紧紧盯着桑切斯。 第138章 沙漏(35)   35   枪声?再次撕破丛林, 一枚子弹打入桑切斯的手腕,而另一枚子弹从桑切斯手中的枪打出,射入荀苏苏的胸膛。一道血线仿佛从荀苏苏的心脏拉出, 在晦暗不明的林间画出鲜艳的色彩。   桑切斯大笑着跪在地上, 断掉的手扭曲出一个奇怪形状。特勤迅速上前,谢惊屿拖在后方, 放下大狙,眼中隐约浮起一丝惊色。对桑切斯一行人的包抄伏击成?功了, 但桑切斯竟然在中弹的瞬间突然朝荀苏苏开枪!   倒地的匪徒全部被控制,桑切斯也被戴上手铐, 荀苏苏倒在血泊中, 胸口被血浸透,像是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屿哥!”秦小叶查看过荀苏苏的伤势后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谢惊屿蹲在地上,荀苏苏全是血的手颤抖着举起, 谢惊屿赶紧握住, “荀队, 我们来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荀苏苏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白得像一张纸,但她唇角竟是牵起一丝笑容,用气音说:“谢, 谢谢……”   看?着她的眼睛, 谢惊屿知道她还有很多话要说, 但她已经说不出来了。此处直升机过不来, 谢惊屿给她做了最简单的临时处理, 由秦小叶和李凡凡护送下山。他本想亲自送荀苏苏,但实在走不开, 桑切斯等人虽然已经中枪,失去行动能力,可桑切斯狡猾残忍,不亲自盯着,他无法放心。   押送途中,桑切斯的手腕不断流血,但他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时不时发出嘶哑的笑声?。   “我还是上了那个娘们儿的当!”桑切斯一边咳嗽一边说:“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哈哈,哈哈哈。”   谢惊屿一言不发,留意着桑切斯的一举一动。   桑切斯扭头看向他,声?音变得森寒,“你就是谢宇。”   谢惊屿拧起眉头。谢宇,这是个已经随着谢小龙的逝去而被打上黑框的名?字。   “你和你爸不像。”桑切斯笑道:“他比你有人味儿多了。”   谢惊屿心中翻腾,他和海姝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就在眼前。   “你不想知道吗?”桑切斯似乎对没有挑起谢惊屿的情绪感到遗憾,“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谢惊屿一瞥他的手腕,冷声道:“劝你省点力气,该你交待的,到了审讯室,一句都少不了。”   桑切斯沉默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荀苏苏中枪,生命垂危的消息已经传到特勤设在洪松镇的临时支援点,海姝撑住床沿就想站起来。小虎连忙扶住她,“海队,你不要腿了?”   海姝右腿中弹,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肌肉被撕裂,弹片还在里面,等着做手术取出。洪松镇医疗条件太差,她在完成诱敌任务后本该立即转移,但知道包抄小组是由谢惊屿带领,执意留下等待。   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荀苏苏可能死亡的消息。   秦小叶和李凡凡以最快的速度将荀苏苏送了回来,等候的军医查看?后叹了口气。好在这次行动特勤已经为?伤亡做好了准备,一辆医疗直升机早就待命,第?一时间起飞,将荀苏苏送去最近大城市的医院。   小虎还特意叫了海姝一声?,“海队,你一起去吧。”   海姝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到县里就能动个小手术。”   弹片扎入血肉,不可谓不痛,但躲避追击时紧绷的神经已经消弭了疼痛,现在歇下来,疼痛变得很钝,像有个小心脏在那儿跳动。比起这点伤,她更关心的是捉拿情况。   前方传来消息,桑切斯是谢惊屿亲自押送,但她还是有些忐忑,这里是边境,任何突发情况都可能发生,而且他们的这次行动本来就十分仓促,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只有亲眼看到桑切斯坐在审讯室,她才能放下心来。   林中传来越野车的飞驰声?,小虎兴奋地喊道:“屿哥他们回来了!”   海姝行动困难,也忍不住往前方看。   越野车停下,几?名?特勤走出,然后是桑切斯,在桑切斯后面的是谢惊屿。海姝瞳孔不经意地轻轻张合。谢惊屿此时的打扮与她相似,都穿着特勤的作?战服,只是谢惊屿刚结束战斗,还多了头盔和战术背心。   等待的警察、特勤接管了桑切斯等犯罪分子,他们即将被送到灰涌市接受审讯。海姝的视线刚转移到桑切斯身上,就感到面前压下一片阴影。   谢惊屿大步走过来,摘掉头盔、护目镜,目光像一副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   腿上的伤多少还是让她有些虚弱,更别提这两天她长距离转移,执行高强度任务,几?乎没有休息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谢惊屿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正想说点什么,谢惊屿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去。她眼尾不经意地一颤,受伤的腿被谢惊屿扶住。   特勤的手经过千锤百炼,有的是力气,她却感到谢惊屿很小心,碰触极轻,像是小动物的尾巴轻轻扫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但很奇怪,面对嫌疑人她从来不会打结,此时舌头却像被抓住了,半天才说:“没事,小伤,弹片取出来就……”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看见谢惊屿忽然抬起头,眼眶深红。   那不是因为?疲劳、睡眠不足、愤怒等等原因造成的红,是泪意。   她一下子懵了,伸出双手,下意识想抱住谢惊屿的头,但手只是悬在空中。   谢惊屿先她一步,单膝着地,双臂有力地环住她??????。她心跳剧烈,眼睛睁得很大,全身?的感官仿佛被猛然放大,连同腿上本来已经闷钝的痛感也变得尖锐起来。   她感到谢惊屿正在轻轻发抖,是因为?……担心吗?   她悬着的手终于放下,贴在谢惊屿的寸发上。小时候,她摸过小宇的头发,那时小宇的头发还软软的,她无聊又手欠,非要拿自己的发夹、头花给小宇扎辫子。也许她太粘人了,小宇每次都臭着脸凶她,可最后她还是给小宇扎了头花。   现在,谢惊屿的头发硬得扎手,扎在她的手心上,很痒,痒到心里,情绪又将这份痒带到眼中,不知不觉,她的视野竟是模糊了。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滴答,落在了谢惊屿的颈侧。谢惊屿抬头,海姝明白自己的失态,慌忙擦拭眼泪。谢惊屿注视她片刻,站起,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海姝有一瞬的失重感,立即抓住了谢惊屿的衣领。   这种抱法让她有些不适应,当刑警的,受伤免不了,但即便是腿上有伤,扶一扶也能走,没人这么抱过她,倒是她这么抱过受伤的女警。   “谢惊屿……”她说:“我能走。”   谢惊屿已经向越野车走去,“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还逞什么强?”   后续还有不少扫尾工作?,但突击和包抄的小组已经精疲力竭,贺北城让他们休息。谢惊屿将海姝放在后座,一踩油门,直接往市里开去。   海姝做摘取弹片手术的医院和荀苏苏是同一所,谢惊屿跑前跑后,就差没有钻进?手术室看?海姝取弹片了。   这手术很小,一小时后,海姝就被推出来了,医生叮嘱前两天最好别用腿,又很郑重地向海姝敬了个礼,“你们辛苦了。”   这家医院是军医大的附属医院,给海姝取弹片的是军医,见多了他们这样在任务中受伤的军人警察,眼中流露出长辈的记挂和慈爱。   “你们那位队长还在抢救。”她又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海姝一直牵挂着荀苏苏,回头一看?谢惊屿,谢惊屿也明白她的想法,“我带你去。”   谢惊屿推着轮椅,经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和海姝一起来到另一层楼的手术室门口。已经有几名穿着警服的人守候在那里,看?着明亮的“手术中”,海姝深呼吸,手指握紧。   谢惊屿说:“是我大意了。”   当时桑切斯一行人进?入密林,包抄小组就锁定了他们的行踪,几?路埋伏点同时开枪,除了桑切斯,犯罪分子全部失去行动能力。而桑切斯必须活捉,就在谢惊屿开枪的一瞬间,他像是发狂一般,抵着荀苏苏的心脏开枪。   海姝摇头,“别自责,如果不是你那一枪影响了桑切斯,荀队的心脏早就被打穿了。现在……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她还有救。”   谢惊屿沉默,想起荀苏苏抓住他手时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反而是桑切斯恨她恨得发狂。最后时刻她到底对桑切斯做了什么?   医院免不了嘈杂,但此时在手术室外,一切声?音都变得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在里面与死神对抗的人。   听谢惊屿说完荀苏苏昏迷前的反应和桑切斯被捕前后的举动,海姝皱起眉,“荀队肯定有所行动。”   目前警方和特勤都只知道荀苏苏被桑切斯绑架、控制,她是故意留在桑切斯身?边,海姝还在洪松镇发现了疑似是她丢弃的烟头,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在暗中配合,但她具体做了什么,让桑切斯恼怒得当场开枪,这只有她与桑切斯才知道了。   活着的人等待自己的队友挣脱死?神的束缚,但等待就只是等待,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程过于漫长。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警察们围上,谢惊屿也将海姝推了过去。   医生神色凝重,说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也基本完成?,但荀苏苏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这几天都十分关键。   海姝低下头,这不是最好的消息,但总好过医生宣告死亡。这口气一松下来,她忽然感到疲惫感漫天卷地袭来,身?体无力地往下沉,脑中空空如也,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世界被黑暗覆盖之前,她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有些许硝烟和烟草味的怀抱。她在这气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蛇平寨、香花寨时隔多年,再次成?为?洪松镇的焦点,两个寨子暂时被封锁,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调查。蛇平寨的寨主?孟阿伯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眼中含着浑浊的眼泪,喃喃道:“他没有听我的话。”   一名当地的特警队长怒斥道:“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和犯罪分子勾结!你忘了你儿子做的事?”   孟阿伯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我不会忘记我儿子是被谁杀死的。”   “你!”特警队长怒不可遏,“你儿子贩.毒!枪杀警察!你以为?他无辜?”   孟阿伯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死?了,你们都该死?。”   在审问的同时,搜索也在进?行,根据桑切斯手下的证词,上山之前,桑切斯原本打算走山沟的暗道,但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特勤因此找到了暗道,附近的足迹显示,是孟阿伯带桑切斯去探过路。   查到这里,谢惊屿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形——桑切斯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他走山沟的暗道,特勤绝对会扑个空。桑切斯和孟阿伯关系匪浅,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孟阿伯给他指的路?因为?荀苏苏干扰了他。所以在发现被包围之后,他才会失控枪杀荀苏苏。   贺北城和乔恒都已经赶到,接管了之后的调查,谢惊屿睡了会儿,即便是在梦中,也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睁开眼,只见海姝正在看他。   他下意识看?向海姝的腿,海姝还坐在轮椅上,不过气色已经比晕倒前好了很多。   “腿怎么样?”谢惊屿问。   海姝抬起腿,“其实可以拄拐走了,贺队和乔队不让,温老师也念念叨叨的。”   “该。”谢惊屿起来,“医生怎么给你说的?”   海姝忙说:“你不再睡会儿?”   谢惊屿说:“那就要问某人为什么自己睡够了,就跑来影响我。”   海姝说:“你睡你的啊。”   谢惊屿说:“你看你的是吧?”   海姝笑道:“我来做审讯,顺便看?看?你。你睡觉还留一只眼睛吗?我看?你你就醒?”   虽然没睡多久,但也足够了,谢惊屿洗了把脸,“审谁?我跟你一起。”   警方一共逮捕了49人,其中有居住在两个寨子,协助桑切斯犯罪的村民,有合法入境的M国人,有桑切斯的心腹,对这些人的审讯正在逐步推进?,他们基本都交待了自己的动机——大部分是因为?当年贩.毒的事,对警方长期抱有仇恨,这次一被桑切斯煽动,就集体爆发。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为?桑切斯做事,而是为死去的、坐牢的亲人报仇。   这些证词让人背脊生寒,然而调查必须继续下去,还有更多的黑暗人性将暴露在烈日?之下。   桑切斯起初不接受审讯,要求直接和海姝或者谢惊屿对话。现在海姝就坐在他面前,他像一头野兽般端详着海姝,眼中凶光毕露,“我当年怎么就忽视了你这个小家伙?”   谢惊屿敲了敲桌子,“当年,是在碗渡街的当年?”   桑切斯视线转向,与谢惊屿交锋,笑了,“你没有看?见我,但我看?到了你,我应该像杀掉谢小龙一样杀掉你。”   海姝担忧地看了谢惊屿一眼,但出乎桑切斯意料的是,谢惊屿完全没有被他刺激到,往后一仰,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你是不是也很后悔救了黄雨嘉?”谢惊屿揶揄道:“否则今天也不会因为?她而变得这么狼狈。”   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桑切斯的不快,他短暂地沉默,“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话李云应该也很想对你说。”海姝道:“毕竟高明雀的浪费狗肺是从你这里有样学样。”   桑切斯说:“海警官,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给李云打抱不平?怎么,你忘了他是‘空相’这件事?”   海姝说:“当然没忘,但高明雀对付你,好歹有个原因,他的父亲黄战勇是间接被你害死?,那你对付李云呢?你有今天,是亏了他吧?”   桑切斯的神情里多了意思厌恶,少顷,终于说:“我从来不想成为他。我本来可以做另一个谢小龙。”   谢惊屿眼神很轻地变了变。   桑切斯本名?伊雨,和李云一样,出生在M国战火频繁的客根邦,但和李云早早混入武装团伙不同,桑切斯还未成?年,就成?了M国警察队伍中的一员。客根邦过于混乱,警察没有正规的章程,桑切斯那时还抱有让和平回到客根邦的愿望,因此接到卧底的任务,进?入一个贩.毒组织。   在这个组织里,他遇到了同为卧底的谢小龙。   听到这里,谢惊屿不由得绷紧了肩背。小时候他不知道谢小龙执行了哪些任务,长大后成?为?特勤的一份子,曾文?才让他接触到谢小龙的任务。潜伏进?东南亚的贩.毒组织,那只是谢小龙的早期任务之一,和后面谢小龙接手的任务相比,那个任务很不起眼,因为?有国际合作?的因素在,特勤派出的力量并不多。谢小龙完成任务,而贩.毒组织被一网打尽,后来再未掀起任何风浪。   曾文在调查谢小龙案时,核实过该组织的所有人,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就仍在服刑,并且没有入境记录,特勤的调查重心很快从这个组织转移走。   桑切斯的神采居然有些许怀念,详尽地述说着卧底生涯的艰难,每天都感到精神已经被耗竭,活着的只是一具尸体。遇到谢小龙,他才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他们彼此知晓身?份,就像在茫茫无际的荒漠中,你知道自己有个同路人,那种慰藉不亚于遇到一口清泉。   谢小龙邀请他在任务结束之后来华,他则用笔墨,送给谢小龙最好的祝福——一个手绘的沙漏。   记忆登时跌宕,谢惊屿眼前浮现被谢小龙画在记事本上,后来再也没见过的沙漏图案。   同样的图案还出现在张纯羽的手上,以及李云在养老?院的房间。   桑切斯问:“你们知道沙漏象征着什么吗?”   海姝说:“时间。”   桑切斯摇摇头,“象征着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说着,他伸出右手,做了个颠倒的动作?,“只要这样一翻转,就可以回到原点,后悔的事不必再后悔,犯过的错误也能够被弥补。你们小年轻不是喜欢打游戏吗?读档重来,就是沙漏的祝福。”   谢小龙看到沙漏图案的时候,神情温柔而放松,谢惊屿想,那的确是被祝福的样子。   桑切斯放下手,手铐撞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他笑了声?,“但是我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我被放弃了。”   卧底九死?一生,而M国这种地方的卧底,活下来的几率就更小。桑切斯的上级叛变,导致他成?为?阶下囚,受尽折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谢小龙,谢小龙向他承诺过,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谢小龙一去不复返,带着他的祝福消失无踪。   那场行动是胜利的吧?应该是,但他已经不再是M国的警察了。他没有等到谢小龙的救援,后来阴差阳错,被蛇平寨的阿锐所救,捡回一条性命。   “所以你仇恨谢小龙?”谢惊屿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所以你追到杞云市杀了他?”   桑切斯缓缓地摇头,视线放得很空,像是看?不见任何人。   在蛇平寨养伤的那段时间,是他有生以来难得的宁静生活,他不去想出卖自己的上级,不去想没有履行承诺的谢小龙,也不去想生灵涂炭的家乡,只希望永远待在这里,做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但他的族兄李云找来了,带走了千疮百孔的他,告诉他——你是我们家族仅剩下来的血脉。   李云不显山不露水,手上却积聚着在M国攫取的大量财富。他被李云改造成?接班人,摇身?一变,有了外文?名?,还有了双重国籍。他跟在李云身?边,虽然麻木,但生活并非过不下去。李云时不时交给他任务,每次他都能完美完成。李云对他越发满意。   直到有一次,李云让他去杀一个送奶工。   得知送奶工的身?份,他惊诧不已,没想到谢小龙居然躲在工厂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李云告诉他,当年谢小龙有的是机会救他,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而现在他早已成?为?另一个人,在全新的国度,拥有全新的人生,可是谢小龙却知道他的底色,有朝一日?,谢小龙也许会毁掉他挣来的一切。   李云笑道:“这几?年都是你为我执行任务,这次,为?你自己去执行一次任务吧。”   仇恨死?灰复燃,他站在碗渡街宁静的街头,看?着骑车经过的谢小龙,无端想到曾经画过的沙漏。   沙漏的祝福其实是虚假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时间。他转过身?,当年的沙漏变成了谢小龙死亡的倒计时。   李云将桑切斯派到杞云市来,一方面当然是灭谢小龙的口,另一方面也希望他像自己那样,扶持起一帮能被利用的人。桑切斯一早就盯上了炮弹厂的副厂长黄战勇,此人有强烈的上进心,渴望改革,心术却稍有不正,最容易被利用。   在对谢小龙动手之前,桑切斯率先接触了黄战勇,唆使他除掉厂长王长意。黄战勇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虽然希望王长意消失,斟酌再三,实在是做不出要人性命这种事。于是桑切斯帮他做了。   黄战勇对桑切斯的感情非常复杂,掺杂着畏惧和感激,同时又非常害怕事情曝光。桑切斯对他说,只要他乖乖听话,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今后炮弹厂会在他的领导下焕发生机,他将成?为工人们仰望的救世主。   李云对桑切斯拿下黄战勇这件事很满意,从那些渴望往上走,自身?力量又不足的人入手,这是李云一贯以来的做法。把这些人变成自己的狗,训出最听话的狗,精神层面上的满足无与伦比。   李云亲自来了杞云市一趟,夸赞桑切斯,离开之前笑着敲打:“还有一件事,你不会忘了吧?”   桑切斯垂下头。   实际上,他对控制黄战勇兴趣不大,但既然到了杞云市,就必须做出点东西给李云交差。首要任务是杀掉谢小龙,可再怎么恨谢小龙,临门一脚时他还是下不去手。   李云的催促让他明白,他必须动手了。   其实对付谢小龙比黄战勇更容易,因为?他们曾经共患难过。   那天,他来到炮弹厂,穿着最普通的衣衫,打扮得有些落魄。他出现在谢小龙面前,谢小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伊雨,你……”   “终于找到你了。”他眼眶通红,张开手臂。   谢小龙立即上前,两人紧紧相拥。   碗渡街显然不是老友相聚的好地方,谢小龙带桑切斯来到东叶区的中心地带,找了个馆子,一边吃饭一边聊这些年发生的事。   伊雨被上线出卖,生死?未卜,谢小龙想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都没能找到伊雨。直到任务结束时,伊雨都音讯全无,M国警方的情报显示,他已经死了。谢小龙感到很遗憾,身?上带着的唯一和伊雨有关的东西就是他画的沙漏。   回国后,谢小龙将这张沙漏图珍藏了起来,偶尔自己也会画一画,算是纪念一位牺牲的朋友。   桑切斯对自己被蛇平寨的村民所救一事只字不提,说的是在M国获救,但由于交火严重,信息闭塞,一直未能返回警队,这些年下来,对M国的情况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机缘巧合遇到在杞云市做生意的同乡,于是搭伙谋生活。   对于重逢,谢小龙当然是欣喜激动的。但桑切斯很清楚,不能给谢小龙太多时间来琢磨。此时谢小龙还在庆幸他没有死?,也许过不了多久,谢小龙就会怀疑他来到杞云市的真正目的。等到那时候再下手就晚了。   太阳快落山了,桑切斯邀请谢小龙到自己家中喝一杯,谢小龙说家?里还有孩子,桑切斯说不打紧,夏天天黑得晚,就去他家?里坐坐,记着位置了,以后常来。谢小龙是个爽快的人,跟着桑切斯来到一栋老?居民区。   二十?年前,工业城市的房子都差不多,四面八方打工的人聚集在一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傍晚正好是最热闹的时候,消音枪闷重的声?音响起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条生命悄然流逝了。   “他可能到最后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桑切斯说:“因为?我不能给他机会,否则死?的必然是我。很好,我有枪,有帮手,而他只是个来做客还记挂着回家给你做饭的好爸爸。”   谢惊屿放在桌子下的手握紧了,眼神冰雪般寒冷。   桑切斯观察着他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谢小龙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很窝囊?你是不是设想过无数种他被杀的原因?什么毒.贩复仇,什么被权贵灭口之类?没想到吧,他被杀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谢惊屿稍稍扬起下巴,“那你又在得意什么?”   桑切斯拧眉,像是没有听懂,“什么?”   谢惊屿说:“二十年前你不过也是李云的一条狗,李云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得去干什么,被他欺骗,杀掉你并不愿意杀的人,你很得意?”   桑切斯张着嘴,眼中渐渐浮起震惊和逃避。   谢惊屿说:“你真的想杀谢小龙?因为他没有救你?因为他的存在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刺破你的新身?份?”   桑切斯沉默,咬肌像蚯蚓一般在脸上爬动。   “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对杀死谢小龙耿耿于怀。”谢惊屿的话语如同一把没有柄的剑,一端刺向桑切斯,一段刺向自己,“你早就明白是李云逼迫了你,谢小龙曾经想尽办法救你,没能救下你不是他的错。你甚至并不想成?为?李云,谢小龙才是你渴望成为的人,你如果不犯罪,不追随李云,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有朝一日遇到谢小龙后被他发现真实身?份。”   桑切斯一拍桌,“够了!”   “这就够了吗?”谢惊屿冷笑,“你早在涌恒集团覆灭之前,就想要报复李云,当年你参与了警方的行动吧?否则你怎么会对荀苏苏那么在意?你恨李云操纵你杀死?了曾经当做朋友的人,如果你没有杀死?谢小龙,还有回头的路,但你动手了,你永远都是李云的狗!”   桑切斯发起抖来,拳头几乎都要被他捏碎。   “警方终于对涌恒集团动手,‘空相’即将失去他全心全意培养的傀儡,你知道你的机会终于到来了。”谢惊屿说:“李云已经老?了,他养了一头野兽在身?边,你的实力已经与李云相差无几?,他假死?正好被你利用。从此,你成?为?新的‘空相’,他变成?被困在养老院的囚徒。”   桑切斯终于镇定下来,眼中却有了泪光,“我收回当初的话,你和谢小龙……还是有一点相像。你们都……有一双能迅速看?穿人的眼睛。所以我……不能给他时间。”   谢惊屿感到胸膛堵着一团浸透了血的棉布,压不下去,又拿不出来,难受得近乎窒息。   海姝看?了看?他,转向桑切斯,“你那么仇视李云,但你还是成为了下一个李云。高明雀又成?为?下一个你。”   桑切斯的目光从海姝和谢惊屿中间穿过,茫茫没有焦点。海姝注视他,此时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走马灯似的经过那一张张人脸吗?黄战勇,广永国,刘布泉,谢小龙,高明雀……   客根邦的人信仰沙漏的祝福,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回到时间的原点,不如说他们的信仰就像“空相”这个代?号,是永久的虚无。   “这不是和他们做的事很像吗?”审讯暂告一段落,谢惊屿和海姝站在走廊上,谢惊屿说:“李云和桑切斯,花了二十?多年,就为?了操纵刘布泉这样的人,在他们身上找存在感、优越感。”   海姝点点头,“所以李云给他自己取的代号还挺贴切。”   这时,海姝的手机响了,医院传来好消息,荀苏苏度过危险期,已经醒了。 第139章 终章   36   海姝立即赶到医院, 乔恒和?贺北城都在,医生说伤者需要多休息,所以?大家都只是看了一眼?, 没有久留打搅。海姝本来也只是打算看看就走, 但护士出来,说荀苏苏现在感觉不错, 提出如果海警官来了,让她进去坐坐。   海姝说:“我?”   护士笑?道:“来吧, 她醒来就在念叨你。”   病房很安静,消毒水味混合着浅淡的花香。花是贺北城代表特勤送来的, 鲜艳而充满生机。荀苏苏还不?能?下床, 正在输液。海姝来到床边,她向海姝露出有些虚弱的微笑。   “荀老师。”海姝轻轻坐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荀苏苏比上次见面时瘦削了许多, 脸色苍白, 但眼?睛还是如往昔一般明亮。   “谢谢你, 海队。”荀苏苏声音很低,“我十年前没能?完成的事, 你帮我做到了。”   海姝摇摇头。   荀苏苏笑?道:“小姑娘还谦虚呢。那么多人堵在连西市,只有你追到了洪松寨,你要是不?来, 桑切斯就真的要逃走了。”   海姝说:“是因为你提醒过我。”   荀苏苏摆摆能?动的手, “过来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经?验, 都能?传递经?验, 但能?利用经验的后来人少之又少。海队, 你太出色了。”   如此直白的夸奖,海姝忍不?住抿起唇角, “对了荀老师,桑切斯本来可以选择山沟的暗道,你是怎么让他改变想法?”   荀苏苏语速缓慢地说到与桑切斯最后的心理战,但并不?据功,“我只是做了唯一能?做的事罢了,你要是在我当时的情况里,你也会明白,我只是在冒险。我很庆幸,特勤,那位谢小兄弟包抄得非常及时。”   海姝听完心中很是感慨,这场对桑切斯的追击,每一个环节的判断、果断、坚决都必不?可少,警方和特勤就像心有灵犀一般。   她忽然?想到谢惊屿经常开玩笑说的话——军警一家亲。   这次是真的军警一家亲了。   “谢小兄弟很自责。”海姝说:“他说没能保护好你。”   荀苏苏说:“哪里的话,是他们救回了我一条命,让我还可以再燃烧几年。”   特勤在洪松镇的调查基本结束了,蛇平寨的问题将交由当地警方处理,特勤、灰涌等地的刑警特警陆续离开。桑切斯及其手下被押送回灰涌市,荀苏苏也回到灰涌市接受进一步康复治疗。   公安部?本想安排她回首都,那里医疗条件更?好,但她提出想在灰涌市待一段时间,这里是她从警生涯里最重要的一站,她想在这里重新站起来。   海姝也回到了灰涌市,不?过并不?是和乔恒一起跟随刑侦支队归来,而是在特勤的队伍中?。因为荣敬和?汪健,她在支队的工作暂时被停掉,什么时候接受下一步问询还不?好说。不?过在特勤里,她这个临时工倒是享受着“尊贵”的待遇——不?管去哪里,谢惊屿都跟着她,时不?时扶两下。   这事还要从她腿上的伤说起。取出弹片后,军医反复叮嘱,要少用腿,能?坐轮椅就坐轮椅,实在要走,看情况拄个拐。回灰涌市后,谢惊屿带她去复查,医生也是建议少动,拄拐。   可桑切斯、高明雀、盛岿然、尹灿曦这些人虽然全部?落网,但还有许多取证工作要进行?,海姝闲不?下来,腿稍稍好一点就要去市局。   谢惊屿递来一副拐杖。   海姝沉默良久,“……你认真的?”   谢惊屿说:“你一个人民警察,谨遵医嘱还要我教?”   海姝实在不想拄那一副看着就很霸气的拐,这拄着像什么?认识她的知?道她光荣负伤,不?认识她的还以为哪个女老大游街。   海姝丢开拐,朝谢惊屿勾勾手。   谢惊屿:“嗯?”   海姝拉住他的手臂,一个借力?,站起来,“拄拐多不?方便,还有损你们特勤形象,我现在好歹是特勤的临时工。这样吧,反正你也盯着这案子,咱俩基本上都在一起,我实在需要拄拐时,你帮忙搭个手?”   谢惊屿轻微抬起下巴,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   市局正在核对桑切斯、高明雀等人证词的相关性,他们培养的下线也一个个被找出来,往后的调查特勤几乎不?必再参与其中。贺北城已经让一部分队员回到总部?,海姝的角色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这天,黄监察再次出现,海姝还没什么反应,隋星先急起来,挡在海姝面前,戒备地看着黄监察,“对海队的调查不?能?晚点再进行吗?她受伤了,而且有重要的任务。”   黄监察仍旧是一副扑克脸,轻轻却也有力?地将隋星拨开,“海队,有空吗?”   海姝也很不愿意和监察组打交道,但她知?道这事不?能?躲,“有空。”   小会议室,这次气氛和上次稍有不?同,上次来的监察队员有三人,架着摄像机,阵仗十足,这次只有黄监察一人,连录音设备都没有开。   海姝还在思索一会儿怎么说,是否应该提到自己在特勤做的事,让特勤出来做一个侧面证明,黄监察就翻开文件,开门见山地说:“海警官,你不?在灰涌市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在G国警方的协助下取得了荣敬和?汪健的完整口供,并且询问过你在滨丛市工作时的上级,综合多方的声音、证据,我们最终认为,你对荣敬、汪健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不?承担任何责任。”   海姝提到嗓子眼?的气松了下去,就好像还没有使出全力?,对方就已经微笑着恭喜她的胜利。   黄监察起身,郑重地敬礼致意,“海警官,我为我们对你的怀疑感到抱歉。”   海姝也连忙站起来,“不?用道歉,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   黄监察四平八稳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笑?容,她向海姝伸出手,“这次在洪松镇,辛苦你了海警官。”   海姝握住面前的手,“你们也是。辛苦了黄监察。”   听?到这句话,黄监察露出稍显诧异的神情,旋即眼?神变得温柔,“谢谢。”   黄监察做事如风,说明完情况,立即离开。海姝将她送到电梯边,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刑警的功绩会被看到,但监察们却总是做着不讨好的工作,他们很难得到尊敬,一句“辛苦了”对他们来说都很奢侈。   随着调查的推进,检察院开始介入,为不?久之后的起诉做准备,而最后一批特勤也到了离开灰涌市的时候。   在监察解除对海姝的禁令后,海姝已经回到刑侦一队的日常工作中?,但由于腿还没有好利索,队员都拦着她干活,温叙还开玩笑道:“特勤就别来跟我们抢活儿了。”   特勤里女队员很少,贺北城早就对海姝青睐有加,明里暗里和乔恒抢了好几次人,开口就是:“是谁当初要把海姝塞我这儿,怎么,现在不?认账了?”   乔恒理亏归理亏,但松口不?可能?,“当初就说好是临时支援,海姝的档案在我们这儿一天,她就是我们支队的人!”   贺北城索性找海姝摊牌,“我们特勤不?错吧,装备、队友,全是顶尖的,任务也很有挑战性,最关键的是不会被监察为难!海队,只要你来,我让你自己挑选队员。”   海姝笑?了,“我挑谢惊屿行吗?让他来给我当秘书。”   贺北城噎住,“这……”   谢惊屿自己都是独立带队的,在他的计划里,海姝和?谢惊屿平级,将来能?够协同执行?任务,把他俩放一支队伍里,这太浪费了!   海姝说:“贺队,我跟你开玩笑?。”   贺北城说:“但我没开玩笑?,我是真?心想邀请你来特勤。”   海姝收起玩笑?的口吻,“谢谢贺队,这次跟随特勤,我得到了宝贵的经验……”   一听?她这么说,贺北城就知道没戏了,笑?着摆摆手,“跟你们乔队一样,尽给我扯场面话!”   海姝笑?了笑?,“不?是场面话,我想今后我们应该还有很多的合作机会,但我到底是刑警出身,我想留下来,侦破更多的案件。”   她说得很真?诚,贺北城哈哈大笑?,不?再为难,“行?,能?看清自己的能力和目标,太难得了。”   海姝摇头。   贺北城又道:“就冲你这态度,今后和?特勤的合作,你躲都躲不?掉。”   海姝说:“放心吧贺队。”   走到门口,海姝又回头问:“贺队,你们哪天走?”   贺北城笑道:“就等着你问这个问题,谢惊屿已经?回去收拾行?李了。”   海姝眉梢挑了挑,回到办公室,几次看时间,终于决定早退。   天鹅湖畔小区,海姝直接按了家的上一层,梯门打开时,正好看到谢惊屿出来丢垃圾。   谢惊屿愣了下,“这还没到蹭饭时间吧?”   海姝往屋里瞧瞧,“我都闻到味儿了。”   谢惊屿笑着将她让进去,“就你鼻子灵。”   因为要回总部?,谢惊屿家里比海姝前几次来时乱得多,箱子平摊在地上,一些必需品还没有收进去。厨房炖着汤,水池里居然还有一条待杀的鱼。谢惊屿一边做菜一边收拾,虽说还算有条不?紊,但海姝看不下去了,让他专心盯着厨房,自己来搭手收拾。   谢惊屿被推进厨房时还没想太多,忽然?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晚了。他冲到客厅,只见海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柄断掉的粉红色杯子。   杯子尖锐的截面早就被打磨平整,粉色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鲜艳,但杯子上的公主仍在翩翩起舞,就像小女孩那个关于国际巨星的梦想。   海姝抬起头,与谢惊屿四目相对,这一刻,海姝在谢惊屿总是从容,偶尔戏谑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慌张。   谢惊屿将手背到身后,视线转了转,有点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海姝差点笑?出声来,举起杯子,“谢哥,这杯子我好眼熟啊。”   谢惊屿:“……”   海姝继续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有这么一个杯子,上次我还问过你,我的杯子呢?你说找不?到了。”   谢惊屿:“……”   海姝眼?尾弯起,笑?意终于藏不?住,“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你们特勤也是,怎么能?欺骗警察?”   谢惊屿上前,伸出手,“你够了。”   海姝笑?着握住手,借力?站起,“够什么够,我还没问完。我的杯子为什么在你这里?上次为什么不承认?”   谢惊屿看看她,“不?藏起来,被你拿回去怎么办?”   海姝说:“被我拿回去……”   谢惊屿说:“你留在我这儿的就这一样,等任务结束……”   海姝打断:“你就要回去了是吗?”   谢惊屿沉默,深邃的目光停留在海姝眼中。片刻,谢惊屿摸了下前不?久修剪得更?短的寸发,“还以?为能?在特勤和你当队友来着。”   “当不?成队友就要绝交啊?”海姝左手拿着杯子,手背在谢惊屿肩头撞了撞。   谢惊屿眉宇间像是被吹起了风浪,海姝的手还没有收回去,就被他捉住,“看来你对我们特勤很感兴趣。”   海姝毫不?躲闪,“差不?多?就像你对我的杯子很感兴趣。”   谢惊屿趁机将杯子拿了回来。   汤扑了出来,浇在火上,发出滋滋声响,两人赶紧跑回厨房,海姝想要端锅,被谢惊屿一拦,原本已经?养得差不多的腿“不争气”地没稳住,跌进了谢惊屿怀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就像沙漏被人为地横放。   海姝抬起头,近距离地看着谢惊屿,耳边响起轰隆的心跳,不?知?是谁的。   好一会儿,汤扑腾的动静终于让沙漏转回原来的位置,海姝站直,“汤……快没了。”   谢惊屿这才端起汤,连锅一起放在水槽里。海姝拿起抹布,收拾灶台。   “海警官。”谢惊屿忽然说:“不来特勤打工,但常和?特勤聚聚还是可以?的吧?”   海姝说:“那当然。”   片刻,谢惊屿又说:“但你知道我们特勤管得严,外人见一面不?是很容易,报告啊证明啊要开一大堆。”   海姝说:“嗯?那怎么办呢?你知?道我当刑警队长也不?轻松。”   又是一阵沉默后,谢惊屿说:“家属的话,就好办了。”   海姝笑?着走近,双手圈住谢惊屿的腰,“谢老弟,这话你憋多久了?”   谢惊屿扬起唇角,和?海姝对视片刻,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后颈上。   夏日炫目的晚霞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在海姝扬起脸和谢惊屿垂首间勾勒出金色的人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